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默多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知道你怎么想不会让我有半点激动,”我说,“你真是个十足的傻丫头。一个老头因为你而把自己弄成了傻瓜,你就觉得挺得意,挺刺激。也许这件事对你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但毫无疑问这绝不是最后一次。不用说你是想盘根究底摸清情况,再探测你自己的情感,进而制造出一份新的感情。这对我毫无用处。当然,我也明白,你不可能像你应该做的那样,一下子忘掉这件事,除非你年龄再大好几岁,性格再坚强些,头脑再冷静些。因此,你没法像我一样去做该做的事。非常遗憾!现在我们离开这堆该死的草莓吧!我要回家了。”

我起身走开,但这次却慢得多。朱莉安走在我旁边。我们拐进了亨利叶塔大街。这时,我兴奋得要命,但决定不显露出来。我感到刚才自己又迈出了致命的一步,或者说是在别人怂恿下迈错了一步。我发誓只字不提自己的爱情,却不但谈了,而且只谈这一话题而不及其余。这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苦中有甜的乐趣。这种谈话,这种唇枪舌剑,一旦有了开端,便会没完没了,永无终日,以致让我上瘾。可是,如果朱莉安喜欢这样东拉西扯,我有足够的力量来拒绝吗?即便聊得要了我的命,那我也会感到非常幸福的。同时让我惊愕不已的是,我发现就在这最后二十分钟的交谈中,我对她的爱,竟然增加了许多,爱得更深沉、更复杂了。以前我的爱空泛而平淡,现在却丰富而多彩,有了洞穴般的深邃,有了迷宫似的错综复杂。而且,很快……这样的复杂性会使我的爱更深沉、更强烈,更无可救药地难以忘怀割舍。我有好多事需要细想,需要揣摩。噢,我的上帝!

“布拉德利,你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让我大吃一惊,但我立即答道:“四十六。”

很难解释我为什么撒谎,部分是因为那只是一个辛酸的玩笑。那时,我正全神贯注于预计当晚的损失,专心致志地掂量失恋、嫉妒、绝望所带来的痛苦,而被询问年纪无疑是给我的承受力极限以最后一击,是在伤口上撒的最后一把盐,别无选择,只能用谎言蒙混过去。无论如何,这个姑娘当然清楚我的年纪。然而,在我脑子里也存有另一种想法,我并非真的五十六了。怎么可能呢?我自觉青春犹存,看起来也还年轻,所以我有一种要隐瞒的本能反应。事实上,我是要说四十八,可后来却一口蹦出一个四十六。似乎这才是令人可以接受的合情合理的正确年纪。

朱莉安沉默了一会儿,看来她吃惊不小。我们又拐到贝特福德大街,然后她说道:“嗯,这么说来,你比我爸爸还老一点儿,我本以为你还年轻一点儿的。”

我无可奈何地大笑起来。对我自己而言,这种大笑无异于哀号。真是何其有趣,又何其疯狂!年轻人当然意识不到年龄,觉察不出时间的距离。三十岁以上的年纪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差别,而恰好我有一副颇具欺骗性的年轻面孔。噢,有趣,有趣,真有趣!

“布拉德利,别笑得那么恐怖,你笑什么哪?请停下来,我们一块儿谈谈,好吗?今晚我必须和你好好谈谈。”

“好吧,我们停下来谈吧。”

“这是什么地方?”

“依尼哥·琼斯教堂,它再次给了我们机会。”

沿着一扇窄小的大门和两个铺满鲜花的花坛,我们来到教堂的西侧,只有这边才走得通。我们折进了昏暗的庭院,走进花园。路的尽头是一座可爱的小屋,这里灯火微明,是莱利<a id="w12" href="#m12"><sup>[12]</sup></a>、威切利<a id="w13" href="#m13"><sup>[13]</sup></a>、吉本斯<a id="w14" href="#m14"><sup>[14]</sup></a>、阿恩<a id="w15" href="#m15"><sup>[15]</sup></a>、艾伦·泰利<a id="w16" href="#m16"><sup>[16]</sup></a>等人的最后安息之地;小屋是褐色砖结构建筑,小巧玲珑,呈现出纯英国式的优美典雅。我在花园里一个座位上坐下,那里一片漆黑。不远处,昏黄的路灯灯光撒在一片橘红色的玫瑰上,看上去有如上了一层蜡。一只猫一蹿而过,迅速,敏捷,悄无声息,如飞鸟般落下一个黑影。朱莉安在我旁边坐下,我立即移开了身子。我不能碰这个姑娘,万万不能,万万不能!当然,要继续争论下去是十分荒谬的。不过,由于自己的不理智,由于整件事荒谬得如此滑稽可笑,此时我也感到十分虚弱。在对我的年纪撒了弥天大谎之后,所有的谨慎,所有的自我保护的努力最终都显得毫无意义了。

“以前从未有人为我害过相思病呢。”朱莉安说。

“别自作多情。我之所以呕吐,部分原因是我不喜欢施特劳斯的音乐。”

“老施特劳斯真是妙极了。”

我像埃及人一样坐得端正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向黑暗深处望去,那只只看得出影子的猫在黑暗中像在和什么东西捉迷藏,蹿过来又蹿过去。一只温暖的小手试探似的轻轻地放在我绷紧的肘关节上。“别这样,朱莉安,我真的得马上离开,别让我为难。”

朱莉安收回了她的手:“布拉德利,别对我这么冷淡。”

“我可能表现得像个傻瓜,但并不是说,你就可以表现得像个放荡的街头女郎。”

“那么给我滚到修道院去,快滚,再见。”

“我知道这让你感到有趣,但是求求你,停下来,别碰我,保持安静。”

“我就不停下来,我就偏要碰。”朱莉安再次抓起我的手。

我说:“你太——太坏了——我不该——相信——你竟然能够这么——轻浮——不仁慈。”

我转过身去,面对着朱莉安,用力地一把抓起盖在我手腕上她那只不老实的手。此时我全身如电击般震荡起来,不是因为我看见而是因为我读懂了她那似笑非笑兴奋异常的脸。随即我猛地一把抱住朱莉安,把她拉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嘴唇上深深地印了一个吻。

这一刻有如身在天堂,即使因此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也在所不惜。而对于这一刻的珍贵,有人或许认为,唯有身处这一时刻的人往往不能充分感觉到,而我却是完全意识到了。我明白,哪怕世界即将毁灭,我的付出也是值得的,无怨无悔。我曾幻想过亲吻朱莉安,但此时此刻那种欣喜快乐的强烈程度,那种骤然间嘴唇紧压嘴唇、身体紧贴身体的狂热力量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我在这不期而然的拥抱和接吻中心醉神迷,以致到迷狂稍减的当儿,我想,我才发觉原来她也在搂着我,也在回吻我。她的双臂仍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她的嘴唇火烫,双眼紧闭。

我扭开头,把朱莉安推开。朱莉安也收回了环绕在我脖子上的双手。当我意识到我原来是坐着吻她的,一种本能的局促不安更坚定了我放开她的决心。我们分开了。

我说:“你本来不该这样做。”

“布拉德利,我爱你。”

“别口是心非地胡说。”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呢?你根本不愿认真听我的意见。你认为我只是一个孩子,你认为我只不过玩玩而已。其实,并不是这样。当然,我自己也心乱如麻。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几乎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一直是爱你的呀!请不要打断我。唉,要是你知道我是多么渴望你的到来,渴望与你交谈,渴望对你倾诉衷肠,那该有多好啊!但你从未注意到这一点,所以,所有的所有的事在我向你表白之前,都不过是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的。你要是知道我一直多么崇拜你就好了。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说过要嫁给你,记得吗?我敢肯定你忘了。你是我永生永世的理想郎君,这绝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的游戏,这甚至算不上是一种痴迷,这是真挚深沉的爱。当然,这种爱,我过去从未探问过,从未思考过,甚至没把它当作爱。直到最近——不过我也问过自己,也对此苦苦思索过——就在我感到并清楚知道自己不再是个孩子的时候,你看,我的爱也就随之成熟了。我是那样渴望和你呆在一起,渴望真正了解你,因为我是一个女人了。你想,我为什么会对讨论那部戏剧那样热心?我的确想讨论它,但我更渴望由此得到你的爱,得到你的青睐。天啊,我就是想看着你。你根本无法想象,最近,啊——近年来,有时候我多么想摸摸你,亲亲你,只是我不敢这样做。我以为,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这一梦想。而后来,啊,对了,从你看到我撕了所有的信的那天起,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特别是上星期,当我——当我预感到——就是你今晚对我说的这番话——我心中除了你,就再没有别的人了。”

“那么,塞普蒂穆斯呢?”我问。

“谁?”

“塞普蒂穆斯。塞普蒂穆斯·利奇。你的男朋友呀。你就没有余出一两分钟想想他?”

“喔,他,我是说起过。我想,我不过是本能地想要逗逗你才这样说的,没别的意思。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只是一个朋友而已,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我凝视着朱莉安。她坐在椅子的扶手上,绷紧的丝裙下一只膝盖的轮廓突现了出来。我盯着那一排天蓝色小纽扣,从下至上一直通到她那对乳峰之间的乳沟。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团,盖在她的头顶上,不再像头盔,倒像穆斯林的头巾。她正紧张地下意识地用手拨弄着眉毛上方的几绺头发,要把它们挂到耳后去。她的脸洋溢着理性的光彩,辉耀着我不敢妄下定义的激情。朱莉安再也不是一个孩子了。她已经成熟,拥有成熟女性的一切,以及女性的权威和女性的魅力。

我说:“我明白了。”我轻捷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然后沿贝特福德大街拐向雷塞斯特尔广场车站。在我横穿加利克大街时,走在我旁边的朱莉安,飞快地用左手抓住我的右手。我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把它掰开,让它在她身边垂下。我们走着,直走到圣马丁小巷的拐角处,一路默默不语。

后来,朱莉安说:“我明白,你下定决心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对此你不屑一顾。你似乎仍然以为我只有十二岁。”

“不,不,”我说,“对你的表白我洗耳恭听,它非常有趣,甚至让我十分感动。特别是考虑到它是一时冲动之下,即兴编造出来的,就更称得上是连珠妙语。但是,它太笼统或者说太含糊,也看不出它有什么深刻含义,如果它有的话。”

“天哪,布拉德利,我真的爱你!”

“非常感谢你!”

“我没有撒谎,我的话千真万确。”

“我没有指责你不真诚,只是你所说的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连你自己也承认是糊里糊涂的。”

“是吗?”

“你糊里糊涂的原因不是明摆着吗?你说喜欢我,或者承蒙抬举,说在你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时,就爱我,而那时候我是作为一个作家,你爸爸的朋友,你们家的常客什么的,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你长大成人了,而我这样一个男人,虽然年龄比你大许多,但却突然一下子被视为跟你同属一个成人世界了。姑且抛开今晚令你小小震惊的那一切不提,仅凭你发现我们现在多少是平等的这一点,你自然会感到惊奇,可能还会洋洋得意。但是在这种情形下,你如何面对你孩提时代对所崇敬的那个男人的情感呢?这个问题是否重要?也许这个问题本身不重要。但是我不可宽恕的行为却使这个问题变得很重要了。因为不管怎样,在那一刻,我愚蠢的言行令你感到震惊、欢快和激动,你迫不得已,于是才作出相应的表白。你说的那番话完全是糊涂的不清醒的,明天你肯定会为此感到懊悔的。就说这些。我们到车站了,感谢上帝。”

我们沿阶梯而下,到了雷塞斯特尔广场车站。在检票机旁明亮的灯光下,我们面对面地静静站着,周围的人们从旁边三三两两匆匆而过,可我们的注意力都只放在对方身上,仿佛我们是独处于那静悄悄的花园之中或者荒无人烟的青藏高原之巅。

“难道那一吻还说明我当时是糊涂和不清醒的吗?”朱莉安问道。

“你得坐车回家了,”我说,“今晚,我应该说再见了。”

“布拉德利,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你还不懂你自己说过的话。明天你回想起来,肯定是一场噩梦。”

“那我们都一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吧!至少你曾经亲口告诉过我,并且和我争论过。”

“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不过是一直在不负责任地拖延你我相处的快乐时光。”

“好,那我现在就不走了。”

“不,那不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不,还未结束。你不会离开伦敦,是吗?”

“我不——不会离开。”

“你明天会来见我吗?”

“或许吧。”

“那我在十点钟打电话给你。”

“晚安。”

我并未用我的双手去握住朱莉安的手,只是探过身子,在她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身往回走,沿台阶拾级而上,朝查令十字路口走去。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因为高兴而一边走一边做着各种怪相。

这一晚,就算是我睡了觉吧。实际上,喜悦之情让我难以安眠,时醒时睡地折腾了一夜。我一方面渴求着愿望的实现,一方面又享受着愿望实现后的满足。渴求与满足以这样那样的形式融汇成了我存在的唯一状态,也令我的躯体在一种又苦又甜的感觉中隐隐作痛。我蜷缩着身躯,轻轻地呻吟起来。我的身体仿佛是由别的某种东西、某种美味做成的,而意识则在其中温和而迷乱地悸动。我的血肉是蜂蜜,是牛奶巧克力软糖,是杏仁蛋白糖,又是钢铁,我像一根钢索在蓝色的寂寥中静静地颤动。这些词语当然难以传达我当时的全部思绪,那种感觉是难以言表的。我不思不想。我只是一种存在形式。一切想入非非的念头,我都打成了包,把它们一股脑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早早起了床。先慢腾腾地刮了脸,再精心穿戴一番,最后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看上去才三十五岁左右。哦,四十岁吧。我最近践行的养生之道让我瘦了一些,这很适合我现在的情况。满头浅灰色的直发,浓浓的,只是少了些光泽,一只尖瘦的鼻子,鼻孔大大的,一双看起来还算不赖的眼睛,炯炯有神,加上漂亮的脸颊,宽宽的额头,薄薄的嘴唇,活脱脱一副智者的模样,当然更像一个清教徒。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喝了点水。吃东西当然又是个问题。我感到不太舒服,有点打冷颤,但那一夜犹如置身于天堂,它的辉煌美妙至今仍印在我的脑海中。我快步走到客厅,马马虎虎地掸了掸灰尘,家具上的灰尘已经很显眼了。然后我坐下来,放开思绪把发生的一切前前后后地回味了一番。

我应该庆幸自己昨晚相当冷静。确实,我在朱莉安的脚边呕吐了,而且也对朱莉安说了我爱她,我注意到我说话的语气让她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过,此后我的言行都表现出了十足的尊严。(之所以这样做,部分原因是想掩饰有她在身边时我的喜悦。)不管我当时怎样逼迫了朱莉安,我都不会因此而自责。但是,她此时此刻对整个事情又究竟有何种感想呢?要是一会儿朱莉安打电话过来冷冷地说,她最终还是同意最好让此事永远成为过去,那又该怎么办呢?我曾经劝告朱莉安以成年人的方式行事,就此放手。也许更为成熟的思考已经使她明白了我这句忠告的真正含义。朱莉安说到的“爱”究竟是指什么呢?当时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该不是由于我的表现感动了她,激起了她的兴奋,使她感到飘飘然受宠若惊,因此才编造出这么一通杂乱不清的话来吧?她会不会对昨天所说的话感到后悔呢?退一步说,即使朱莉安真的爱我,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不过我并不真的想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要朱莉安真正爱我,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

我看了看表,是八点钟。于是拨了查询台的电话,询问了时间,确实是八点钟。我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但并未走得太远,以免听不到电话铃响。我站在那里恍恍惚惚,心神不定。瑞格比和他的一个不三不四的朋友也出来了,我跟他们打了招呼,可能这个招呼来得有点迟缓,也来得有点古怪,他们都转过头来看着我。而我正在考虑是否跑去花店买束花,当然结论是断然不敢。要是朱莉安根本就不打电话来呢?我走回房内,又看了看时间,然后疯狂地摇晃着表。似乎几个小时都过去了,可表上的时间才八点十五分。我回到客厅,试着在地毯上躺下,但不知为什么怎么躺也没有那种舒服的感觉了。我内心躁动不安,不得不在房内踱来踱去,把牙齿叩得嗒嗒响。我试着嘘气发出嘶嘶声,但是不奏效,仍然不能平静。再试着做深呼吸,但似乎总是上气不接下气,以致每一次呼吸都很急促,我开始感到眩晕。

大约九点钟,前门门铃响了。我慢吞吞地走出去,盯着毛玻璃。是朱莉安。我赶紧微微努力控制好自己,打开了门。她飞奔进来。她拽着我进起居室,我设法把门踢上。她双手搂住我脖子,我在某种清晰的黑暗中抱着她,随后,我咯咯打战的牙齿间开始发出哭笑声,她也颤栗着笑起来,我们已然坐在了地上。

“布拉德利,感谢上帝,我简直害怕你昨晚回来后又变心了。没等到十点钟,我就赶快到这儿来了。”

“别傻了,小姑娘。啊——啊——你在这儿了——你在这儿了——”

“布拉德利,我真的爱你,真的,这是千真万确的。昨晚离开你以后,我就肯定了这一点。我一个晚上都没睡,一直恍恍惚惚,好像要疯了一样。千真万确,我过去从来不像这个样子。一个人可不能像这样老是怀疑、犹豫,是不是?”

“是的,不能,”我说,“不能这样。要是这样疑虑重重,那就糟了。”

“所以你明白——”

“贝林先生怎么样?”

“噢,布拉德利,别用贝林来折磨我!那只不过是一种神经质的渴望罢了。他并不存在,跟他什么事儿也没有,除了这——你肯定明白——此外,贝林不像你,他没有力量也没有真情——”

“我倒是给了你深刻印象。不过,你确信你不仅仅是印象深刻吗?”

“我爱你。我感到好像要崩溃一样,但同时心里又非常镇定。难道这一点,这种镇定还不足以表明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吗?我觉得我像一个天使长,能和你交谈,能说服你,而你会明白一切。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是吗,布拉德利?”

与其说这是朱莉安的问题,不如说是她的声明。这令我十分感动,仿佛一个冷静的手指拨动了我内心深处那根快乐的心弦。时间,计划,未来。“是的,亲爱的,时间还多着呢。”

我们坐着。我把双腿向两边蜷缩着。朱莉安跪着,差不多扑在了我身上,双手爱抚地摆弄着我的头发和脖子,然后开始去解我的领带,我笑了起来。

“好了,布拉德利,不要如此惊慌,我只不过是想好好看看你罢了。此时此刻,除了想看看你,摸摸你以外没有其他念头。我觉得这一切真是一个奇迹。”

“这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难得,难得!”

“你的头太美了。”

“我曾经把头伸进你摇篮的纱幔来欣赏过你。”

“所以,我一见钟情,第一眼就爱上你了!”

“我还把头放到过你的车轮下。”

“我要是能记起我第一眼看见你是什么时候,那该多好啊!”

或许是由于我还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一份从前的聘书的缘故,突然间我依稀想起朱莉安出生那天我做事的情景。当时处理了一些税务上的事,并和格雷佩尔汉姆一起吃了午饭。

“什么时候你开始像这样喜欢我的?我们现在谈谈这个好吗?”

“好的,谈谈这个没问题。我想应该是从我们讨论《哈姆雷特》时开始的。”

“仅仅从那个时候开始!布拉德利,你真让我感到吃惊。老实讲,我认为你应该再仔细想想。你不是一时感情冲动才爱上我的吧?你没有被搅糊涂吧?你下周该不会变卦吧?我想至少——”

“朱莉安你是在说着玩吧?不,不会——你会明白,此事非同儿戏,说话算数。过去已成为过去,历史已不复存在,这才是最关键问题。”

“我知道——”

“一个人可不能盘算来盘算去,计较个没完。但——噢,亲爱的——我们现在正面临进退维谷之难呢,是不是?到这儿来!”我把朱莉安拉到我身边,把她那披着浓密长发的头靠在我的胸前。

“我看不出有什么进退维谷之难的。”朱莉安一边说,一边看着我蓝色针状条纹衬衫,伸手去解上部的纽扣。“当然,我们必须一步一步来,让时间证明一切,而不是急于做——任何事情——”

“当然,”我说,“我们不应该急于去做——任何事。”然而朱莉安正在做的事让情势变得难以对付了。她把手伸进了我的衬衣,一边叹息,一边抓着我那鬈曲的灰色的胸毛不放。

“你不会认为我这样做是不检点,是丢脸吧?”

“不会的,朱莉安,我的小甜甜。”

“我一定要摸摸你,这感觉太美妙了,这是我应有的特权——”

“朱莉安,你疯了,小疯子——”

“我认为我们必须逐渐相互了解,把任何事情、真相都告诉对方,就像这样,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我觉得我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看着你的双眼——这就像——为自身吸取营养——就是这样看着——你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吗?”

“我体会到许多,许多。”我说,“其中有些马韦尔<a id="w17" href="#m17"><sup>[17]</sup></a>已经表达得淋漓尽致了。但我最主要的感受——不,让我说下去吧——那就是我一点也配不上你给我的这样的爱。尽管如此,我不会再为我们不相匹配而懊恼了,虽然有一个问题存在。我准备慢慢照你说的去做。让你说服我同时也使你相信,你的确已经有了你现在似乎信以为真的那种感觉了。但与此同时,你无论如何不要被这种感觉所禁锢或者束缚——”

“但是我已经深陷其中——”

“你必须从这深渊中彻底解放出来——”

“布拉德利,别这样——”

“我认为我们甚至不应该使用某些字眼。”

“哪些字眼?”

“‘爱’,‘坠入爱河’之类的。”

“这简直荒谬至极!不过,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想我们是可以不用任何字眼的。看着我,难道你还看不出你不愿意挑明的那种情感吗?”

“求你了,老实说,我想我们犯不着去界定这种情感,我们必须静下心来耐心等待,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听起来你总是忧心忡忡。”

“我有点担心。”

“我可一点都不。我一生中从未感觉到像现在这样勇敢!你又怕什么呢?而且,你为什么说我们处于进退维谷之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困境呢?”

“我年龄比你大得多,大很多哪。这就是症结所在。”

“噢,原来是这个!年龄问题只不过是一种习俗罢了,它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造成丝毫伤害。”

“肯定会造成伤害。”我回答说。事实上,我已经感觉到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全部原因吗?”

我迟疑了一下答道:“是的。”我认为这确是主要原因。尽管实际上还有其他许多原因,但今天我只想说这一点,其他留到以后再说。

“这不是——”

“嗳,朱莉安,你不了解我,一点也不了解我——”

“该不是由于克丽斯蒂安吧?”

“什么?克丽斯蒂安?啊,绝不是!”

“谢天谢地。布拉德利,你知不知道,我听父亲说到要让你和克丽斯蒂安重归于好时,我是多么难受啊——不过这是过去的事了——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意识到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就像爱玛和莱特利<a id="w18" href="#m18"><sup>[18]</sup></a>一样?”

“不错,确实是这样。你知道,自从我认识你以后,你总是孤零零一人,无人相伴,就像那些孤独的天涯断肠人一样。”

“荒漠中的一株孤树。”

“而且,昨天晚上,我还担心克丽斯蒂安——”

“不,不是这样的,克丽斯蒂安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甚至不再恨她了。但是,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零。是你帮助我摆脱了。以后——如果有时间——我会告诉你我跟她的一些事的。”

“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克丽斯蒂安的缘故,那么年龄差异并不是一个大问题。眼下,许多女孩都喜欢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所以一切事情都很清楚,都可以迎刃而解。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没有向我父母提过这件事,因为我想先弄清楚你是否改变了主意,但今天我要把这事儿告诉他们——”

“别急!你怎么对他们说?”

“我就说,我爱你并且要和你结婚。”

“朱莉安!这绝对不可能!朱莉安,我的年龄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是的,是的,你比这四周的岩石还老,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布拉德利,别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了。你怎么是这样?你确实是真心爱我,不是吗?你不是只想风流一番,然后就说再见的那种人吧?”

“当然不是——我的确爱你——”

“那么,这种爱是不是永恒的呢?”

“肯定是的。真正的爱情大体上都是永恒的——而我的爱也是真正的爱——但是——”

“但是什么?”

“你说过,我们应该一步步来,慢慢地了解对方——可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相信你不至于——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把自己交出去吧——”

“我并不在乎这个。何况这样做并不会妨碍我们逐步加深了解以及耐心等待什么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彼此了解了对方。我一生都在了解你。你就是我的莱特利,而这里的年龄差距——”

“朱莉安,我认为我们应该把这事暂时保密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怕你会改变主意。”

“噢,是因为你会改变吧?”

“我决不会。但你不了解我,你不可能了解我。我年纪大得做你的父亲还绰绰有余。”

“你认为我会在意——”

“不,但是社会上的人很在意。并且,终有一天你也许会在意的。你会看见我一天天地老起来。”

“布拉德利,那根本站不住脚——”

“我不愿意你现在把这事告诉你父母。”

“好吧,”朱莉安说。停了一会,她从我身边退开,跪在那儿,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孩子般的迷惘神色。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阴影令我无法忍受。如果我们之间的事要由我来负责的话,那就由我来做个决定吧。我心甘情愿而且也不得不把自己完全托付给朱莉安,托付给她那靠不住的自以为真实的感觉,她的天真,毫无经验,甚至愚蠢。我对她说:“我最亲爱的,你认为怎样正确,你就必须那样去做。我们的事完全由你决定了。我对你的爱,纯粹而彻底,它高于一切,亘古不变;我对你的信任,绝对而坚定,它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因此,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顺其自然,坦然承受的。”

“你认为我父母不会喜欢我们的结合?”

“他们肯定会对此痛恨万分。”

随后,我们谈了些关于克丽斯蒂安的事,还谈到了我的婚姻和普丽西娜。我们谈到朱莉安小时候的轶事和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光,以及何时我开始爱上朱莉安而她又何时开始迷恋我。至于以后的事,我们一字未提。我们一直坐在地板上,像那害羞的小动物,像小孩子一样抓着彼此的手,爱抚着对方的头发,我们彼此相吻,但并不频繁。大概在中午时分,我便把她送走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这样把彼此都弄得筋疲力尽。我们需要再仔细考虑考虑,需要恢复精力。当然,毫无疑问,上床是不成问题的。

“你们并不太了解,”我说道,“我并没有打算离开。”

蕾切尔和阿诺尔德占据了我客厅里的两把椅子,我坐在窗边朱莉安坐过的椅子上。已是当天傍晚,天色渐暗,光线朦胧,我早就把灯打开了。

“那你准备做什么?”阿诺尔德说。

阿诺尔德给我打过电话。然后,他和蕾切尔就到了我这儿。他们闯进了我的家。我无法找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们是怎样闯进来的。他们坐在屋里就像是一支占领军。面对那些你本来非常熟悉却突然不苟言笑,且怒气冲冲的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感到非常担心,我知道他们对那事可能痛恨不已,但我未料到他俩态度一致而且怒气如此之大,敌意如此之深。他们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并大肆捏造事实,迫使我哑口无言,逼得我直想逃掉。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我感到我在他们心目中造成了某种纯属虚假的印象。并且我也知道,这不光是表面上,而且我心里也感到一种可怕的负罪感。

“就呆在这儿,”我说,“跟这女孩见见面,我想——”

“你是说在引诱她吧?”蕾切尔说。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我只是想对她作更多的了解——毕竟我们——彼此相爱,看起来——而且——”

“布拉德利,现实一点吧。”阿诺尔德说道,“不要胡说八道。到现在你还在做梦!你都是近六十的人了,而朱莉安才二十岁。尽管她说,一开始你就告诉了她你的年龄,并且她对此并不在意,但你不能别有用心地去占一个感情丰富的女生的便宜,她已经被你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

我说道:“她已经不是女生了。”

“她还远未成熟,”蕾切尔说,“非常容易上当受骗,而且——”

“我没有骗她!我告诉过她,就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实际上我们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根本不可能!”阿诺尔德说。

“今天下午,她说了一些异乎寻常的事。”蕾切尔说,“我简直想都不敢想你给她胡诌的那些东西!”

“我并没要她向你们讲这些话。”

“那么,你就是劝她应该瞒着她的父母啰?”

“不,不,不是这样——”

“我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蕾切尔说道,“你是不是突然感到这种——冲动或别的什么,于是你就对她说,你发现她很迷人,然后你就勾引她或干点什么,不是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事肯定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吧?”

“是刚开始的,”我说道,“但却是很严肃认真的事。我事先并没有预料到,也并非有意为之,但事情却发生了。并且,结果证明她也有同样感觉——”

“布拉德利,”阿诺尔德说,“你说来说去讲的全是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好吧,你心血来潮,发现朱莉安有点迷人,可养眼的靓妞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时至仲夏,或许这正是你这把年纪的人干傻事、出洋相的时候了。我认识好几个人,他们已经六十开外了,还春心荡漾,竟然还在风月场中养野猫、泡嫩妞呢——老牛吃嫩草,看起来好不顺眼!不过,这倒也还平常。但是,即便你对我女儿想入非非,你为什么不藏在心里,而去骚扰她,弄得她心烦意乱,神魂颠倒——”

“她并没有感到心烦意乱——”

“今天下午,她就是这样的!”蕾切尔说道。

“哼,正是你把她弄得心烦意乱的——”

“你为什么不像个正人君子那样做人行事——”

“其实我比她更心烦意乱呢。对此事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你刚才的一番话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毫无意义。这情形有上天巨大的力量在起作用,或许你们恰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阿诺尔德,现在想起来,在你的任何一本书里,你根本没有写出坠入爱河的那种真实感受——”

蕾切尔说道:“听你那口气,仿佛你才十五岁。毋庸置疑,每个人都知道恋爱的滋味,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你一时心血来潮,胡思乱想,以为自己真有什么爱的感觉,那是你的事。你那些感受像痴人说梦一样无聊而荒唐。朱莉安肯定不是像你刚才所说,是在同你‘谈恋爱’,这一点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她毕竟只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看到她父亲的一个老年朋友向她如此这般地献殷勤,会认为是件令人非常兴奋、非常好玩的事。要是你看见她今天下午一边笑,对,大笑,一边把一切都讲给我们听的样子就好了,她简直就像一个还在玩玩具的小孩子。”

“可是,你说过她心神不宁——”

“我告诉她,这件事只是一个蹩脚的玩笑。”

当时我想,亲爱的,我相信你,一直相信你。况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全明白。对你的忠诚,我一定以诚相报。但是,同时我感到痛心和惊恐。既然一切都已发生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朱莉安是如此年轻,同她谈恋爱,确实正如他们所说,简直世所罕见,新奇异常。考虑到这有多么标新立异,我不禁对我信念的坚定程度感到惊讶。但是,毋庸置疑,坚定的信念压倒了怀疑。

“我知道你终究是会听我们的。”阿诺尔德说道,“布拉德利,你是一个正派人,有理性,有道德观念,你不会当真提出想和朱莉安建立家庭,而和她一起来对这种情感迷乱作一番探索,是吧?我把它叫做情感迷乱,不过谢谢上帝,幸亏这种局面还没来得及形成,而且将来也不会形成,我绝不会让这件事发展下去的。”

“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我说道,“我同意你们的说法,整个事情是有点稀奇古怪。朱莉安居然爱上我了,哪有那么好的事!这也许不是真的,它的确令我非常吃惊。但是,我决不会让这事儿半途而废,也不会像你们刚才建议的那样悄悄地离开。我不会中断与朱莉安的约会,我不可能这样做。我必须弄明白她是否真的爱我。尽管我一点也不知道,如果她真的爱我,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的。所有这一切太不寻常了,特别是对我来说,到头来可能是一种痛苦。我不想给她造成痛苦,我认为我不会伤害她的。但在这个特殊时刻,无论是我还是她,我们都不会就这么罢手的。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她能够而且一定会罢手的。”阿诺尔德说道,“我甚至会把她锁在卧室里。”

“当然,你会就此停下来,”蕾切尔说,“做个诚实的人吧!不能说‘我们’。你不能代表朱莉安回答我们的问题。你还没有和她上过床,对吧?”

“噢,我的上帝,上帝呀!”阿诺尔德说,“他没有,他还不至于犯罪。”

“没有,没和她上过床。”

“而且,你以后也不会这样做。”

“蕾切尔,我不知道!你要明白你是在和一个疯子谈话。”

“这就是说,实际上你承认了自己是个没有理智、不负责任的危险人物!”

“阿诺尔德,请不要这么生气。你们两人不仅使我感到吃惊,而且也把我给搅糊涂了,这样做于事无补。我说自己是疯子,并不等于说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倒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仿佛——某件东西交到了我的手中,我说不清——那东西就是圣杯——我发誓,我决不会逼迫朱莉安,决不会搅扰她——我会给她充分的自由,她是充分自由的。”

“你知道,你这简直是一派胡言!”阿诺尔德说道,“而且,无论如何你也是自相矛盾的。如果你现在穷追不舍,纠缠不休,就很容易激发她对你的好感,使她感情用事,在你们之间造成既成事实。而这种情形正是你所希望的。当然,好在她对你只是逢场作戏,不可能认真,这一点甚至你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臆恋罢了。想一想吧,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啊!而且,请你明白这样一点,我决不会允许你和我女儿之间形成某种定局。你们决不能有任何约会,任何有趣的讨论,任何情感的探讨,任何事情都不准。你当心点吧,现在我是把你当作一个大街上不断尾随她的猥琐的老色鬼看待了。对这种事,我决不会心慈手软,布拉德利。最仁慈的事情便是你不去打扰朱莉安。我要对她严加看管,保护她免受你的骚扰,或许为此我会带她离开这个国家。如果需要,我会找律师、警察或者保镖。甚至你不要妄想可以给她写信,她将受到全方位的保护,你绝不可能和她取得联系,我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出现的。我的天哪!替我想想吧!现在你应该下定决心,作出体面而明智的选择,马上离开伦敦。无论如何你得离开,一定得走!让一切都烟消云散,成为过去。当然,我并不是指这事了结之后,你不能再见我们和朱莉安,并不是这样的。但是,我认为你现在是被愚蠢糊涂蒙住了心,我决不会让我的女儿同一个老头儿鬼混,无论是以哪种方式,表面上的招呼应酬也好,偶然相见也好,逢场作戏也好,全都不行。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恶心,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篇高头讲章之后,是一阵沉默。我直直地看着阿诺尔德。他端坐着动也不动,说话声音不高,却是滔滔不绝,句句是强调,无不顿挫有力,且语调尖刻,为的是更具有威慑力。花白头发下面他那张脸涌出一片红晕,就像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我试着发一通怒火,借此掩饰我内心的恐惧,但是,我做不到。于是,我小声说道:“从你这一番话中我感觉到,朱莉安终究使你们二位相信,她在恋爱了。”

“她根本就不了解她真实的情感——”

“现在又不是十八世纪——”

“该说的我们已经说了。你好好地——考虑——一下——要清楚,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你必须接受——”

我起身打开了客厅的门,然后说道:“阿诺尔德,不要对我那么生气,我并未做错什么。”

“实际上,你做错了,”蕾切尔说,“你把你自己的情感告诉了朱莉安。”

“是啊,我不应该这样做。但是,爱一个人并不是罪过,因为爱包含着善。我们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处理妥当——我决不会搅扰她的。如果你们愿意,我将一个星期不与她约会——让她也反复考虑考虑。”

“这根本行不通,”阿诺尔德说道,态度缓和了一点。“任何一种折衷办法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布拉德利,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上帝啊,我们不想出乱子,你也同样不想把事情搞糟吧,你必须离开。你再和朱莉安约会,只会闹出更多的事来。解决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刀两断,彻底一刀两断,现在就断。你得接受这一点,实在对不起了!”

阿诺尔德走出了客厅,打开了前门。

蕾切尔在有意回避我。从我身边走过时好像她的嘴唇动了动,流露出一丝反感。她语调平板地对我说:“布拉德利,我要你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和阿诺尔德的立场完全一致。”

“原谅我,蕾切尔。”

蕾切尔径直走出房间,对我的话不加理睬。

阿诺尔德又走了回来,说:“没必要现在就按我寄给你的那封信所说的话去做。我能收回那封信吗?”

“我把它撕掉了。”

他站了一会。又说:“那好吧。很抱歉,我对你大吼大叫了。请向我保证,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你不会去见朱莉安,行吗?”

“不行。”

“哼,我决不会让我女儿遭到任何伤害。你得明白这一点!我警告你!”

阿诺尔德出去了,轻轻地关上了前门。我心情激动,心儿怦怦地跳个不停。我冲到电话机旁,拨了个伊灵的电话号码。等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号码无法接通”的蜂鸣声。我拨了几次都是这样。这时,我感到自己的双腿好像在膝盖处被斧头砍断了似的,站立不稳。我拼命用力抱着自己的头,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恢复思维,能够想想事情。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见到朱莉安。这个念头挥之不去,一直萦绕在我心中,使我丧失了洞察力。我眼前一片漆黑,有一种要被蜂蜇死的感觉,心里憋闷得慌。我急忙冲出院子,跑到夏洛特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然后又沿着风车街,转到图登汉路逛了一圈。过了一阵,我越来越感到,如果我不立即做出决定,采取断然行动,我肯定会彻底崩溃。于是,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我送到了伊灵。

我站在大路拐角处那株古铜色的山毛榉下,手摸着那表面上布满硬硬的小颗粒的树干。这树给人的感觉怪怪的,恍若一个对这个冷漠世界自鸣得意的人,默默地站在那儿。现在是傍晚,是薄暮降临的时候,是那同样漫长、怪异而多事的又一天的黄昏。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取向狙击

取向狙击

西旻
横行霸道十八载,江景第一次遇见季殊容这样的人,风趣斯文,进退有度,安静时满身孤独,打架时狠辣无情。好像拥有很多,又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直觉告诉江景,此人不是个善茬,可他越是想敬而远之,就越是深陷其中
其他 完结 34万字
压寨相公哪里逃

压寨相公哪里逃

花清晨
《压寨相公哪里逃》别人劫镖,我劫色!财色姐姐我一个都不放过!
其他 连载 0万字
上钩

上钩

欢小野
整整十年暗恋,楚予恬甘愿为了靠近傅谨珩付出一切,好不容易挤走了白月光,却还是输给了现实的利益。傅谨珩打算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当楚予恬决定放弃暗恋,离开傅谨珩开启一段新人生的时候他却后悔了……
其他 连载 0万字
港片:东星黑马,开局宣战洪兴

港片:东星黑马,开局宣战洪兴

花开花落梦相伴
关于港片:东星黑马,开局宣战洪兴: 在社团林立的港岛,东星向来只能算是一个二流帮派,龙头骆驼多年秉持以和为贵的姿态。随着年事渐高,骆驼萌生退意,手下凡骨二人组跃跃欲试,东星的发展更加堪忧。而在这个时候,东星杀出来一匹黑马,江湖的历史也随之被改写。
其他 连载 78万字
心是孤独的猎手

心是孤独的猎手

卡森·麦卡勒斯
《心是孤独的猎手》入选美国现代文库20世纪百部英文小说,改编的电影《心是孤独的猎手》获两项奥斯卡提名。《心是孤独的猎手》内容简介:八月漫长沉闷的下午,在隔绝的南部小镇,午夜的咖啡馆中,孤独的人各怀心事:怀揣音乐梦想的少女在成长的阵痛中挣扎,渴望平等的黑人在隐忍与矛盾中郁郁不安,狂热的工人陷在激进的空……
其他 连载 22万字
李简李世民

李简李世民

免费阅读
李简穿越大唐,成为了李世民之子。 开局就直接跟李世民断绝关系。 “叮!恭喜宿主激活征战系统。” 李简:??? 系统在手,天下我有。 这世界,终究是囊中之物!
其他 连载 258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