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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田冈低声嘟囔道: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我总是第一时间依次看案件疑犯的脸,渐渐地,其中会有一个,就是我在找的人……我断定他是犯案的人。到后来,我只要看了,哪张脸是‘那家伙’,一下子就蹦出来。这只是凭脸认,没有证据,所以随后得找。不明白的人会说:所谓杀人,是因小小契机,超越了界限的犯罪,因此可在任何人身上发生。可我不相信这个。也有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多么荒唐的事情落在他身上,也不会杀人。这样的人是大多数。因为,人是不能杀死同类的。会否超越界限,最终关系到这个人能否立足社会。我现在是这么想的。年轻时不一样。”
“……”
“超越界限的,是跟我们根本不同的人。不一样。”
“是这样啊?”
我不禁追问道。也许是觉得意外,声调高了几分。
“噢。”
田冈点头。
“‘那家伙’躲起来了——”
“啊?”
“‘那家伙’……杀人犯混杂在人群中。为了自己,他可以不在乎地杀人。外表人模人样,剥开画皮,是猪一样的人。他只为自己而活,所爱就是自己和亲人而已。是个利己的、反社会的、没有良心的小怪物。平时一副文静、善良的样子,但一有事情就变为那副嘴脸。我的眼睛,能分辨这种‘那家伙’。”
“……”
“悄悄杀害老爹、若无其事的狗东西,就在那镇上。那么好的人,不会招人恨的。我实在不明白‘那家伙’杀害老爹的理由。‘那家伙’就在平时平安无事的、北边小镇上。‘那家伙’躲起来了。然后有一天,对老爹下了手。”
“……我觉得没有这样的人。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而且,如果我认识的人是罪犯,那他也是反抗而已吧。”
“不是。绝不是反抗。人不会杀同类。能不在乎地干这事,就是怪物。”
田冈重复道。
“只爱至亲的人,最终等于只爱自己。这些利己的、反社会的人,只会像猪一样活着。吃的……也是猪食。”
唾弃的腔调。我悄然瞥他一眼,见他充满厌恶的脸扭曲着,眼盯在我手上。
“我要让他罪有应得。”
声音突然包含了冷漠的笑。
“因为我是陆地的警察嘛……”
田冈嘟哝了一句奇怪的话。话尾因压抑着笑而轻颤。
“什么?”
“没什么。淳悟君……”
我转向水槽,开始洗做汤的材料。我知道自己面无表情。田冈看着我的后背,继续说话。
“哎,淳悟君,见过这个吗?”
有件东西从身后小心递上来。我手上洗着萝卜,看了一眼,是银色的方形照相机。马上明白了,但我假装稍稍想了一下。
“是大盐先生的照相机吧?是的话,我见过。”
“他遗物中的。最近想到了它。拍了二十一张胶卷。所以,我心想里面兴许拍了有意思的东西吧。”
“既然这样,冲印出来不就好了?”
“对。不过,其实我想事前确认一下。如果里面拍了决定性的东西,在看照片之前,我想看一眼蹦出来的脸——我认为的‘那家伙’,确认后再做。”
“奇怪的想法。”
“那案子动机不明。而且谁也没看见。只是北边海上有尸体。像杀人犯的脸,有一个。虽然没有证据,但不能这样就完了。老爹帮过我,我愧对他的。”
我开始切萝卜。三角角落冒出鱼内脏的血腥味。夏天的暑热让生鲜垃圾一下子就腐烂了。
把萝卜放入汤锅。
“我刚想好好看看‘那家伙’的脸,他却逃去无踪。对亲戚朋友一句交代也没有,就像融雪一样,在春天前从镇上消失了。这半年里,我迟疑不决,还是不甘心,想看那张脸。感觉那脸上刻下了罪行。所以我拿了假期,也没跟家人提,自掏腰包来东京。我想再看一次‘那家伙’。”
“……”
“看杀人犯的脸。”
“……你看了,情况如何?”
我低声问。田冈以嗤笑回应我。
汤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微微听见电视的声音。我笑嘻嘻指指自己的脸,他无力地摇头。
“瞎表演。你别再包庇了,淳悟君,我发现你一直这样。”
“……”
“别耍小花招啦。小家伙,我很清楚。”
田冈狠狠地把照相机往往水槽的锅边一放。很响的“哐”的一声。照相机闪亮的银色上,扭曲地映出我的脸。我知道自己脸色苍白。嘴唇颤抖。视野收窄。空气稀薄,神经一跳一跳,紧张得站立不住。地板在摇晃,眼花目眩。
不知何故,脑海里浮现早就死去的双亲面容。父亲被北边大海吞没了,他浅黑色的脸,在记忆中模模糊糊。母亲。那只是一瞬之间,我眼里又恢复到了冒热气的锅和映出我模样的银色相机。空气特别稀薄,感觉冷森森。
田冈低声问道:
“淳悟君……花还没回家?”
“噢。”
“让我看看你女儿的脸。”
我握紧了厨刀。
……坏了。暴露了。
豁出去了。一次跟两次是一回事。我这样想着,一回头,厨刀捅了出去,扎在肋骨上。田冈吃惊似的仰脸看我的同时,传来“咯……”的硬物触感。我抽出厨刀,换个角度再次捅进去。田冈低头看自己腹部,低低叫了一声。小女孩似的、纤弱的声音。我笑了。边笑边将手中厨刀像上发条似的猛一拧。田冈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浑身颤抖一下,倒在厨房地板上。
我一松手,厨刀柄恋恋不舍似地粘在我汗津津的掌上,离开,与田冈的身体一起落在地板上。我低头看,吃惊地瞪着眼的田冈眯起眼想再看清我,然后停在愤怒的表情上。窗外蝉鸣。夏日阳光慢慢西斜,把六席间照成黄色。开着的电视机播放着广告。
蝉的聒噪更加利害。
额上淌下的汗,顺着下颏滴落地板。
外楼梯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蹦蹦跳跳似的踢着水泥地板,在门口停下。
“我回来了。”
传来了花的声音。
门开了。她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话,一边脱鞋子。校服裙翻了过来,上衣汗湿了,贴在背上,被夕阳照得金黄炫目。
“二十五日呀,淳悟,有焰火大会。听说在荒川土堤那边就看得很清楚。焰火呀,焰火……说是第二年的兴趣班不集体去,我说跟爸爸去看,就回来了。可是嘛……”
她慢慢撩起弯腰时垂到脸上的黑发。
“东京的焰火大会,应该不是一年一次吧?说是各处都搞很多。也许能弥补遗憾吧,小镇上……”
她摆好脱下的鞋子,抬起脸。
她看见了田冈。
她交替看看呆立的我,和刚死去的男子,低声惊叫着,扑向我。
她抱着我的腰,脸抵在我胸口。小孩子气的举止。柔软的触感,然后,传来了悲伤的声音。
“爸爸……”
“刚刚发生的。”
“爸爸……对不起,今天再早点回来就好了。原来是这样想的,但兴趣班活动后,跟朋友聊天,就晚了点。我也在就好了。”
我摇摇头。把手放在抱着我的花头顶,抚摸着。小小的脑袋,像淋湿的小鸟,微微哆嗦。
“不,那样的话,就被他抓到了。”
“噢。”
“田冈看穿了,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