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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短短的一个月内,他居然两次遭到暗算。
安盛平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若是达官贵人被人暗杀也情有可原,他一个市井小民,谁会杀他!
“你想清楚了,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杀你?如果是的话,你且细细讲来,自然会有人为你做主。”
“是,回大人,这绝不是草民信口雌黄,此伤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说着,居然在堂上扯下了自己手臂上的布条,露出那仍旧没
有痊愈的伤口。”
“这刀伤便是吴通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原来,那次与吴通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过后,石长青便长病不起,一直在家里养了半个多月才回到悦仙楼。他实在不想与吴通再遇上,但悦仙楼和吴记卤水铺子只有一墙之隔,就算他刻意回避,也不可能真的全都躲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他复工的第四日,就在巷口撞见了出来办事的吴通。
吴通受伤不算重,只是被抓伤了手臂,这才见了一丁点儿血,相比,石长青却被揍得很惨,在家休养了很久。
这次见面,吴通对石长青冷嘲热讽了一通才离开。而且他走的时候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那场架过后,他更加认定了石长青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石长青很气,但气愤过后,却仍旧没有办法。
吴杨氏已经嫁给了吴通,他们早就没了可能,而且就算他读过书又怎样,他在悦仙楼这样的大酒楼做事又怎样?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伙计,哪像吴通,有着自己的店铺和生意,不管挣得多还是少,好歹也要被人尊称一声老板、掌柜的。
因此,石长青也没了和他继续斗下去的心气。只想着以后好好在悦仙楼干,等到自己攒够了银子,积累了经验和人脉,说不定过上几年,也能自己开个饭馆儿,到时自然也扬眉吐气了。
他这么想着,自然也收了心,不再与吴通周旋。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虽没有害人之心,但吴通却早就对他起了杀意。
大概半个月前,酒楼生意极好,收工的时辰要比往常晚了一些。当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而且外面还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石长
青本来想在酒楼一层大堂里打个地铺凑合一宿,但是一想到家中还有老母,又怕彻夜不归母亲会担心。只好硬着头皮,撑了把伞,连夜往家里赶。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雨声,他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可就在他即将转过最后一个巷口时,却突然从路边闪来一个黑影。那人动作极快,再加上雨天,夜黑,石长青根本什么都没看清,胳臂上就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刀。
那人下手快狠准,根本不带丝毫的犹豫,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鲜血当时就喷涌而出,要不是他手里还握着一把伞,赶紧用伞头抵着那人的身子,朝着路边的石墙怼过去,说不定他早就没了命!
那人虽然力气大,刀法准,但貌似下盘不稳,被他这么一推,居然直接摔了个仰八叉,半天没起来。
石长青捂着受伤的胳臂,掉头就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大半夜的,他这扯着脖子喊救命的架势,立刻惹得附近邻居都点了灯,纷纷探出头……等到他确认了安全,再带人回去时,雨巷中除了那把染血的油纸伞和一柄明晃晃的杀猪刀,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了。
看到那刀,石长青脑子猛地炸开了,因为,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吴通。
吴通开的是卤味铺子,那铺子里除了鸡鸭之外,也卖酱肘子和猪心、猪肝、猪尾巴这些吃食。虽然多数时候,那些肉都是买来的,但谁知道吴通兴致好时,会不会直接买上些活物,带回来自己宰杀?
石长青平时虽然交际广,可恨他恨到要动刀子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吴通一人了。
他没有声张,包扎好伤口就回了家。接着一连休了七八天,这才回去悦仙楼上工。
石长青明白,吴通人太狠,他确实惹不起,所以他也不想追究这事,只希望这次吴通解了气,能放过自己。
可谁想到,吴通暗杀一次不成,居然还搞起了第二次。
“初三那天是草民的生辰,那一日,悦仙楼的几位兄弟帮我庆祝,我随手打开了一坛陈年老酒,打算敬大家一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恰在那时,一只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舔了洒在地上的酒,居然直接抽搐倒地,不多时便死了!”
“死了?”安盛平问道,“你确定那酒是吴通放的?”
“不确定,当时人太多了,没有人注意是谁把酒放到那里的。不过吴通也晓得那一天是草民的生辰,再加上他离悦仙楼很近,所以要偷偷混进来,把毒酒放进去,也是很容易的。”
石长青虽说得如此笃定,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实在很难叫人信服。
徐延朔立即安排人走访了石长青家附近的那条巷子,并且去问了几个那日他生辰时在场的悦仙楼的伙计,想要看看他说的是否属实。结果居然句句属实!”
“他被人砍了的那天确实下着雨,而且天色已经很晚了,有很多邻居当时已经睡下了,所以印象比较深。”安广负责走访了那一片的居民,有很多人都能证实石长青没有说谎,“我还去找了给他包扎的大夫,都可以证明他的话。”
“是啊,我看了那伤口,确实是刀伤,而且以恢复的情况来看,想必那晚打斗也是十分惨烈。”宋慈苦笑着摇头,同时也觉得有些遗憾,因为那伤已经结痂,时间也太过久远,导致他不能看出更多的细节。
“酒楼那边查了吗?”
“查了,”这次说话的,是衙门里一个姓赵的小吏,便是他负责带人去了悦仙楼查问,“和那石长青说的一样。而且,那些人本想要报官,却被石长青拦住了,于是便有人怀疑是他和吴通的私仇,既然当事人都不肯报官,他们也不想多事。那件事以后,就没人接近石长青了,怕被他连累,送了命。”
安盛平耸耸肩,这石长青确实像个扫把星,要不是那猫,说不定当时跟他喝了酒的几个人,现在全都见阎王了,不过……这是不是变相说明,他被逼急了,要开始反击了?
“狗急都能跳墙,这石长青两次都险些被杀,莫不是他受不了了,所以去找了吴通,来个先下手为强?”
“以他那身手,可能吗?”徐延朔一手抱肩,一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除非,他是买凶杀人,根本不是自己动的手。”
“我还是怀疑他与那吴通的老婆有私情,总觉得,吴通老婆知道吴通死讯不是很伤心的样子。”
“确实,那一日在公堂上,她并没有问过吴通是因为什么死的。就连那伙计也禁不住好奇,脱口而出问了吴通的死因。但她作为妻子却没有问,要么她早就知道吴通是怎么死的,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
说到这里,徐延朔转头看向宋慈:“宋公子,有没有可能从吴通的尸首推断出他死亡原因和确切的时间?”
宋慈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些,但仅凭现有的证据,实在是……
“抱歉。”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查?”安盛平彻底没了头绪,实在不知该
如何是好了,“现在连吴通的尸体都找不全,而唯一有嫌疑的,结果可能反而是受害方!”
他无心的这句抱怨却一下子提醒了宋慈。“你说什么!”
“我说,那石长青根本就是受害者啊!”
“没错,就从这里入手!”宋慈抚掌大笑起来,“吴通虽然死了,可石长青还活着。既然他说是吴通要害他,那我们就去查查,到底是不是真的!”
徐延朔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先不去管是谁害死了吴通,咱们将思绪反过来,先去调查吴通是不是真的要害石长青?”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要查吴通是不是有意害石长青,首先要看他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虽然事隔有些久远,但石长青被袭击的那个雨夜,吴通确确实
实没有在家,这一点,吴杨氏和丁虎都能证明。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洗了衣裳晾在院子里,当晚我在洗澡,结果天突然下了雨,我就叫当家的去收衣服,结果喊了几声他都不回应。我起身一看才知道,他也没和我说一声就跑出去了。”说到这里,吴杨氏似乎还有些埋怨,“害得我只能自己去院子里收衣服,本来都快晾干了,结果全都湿了!”
丁虎虽然不住在吴通家,但是却比吴杨氏还要更清楚他家老板的行踪,想不到随便一问,就轻轻松松地回答了出来。
“那天我师父去和夏掌柜喝酒了,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猪头,不过他不缺肉吃,第二天就赏给了我。虽然有时候店里卖剩下的卤味我也能带走些,但是整个猪头,还是第一次拿,所以记得很清楚。”
他口中那个夏掌柜,就是和吴通有生意往来的一个肉铺老板,说白了,就是个屠户。
虽然是个杀猪的,却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夏望山。他和吴通只差了两岁,算是故交。自打吴通开了卤水铺子,就一直在他的肉铺进货,所以两人算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感情相当深厚。
一听到吴通居然有这么一位朋友,宋慈眼睛一亮。
要知道,分割吴通尸体的手艺绝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正如之前宋慈和徐延朔讨论过的那样,能切割成大小一致的尸块的这种事,怕是只有屠夫和厨子才可能办得到。
夏望山就是个屠夫,吴记铺子开了很多年了,既然吴通一直与夏望山合作,那也说明,这夏望山有着多年的经验,已经是个老手了!“不过,他们既然是朋友,又没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会对老友下
手呢?”关于这一点,安盛平实在搞不懂,他叫人查了夏望山,知道两人合作得一直很愉快,并没有金钱上的纠纷,而且夏望山也不是好色之人,应该不会是看上了吴杨氏,见色起意杀了自己的朋友。
“没有矛盾,也可能杀人的,”徐延朔经验丰富,“有时候可能是喝醉了酒,有时候也许是意外失手……总之,人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有可能会犯下更大的罪行。”
安盛平却还是无法相信,他看看宋慈:“惠父兄,我还是觉得没可能啊,就好比你我,就算哪天我失手误伤了你,也肯定会马上送你去就医的,难道我不但不救你,还要把你剁碎了毁尸灭迹吗?”
虽然明知道他有玩笑的成分,但宋慈却笑不出来,“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别人怎么做?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可能,那晚去伤人的,根本就不是吴通?”
毕竟,吴通平时主要是做卤味的,就算偶尔也会杀只鸡,宰只鹅,但是一来体力不行,二来经验也不太足,所以手法肯定不会太好。
但石长青说雨夜袭击自己的人,手法快准狠,就算吴通有杀人的动机,也不见得有杀人的本事!可夏望山不同。夏望山和吴通是好朋友,也许能替吴通杀人……
“再说石长青生辰那天是初三,吴杨氏证明了一大早,吴通就买了一壶酒回来。吴杨氏以为他是买了自己喝的,就收到了柜子里,结果吴通回来找不到,还叫骂了一通,吓得吴杨氏赶紧将酒找了出来,他这才罢休。”
“后来那酒去了哪里?”
“不知道,吴杨氏说再没见过那酒,兴许是他拿到朋友家喝了。”
“如此说来,那给石长青下药的,还真有可能是夏望山。”
徐延朔沉思了一会儿,道:“既然吴通几次三番想对石长青下黑手,却都没有成功,那怎么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也许是他想通了,悬崖勒马了?”
“不可能!若是想通了,就不会有第二次,他是一次不得手,马上又起了新的杀意。”徐延朔无法认同安盛平给自己的这个回答,他太了解这样的人了,尤其是两次失手后,这人已经完全暴露了,更不可能留着石长青在这世上,“如果不杀了石长青,吴通根本不可能罢休!而且事已至此,已经不仅仅是因为石长青觊觎自己的妻子了!恐怕,还有不甘心的成分,失败的次数越多,也就越加重了杀死石长青的决心。”
安盛平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禁觉得,这吴通有些死心眼儿,“这么执着,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你觉得不至于,是因为吴杨氏不是你的妻子。”宋慈虽然也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将自己带入其中,多少还是有些明白吴通的心思的,“等有一天你也遇到了无法失去的人再说吧。”
“无法失去的人……”
这话仿佛一根刺,刺进了安盛平的心里。这世上,真的有他放不下的人吗?
释空放不下方玉婷,宋慈放不下姐姐,姐姐却又放不下董疏城……人啊,为什么总是被情所困?
如果感情是这么负累的东西,那他情愿不要。
“几天前,那吴通却是自己离开的,按照吴杨氏和丁虎的口供,
他这次去找王老六进货要比平时早了两天。关于这一点,我也找人去问了王老六,他说吴通并没有来过,也没有跟他说过这个月要提前两日。其实……有没有可能,进货只是个幌子,吴通是想寻找机会,伺机再对石长青下手?”徐延朔考虑良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这想法很大胆,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夏望山这几日又在干什么?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是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说到这个也是奇怪,”那赵姓小吏答道,“夏望山前几日突然关
了铺子,没有开张,说是得了伤风,可是小的带人去他家查看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生病的痕迹。”
“哦,此话怎讲?”
“回安公子,一般伤风感冒之人,总要吃些药吧?可那夏望山家
中找不到药渣,也没有熬药的味道,甚至连张擦过鼻子的纸也不见。伤风感冒至少也要几天才能痊愈,他又直接关了张,想来定是十分严重才对!可小的说的那些,在他家全都没有发现,这件事,肯定有蹊跷!”
安盛平点点头,对这小吏颇有好感。”
“既然没有伤风,又关了铺子,那看来是可疑啊!怎么样,惠父兄,要不要亲自去夏屠户家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宋慈正有此意。
吴通的尸首目前只发现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究竟去了哪里,他们还不得而知,也许走上这一遭,当真会有所发现。
于是,一行人不再耽误,直接备了马车,去了夏望山的家中。夏望山此时虽然还没有被收监,但作为嫌疑人,已经被官差控
制了起来。如今这群大官要来他家中查看,他也只有被押解着,随时等着被问话的份儿。
他是个屠夫,家中自然免不得有些动物残骸,再加上年过三十却并未娶妻,生活上也邋邋遢遢,因此这院子里有股扑鼻的恶臭,实在是非常脏乱。
“呵,这味道……”安盛平掩着鼻子,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一阵阵往上翻涌,“怎么比那天那堆尸块儿还恶心!这么难闻,你一大活人怎么住得下去啊?”他边说边看着被拴着双手、一身肥膘的夏望山。
夏望山名字虽然风雅,但样貌却与那名字完全不符。他又高又胖,肥头大耳,那张胖脸也油光光的,下巴上长了不少疙瘩,一看就是平时吃得太好,所以才胖成了这副尊容。
他没有回安盛平的问话,狰狞着一张脸,似乎在无声地抗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差到他家里来乱翻,还把他绑了,好像他犯了什么大罪似的?
“公子你看!”阿乐今天也跟了来,帮着宋慈一起搜查夏望山的家,因为他接触过吴通的尸块,所以有发言权,“这些肉的大小……”
宋慈顺着他所指,便看见案几上扔着一把剁肉用的菜刀,旁边还零零星星地,放着几块碎肉。
肉块的大小确实与他们那日整理了大半天的,吴通的尸块极其接近。再仔细观看,就连那整齐的边缘也十分相似。
“这些到底是猪肉还是人肉?”安盛平小声问道。
宋慈信手拿起一块肉放在手中,观察了一会儿后才回道:“猪肉。”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把人肉混在猪肉里,拿出去卖了?”
此话说完,就连安盛平自己都觉得恶心。
“这些肉很新鲜,吴通却死了一段时间了,以现在的天气,那些肉保存不了多久。”
宋慈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此时此刻,却也觉得这夏望山与那吴通之死,必然存在着联系。
“还等什么,给我搜!”
随着安盛平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官差们立刻进到院子里。他们有的带着铲子,有的扛着锄头。仿佛要掘地三尺,将那吴通的尸首找出来一般。
而徐延朔也没有闲着,他刚刚已经先行一步进了屋,并且在夏望山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褐色的包裹。
包裹有股香料的味道,打开来,里面是几件男人的布衣和一包散碎的银两。
银子不多,二两左右,当时去找王老六问话的时候,徐延朔特意问了一下吴通每次去进货时,大概要花上多少银钱。如果王老六没有说谎,那这些钱,便刚好是他购买香料时需要交付的钱款。
至于那几件衣裳……夏望山人高马大的,这衣服他连胳臂都进不去,就更别说穿上了!
相反,吴通的身形,却似乎差不多。
“夏望山,这东西你怎么解释?”徐延朔大步从屋里跨出来,将包裹往地上一扔,里面的衣服顿时散落出来,“吴通去王老六家进货,怎么进到你房里了?”
夏望山明明死到临头,却居然面不改色,撇了撇嘴:“这又不是我偷的抢的,是老吴自己放我家的,你们要问,就去问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