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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摇头,淳悟把我搁在房间中央,自己进了里头的洗澡间。传来开龙头的声音。房间是八席大的单间,除了摆放杂志的不锈钢书架,就只有电视机和磁带录像机、放烟灰缸的玻璃桌子,单人的铁架床。虽不凌乱且干净,但被铺乱得像刚起床,电视机的遥控器也掉在地板上。
因为无聊,我走到淳悟在的洗澡间看看。洗脸台的柜子上,放着好几个用开的女性化妆品瓶子,淳悟正轻描淡写地把这些东西丢进黑色的小垃圾桶。化妆品甜甜的、带粉末的气味钻进鼻孔。我捡起掉在洗脸台下的半边珍珠耳环,淳悟眉头一皱,从我手上拿走。
见他把耳环丢进垃圾桶,我挺失望的。
“丢掉吗?”
“对。”
“真漂亮……”
“小孩子不要这东西。”
“我会长大的。”
淳悟停下手,低头看我。他的脸高高在上,抬头看他,脖子都要痛了。他阴着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哦,是吗。”他说着,窥看一下洗澡间,关了热水。
他说声“举起手”,我高举双手,衬衣被拉起,一下子脱掉了。我沾满泥巴的衣服被脱下,扔进了洗衣机。因为太轻而易举了,我一点不觉得害羞,眨眼间就光着身子。他把我的手拉到洗脸池的热水里,问我:“不热吧?”
“正好。”
“对吧?”
热水从头浇下,他用洗发液洗我的头发。洗发液跟原来家里的不同,是没闻过的香味。我闭上眼,由他浇水仔细冲洗。脸上和身体,都用起泡泡的香皂柔和而用力地洗过。我微微睁开眼,见漆黑的泥水正混着白泡变得又黑又白,流入排水口消失。淳悟伸手到我腋下抱起我,小心翼翼放进浴缸。水浸至下巴,我有点害羞,眼珠子上翻看他,他在冲洗处带着满意的神情看着我。他把下巴搁在浴缸边,睡眼惺忪地笑着。深蓝色的制服到处泥污,溅上了热水和泡泡,脏兮兮。
“你不泡?”
我一问,他吓了一跳似的。然后憋不住笑似的:
“不行,让小孩子都看见了。”
“……狡猾。”
“小孩子身体是这样子的呀,我学到东西啦。”
我让水浸至鼻子,看着他;淳悟站起来,取出一条雪白的大浴巾。把出浴的我全裹起来。然后他迅速脱掉衣服,用莲蓬头简单冲冲身上的污垢,便换上T恤衫和秋裤。不穿制服,淳悟还像大学生似的年轻。我被浴巾粗粗揩干身体,安置在房间中央。为我开了电风扇。他叼着烟,打开衣橱,找了一下,不一会儿歪着头,取出一件白衬衣。他从我的脑袋套下衬衣,整齐地扣上纽扣,把袖子反折了好几下。好歹就代替睡衣了。他歪着叼烟卷的嘴巴嘟哝道:“稍后再正式来换衣服。”
“好,以后得换。”
他拿来电吹风。轻柔地摆动我的头,吹干了头发。又用一把男人的窄梳子,仔细为我从发根梳到发梢。刚才粗率的做派一下子变了。我抬头看他,见他专注认真。我黑色的直发垂至胸前,去掉了沾上的泥巴,又回复了柔爽光泽。淳悟梳好头发,松了一口气地眉开眼笑。
衬衣硬硬的,而且没有穿别的东西了,我挺不自在。他盯着我看,我有些害羞,玩弄着发梢,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淳悟不耐烦地回望门口,站起身。
从打开了一点的门缝,透进来年轻女人的声音。他们好像在争吵,我坐回床边,团起身子,想钻进了被窝一样。我从小就怕男人女人争吵。淳悟断然地说:“有孩子在,不行。”女人回敬了他什么话。过了一会儿,淳悟回到房间里,诧异地寻找我。当他发现我缩在床角时,悄悄一笑。他关掉电风扇,说道:
“等我两个小时左右。”
“噢。”
淳悟在玻璃桌上放下从厨房柜子取出的面包和装了饮水的杯子。他往秋裤兜里塞了钱包、香烟和车钥匙,晃悠着走出房间。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脚步声远去。
没有人了。
我闭上眼睛。
感觉听见波涛声。轰隆隆的波涛。这个复苏的声音让我动弹不得,仿佛身心均已做不了主。薄被子微微发出淳悟的汗味儿。我感到这气味守护着我,紧裹着被子抑制猛烈的哆嗦。不久,轰隆隆的幻听消失了,窗外开始传来鄂霍次克海安详的涛声,和海鸥的鸣叫。夜晚的海漆黑一片,静静地涌来又退去。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传来开大门的声音。我慢慢睁开眼,淳悟跪在床边,担心地窥探着我。他用手背抚我的乱发,用手指撩起。大人的脸近在眼前,几乎睫毛相触。从淳悟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女人气息。
“您回来了。”
“……你一动不动,我还以为死了哩。”
我想起床,但身体累得动不了。抬头看墙上的方形挂钟,距那时只过了一个半小时左右而已。他为我拉拉起皱的衬衣,遮盖到膝头。感觉他提着东西,看他手上,是商店的纸袋。淳悟要取烟,又停住手,循我的视线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
“换穿的。”
“我的?”
“当然是嘛。”
清淡的小花图案罩衫,白色裙子。一条孩子穿的内裤。和一双粉红色的、可爱的拖鞋。我正想,每样一件吗?淳悟拨弄着我的头发,说道:
“我们先做到可出门一趟。衣服当然是想自己挑,对吧?”
我拿起罩衫,小心抱着。
不不,我轻轻摇头。
“你给我挑好。”
淳悟的表情变得柔和一些了,小声说:
“是吗……”
然后,他突然“咚”地趴倒在床上。我一缩,被大人的重量吓了一跳。因为没跟父母嬉闹过,不知道大人的身体竟然这么沉重。淳悟往被窝里钻,嘴里嘟哝着:“好困,到极限了……”他在床上自然地伸开手,另一只手轻轻搂着我的头,我很紧张。我枕着他的手,紧闭双眼。淳悟面向着我,已发出熟睡的鼻息,还有雨水般潮湿的气味、浓重的女人气息、以及被褥里温暖的汗味儿。我的额头抵着他的脑门,也睡着了。
就这样睡成一团泥似的,到醒来已是夜晚。淳悟不知何时又不在了。海上生明月,苍白的光透过打开的窗照着我。窗帘在夜风下微微晃动。他应是吸过烟,余烟袅袅飘荡在空中。玻璃桌上有淳悟喝过的啤酒罐。还有蒙着保鲜膜的炒饭、小勺,还有水。在黑暗中打开电视机,却正在报道奥尻岛的新闻,我慌忙关掉。因为肚子饿了,我扑向炒饭。好吃。而且还带微温。看来距他出门不久。
第二天早上,淳悟一身制服晃悠着回来了。他两眼通红。“有工作。上夜班了。你已经起来啦?”他边说边看吃了一半的炒饭碟子。
“寂寞吧?”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大明白“寂寞”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想到我在等待,对方就会为我回家来,心头猛一热。我摇摇头,说道:
“不。”
“去买东西吧?”
“好!”
我脱下皱巴巴、吸了睡汗的衬衣,换上为我买的衣服。看来是担心大小不合适,淳悟抱着胳膊,严肃地打量着换了衣服的我。他满意地点点头,自己也换了T恤和牛仔裤。我们离开房间。今早淳悟已不把我当人偶似的抱起来了。他用大而瘦的手握着我的手。因为二人步幅完全不同,所以走过走廊和下楼梯时,两人都挺生硬,不习惯。淳悟配合我的速度,笨拙地摆动长腿。在停车场上了车。到了一个大型购物中心,我们又牵起手。他一只手推购物小车,认真地说:“有喜欢的东西就说。不过不一定买。”
在一楼买了食料品后,上二楼。因为经过药店,我突然想起了。我扯了两下淳悟的衣角。
“什么?”
“……”
我指指摆放月经用品的地方,淳悟“哦”了一声。他考虑了一下,还是牵着手,走到楼梯折返平台,那里有公用电话。我正想他要打给什么人,电话透出年轻女人的声音——不是昨日来房间那个。
感觉他问了该买什么,对对方的回答说:
“你问她几岁?九岁……什么?早了。”
我心中一震。回想起妈妈反复唠叨的话,肩头在哆嗦。
“你说什么呀。那种事情,身体是那样就那样的嘛!”
因为淳悟无所谓地一笑置之,我松了一口气,浑身乏力。这回头晕起来。淳悟嘴里应着:“多预备一些。明白……像垃圾桶那样吗?搁在洗手间?好。止痛的药。内裤也不同?其余,失败时……专用的洗涤剂。去除血迹那种。明白。”他点着头,挂断电话。他又拉起我的手,返回药店,毫无羞色地一一购买。“……这样可以吗?”他问我。我点点头,没做声。
接下来去了童装卖场,买了衣服。有夏天的罩衫、裙子和连衣裙各几件。虽说可自己挑,但我还是要淳悟定。全都是乖女孩感觉的衣服。买了许多袜子,还有旅游鞋。然后去内衣柜台买了内衣。吊带女背心、许多普通内裤和几件月经期的内裤。
淳悟歪着头看旁边摊位卖的儿童胸罩。他伸出手,大咧咧地“咚咚”敲两下我的胸脯。“……不需要啦。”他嘟哝着,又拉起我的手走起来。我吓一跳,没再说话。
买好东西,提着大袋子返回车上。我把袋子塞进车后行李厢,要上副驾驶座。他扫我一眼,说:
“咦,撅着嘴嘛。生什么气呢?”
“……”
我不做声,指指自己的胸部,睨他一眼。淳悟很费解地歪着头想。他蹲下来,从下窥看我的脸,说道:
“刚才那个?你生气啦?不过,你是我的嘛,碰碰哪里都无所谓吧。”
我瞪他,他那细长眼角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愉快的神情。他开玩笑地用自己的鼻子蹭几下我的鼻子。
“噢,不对吗?”
像大动物玩耍一样,我觉得鼻子好痒,嘻嘻笑起来。跟爸爸妈妈都没有这样做过。近在眼前对视着,被他的笑脸带动,我也快活起来了。我想,对呀,碰哪里都行。
“噢,对。”
我小声说,淳悟的微笑更深了。唇边露出尖尖的犬齿。
二人上了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沥青路上。他的长胳膊伸过来,“好可爱、好可爱”地再三摸我的头。纹别市今天也是好天气,积雨云布满蓝天。
之后不知过了几天。我没去上学,淳悟时而穿着深蓝色制服外出,有时是一早,有时是日落之后。我渐渐没有了日期的感觉,脑子一片茫然。
单身房间里几乎一无所有,仿佛原先只用于回来睡觉。随着增加了椅子、食具之类,以及放我替换衣服的、带抽屉的箱子,气氛一点点改变。淳悟早上烤面包煎蛋,中午和晚上都给我做饭。即使他出去工作,也会把饭菜放在玻璃桌上,所以我在房间主人回来之前,就是吃饭、喝水、睡觉,在露台上怔怔地眺望黑色的海,让时光流逝。没想过要出门。原先上小学就爱迟到,总爱待在家里的角落里无所事事,所以这样过日子也不以为苦。
一起过日子,就发现淳悟很情绪化。有开朗的时候,也有阴郁的时候。精气神好时不理我,脸色阴沉时,就像找个玩具娃娃抱一样,把我拉过来,将下巴搁在我头顶,一动不动直至心情平复。他的长臂环在我腹部,硬硬的胸脯抵着我后背。好像我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小狗或者绒毛玩具。我很困,白天起就模模糊糊。的确,他跟自己度过的这几天,不是家人,而是别的什么,我想。我想起那位老爷爷说的“缺失”这个词,琢磨着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静静待到天亮,淳悟又带着女人的气息晃悠着回来了。窗外升起夏季短暂、火辣的朝阳,令人目眩地照射着大海。白色粒子似的海鸥飞来飞去。我团起被子躺在房间一角,揉着眼睛起来说:“您回来啦。”这时电话铃响了。电话就放在地板上。淳悟叼着烟蹲下,不耐烦地拿起话筒。
“……噢,大盐先生。”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用手捂住话筒,向我扭过头,说道:“你,出席葬礼吗?”
虽然明白是说我家人的葬礼,但数日之间,一切都已经很遥远了。隔着海洋般辽阔的树海,奥尻岛此刻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一想起死去的人们,我就不寒而栗。待在淳悟身边好多了。
“……不,我不去!”
淳悟仔细盯着摇头的我,困惑似的歪头想着,然后转向话筒,说道:“她很不愿意……哦?对对,是那样。假如是四十九天,就该平静下来了吧。好吧,就那个时候……聚会吗?好,一定带她过去。噢,吃饭了、洗澡了,没问题。朋友?这个,不清楚……好的,那就周末见。我请好假。”
他挂断电话,伸手在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又把烟叼在嘴边,歪着一边脸想事情。房间很静,早上还跟半夜一样昏暗,充满寂寞的空气。我丢开被子,坐在他身边,他像触摸贵重东西似的小心摸我的头。
“你会被大盐先生领走吧……”
因为他像在自言自语,我没有回答。淳悟缓缓环视周围后,低下头看我,脸上带着困惑的神情。好像熟悉的房间里有这么一个小孩挺不可思议。淳悟从读高中时,就一个人过日子了,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突然间就成了两个人相依为命,一大一小关在狭窄的房间里。如何过法才好,我不知道。
那个周末。傍晚,又打来电话。淳悟拿起话筒听了好一会儿之后,不做声地递话筒给我。可我除了淳悟之外,并不认识其他人。我觉得电话像是另一个世界打来的,厌烦地猛摇头。“别害怕,说是想跟你聊聊。”他说着,伸手到我腋下,把我抱起,挪到电话前。他撩起我的头发,把听筒贴在我耳边。淳悟的体温让话筒暖暖的。因为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心慌慌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倾听起来。
“是小花吗?”
一个很活泼的声音。
“是……”
“我呀,叫章子。是大盐先生的邻居。嗯,我念四年级。小花,我听说你和我年龄一样。我们做朋友吧,今天见面吧。”
“好。”
“让爸爸带你来呀。”
“嗯?”
我抬头看淳悟,感觉怪怪的:“爸爸”是这个人吗?我挂了电话,用兴奋得发颤的声音说:“我跟叫章子的女孩说过了。”淳悟支吾着,粗鲁地脱下当家中便装的旧T恤。浅黑色的肌肤有光泽,胸部背部瘦瘦的,绷绷紧。跟我那个爸爸粗壮多毛的身体完全不同。他换上黑色T恤和牛仔裤之后,让我换上连衣裙。我高举双手,被脱下吊带背心,只剩一条内裤时,他紧紧抱了我一下。我感觉他嘀咕了一句“会被带走吗”,但他的喃喃自语听不真切。淳悟阴沉着脸,牵着我的手走出门口。一走起来,两个人又不协调了。我觉得与其自己走,还不如让他抱着走容易。好不容易到了停车场,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接触外面的空气,已隔了许久。上了车,车子背向大海开始爬坡,发动机轻轻呻吟着。夏日阳光从开着的窗子照着我们。海潮的气味飘来,那是与遥远的青苗岬一样的夏季气味。
不久,淳悟在一个房子气派的安静小区里停了车。他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不愿下车似的停了一会儿。我先下车,绕到驾驶座这边。我使足劲用双手开了车门,跟磨蹭着出来的淳悟牵着手。他长长地叹一口气。
二人一起走上坡道,来到一栋树木茂盛的气派房子前。三角屋顶的西式房子,大得令人吃惊。面向庭园的外廊很宽敞,客厅里挤满了大人。桌上摆着美酒佳肴,大家边吃喝边聊着。日头渐渐暗弱,夏日的傍晚,向这个奇特的聚会投下凉爽的影子。
“大家好。”
淳悟小声说道。陌生的大叔们抬起头,一齐望向这边。因为众人无表情地打量我,我害怕起来,躲到淳悟身后。大家恍然大悟,连忙笑脸相向。众人身体前倾,七嘴八舌地说:上来吧上来吧!庭前有许多大人的鞋子,乱糟糟。进了客厅,有人对淳悟说:“小町姑娘来啦。”一个年轻女人从厨房探出头,笑着向淳悟打招呼,然后视线移下来看我。从声音听出,她就是在购物中心通电话时,说我月经“来得早”的女人。我一闪念:讨厌!冷冷地回瞪她。这女人作为大人却意外地弱,她怏怏地移开了视线。
走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当时和淳悟在一起的老爷爷、大盐先生露面了。他一见我就说:“哎呀,来的好啊。”
他想把我拉到跟前,我莫名地有点怕,紧紧拽着淳悟的手。“小花,这里是大叔家哩。今天搞聚会,有镇上许多人。平时就大叔和长子一家住在这里。在这里不用客气。这里有老爷爷、大叔大妈和孩子们,正正经经的家庭。你慢慢玩吧。”
笑脸相向,抚摸头顶。淳悟没有做声。随着“坐吧”的吩咐,我们坐在客厅正中。虽然上年纪的人多,但年轻人也随处可见。以为都是男人,却见女人挤满了厨房。饭菜香气随着女人的笑声飘过来。走廊尽头也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大人们围拢来,窥看我,要摸我的头。大家让我不要客气,吃菜。因为淳悟只是抽烟,不动筷子,我也什么都没吃。
尽是大人好无聊。上年纪的人跟大盐先生一起围着我,开始说难懂的事情。淳悟老老实实倾听着。
“看来竹中家长子只留下借债,没给孩子留下任何东西。这种经济环境下,还欠着家庭旅馆的贷款呢。淳悟君,一想到你的负担,虽说年轻,也令人担心啊。”
“老爹,现在,比公务员稳定的人,真没有哩。我也没有花销。”
淳悟笑着回答。然后,他叼上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悠悠地吸上一口。从他的侧脸,略微显示出焦躁。靠着他的手臂,肩头也自然地挨了过去。我放心了,浅浅笑着,对周围在场的人提不起兴趣。我闭上眼睛,只深深嗅着淳悟雨水似的气味。
“是吗。但是今后至少十年,这孩子得让你费不少心思呢。你本人,不久也会建立家庭吧。”
其他大叔都对大盐先生的话点头。正好那个年轻女人走过来上菜。“我不会建立什么家庭。”淳悟抑制着笑说道。“又来了。有这样的男人吗。”大叔们插嘴取笑道。
淳悟一本正经起来,他使劲揉灭了烟蒂。
“嗐,在保安部,独身不能住宿舍。如果建立了收养家庭,就可以入住公务员宿舍,算上省下的这笔钱,经济负担也没什么了。为孩子预留学费,现在起就做安排。老爹,我……”
“哦哦……”
“我……想成为这孩子的父亲。”
“是……这样啊……”
大盐先生定定地看着靠在淳悟身上的我,脸上似有难言之隐。我害怕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就像初见时那样回瞪他。大盐先生大喊一声:“章子姑娘!”一个娃娃头的活泼女孩从走廊尽头跑过来,大盐先生指指我,说道:
“这是小花。大家做朋友玩吧。”
“好。”
“孩子玩孩子的,大人有事情商量。”
“知道了!”
像电话里的声音一样,章子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她说过跟我同龄,个头却比我高得多。目光相接,她回我笑脸,我快活起来。我被她牵着手站起来,虽然我对大人们要谈的事情也很在意,但打开一个新世界的激动更吸引我,我和章子一起跑过走廊。冲进走廊尽头的房间,见里面有许多孩子,从小学生到初中生。他们有的玩游戏,有的翻杂志,有的看漫画。章子让我坐在中间,一口气说出许多提议:喜欢漫画吗?会打扑克吗?或者聊天?
“章子,她就是那个海啸的孩子吗?”
一个初中生上下的哥哥用变过声的低音说道。大家一齐望向我。章子点点头说:“对呀。她念四年级。从下学期起上同一间学校啦。对吧?”
“我妈说,她家人都死了,自己一个活了下来。大人都在谈她呢。哎,在新闻报道里是见过,但海啸究竟是怎么回事?哎……”
大家充满好奇心的目光让我害怕,我眼里渗出一点点泪光。章子喊一声:“弄哭人家了!”向哥哥扔坐垫。一个毫无关系的小男孩吓了一跳,哭起来。我觉察一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定定看着我。目光相遇时,对方随即移开视线。然后开始照料那个哭起来的小孩子。
玩闹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突然意识到从走廊过来的大人脚步声。我慌忙站起来时,门从外面拉开了,随着一声“花”,淳悟探出头来。我冲过去抱着他的腰,他吓了一跳似地小声说:“咦,怎么了?”
“差不多该走啦。”
“噢!”
“交上朋友了?”
淳悟这一问,我从他腰间抬起脸,悄悄指一下章子。章子说:“再见啦。”刚才定定看着我的男孩子问:“焰火大会来吗?”他轻快地搭话,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下星期渔港节要放焰火哩。你来的话,我请妈妈给你做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