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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通道曲曲折折,每一扇铁门都紧锁着,铁门后面堆放着一些用不着却不舍得丢掉的东西:旧电器、旧衣服、旧家具、旧自行车、旧书旧报……
从某种意义上说,储藏室和坟墓一样,堆放着一些死去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储藏室有活人进出。
谭什又跺了跺脚,这一次感应灯没亮。
它也死了。
他只好摸着黑,倾听每一个储藏室里的动静。越往里走,哭声越清晰。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一扇铁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4.她不是她
谭什没敢动。
地下的走廊有一股潮气,有一股死气,跟坟墓一样。一些虫子快速地爬来爬去,它们面目阴沉,不喜欢阳光。谭什觉得那个人就是一只躲在暗处的虫子。
“谁?”那个人低低地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有些耳熟。谭什仔细一想,头皮一阵发麻——是那个拾荒人,他又回来了!
“你找谁?”他逼近了两步。
谭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说:“我听见有人哭。”
他没说话。
“我能和你谈谈吗?”谭什豁出去了。
“进来吧。”他立刻说。
那间储藏室很小,大概只有五平方米,有一张钢丝床,被褥黑乎乎的,还有一张廉价的小方桌,印着象棋棋盘的那种,上面有棋子。谭什扫了一眼,发现棋局很乱,红方的“相”居然过了河,跑到黑方地盘上去了。
那个人坐到床边,拿起“车”,七拐八拐地走到了底线。他还穿着那身黄布衣服,更脏了,袖口已经脱线,一根长长的线头耷拉着,显得更加落魄。
谭什看明白了:他不是在下象棋,而是在下跳棋。
拿着象棋下跳棋,这事挺邪门儿。
谭什环顾四周。
窗户很长时间没打开过了,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墙上糊满了报纸,都已经泛黄,有一张报纸上刊登了一则讣告:爱妻荀丽城因病医治无效,于2007年3月29日上午9时13分奉主召唤,享年79岁。遵妻生前遗愿,丧事一切从简,于4月1日开追思会,特此告诸亲友。上面还有一张黑白照,那老太太板着脸,眼神直直的。
谭什避开她的目光,看着他问:“怎么称呼你?”
他拿着一枚棋子,没抬头,说:“叫我老吴。”
他姓吴。
谭什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是吴暮的父亲吧?仔细一想,觉得很有可能。他试探着问:“你认识吴暮吗?”
老吴抬起头盯着他,半天才说:“你说呢?”
谭什一下就明白了:他就是吴暮的父亲。他愣住了。
“她在你那儿还好吧?”老吴慢慢地问。
“挺好。”谭什赶紧说。
“她不太爱说话,你别见怪。”
“没有没有。”谭什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又解释说:“那几个穿制服的人,真不是我找来的。”
老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关系,反正我又回来了。”
“这间储藏室是你租的?”
“是,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
谭什想了想,说:“要不,你回家住吧。”
他沉默了一阵子,说:“算了,她不想见我。”
“为什么?”
“嫌我老是找她要钱。”老吴叹了口气,又说,“我也没办法。弄不到钱,那个女人就不让我进家门。我年纪大了,没有挣钱的门路,只能找她要。”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悲伤。
谭什拿出钱包,把里面的钱都取了出来,大约有两千块,塞到他手里,说:“这些钱你先拿着,租个好点的房子,这里又潮又闷,不能住。”
老吴把钱揣进兜里,又说:“我也不想来找她,可那个女人说我要是弄不到五万块钱,帮她儿子把婚事定下来,她就要和我离婚。”
五万块钱对谭什来说,不算多,也不算少。他沉思片刻,说:“给我几天时间,我帮你想想办法。”
老吴立刻说:“拿到钱我就走,再也不来找她了。”
谭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老吴又说:“这件事儿,你别告诉她。”
谭什一怔:“为什么?”
老吴压低了声音说:“因为我和她母亲离了婚,又娶了一个女人,她一直很生气,不想见我。我怀疑前几天那几个穿制服的人,就是她找来的。”
谭什点了点头。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吴暮还没睡,穿一身有卡通图案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摆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空饮料瓶、核桃壳、鞋盒、牙膏皮、毛线团还有旧报纸。
“干什么呢?”谭什一边换拖鞋一边问。
吴暮说:“下周一要教孩子们废物利用,我先做一个。”
“你打算做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说:“家。”
谭什凑过去看。
吴暮用鞋盒做了一个房子,分成几个小房间,很别致。还用易拉罐做了一个人,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嘴,风格很抽象,模样很可笑。
“这是谁?”谭什指着易拉罐,明知故问。
“是你。”她憋住笑说。
“这又是谁?”谭什指着用牙膏皮做成的女孩。
“是我。”
“我又矮又胖,你又高又瘦。”
吴暮笑了笑。
“为什么不用牙膏皮做一个我,用易拉罐做一个你?”
“你肚量大,我嘴巴小。”
“怎么没有孩子?”谭什又问。
她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他们还没结婚。”
他们会结婚的,谭什在心里想。不过,在那之前,他得替她了却一桩烦心事——让老吴离开,永远也不再来纠缠她。
“你饿吗?我给你做宵夜。”吴暮说。
“很晚了,你早点睡吧。”
“明天是周末,我不用上班。”
“好吧,我想吃洋芋擦擦。”谭什看着她的眼睛说。
吴暮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立刻说:“我这就去做。”
谭什笑了。
下雨了。大雨倾盆。风很大,雨点打在玻璃上,就像是有人在外面拍打窗户,那声音是这样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谭什坐在沙发上,听雨声。他在想:雨这么大,水会不会倒灌进储藏室?他走到卧室,拉开窗户,探出脑袋往楼下看。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
下面有车辆驶过,车灯明亮。
一个人站在雨中,高个子,黄布衣服,是老吴。他没打伞,也没穿雨衣,笔直地站在雨中,抬头看着谭什家卧室的窗户,像个木头人一样纹丝不动。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他要干什么?
车辆驶过去了,老吴隐藏在了黑暗里。
谭什关上了窗户。
雨水打在玻璃上,弯弯曲曲地往下流,像一条条蚯蚓。
“吃饭了。”吴暮在外面喊。
谭什走了出去。
“你头发怎么湿了?”吴暮一边问,一边拿来一条干毛巾,递给了他。
“我看看雨下得大不大。”谭什说。他决定不把老吴的事告诉她,免得她再生气难过。
“大不大?”
“挺大的。”
吴暮笑了笑,招呼他吃饭。
餐桌上摆着两份洋芋擦擦,一份辣椒多一些,一份辣椒少一些。吴暮把辣椒多的那份推给谭什,她吃辣椒少的那份。她很细心,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比剁椒鱼头还好吃。”谭什边吃边说。
“真的?”
“当然是真的。对了,你们园长今天上午给我打电话了。”
“她说什么?”
“她说你干得不错,孩子们都很喜欢你。她还说你会背诵整篇的《三字经》和《弟子规》,而且知道每一句的出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吴暮有几分得意地说。
“现在很少有人会背诵那些东西了。”
“你面前就有一个。”
“有空的时候,你也教教我。”
“你不会吗?”
“不会。”
“那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教完。”
谭什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没关系,我可以一直学下去。”
她也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好,我可以一直教下去。”
这是约定。
这是承诺。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天亮了,雨过天晴,太阳无比明媚。树叶上挂着露水,亮晶晶的。周围静极了,只有早起的鸟儿吃虫子的声音,水滴落地的声音,老头打哈欠的声音。
谭什开着车,驶出了小区。
客厅里的灯坏了,他们要去灯具市场再买一个。灯具市场很热闹,他们随便选了一家店铺,进去了。谭什看中一个欧式的水晶灯,吴暮看中一个中式的吊灯,最后,他们听了售货员的建议,买了一个美式乡村风格的麻绳灯。
买完灯,他们又去看电影。
谭什买了票,走进放映厅,发现里面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人,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分散着坐在角落里,依偎在一起,亲亲密密。
灯灭了,一片漆黑,开演了。
月光惨白,树林幽深,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光着脚,在树林里奔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在她的身后,一双阴冷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
是一部恐怖片。
吴暮似乎很害怕,往谭什身边靠了靠。谭什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缺乏温度。
手机响了。
谭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西太的电话。
“什么事儿?”谭什问。
“你身边有人吗?”西太的语气有些惊恐。
谭什看了一眼吴暮,说:“没有。你说。”
西太沉默了两秒钟,说:“我刚才看见吴暮了!”
“你回来了?”谭什一怔。
“不,我还在外地。”
谭什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