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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头上有什么东西破裂,碎砖破瓦哗啦啦地倾泻下来。怎么……

逸见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所措。

“去那儿躲着!”

雪村抓住逸见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推到另一栋建筑物后。

回头一看,强光扫过方才二人藏身之所。是探照灯!转瞬间,枪林弹雨向砖墙扫射。碎砖破瓦四散,逸见不由得低下头。

此时,耳畔传来枪声,逸见抱头缩项,抬起头,只见雪村从藏身之所探出头,开枪反击。回击两三下后,又躲到建筑物后。

“到底怎么回事呀?”

逸见缩着脖子、低着头,问身旁的雪村。

“对不起。我想得太天真了。原本打算将计就计,没想到竟然被对方反将一军。”

雪村懊恼地说道。

“那封恐吓信也许是引我们上钩的圈套。如对方所愿,我们掉入他们布下的陷阱——被他们看透了咱们的路数。”

“掉进陷阱了?开什么玩笑,你要怎么负这个责……”

逸见还没抱怨完,就把话咽了回去。

从雪村侧腹部的破裂衬衣处不断渗着血。

“你中枪了?”

“没事……不要紧的,只是擦伤。”

雪村解开衬衣前襟,确认伤情。逸见见状凑近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雪村的确伤得不重,仅仅被子弹擦伤而已。但是,他的侧腹部有一大块月牙形的旧伤。

“这处伤是?”

“以前在别的任务中受的伤。”

雪村浅笑着回答,重新穿好衬衣。此时,子弹再度袭来。射中了他们附近的地面。

逸见护住头,一旁的雪村开枪反击。这一次射向了其他方向。

“糟了,我们被包围了……”

逸见闻言险些哭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

雪村冷静地答道。环顾四周,目光突然停在某处。他默默地示意远处一条窄巷深处,挂在墙上的一面镶板。似乎废弃了很久,板面模糊不清,几乎无法称其为镶板了。但是,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其中映出与巷子呈直角位置,亦即逸见他们方才藏身的建筑物后方的高堆木箱。木箱上写有“危险 炸药”等字样——

“那伙人没发现。”

雪村低声自语。

“我们得想办法引爆它,然后趁乱逃走。”

“可是……”

忽然,二人被强光锁定。雪村迅速回击,揽住目眩的逸见肩膀转移。身后不断传来枪击声。好险啊!逸见用力眨着眼睛,视力恢复之后,探照灯刺眼的光芒消失了。看来雪村击中了对方。

“刚才是最后一发子弹了呀。”

雪村咂舌。他只思索片刻,便回头对逸见冷静地问道:

“逸见先生,可以借用你的手枪吗?”

逸见看到了雪村毅然决然的神色。雪村把手伸进逸见的口袋中,拿出手枪,解除安全装置。

“雪村,等等。你该不会打算……”

“请你一定要安然无恙。”

说着,雪村露出一丝浅笑,从藏身处猛地冲了出去。

“雪村!”

接连不断的激烈枪声响起,吞噬了逸见的呼喊声。

逸见不由得低下了头。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雪村冲进窄巷的身影。

刺目的闪光映白了地面,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波波气浪随之而来,冲撞着逸见。

他抬起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瞬间变得困惑不解。

怎么回事……

他不知不觉地忘记了自身的危险,愣在原地,茫然地望着不断绽放在冬季夜空中的烟花。

11

他只觉得自己恍如梦中,又似堕入五里雾——

逸见失魂落魄地仰望着接连射上冬季夜空中的烟花,回过神来已经被盖世太保团团围住。

他不由分说地被盖世太保推入车中带到总部。逸见没有反抗、没有辩驳,也没有提出疑问。若敢轻举妄动,只会被当场射杀。

盖世太保粗暴地把他投入阴森冰冷的小房间。稍过片刻,逸见的头脑渐渐清醒,脑海中浮现出坊间关于盖世太保的种种流言——骇人听闻的逼供手法,拖出后门的尸体鲜血淋漓,常常少了几根手指——想到这里,逸见不禁胆战心惊。

片刻后,审讯官现身。逸见主动和盘托出。

昨晚,在酒店收到寄件人不明的恐吓信。恰巧此时,在本地结识的日本人雪村现身。他一见恐吓信,就指出此事与苏联间谍有关。决意合二人之力追查恐吓者的身份,埋伏之际反遭对方包围,受到攻击。正值走投无路时,雪村决定舍命一搏。穿越敌方的交叉火力,引燃炸药……

逸见说着,依旧觉得那是一场没有真实感的梦魇。

审讯官沉默不言,仔细侧耳倾听。待逸见全部坦白后,他把双手再度放在桌子上问道:

“我有几个疑问。”

“您请问……您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是真的呢?你提到的那封恐吓信在哪里?”

逸见皱皱眉头。记得他们离开酒店前,雪村似乎说过“信放在我这里保管”,把它放进了口袋。自己手上没有证据。

他如实回答后,审讯官吃了一惊,哼了一声继续审问。

“对方拿什么恐吓你的?”

逸见顿时哑口无言,但随即答道:

“信上说,我私自挪用宣传部交给我的新片制作费。这当然是一场误会。寄送恐吓信的人捏造伪证——”

审讯官摆摆手,打断逸见的话。接着问道:

“那个叫雪村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一见恐吓信,就指出此事与苏联间谍有关’?每个日本人都这么手眼通天吗?”

“不是的,雪村他……怎么说好呢……”

逸见支支吾吾,低下了头。雪村确实叮嘱过他的身份“是我军机密,请勿外传”,可是——

逸见悄悄抬起头,偷看审讯官,和对方冰冷的视线撞个正着。他在口中念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可恶,顾不了那么多了。这可关系到身家性命啊。

“雪村是货真价实的日军间谍……”

逸见还没说完,审讯官的唇畔便扬起奇怪的弧度。

“原来雪村先生是日军间谍。既然如此那就难怪啦。毕竟他是为了完成任务才丧命的。”

雪村已经死了吗?

逸见目瞪口呆。说起来,他根本没有考虑到雪村的下场,一心以为雪村可以顺利脱身——

“我们在现场找到一具疑似日本人的尸体。逸见先生,我想请您帮忙认尸。”

逸见的脑子乱得很,随着对方来到地下停尸间。

对方要他认尸,但遗体已经被盖上白布,无法看到面部。

“遗憾的是他有半个脑袋被炸掉了。”

常驻停尸间的白衣老者从容地解释。

“所幸左手完整无缺。从日本大使馆采集到的指纹与尸体的一致,应该不会有错。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请问雪村先生身上有没有可以确认身份的特征?”

看来他们趁逸见在审讯室中等候之际,从日本大使馆中采集了指纹。逸见皱皱眉,想起一件事。

雪村中枪时,为了检查伤势解开了衬衣。逸见看到他的侧腹部有一大块月牙形的旧伤。据说那是以前在别的任务中受的伤……

逸见说罢,白衣老者满意地点点头,掀开白布让逸见认尸。

“是这个伤痕吗?”

逸见咕咚一下吞咽着口水,回答道:

“没错。”

“确认身份了。”

逸见茫然地盯着再度被白布盖好的遗体。忽然,他被人左右架住,拖着走过长廊,从建筑物的后门粗暴地扔了出去。他脚下一滑,在冻结的地面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刚才接到戈培尔阁下的命令。让我们‘留你一条小命’……哼,真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快滚!”

把逸见叉出后门的男子虎背熊腰的。他一脸遗憾,重重地关上门。

逸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屁股很痛。还好自己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脑袋没有搬家,一根手指也不少——只能说是万幸。

这是怎么回事儿?

逸见有点儿纳闷。

至少似乎不再追究他挪用拍片经费的事儿了。否则,他不可能活着离开盖世太保的总部。

无论如何也该收手了。趁着戈培尔阁下心意未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逸见走到大路上,站在第一家遇到的店铺前,看着橱窗玻璃中映出的身影整理仪容。他边用手指理顺杂乱的胡须,边在脑海中摊开一张世界地图。

美国回不去了,日本也不成。欧洲嘛,无论哪个国家都形势堪忧。这么一来——

想到这里,整理胡须的手指突然停下来。

南半球怎么样?

逸见回想起旅行途中曾经逗留过的某座港口城市。欧式城市充满异域风情。据住在那座城市的朋友说,他把粮食和物资出口给战事频繁的欧洲,因此赚了一大笔钱,最近的日子过得相当舒心。也许那里也需要电影吧?

等他回过神来,只听得耳畔传来巴扬演奏的别具一格的哀愁曲调。仔细想想,厚重悲壮的瓦格纳歌剧似乎更适合自己的处境……

好吧,就这么定了。下一个目的地是阿根廷。尽管漫无目的,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那里一定有许多惊艳的美女等着我的到来!

逸见迅速对着橱窗玻璃中的自己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昂首挺胸,迈步离开了。

12

——真会给人找麻烦。

与雪村背对而坐的男子特意低声对他说道,边说边若无其事地打开报纸。

这里是位于德国西北部的村落不来梅港。

城市以北正对大海,因此城市中的每个角落都充满海潮的气息。

雪村坐在可以俯瞰大海的高台凉亭上,远远望着当地穿得滚圆的孩子们玩耍。

坐在他背后的男子边翻看报纸边头也不回地塞过来一封信。雪村顺手接过来,迅速放入口袋。信封里装的应该是新护照和护照持有人的伪造经历。

——这次算你欠我的。给我记住了。

男子压低嗓音说道。雪村只是耸耸肩算作回应,目光仍然停留在沉迷玩雪的孩子们身上。

这一次的确受了他们的恩惠。

身后这名男子是潜入德国的另一名日军间谍——他不是雪村那种短期任务执行者,而是在德国凭借一己之力建立情报网,将搜集到的情报送往日本的“长期潜伏人员”。

雪村联系到这名男子,委托他准备一具与自己身材相仿、来历不明的亚洲人尸体。雪村提前采集了尸体上的指纹,故意把指纹留在大使馆。准备好的尸体侧腹部恰好有一个醒目的新月形旧伤,对于间谍而言,这种巧合正是为了利用才存在的。雪村在自己的侧腹部伪造了一个形似的伤疤,故意在混乱中让逸见看到,并对他解释这是“以前在别的任务中受的伤”。从爆炸现场搜寻到“无脸尸体”的身份就会因为指纹和新月形旧伤而判定为雪村本人。

到此为止,可以说是一切按计划行事。此次任务本来就需要雪村幸一从德国销声匿迹,对方应该也心知肚明。这名男子的任务就是协助作为室内设计师入德的雪村幸一合情合理地消失。所以,男子所说的“亏欠”并非指这件事。

——间谍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真是前所未闻。

身后的男子挖苦道。

——进出UFA时,不知不觉地爱上电影了吗?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似乎只是对此事颇感兴趣而已。

雪村不由得苦笑起来。

爱上电影了。

说起来似乎的确如此。

雪村故意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因为他遇到了年轻的犹太裔天才导演——菲利普·朗,还欣赏了朗的作品。

逸见五郎情急之下对戈培尔那番胡乱辩解——闹鬼的言论——让雪村发现了日本大使馆的镜后密室,以及匿身其中的菲利普·朗。

那一晚,在崇敬朗的UFA工作人员的包围下,雪村被迫做出决定。朗是纳粹的通缉犯,将其交给当局,事情就可了结(对于受过间谍训练的雪村而言,制伏这几名电影工作人员易如反掌)。

雪村摸了摸下巴,突发奇想。他问朗:

“可以让我看看你拍的电影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听到他的话,朗和工作人员们相对而视,兴致勃勃地准备临时放映会。

看着朗在使馆白墙上放映的作品,雪村心想:怪不得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会怒气冲冲了。影片不仅捕捉到纳粹冲动暴力的本质,还将其拍摄成为富有娱乐性的作品,既滑稽又精彩。不禁让雪村想欣赏更多朗的作品。

纳粹德国是日本的军事同盟国。无法公开对抗盟国的计划。但是——

既然观赏了菲利普·朗的电影作品,雪村就无法将其交给纳粹。

戈培尔带领里芬斯塔尔造访UFA片场的那一日,原本为了搜捕朗而来。在UFA片场中,大部分工作人员,或者说迎合当权者的人都赞同纳粹的反犹太主义。有人听闻工作人员窝藏朗,向盖世太保告了密。结果,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才会亲自造访片场,故意在片场说出那番言论——“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处目击到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果真如此的话,也只能称其为鬼了。”言下之意就是威胁在场的人,“你们把人藏起来也没有用。那人已经死了”。事实上,这番言论的确把好几个工作人员都吓坏了。

朗的作品带来的影响力和危险性,戈培尔最为心知肚明。

只要把朗押送到犹太人强制收容所,世人便再也无法看到朗的作品了——

雪村决定放朗一马。

被人指责“爱上电影”也无可奈何。

不过,如今出入柏林的人,不分昼夜,无论采用步行、搭火车或开车等哪种交通工具,都会遭到盖世太保的严格检查。何况朗还是宣传部长戈培尔亲自下令通缉的“要犯”。无法瞒天过海带他离开德国。那么——

既然无法掩人耳目,索性就放手一搏。

逸见遭到牵连的那场“间谍游戏”是雪村联手UFA工作人们的自导自演。恐吓信也好,藏在运河石板下的手枪也好,不知何处飞来的流弹也好,窄巷深处的镶板也好,还有最后射上高空的烟花,这一切都是他们精心布置的闹剧。

在灯火管制严格的漆黑冬夜中,烟花突然不断绽放,百姓们一定会抬头观望。仅仅在这一瞬之间,任谁都会放松警惕。

比如,在烟花绽放的卸货码头附近,盘查赫尔曼广场卡车队的盖世太保们应该也会抬头看上一眼才是。盘查中的其中一辆卡车货斗上堆满了木箱。箱子里装着苹果、土豆和红菜头。它们被钉得结结实实,刚刚盖上“已过检”印章。其中一个箱子被巧妙地动了手脚——它可以从侧面打开。如果事先知道放烟花的正确时间,周围的路人齐心协力让恰巧经过卡车旁的某个人瞬间钻入木箱,再盖上箱盖的话,并非痴心妄想。

朗藏身于堆放在卡车货斗的木箱中,逃离了柏林。如今,他已经穿越中立国的国境了吧。而后,美国的犹太人组织就会收留他。

雪村的脑海中浮现出朗那张略带神经质的瘦长脸庞。

这位看上去不怎么可靠、寒酸的矮个男子竟然俘获了电影艺术世界的美之女神的芳心——唯有被瓦尔基里垂青的“真正的勇士”,才会获许进入瓦尔哈拉神殿——真是不可思议。

“于我而言,只是照指示完成任务。”

雪村故意转移话题,装傻充愣般说道。

“你们不是说过,‘在逸见挪用纳粹资金从而引发纠纷之前,劝他离开德国吧’。”

——胡说八道。

身后的男子轻声笑道。

——目标是媒体吗?

那人旋即步步相逼,毫不留情地问道。

果然被看透了呀。

雪村轻轻耸了耸肩。

间谍原本应该是“不起眼的小人物”。这一次,雪村之所以放手一搏,坦白讲不仅仅是为了朗,也不是为了让逸见离开德国。

纳粹掌握政权后,完全控制了德国国内的媒体。反过来说,只要分析德国国内的媒体报道,应该可以摸清纳粹的方针。在这次作战中,雪村向盖世太保暗示苏联间谍暗中利用逸见的可能性。面对盖世太保的审讯,逸见——反正他眼睁睁看着雪村遇害了——应该拼命控诉“恐吓者是苏联间谍说”。

面对盖世太保的审讯,逸见肯定会主动供出雪村是日本间谍——这也在雪村的计划之中。

灯火管制的冬季夜空中突然有烟火绽放。几乎所有柏林市民都目睹了这一幕,无法对之视而不见。之后,宣传部接到盖世太保的报告,就会对各个媒体发出指示,只要仔细分析他们如何报道这次的事件,应该能看出纳粹对苏,甚至对日的方针政策。

这才是雪村放手一搏的真正目的。换个角度来看,雪村间接利用甚至多重利用了逸见。一方面,雪村事先采取了必要措施,保证逸见可以从盖世太保手中安全获释。具体来说,他填补上逸见挪作私用的电影制作费,篡改账目,抹去了营私舞弊的痕迹。另外,雪村与新锐女星玛尔塔·赫曼有所往来,引导她讨好戈培尔。一旦身为日本人的逸见遭到盖世太保“杀害”,德日关系必然会有嫌隙。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发生类似事件。

所以,只好放手一搏。这件事暂且不提——

雪村皱了皱眉头。

比起纳粹日后的方针政策,日本国内反倒出了问题。

来到柏林后,雪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日本大使馆内安装窃听器的不是纳粹。他们没有安装窃听器的必要,因为驻德大使本身就是纳粹的信徒,甘愿成为纳粹的人肉窃听器。

应召回国的驻德日本大使本是前德国大使馆的军官,隶属日本帝国陆军的将校。古语有云,“军人好政治,政治家好战。但双方必遭失败”。不过尽管如此,陆军现役军官受命成为驻外大使仍为特例。任命理由似乎因为他是个“德国通”,从结果判断,只能说有其他力量影响了人事任命。

在日本国内——而且是拥有任命大使权的重要人物身边,潜伏着德国间谍。纳粹不仅向各同盟国的权力中枢输入间谍,搜集机密情报,甚至不择手段影响大使任命等事,以利国家。

目前,驻德日本大使回国接受调查。从中间调查报告来看,大使似乎受命于德而非日本。既然他外泄本国外交机密,势必需要更换大使。可是,如果无法根除潜伏在日本国内纳粹间谍的干扰,便免不了重蹈覆辙,再度任命一个甘愿给德国而非日本卖命的家伙。

——你打算用那个回国吗?

男子的话令雪村回过神来。他眯起双眼,皱皱眉头。那个?莫非是……

——那可是铁棺材。你是不是疯了。

男子嘲笑般说道。雪村顿时杀意四起。上面叮嘱他的话回荡在耳畔。“这可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任务,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就算对方也是日本间谍……

——算了吧。

背后的男子发觉到雪村的杀气后警惕地拉开架势,低声劝道。

——一旦动了手,我们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两个日本人在德国的荒郊野岭里自相残杀算怎么回事儿呢。

雪村犹豫片刻后,打消了念头。

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耳畔再次传来孩子们玩耍的欢笑声。

用伊号潜艇开拓欧洲航线。

这才是此次派遣雪村潜入柏林的真正目的。

“绝不能让德方察觉出我方动向。”

离开日本之际,上面再三叮嘱。雪村特地同时接受数件任务,就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潜艇任务而释放的烟幕弹。

——在你入棺前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身后的男子恢复了之前那种嘲笑般的口吻。

——作为日本帝国海军派遣的间谍,你觉得如今的柏林形势如何?回国后,你准备如何向上面汇报呢?

雪村思忖片刻,低声答道:

“纳粹的宣传政策迟早失败。只因为有犹太血统,拥有才华的电影人就要遭到放逐。纳粹的这种宣传政策注定受挫。如今,逃离德国以及遭到放逐的电影人在美国的好莱坞齐聚一堂。他们拍摄的反纳粹宣传影片将远超纳粹电影,让全世界人民为之倾倒。一如朗的作品。无论哪种形式,政治干预文化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这就是我的柏林报告。”

哼,背后的男子冷笑一声,大概正确解读出雪村按下不提的结论——“我作为一名海军,反对继续与德联手干涉欧洲纷争,否则可能会引火上身。”——才会有了如上反应。

“你呢?”

雪村反问。

“作为日本帝国陆军派遣的间谍,你对如今的欧洲形势如何判断?”

男子略作停顿后,似乎轻声笑了。

——我可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雪村闻言苦笑。

的确如此。

日本海陆军之间不会情报共享,反而会相互隐瞒,一有机会还要趁机抢先。没有义务告知对方情报。雪村反倒在男子诱导下漫不经心地作答,这是他的失误。

不对,不是失误。

雪村缓缓地回头看向身后。

陆军的间谍……雪村记得男子的代号是“牧”……

雪村细细打量起看报男子冷漠的侧脸。

近些年,日本帝国陆军的谍报机关焕然一新。

基于传统,日本陆军只会重用从幼年学校一路培养出来的军人,形成一个排他的封闭集团。结果,陆军作风严重僵化,内部有“至高无上的精英集团”之称的陆军参谋总部短视的思想,常常被海军当成笑柄。

但在数年之前,日本帝国陆军内部发生了显著变化。某位陆军中校重新建立谍报机关,从军队之外各行各业挖掘优秀人才,对以往称为“外行人”的军外人士进行新式间谍教育。排除外界一切压力,凭借一己之力,彻底改换因循守旧的陆军谍报系统。魔王、D机关等只言片语也传到海军的耳朵里。他们的宗旨就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活着带回情报”。

雪村闭上了双眼。

铁棺材。

那名身为陆军间谍的男子如此形容。

日本海军的秘密武器“伊号潜艇”仍在开发,自己无法保证在这次的潜艇任务中活着回到祖国。但是,雪村不仅是间谍,同时还是——不,更是一名海军。对于军人而言,就要绝对服从命令。军令大如山。在这一点上,挖掘军外人士以打造间谍机关的陆军谍报机构与之有本质的区别。

此次,伊号潜艇归国的秘密返航是左右日本海军命运的重要计划。若是计划成功,就可以摧毁海下占据绝对优势的德国海军。但是,雪村乘坐开发中的潜艇走海路,也许会命丧海底。没办法,既然投身军营,难免马革裹尸。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在死前能够将自己身为间谍搜集分析的情报托付给某个人,让这些情报分析能够派上用场。所以,他才顺水推舟,假意被对方套话……

雪村睁开眼,摇了摇头。

风传D机关的每位成员都优秀得厉害。恐怕对方早已看穿雪村的分析结果,才故意这么问,算是送同样身为间谍的雪村一程。考虑到那名男子在柏林的不凡身手,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吗?不过——

有点儿来不及了。

雪村再度摇摇头。

日本已经无可救药了。

这是他到柏林后最真实的感受。

日本大使的任命竟然违背了国家利益,依照某人的意志下决定。即便间谍搜集了机密情报,把正确的分析结果传回国内,本应将其善加利用的政治家们却是愚不可及,海陆两军的高层也都冥顽不灵。若仍处于这样令人绝望的处境,无论D机关的间谍多优秀,都无法让日本摆脱困境……

男子看完报纸,折好后从长椅上站起身。环顾四周——始终没有看雪村——不辞而别。

从此天各一方。

这就是间谍的宿命。

雪村把男子留在长椅上的报纸拿起来。

头版报道了德国各地举行圣诞活动的消息。热闹非凡的庆典,孩子们怀抱礼物,笑容可掬。完全感受不到战争带来的阴影——至少如今还感受不到。

雪村把报纸按原样叠好,手扶长椅,仰望天空。盖顶的积雪云间,冬日蓝天难得一见。上了潜艇之后,恐怕暂时见不到这番景象了吧。周围的孩子们欢声笑语,不厌其烦地玩着雪……

——该走了。

雪村依旧贪恋着蓝天,口中喃喃自语。

——要是平安回国,我就去看场电影吧。

他从长椅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离开了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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