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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远镜捕捉到舞厅正中央一位身穿礼服的男子。双排六扣的及膝外套搭配花哨的条纹裤。他就是今日舞会的主办人,美国驻日大使格雷先生。身旁那位是他的太太,佩里提督的亲戚爱丽丝女士与女儿艾尔希。络绎不绝的访客令大使夫妇应接不暇。

她把望远镜向左转,只见窗边一位身穿棕色西装的男子单手举杯、昂首挺胸地高谈阔论。这位男子就是德国驻日大使奥图。棕色西装别着钩十字臂章,这并非为了化装舞会准备,而是近年来德国国内十分流行的“纳粹服”。奥图大使中气十足地发表着什么高见,时而爽朗地笑着,笑声响彻舞厅。与他热切交谈的燕尾服绅士是意大利驻日大使因德鲁里。他也单手举杯,满面堆笑,与奥图一唱一和。奥图大使身旁围了一圈日本来宾,侧耳倾听他侃侃而谈。这一处如火如荼的风头几乎盖过了全场。

法国驻日大使亨利站在这群人不远处,与一位年纪相仿的妇人交谈着,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奥图那群人。或许是心理作用,亨利大使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忿……

显子的嘴角不禁浮上一丝微笑。

从望远镜中窥探舞厅的男男女女,宛若当今世界的政局缩影。

去年秋天,欧洲大陆再起战火,德军一路势如破竹。

德军所向披靡,六月份巴黎沦陷的消息传遍全球。法国降德后,意大利顺承欧洲形势,作为德国盟友发表参战声明——多少有些趁火打劫之嫌。

日本亦以陆军参谋总部为首,喊出了“机不可失”的口号,与德意两国缔结军事联盟。可就在不到一年之前,德国瞒着日本,与苏联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先在外交上陷日本于不义,而后又表现得若无其事。另一方面,美国值此之际表明暂不介入欧洲局势,今后无论加入哪一方,都有极大的可能左右战局,因此美国的态度令世人瞩目。

显子并不知道今日的舞会其实是以各国大使为主、男人之间的政治博弈。

她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逐个观察聚集在舞厅的宾客。

说到底,会场的焦点还是服饰华丽的各位女宾。应邀而来的有各国使馆工作人员,贵族与金融界的各位女眷。其中还能看到几位年轻女子。她们也许是随父母前来的,戴着长手套,时刻注意着胸前的大开襟,想来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近来十分罕见的社交场合。年轻女子们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洋溢着初次参加舞会的兴奋与期待……

显子突然停住了,瞬间回忆起自己初次参加舞会的情形。那是她第一次受邀参加宫中的舞会,出门前,她站在穿衣镜前整理仪容。镜中映出的身姿仿佛就在眼前——

调整望远镜,年轻女子的身姿渐渐清晰。

显子不禁苦笑。从款式到发型,甚至连侧脸都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不过,转头看过来的年轻女子的容貌自然与记忆中的自己截然不同。十六岁的显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自嘲的笑容,但那名女子却是诚挚淳朴、天真烂漫的表情……

显子一下子陷入奇怪的情绪中。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不对,应该二十多年了吧?

愚连队事件后,显子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出门了。她想起好友真子的背叛——遭到“卖身”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觉得震惊。为了换取一点儿买鸦片的小钱,就可以背叛好友?她百思不得其解,参不透其中缘由。

跳出这个圈子冷眼旁观,显子才发现一件事。

那些聚在舞厅的新新人类其实一无所有,既没有自由,也无法摆脱无聊的生活。

在过去的陈规陋习渐渐失去意义的同时,他们几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衡量是否有价值的准则已经渐渐在社会上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将这一切换算为可交换的钞票。对于真子而言,和显子的友情不过是“换取买鸦片的小钱”,显子也只不过是“来历不明的秋子”而已。背叛这种不知底细的人是轻而易举的,何况这份友情还能用来换钱。

聚在舞厅里的新新人类们和愚连队那伙人终究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们不知道孤身一人该如何是好,仿佛怕生的孩子环顾四周,一旦发现同类马上凑在一起,建立小团体的规则并乐此不疲……

其实,他们与那些墨守成规的贵族不过是一丘之貉。

既然想通了这些事,显子再也没有出门的理由了。曾经被她视为自由与远离乏味的举动全部都是海市蜃楼。含糊笼统的状态根本算不上规则,没有经过锤炼,也没有任何美感。既然如此,就无须和这些人有所瓜葛。纵使毫无新意、令人窒息、乏味至极,至少家规也是历经千年历史磨炼出的精华。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因为几个小钱被家人出卖。

显子最终还是披上了自己早已厌倦的、名为“贵族”的外衣。

明治元年,日本效仿欧洲贵族创立了“贵族制度”,唯一目的在于“为皇室设立保皇队”——扶持、守护皇族,以及成为国民生活的典范进而辅佐皇族。但是,女性无法继承爵位,甚至无法从政从军,不能成为学者或官僚。

反之,只要不触及上述规定,身为贵族可以为所欲为。但显子的行为只是奔放不羁而已——

不久,显子突然得知自己即将与素昧平生的人订婚。

这是她父亲五条直孝侯爵单方面决定的。对方是陆军大佐加贺美正臣,从陆军幼年学校进入陆军士官学校,最终毕业于陆军大学,是名“真真正正的陆军精英”。照片上的加贺美板着脸,面无表情,好似一只蜥蜴,一双眼睛细长而清秀,令人捉摸不透。他三十九岁,比显子大了二十多岁。

显子瞥了一眼他的照片,淡淡的笑意爬上嘴角。侯爵面露难色,皱着眉头说道:

“有人肯娶你就该感激涕零了。”

在狭小的贵族圈子中,显子的劣迹尽人皆知。和司机私奔,数次离家出走,甚至遭遇愚连队,这些事被世人理所当然地添油加醋,又传回贵族社会之中。

“为了整个家族,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显子对父亲的这番话也只能不屑地笑一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已经成为两个姐姐出嫁的障碍,甚至还妨碍到五条家收养子女。除此之外,显子本人对婚姻完全漠不关心,对未婚夫是谁也漠不关心。话虽如此,可是——

显子渐渐察觉出异样了。加贺美大佐的父辈似乎腰缠万贯,在鞠町坐拥豪宅。除了与显子年龄差距较大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恶言恶语可以用来攻击“找不到婆家”的显子了。

当结婚一事正式提上议事日程,显子的耳朵里也灌满了加贺美本人的种种传言(贵族社会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不胫而走)。这是加贺美第二次婚姻。年轻时曾与相亲对象结婚,两个月后女方离家出走,卧轨身亡。据说卧轨的理由是她发觉加贺美正臣有断袖之癖。

“据说他的前妻发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男人有一腿,深受打击才选择了自杀。”

有知情者对显子窃窃私语。也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显子本人倒是毫无兴致,苦笑着想“怎么啦,不就是这点儿事嘛”。军队里多为断袖者,这是常识啊。军队也好,女校也好,在这种将同性集中起来专心一志培养的团体里,倾心同性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毕竟身边只有同一性别的人,只得顺其自然。加贺美也不过是在这方面比别人更具倾向性而已。

显子在此事上表现出的积极态度,给她的父亲一针强心剂。

从结果来看,这桩婚姻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婚礼当天,与显子初次见面的加贺美正臣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仿佛洞察一切似的轻笑道:

“给彼此一个自由的空间吧。”

在坐席上二人并肩而坐,他悄悄对显子如此说道。此后,显子对他的行踪没有半句怨言。只不过,他要求显子共同出席公共场合时,必须相伴而行。

对于加贺美而言,与显子成亲既是迷惑将同性之爱视为异端之流的烟幕弹,也是便于自己出人头地的手段。与拥有千年家族的五条直孝侯爵联姻,在多为“土包子”的陆军高层中,是一个可以获得赏识的重要筹码。

此后,加贺美在陆军中一路升迁,势如破竹。

他从参谋总部的一员成为陆军大学的教官,最后升任参谋总部第一部长。不久,调配到“满洲”担任关东军副司令官(他自然是“只身赴任”)。军衔也从大佐、少将一路直升到中将。如今,加贺美陆军中将这位“下一任陆相”备受外界瞩目。

既然“婚姻是家族交易”,五条家也得到了可观的利益。

显子的父亲五条直孝侯爵得到了身为陆军中将的女婿这个强有力的后盾,在贵院中的话语权不断增强,如今已经完全不把议长席的蠢货们放在眼中。

与加贺美成亲等于完全放任主义,这对于显子个人而言也带来极大便利。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要及时抽身,没有出现任何差池,就不会把事闹大——只要没有蠢到让媒体看出端倪。在贵族之间,任何谣言不过就是心里想着“又有一桩丑闻”,意味颇深地对视一眼,而后烟消云散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时间的沙粒无休止地流逝,轻易湮没了陌生人之间的约定,再也遍寻不得……

4

二十年——

恍若隔世。

显子用小型望远镜观望着舞厅里众人百态,怀念起逝去的岁月。

此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年号也从大正变更成昭和,巨大的恐慌在世间蔓延。两次血腥的政变使得军部渐渐如日中天。日本对中国发动了战争。

深深浅浅的回忆交织在一起,模糊得她已经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了。

显子忆起了某个场景。

她曾经见过一次那人的照片。

一年前,不,或许在更久之前吧?

那一日,天上飘着雨。

拜其所赐,显子取消了外出计划,在家中百无聊赖地打发时光。突然,她灵光一闪,走到二层最里面的房间。那是加贺美专用的书房,平时禁止任何人进入——显子婚后从未进过“丈夫的办公室”。

她打开门,环视屋内,不禁皱眉。映入眼帘的是整墙勋章与奖牌,以及大大小小的枪支收藏。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幅画、半幅字,或是一朵花都没有。显子在这间索然无味的书房中,好似见了鬼一样,挪着步子慢慢走。

她看到墙上挂了一幅肖像画,画中人正面而立,身着军装,军服上挂满勋章。

加贺美也上了年纪。

显子轻声叹道。不过,这张板着的脸依然会让人想起蜥蜴。画中男子蓄髭,结婚之时似乎还没有,什么时候开始蓄的呢?她似乎有点儿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算起来加贺美已经年近花甲,这也可以称得上是符合年龄与陆军中将身份应有的威严吧。尽管如此——

(这幅画到底是什么时候画成的呢?又不是小孩子,众目睽睽之下戴着这么多勋章,他不觉得难为情吗?)

显子皱皱眉、耸耸肩,转过头去。无意中看到书桌上的文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夹在文件中的一张照片露出了一半,那上面的男子看上去似曾相识。

尼莫先生。

那位“什么人也不是”的男子……

她刚走到书桌旁,打算拿起照片时,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她回头一看,只见加贺美站在门口。

“你干什么呢……”

加贺美看到显子站在书桌旁,眯起双眼,略带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

显子放下照片,耸了耸肩答道。

“无聊而已。”

加贺美冷哼一声。露出一向对这位贵族大小姐无可奈何的表情,摇了摇头。他大步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

“没事的话,可以请你出去吗?”

他拿起书桌上的电话,注视着一旁的显子说道。“我要打个重要的电话。”

显子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懒洋洋地落在书桌上。

“他是谁?”

她本打算不动声色,可一张口,声音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加贺美顺着显子的视线看到了那张从文件中露出的照片,轻声咋舌,立刻整理好文件,随手扔进抽屉并上了锁。

加贺美抬起头,发现显子仍然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回答,他脸上浮出一丝难得的不悦之情。

“什么人也不是,只是个早就该死的家伙。”

他深恶痛绝地说道,摆了摆手,命令显子出去。

显子走出书房,反手带上房门,倚门而立,轻声叹了口气。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听到的那句话。

早就该死的家伙。

换句话说他还活着。

显子闭上了眼。

十五岁那年,被那名男子从愚连队手中救下后,显子回到家里才想起来她忘了问对方的姓名。她本以为自己很冷静,可还是有些不安。无法联系到那位什么人也不是的尼莫先生。

显子能做的就是等待。今天他该联系我了吧——每天早上醒来,她无数次这样祈求。可是,无论怎样等下去,都得不到半点音讯。

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显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那个约定也仅限于当时的场合——显子这样想道。

她也曾义无反顾地雇人进行调查。

线索是“军人”,以及男子说过的那句“因军务在身,稍后要离开日本一段时日”。

另外,据显子所知,无论是陆军还是海军,年轻的士兵一律剃光头。那名男子却留着与军人身份相违的长发。服装、举止以及说话方式也很难让人把他与军人联想到一起。那样的“军人”应该不会有很多。

恰逢女子学习院中盛行雇用“侦探”之风。显子请多次雇用侦探并引以为豪的大崎千代子介绍了“最优秀的侦探”调查此事。

“这可难办了。您还是另请高明,调查军方相关信息吧。”

起初,这名侦探面露难色,直到显子开出价钱才勉强接受委托。

但是,侦探的调查结果也只是一些风言风语而已。

据传,“那时,陆军情报部恰巧派人入德”。

“此人与您委托调查之人年龄相仿,不过,出于任务性质,此人的姓名、军阶、履历等一概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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