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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男孩子这样说话,即使在奥尻岛的小学也没有试过,我吃了一惊,一时语塞。我想,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我抬头看淳悟,他笑着点头:可以呀。我小声回答男孩子:“我来。”然后逃跑似地出了走廊。

我跟淳悟抱缠在一起,走过气派、宽阔的走廊。聚会还要持续很久。从外廊出到外面,漆黑的庭院里,微微传来喧闹的虫鸣。

那个晚上,淳悟也换上制服去工作了。洗好澡要睡了,突然来了电话。是怕麻烦吧,他把我浸到浴缸里,自己也脱光了进来,我自己洗头发、洗身子,他就在浴缸里指指点点:这里那里忘洗了啦、还要再冲水啦等等。他自己却只是简单洗洗,我说他“狡猾”,他伸着舌头笑说“不狡猾”。我虽然不知道大人们商量成怎样了,但出门前他黯然神伤的表情已消失,回家后一直带着放下心头大石的笑容。我被浴巾擦干全身。只有用电吹风吹干头发、用梳子梳头时,他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我被大人们围着、跟孩子玩闹、男孩子搭话,现在困极欲睡了。二人一起钻被窝时,电话铃响起。

“……是偷渡?好,马上到。”

淳悟说着挂断电话,又打给某个人。简短通知对方“偷渡”、“俄国佬”、“马上集合”之后,他急急换上制服。他在洗脸台前梳过头发,从电冰箱取出罐装咖啡,边喝边拉开窗帘往外看。大海阴沉得与夜空难以分清,冷冷的波涛声微微传来。

房间里响起电风扇的声音。

“淳悟是警察吗?不是?”

我在床上瓮声瓮气地问道。他忍不住笑了。

“不是。我是海上保安官。”

“算什么呢?”

“‘什么’?算海上的警察吧。简单说的话。救助溺海的人、遇难的船什么的。其余呢,就是赶走进入我们海域的外来人,帮助在海上遇到困难的人,逮捕坏人。”

“在海上……”

“对。哎,那个看见了吗?”

我被他从床上粗鲁地抱起。打开窗,来到露台。干干的夜风略带寒意。从四楼露台能看见大海,海面一片漆黑,仿佛是无穷坠落的巨大地狱。是这个世上豁然洞开的命穴。淳悟指着海上,喃喃道:“看得见吧……?”

眼睛适应之后,即可在黑色的海和群青色的夜空之间,清楚看出一条细细的波线在白白闪烁着。远远可俯视岸边停泊的许多渔船,如同在停车场停车一样。之中有一艘灰色的大船,上插日本国旗和未见过的图案的旗帜。这艘比其他船大、比在奥尻岛见惯的钓鱼船之类大得多的、气派的船,从这里看去,小得像一只玩具小船。

“那就是纹别海上保安部的巡视船。我平时就乘这艘船工作。虽然陆地上也有保安部,但我是海上的,所以每天都要上船。那是职场,所以船一动,我就在海上。就像你说的怪物吧。”

“你不害怕吗?”

“一点也不。不但不怕,现在每次上船,甚至还有怀恋之情。”

淳悟微笑着。今晚的淳悟看上去如释重负,表情非常柔和。他把长胡须的脸颊抵在我的脸颊上,像孩子撒娇似地磨蹭。然后他返回房间,把我放回床上,在我额头上轻吻一下,轻柔地盖上被子。我一下子被当成成年女人对待,有点紧张。“我天亮前回来,睡吧。”他小声说道,匆匆出门而去。他从外面上锁。我坐在床上,双手抱膝。

凝视窗外。大海张开漆黑大口,仿佛要吞咽一切。就这样静止不动,不知不觉中小睡了一下。睁开眼,又望向大海时,正好看见太阳旗迎风招展,巡视船出航驶向海上。

淳悟置身玩具般的船上,被大海吞没了。然后到了早上,他又被吐出、回家。我发现,穿上制服外出、然后又回家的淳悟,其实一直这样重复。我有一种离奇的感觉:淳悟出海去、死了,然后复生。我着了魔似的眺望着满窗子的大海、地狱般的大海。

大海无边无际。波涛涌来又退去,仿佛用又黑又大的舌头舔舐着。我觉得困极了,站起来。开了灯,黑夜里却亮晃晃的房间,让我的心情更加不平静。躺在地板上,像猫一样弓着背,发现床底下有个小盒子。

盒子有点心盒大小,黑乎乎,透出秘密的气息。

我伸出手,食指勉强触到。拉出来打开一看,是一大叠抓拍的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很久以前的,黑白照片。一个感觉很像淳悟的、细长眼角的男人直视着我。那是跟开心时的淳悟一模一样的、无忧无虑的笑容。背景是渔船,从打扮可知是渔民。我茫然地抬起脸,看着窗外晃动的、夜晚的海。这是从前遇到风暴、被海吞没的淳悟的父亲吗?这个人还沉在海底,谁也没找到……虽然淳悟天天出海,说不准只是在不明真面目的怪物上方通过而已。

还有父亲和女人并排的照片。抱着小孩。应该是母亲和淳悟吧,我想。这些人的照片有五六张。看了接下来的照片,我“啊”地嘟哝一句,照片没拿稳,掉在地上。从散落地板的照片,无数的我像沙子一样撒了开来。

全部都是我……竹中花的照片。

不是现在的。比现在小许多。啊,这是五岁时的。因为穿这件衣服……这张是下一年的。六岁。因为蹭破了膝盖,所以知道是何时的……或在奥尻岛的家看电视、或在睡午觉,有好多是站在家庭旅馆前、望着相机的照片。拍摄者不是淳悟,是另一个男人。我记得。是个每年秋季末来住一晚的年轻人,他拍一下海,在海边悠闲散散步,就回去了。因为他开朗快活,爸爸也喜欢他。他有时一高兴也为我拍照。

肯定是因为有这些照片,淳悟才能在青苗岬的体育馆很快找到了我。不过,要说是亲戚之故,父母兄妹也都是,他为何只要那么多我的照片呢?我会想起在青苗岬的家,曾独自眺望大海,茫然地想:某个地方有自己真正待的地方吧?海的对面,会有人来接走我吗?不知不觉中,我又睡着了。

到了早上,淳悟又晃悠着回家了。我醒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这照片是怎么回事?”淳悟支支吾吾,说:“……是你的照片。”他脱下衣服,只剩内衣,他沉重的身躯疲惫地躺到床上。我问他:“哎,可这是为什么?”他说:“为什么?在乎嘛。因为我不能出面,就求了朋友。高中时的前辈。他每年都去吧?就是去拍你的照片。因为我想要。”他伸出手臂,使劲扳过我的头,自枕手臂一下子睡着了。闭合的眼睑疲倦已极地轻轻颤动。我把脸蛋贴在他敞露的胸口上。汗味混合着尘土、机油味。看来是在船上蹭的。他把我夹在两腿之间,手臂两腿抱紧——我像被一只大动物捕获了。他腿上的毛抵着我的后背,毛茸茸蠕动。

我试着摇晃一下他。

“你为什么想要照片?”

“……因为喜欢你。”

我注视着他的睡脸。他冒出一句之后,便传来鼻息,力气消失了的身躯好沉。他脸上、胸口,还有硬邦邦净是骨头的腿,身上到处湿乎乎的。

这个人为何只收集我的照片?为什么那么喜欢我一个?连一面都没见过的人。

我自己觉得,从在那个体育馆被突然抱起的瞬间起,就不想跟他分开了。

那是为什么呢……

淳悟的手臂像大石头似的重重压在我胸口。长毛的腿压在我肚子上,我简直像落入了捕鼠陷阱。我只能僵着身体,像被不明物捆绑,好辛苦。过了一会儿,淳悟潮乎乎的身体蠕动起来。他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鼻子拱着嗅气味,濡湿的嘴唇爬动在我脸上,用撒娇似的声音说梦话。我只听出“哦……”,其他话不明白。他像被噩梦魇住一样,闭合的眼睑,和他的长睫毛一起微微颤动。

近七月底,窗外开始吹来凉风,告知夏季临近结束。淳悟自那次聚会以来一直心情舒畅。因为不在家的时候也多,所以在一起时我就撒娇,粘着他。

周末的傍晚,淳悟叼着烟折叠洗好的衣物,我蹭着他的后背,这时门铃响了。淳悟慢腾腾走到门口,嘴里嘟哝着,回头看我:“是吗。是渔港节的日子啊……”他给我梳了头,穿上连衣裙,拍一下后背,推我出门口。

“……你好。”

门外站着身穿淡紫色和服单衣的章子,和之前那个男孩子。离开淳悟外出是头一回。我抬头看看淳悟的脸,他开心地笑着说:“走吧。”我点一下头,出了门。

“小花,今晚放焰火哩,一起看吧。”

“好……”

“他叫阿晓。同一个年级的。第二学期,你可能跟我们之中的一个同班。他是大盐先生的孙子。”

“请多关照。”

男孩子像大人似地寒暄,笑脸相迎。我不好意思,不觉低下了头。心想,只是同级同学,却上门来,章子和阿晓都挺大人气的。会被其他孩子取笑,很难堪吗……离家让我不安,我一步三回头离开门口。淳悟倒简单,说声:“再见,我晚上去接你。”就“砰”地关上门。

离开公寓楼,章子和阿晓取出停好的自行车——色彩鲜艳的儿童自行车,走了起来。阿晓指着海那边说:

“能看焰火的,一年就一次,在渔港节那天。每年都很好玩。对吧,章子?”

“是啊。从大盐家二楼能看得很清楚。还有点心吃。快走吧。”

二人推车跑,我也慌忙跟上。之前开车转眼功夫的距离,孩子走起来也相当远。

终于到了大宅,一位和蔼的大婶从外廊对我笑着说:“小花,欢迎。”她是阿晓的妈妈。上次客厅里没家具,只是坐满了人,今天则摆了许多大沙发和桌子。阿晓的爸爸戴眼镜,仪表堂堂,仰在沙发上读《鄂霍次克新闻》。他看见我,一瞬间很感慨的样子,微笑一下,说道:“好好玩了再走。阿晓,你要对人家好。”

阿晓的妈妈让我穿上阿晓姐姐穿旧的粉红色和服单衣。我跟章子他们上了二楼,把面海的窗户开了。桌上有点心、西瓜、果汁等。

傍晚的天空笼着淡紫色的霭。阿晓的父母、姐弟都上来二楼。章子的父母说是住得很近,也来了。大电视机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

看来是稀里糊涂迷失在一个陌生家庭的团聚时刻里。即使在奥尻的家,这样的时刻,我总是呆在房间一角发呆。但今天却让我坐中间,大家都跟我说话,我实在无法平静。

我试着走出房间,下楼梯返回一楼。大客厅里,大盐老爷爷跟额头有块黑痣的、不认识的叔叔坐在沙发上,聊着事情。看见我,大盐先生说:“哎,欢迎你。”

“跟淳悟君过得好吗?给你好好做饭了吗?衣服也洗了吧……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不在家吧?小花,有点寂寞吧?”

我慌忙摇头。

“不会。饭菜很好吃。人也很和蔼。”

“是吗……小町姑娘,哦,她是淳悟君的熟人,说是担心淳悟君近来的状态。他怎么样?”

“他很和蔼。”

我有气无力地重复道。额上有痣的叔叔探出身子,说道:“啊,这孩子就是那个从奥尻来的呀,大盐先生?”我心里觉得奇怪,他说话是大城市人的腔调。

“小花,叔叔呢,跟小花一样,刚来这个镇不久。我搞砸了一点事情……我不再回大城市了,要把骨头埋在纹别啦。叔叔的工作是抓坏人,镇上一有事,我就会抓住案犯。”

“抓坏人……吗。那,你是陆地上的警察?”

我想着淳悟的工作,问道。叔叔有点惊讶,笑道:“对啦,是陆地上的警察。”

“叔叔呀,得了这个镇的救助,所以想报恩啊。”

“不会有什么案子的,田冈君。不能把这里当大城市。这里呀,连大一点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不过嘛,你能盯紧那些俄国佬或外来的年轻人,就帮大忙了。”

“明白……哎,小花也好好听大盐先生的话,成为一个好孩子。”

我手足无措,没有回答。

窗外日头暗下来了。从二楼传来章子的喊声:“就要开始啦!”家人团聚的声音很温馨、很碍耳,我突然担心起来。

你会被大盐先生领走吧……淳悟黯然的嘀咕复苏在耳边。大家庭像有形状的生物似地蠕动着,要把我吞掉似的。我感觉自己被大盐先生和陆地警察叔叔看管着,不能轻易离开这里了。我不禁倒退一步。我跑回二楼,说道:“章子,我要回家。”

“你怎么啦?”

“爸、爸……”

我刚一开口,又不说了。改口说:“我要回到淳悟那里……”章子很认真点着头说:“明白了。”我冲下楼梯,在外廊穿上拖鞋,跑到庭院里。

这时,海边发射了第一支焰火,在空中炸响。我仿佛被从后面射穿心脏一样,伫立不动。我低头看自己的身子。粉红色的和服单衣在夏末夜风下轻轻摇晃。抬头看,金色的焰火在夜空飞舞,像花朵盛开、瞬间又枯萎一样,掉落昏暗的海上消失。

我连滚带爬似的跑起来。

沿着刚才只走过一次的路,我下坡,转入横路,通过市政厅和公园旁,跑向四层的公寓楼。其间随着连串爆炸声,夜空里的焰火绽开、枯萎、散落。因为太急,差点向前扑倒,我慌了。夜风凉爽,人在跑,身子却冷起来了。终于找到了公寓楼,冲上混凝土的楼梯。来到门前时,炸开一枚特别响的焰火,我吓得一缩脖子。我伸手去按门铃,但踮起脚也还差一点点。我咚咚地敲门。不停敲,门打开了,穿T恤和秋裤的淳悟走出来。他大吃一惊:“咦,怎么了?”

我挤进房间里。

“我想……一起看。”

“怎么回事么。因为这样回来的?嗬,和服挺可爱的……”

让他摸着头,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淳悟在玻璃桌上摊开一些复杂的表格,正用圆珠笔填写。我坐在旁边,背靠着他,问:“什么东西?工作吗?”

“不是。”

淳悟叼上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一口。他叼着烟,嘿一下把我举起放在膝上。他把烟放在烟灰缸上,抚摸着我的头,说道:

“这是领养孩子的手续。”

“我吗?”

“对啦。因为要转学校,所以在暑假里都办妥比较好,对吧?……对了,你要改姓啦。名字怪怪的,别在意啊。”

文件上小字密密麻麻,净是复杂的汉字,读不懂。淳悟最近一直心情好,他摸摸我的头,弄弄我的长发,一边填写表格。我明白了:自己要成为这个人的女儿。为了不让大盐先生领走我,淳悟肯定在那个聚会之夜为我努力了一番。他也许因此而很开心吧。

窗外传来炸开的声音,焰火升起来。我想起刚才的恐惧,紧闭双眼。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响起。淳悟站起来,拿起话筒。“小花?哦,回来了。她说想跟我一起看。噢……”他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满不在乎地嘟哝道:“说你不见了,大家吓坏了,担心呢。”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看窗外。

响声激烈,夜空中不断绽开焰火。

他呆呆地看着,兴致不高地说:

“难得放焰火,要看吗?”

“好……”

虽然在一起不用分开,看不看焰火也无所谓,但我点了点头。我裹着对折的毛巾被,被他小心翼翼抱起。出到露台,仰望海上燃起随即坠落的、用火药制作的脆弱花瓣。夜风冷飕飕、干干的。我被抱着,注视着映着焰火的、要成为养父的男人的侧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既显得普通、平和,又显得情绪化、很残酷的样子。长长的眼睑,跟我确实很像。

随着一声炸响,最后一枚焰火升空。之后,大海难以置信地安静下来。昏黑的大海只是蠕动。

回到房间,淳悟从兜里掏出银白色的钥匙。细细的银链子,垂着的不是首饰,而是粗俗的钥匙。

我不解地看着,淳悟说:“这是你的钥匙。”

“我的、钥匙?”

“对。马上要搬到公务员宿舍了。像这里没钥匙,不好办吧。”

我想起够不着门铃,“嗯”地点点头。“不过,一个人别出门太多,危险。”淳悟说着,小心地把链子挂在我脖子上。

他说我是小孩,所以耳环不能要,拿走了,但却用对成年女人的姿势撩起我的头发,摆好脖子上的链子。刚才焰火五光十色的窗外,此时静得有点可怕。只有涛声微微传来。就我们两个人。

“你是我女儿了。属于我啦。”

近距离看着对方的脸。爸爸的眼里充满顽皮,还有特别的深情。这样被大人盯着看是头一次。不知为何,悲伤从远处涌至。

“属于你……就是家人吗?”

“对呀。花,你也开心吧?”

“嗯。”

我用力点头,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脚蹒跚着,就此倒在淳悟怀里。被长胳膊紧紧抱着,紧得生疼。被默默抱着,身体深处那个冰凉漆黑的风暴又刮起了。

别把我一个人撂下就好了……别说“活下去!”一起死掉就好了……爸爸是个冷漠的人……那是爆发在我心中的憎恨,只是积聚在倦极的内心深处,一点也没有消失。它变得越发顽固,在不为人见的地方膨胀得很大、很丑陋……要做真正的家人呵。别丢下我呵。这样想着,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这一来,一个又热又湿的东西,像活物一样爬在我脸上。我一惊睁开眼,看见淳悟黑红的长舌头近在眼前。它反复地、像一只大狗似地亲热地舔去我因愤怒和憎恨流下的哭泪。“爸、爸……”“嗯?”“爸爸,痒痒。”“嗯。”“我说了好痒痒。”“嗯……”互相取笑着,都觉得怪怪的,二人相拥爆笑起来。

进入八月,气温陡然降低,喧闹的虫鸣已经远去,仿佛夏天已终结。接近盂兰盆节时,淳悟出门给自己父母扫墓。

“好几年没管了。去让他们看看你吧?”他感慨地说着,挺费事地上了车。我也跟着他,前往坡道尽头的、山另一侧的墓地。

墓地树木葱郁。因为打扫得洁净,所以一想到都是故世的人,感觉尤其寂寞。淳悟站在一块墓碑前,不知所措地低着头凝视。干干的风吹过,凉飕飕。

墓上虽有父母的名字,因为父亲在海上失踪,只有母亲一方有遗骨。如果死了,淳悟也会变成白骨,进入这里。我环顾墓地,立着数不尽的、同样的墓碑。哪家的墓都一样。一想到这些人血脉相连,死了、成了骨头也不分开,被大海吞没的家人的脸庞,就复苏在脑海里,我难受起来,打了个哆嗦。

看淳悟只是打量着冷冷的墓碑,我问:“你不祈祷吗?”

“……不。”

“你妈妈是怎么样的?”

“讨厌的老太婆。”

发泄般的声音,没听过他这么不高兴。感觉他跟我那种心情一样晦暗。那种因藏在内心的风暴、愤怒和嫉妒,而变成漆黑泥煤般的心情。我的憎恨和爸爸的憎恨,不知何故,像双胞胎一样相似相通。

“她变得跟差劲时的老爸一样。自老爸死后,真是烦透了。哎,花,你是个血的人偶吧。来到这里,就明白了。”

“什么意思?”

我反问道,他歪歪嘴唇,浅浅笑道:

“……没什么。我喜欢你。”

淳悟小声说了句奇怪的话,既不供菊花,也不上香,甚至不清扫一下,转身就走。我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再三回头看那座墓——流着跟淳悟同样的血的他的父母、一对未曾谋面的男女的长眠之处。正好有其他人来扫墓。那是一对穿白衣服的夫妻,我像见了妖怪似的吓一大跳。追上淳悟,像平时一样牵着手。他的掌心比平时凉,汗津津。

“最近挺怪的。”

淳悟嘟哝道。

“噢?”

“一个女人说的。我有什么地方怪吗?”

我不明所以,不做声地想着。淳悟思索着,点一支香烟,缓缓吐出烟来。他遥望天空。侧脸显得有点焦躁不安。

那天夜晚已凉得不能算夏天了。可淳悟却满头大汗地半夜醒来。我挨着他睡,也因掀被子、里头闷着的潮热“呼”地扑来而睁开眼睛。淳悟的额上、颈上闪着汗光,平时温和的眸子,也压抑着怒火般晦暗浑浊。我摇晃他,问:“爸爸、爸爸,你怎么啦?”

“非常寂寞……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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