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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伶这才勉强道:“什么事?”邓义便大致说了今日在大将军府阮籍的怪异之举,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阮先生,今日凑巧遇到,他便有意甩脸色给我看?”
刘伶思忖道:“阮籍不是多口之人,他如果讨厌你,只会离你远远的,不会特意留下来跟你说那几句话。”又问道:“是不是之前阮籍托付过你什么事,你忘记办了?”邓义道:“没有啊,以前我跟阮先生只打过照面,今日还是第一次说话。”
刘伶道:“你再好好想想,阮籍这是明显的暗示,暗示有什么事,你没去办,或是办了没有办好。”
邓义苦思不得其解,还待再问,杜因提了药箱出来,告道:“可以出发了。”邓义只好作罢。
刘伶又叫道:“喂,你得罪了人,不准备道歉吗?你明日给我滚来首阳山,好好向沛娘赔礼。”邓义为难地道:“我有军令在身,最近怕是都走不开。”
刘伶大怒,扬手扇了邓义一耳光,道:“这是替沛娘教训你。”怒气冲冲地去了。
一路赶来鸿胪寺。东吴使者一行本来群情激愤,听说司马大将军特意派了御医来为吴纲治伤,均感荣宠,这才略略平静下来。杜因入房一看吴纲伤势,便摇头道:“迟了,救不活了。”
一旁侍从很是不解,问道:“我及时为吴先生止了血,又上了药,吴先生虽然昏迷未醒,但伤势并未恶化,太医如何会说迟了?”杜因道:“你没发现贵使中毒在先吗?毒性已深入至肺腑,就算华佗转世,也救他不回。”
侍从们均大惊失色。为首的熊均难以相信,问道:“太医是说,吴先生遇刺前,便已经中了毒?”杜因道:“不错。就算没有刺客行刺,尊使也会在两日内毒发身亡。”
邓义闻言,急忙出房,招手叫过成济,命他将负责东吴使者饮食的官吏、下人等尽数拘禁到白马驿站,详加盘问这两日行踪。
成济惊道:“吴纲早中了毒?”邓义道:“不错。鸿胪寺有专人经手使者饮食,目下只有吴纲一人中毒,如此精准,投毒者一定是我们自己人。”成济听了大为恐慌,忙领兵去逮人。
杜因忽出来叫道:“邓将军,吴纲醒过来了,不过应该只是回光返照。”
邓义忙重新进房,奔到榻边蹲下,问道:“吴使者,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吴纲握住邓义的手,勉强抬起头,道:“东园……东园……”
邓义道:“东园什么?”吴纲道:“东园吕……吕……”手骤然一松,头一歪,就此死去。
邓义心道:“莫非吴纲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毒,是在向我暗示他是在东园夜宴上中的毒?但他于嵇康等人有大恩,一定是当晚东园夜宴的贵宾,众所瞩目,谁又会对他下毒?”百思不得其解。
房中侍从既痛且愤,熊均先道:“你们魏人做的好事,先是下毒,再是行刺,终于把吴先生害死了,可有称你们心意?我要见司马大将军,请他当面给个说法。”一时吵闹不止,纷纷要邓义交出凶手。
邓义伸手为吴纲合上双眼,这才起身,大声道:“请各位少安毋躁,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给诸位一个交代。至于面见司马大将军一事,我会即刻派人回城请示大将军,请熊侍从安心等待回复。”
熊均怒气稍解,指着吴纲尸首道:“吴先生的后事,要如何办理?”邓义道:“治丧一事,鸿胪寺会全面负责。熊侍从有任何建议和要求,可直接向鸿胪寺官员面提。”
出来庭院,太医杜因尚未离去,邓义忙道:“正好我有事想请教杜太医。适才杜太医说,就算没有刺客行刺,吴纲也会在两日内毒发身亡,那么他所中的毒药,应该不会当即毙命了。”杜因道:“是,吴纲中的是慢性毒药,两三日内会发作,因人体质而论。”
邓义道:“如此,有可能还有旁人中了毒,不过尚未发现而已。可否劳烦杜太医暂时留在鸿胪寺,协助官吏排查一番?”杜因道:“事关东吴使者,理该尽力。”
邓义遂回来白马驿站,军士正陆续押解被逮官吏、仆役进站。他本待跟着进去,忽转头西眺远山,心有所感,便牵了一匹马,独自朝西面马头村赶来。到村口时,向村民打听马威住处。村民摇头道:“人都死光了,屋子也早荒废了,前一阵子大风,正屋都塌了半边,公子不必再去了。”
邓义问道:“马家人为人如何?”村民道:“不错啊,都是好心人。”又叹息道:“从来不会想着去害人的一家人,却遭了这样的祸事。村里人都说,这是马家儿子马威引回来的灾祸。”
邓义忙问道:“阿叔近来可有见过马威?”村民道:“近来没有,一两年前,倒是见过一次。马威带回来好多礼物,村里每家人都送到了。”
邓义心道:“推算时日,刚好是在马威失踪前,大概他知道司马师大将军交代的任务凶险之极,此去多半一去不复返,所以预先做了准备。”
村民又好奇问道:“公子可是认识马威,所以专门赶来打探?这几个月,来打探马威的人可是不少呢。”
邓义心念一动,问道:“除了官差,都还有谁?”村民道:“大多数都是官差啦。不过有一位中年文士,旁人都是打听马威家中出了什么事,经过情形如何,他却跟公子一样,只打听马家住处。”
邓义忙问道:“那位中年文士长什么样子?”村民道:“嗯,看起来有些古板木讷,没什么特征,不过他右手拇指上有个伤疤。”
邓义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这不是阮籍先生吗?难道他今日在大将军府向我暗示之事,是指马头村血案?”愈发茫然不解起来。
回来白马驿站时,成济正等在门口,见到邓义,忙上前禀报道:“邓将军,你回来得正好,鸿胪寺一干人等,均已经讯问过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倒是有个叫柏草的仆役,说前日打扫庭院时,正好吴纲内室窗子半掩,他无意中看到吴纲从箱匣中取出一包药粉,打开看过后,皱了皱眉头,露出极为古怪紧张的神情,随即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然后便出门赴宴了。”
邓义奇道:“柏草怎么会认得那是药粉?”成济道:“京师流行服食药石,平常人一看便能知道。而且柏草说,吴纲特意打开看了一下,大概是要确认无误。”
邓义恍然有所醒悟,急忙赶来鸿胪寺。太医杜因正要离开,先告道:“邓将军,我已经将鸿胪寺上下检视过一遍,没有发现其他中毒者。而且我也检视了吴使者房中的饮水器物等,没有发现有毒。”
邓义点了点头,道:“劳烦杜太医再跟我去一趟临湘侯府。”引着杜因赶来临湘侯府,问全府侍从道:“你们全怿将军灵柩停在哪里?”侍从道:“在客堂中。”
邓义便赶来客堂,命人移开棺盖,道:“杜太医,劳烦你看一眼,全怿将军是否也中了毒?”
杜因略略俯身一看,即道:“不错,全怿将军也中了毒,即便没有刺客行刺,这会子他也已经毒发身亡了。”全府侍从闻言,均面面相觑,大感惊讶。
杜因道:“邓将军,借一步说话。”将邓义扯出堂外,正言告道:“还有一事,怕是不便公开明言,全怿将军所中之毒,跟东吴使者吴纲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邓义听说全怿与吴纲中了相同的慢性毒药,很是吃惊,怔了一怔,又追问道:“杜太医能肯定吗?”杜因道:“我于药物最精,自认不会看走眼。”
邓义忙道:“我没有怀疑杜太医能力的意思,只是两桩命案,事关重大,须得十分确认才行。”杜因道:“我有十成把握。”
邓义便谢了杜因,派人送其回城。又回来叫过一名侍从,问吴纲到访当晚,可有与全怿一道进过饮食。那侍从道:“全将军与吴先生一道饮过酒。”
邓义道:“酒具可还在?”侍从答道:“在是在,可是早已经收去厨下清洗过了。就算有人下过毒,现下也发现不了痕迹。”
忽有一名脸生的侍从过来,躬身道:“我有重要事情要禀报邓将军,不过只能告诉邓将军一个人。”邓义点点头,随侍从进来房间,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秘?”侍从不答,帷幔后闪出一人,正是在逃的全敏。
邓义极是意外,道:“原来全侍卫躲在这里,这可实在让人想不到。临湘侯府内外均有官兵把守,你是怎么进来的?”全敏道:“我既然能躲过官兵耳目溜出去,当然也能再进来。”
邓义道:“全侍卫是逃犯身份,竟敢出来见我,不怕我捉你回去吗?”全敏道:“本来我是打算躲藏起来,不再抛头露面,可我适才听说全将军遇刺前便已经中了毒,即使没有刺客行刺,全将军也会毒发而死,我想知道真相。只要邓将军告知我下毒者是谁,我愿意束手就擒,跟邓将军回去。”
邓义道:“本来我以为是吴纲下毒,可目下我也不能确认。”全敏大奇道:“邓将军何以会认为是吴纲下毒?”邓义道:“我能肯定吴纲受吴主孙休密令,要对全怿将军下手,对他而言,下毒比利器更为方便,而且有证人看到他离开鸿胪寺出门时将一包药粉带在身上,所以我以为是吴纲对全怿将军下了毒。”
全敏道:“如果是吴纲下毒,那么刺客又是谁呢?”邓义叹道:“这是一个问题。但更大的问题,目下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吴纲下毒,因为他自己也中了跟你们全怿将军一模一样的慢性毒药。”
全敏闻言大骇,思虑良久,才道:“这么说起来,有人同时要害全将军和吴纲,二人事先都中了毒,但吴纲并不知道,仍做了刺客,刺杀了全将军?我后来当面质问他,他不敢否认,只得说这件事不简单。”又朝邓义跪下,恳求道:“邓将军,我自知处境不佳,但二位文将军都对你的为人赞不绝口,所以我冒昧请求,请邓将军今日不要捉我归案,再给我些时日,只要我找到下毒的人,一定向你自首,绝不食言。”
邓义道:“全侍卫想为全怿将军报仇,心情我能理解。要我今日不带你走,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全敏大喜过望,道:“邓将军请讲,不管什么事,全敏一定遵从。”邓义道:“你好好藏在这里,不要再出来惹是生非。”全敏道:“可是……”
邓义道:“你刚刚可是答应要听我的话的。你放心,全怿将军一案,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全敏无奈,只得拜谢。
邓义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附到全敏耳边,仔细嘱咐了一番。
出来全府,天色已然不早,邓义正欲先回西郊客栈,忽见铁匠张小泉站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心中大奇,忙走过去问道:“张铁匠,你怎么来了这里?是找我有事吗?”
张小泉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忽然袖出短刀,抵在邓义后心,低声道:“别动,叫你手下人先回去,你得跟我走。”
邓义道:“张铁匠……”张小泉手上加力,刀尖瞬息刺破衣衫,抵在邓义皮肉上。张小泉道:“今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忘了当初我拷问你时划的那几刀吗?我可不是什么手软之人。”
邓义不明对方意图,只得挥手命道:“你们几个先回白马驿站,让成舍人将拘捕的鸿胪寺官吏、仆役都放了。”
军士应了一声。一人问道:“邓将军是要回城吗?”邓义道:“我有点私事去办,坐骑先给留在这里。”军士应了一声,自上马去了。
等军士离开,张小泉劈手夺下邓义腰间长刀,道:“走,别耍什么花样。不然我认得邓义,我手中的刀可不认得你。”
邓义问道:“张铁匠要带我去哪里?”张小泉道:“去北边那处宅子。”
邓义道:“那不是钟毓、钟会兄弟的废宅吗?”张小泉道:“废宅多好,没人,正好说话。”押着邓义来到钟宅后园,推开小门进去——
却见园中大柳树下站着一名青衣女子,正是史沛。邓义不禁怔住。张小泉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道:“人我可是带来了,话得你们自己说清楚。”将佩刀还给邓义,转身离去。
邓义将佩刀挂在腰间,上前几步,只叫了一声“沛娘”,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二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史沛咬咬嘴唇,先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邓义叹了口气,道:“没有。”
史沛道:“之前我以为是司马昭派邓郎杀人,可而今看来,并不是这样。你实话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全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