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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滑行到外面的时候,跑道将会由穿着制服的巡警戒护。弗雷德·德尔瑞已经联络了联邦航空管理局,安排让今晚的飞行计划严格保密。万一棺材舞者知道珀西今晚掌舵的话,他也没有办法得知飞机飞往何处。德尔瑞也联络了联邦调查局在每一个目的城市的驻地办公室,安排特勤小组的探员在交割货物的时候在跑道上布岗。

引擎启动了,布拉德坐在右边的驾驶座,罗兰·贝尔则不安地移坐到剩下的两个客座的其中一个上面。珀西·克莱呼叫塔台:“哈得孙空运,利尔695FB,完成滑行前准备。”

“收到了。95FB,滑行至〇九右跑道。”

“〇九右,95FB。”

轻触了光滑的节流阀之后,轻巧如精灵一般的飞机转进跑道,朝着初春的灰暗暮色行进。驾驶员是珀西,副驾驶虽有飞行许可,但是只有正驾驶才能够在地面上操控飞机。

“你觉得开心吧?警官。”她对着身后的贝尔叫道。

“我只是全身发痒。”他一边说,一边无趣地从大型圆窗往外看,“你知道吧,我们可以直接往下看,这些窗户全是广角。他们为什么把飞机弄成这个样子?”

珀西笑了笑,然后大声说:“一般的航空公司都会想办法,用电影、食物、小窗户让你不知道自己正在飞行。但是这样有什么乐趣?有什么意义?”

“我可以看到一两点意义。”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嚼着箭牌口香糖。接着他将窗帘拉上。

珀西的眼睛注视着跑道,警惕地左右查看着。她对布拉德表示:“让我来提出离场程序,好吗?”

“好的。”

“这将会是一次机翼设定在十五度的平滚起飞。”珀西表示,“我会推动油门,你喊出航速八十节,仪表检查,起飞决定速度Vl,转动,离地后最小速度V2,仰角爬升。我会下达收回起落架的指示,然后由你执行。知道了吧?”

“航速八十节,起飞决定速度V1,转动,离地后最小速度V2,仰角爬升,起落架。”

“很好。你监视所有的仪器和信号仪表。如果在达到起飞决定速度Vl之前,仪表亮起红灯或引擎发生故障,你就要清楚地大叫‘放弃’,然后由我来做出是否继续的决定。如果故障发生在达到起飞决定速度Vl之后,我们就继续起飞的程序,但是将情况视为飞行中的紧急状况来处理。我们会继续我们的航向,你则要求清空航道,紧急飞返机场。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我们飞吧……你准备好了吗,罗兰?”

“准备好了,希望你们也一样,千万不要弄掉你们的糖果。”

珀西又露出了笑容。他们在里士满的管家也说过同样的话。也就是说,别搞砸了。

她将节流阀轻微地朝防火墙推进。引擎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利尔喷气机跟着向前加速移动。他们一直滑行到待命的位置,也就是杀手在爱德华的飞机上置放炸弹的地方。她朝窗户往外瞧,看到了两名站岗的警察。

“利尔95FB,”塔台透过无线电呼叫,“滑行到五号左跑道待命线等待。”

“FB,在五号左跑道等待。”

她操控着让飞机朝跑道滑进。

这架利尔飞机和地面十分贴近,不过只要珀西·克莱一坐上左边的驾驶座,无论在地面或天空,都会让她觉得高高在上。那是一个充满权威的位子,所有的决定都会由她下达,然后得到执行,不得有异议。所有的责任都扛在她的肩膀上,因为她就是机长。

她检视仪表。

“机翼十五度,十五度,绿灯。”她复诵一遍设定的度数。

布拉德跟着重复:“机翼十五度,十五度,绿灯。”

航空交通管制中心呼叫:“利尔95FB进入位置,五号左跑道,准备起飞。”

“五号左跑道,FB,准备起飞。”

布拉德进行了最后的核对。“舱压正常,温度选择设定为自动,询答器和外部灯光开启,点火装置、皮托管加热器和频闪灯在你的位置上。”

珀西检查了这些装置之后说:“点火装置、皮托管加热器和频闪灯开启。”

她让利尔转进跑道,校正鼻轮与中线对齐,接着她看了一眼罗盘。“所有航向指示查对洞五。五号左跑道,启用动力。”

她将节流阀向前推,他们开始在水泥跑道中央急速前进。她可以在她的手掌下面感觉到布拉德也紧紧抓住了节流阀。

“动力启动。”航速指针开始往上跳升,二十节,四十节……布拉德叫道,“进入起飞速度。”

节流阀已经接近防火隔墙,机身向前飞驰。她听见罗兰·贝尔发出了一声:“哦……”而她让自己忍着不笑出声音。

五十节,六十节,七十……

“八十节。”布拉德叫道,“检查仪表!”

“仪表检查完毕。”她看了一眼航速指针之后叫道。

“起飞决定速度Vl。”布拉德叫,“转动!”

珀西将右手从节流阀上移开,然后抓住操纵杆。一直摇晃不已的操纵杆这时候因为大气阻力而变得坚挺;她向后拉动,让利尔机向上升到标准的七度半。引擎继续平顺地咆哮,她也继续往后拉,让爬升的角度增加到十度。

“仰角爬升。”布拉德叫道。

“收回起落架,机翼朝上,偏航抑制打开。”

耳机里传出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呼叫声:“利尔95FB,左转航向二八〇。联络进场管理台。”

“航向二八〇,95FB。谢谢长官。”

“晚安。”

珀西继续将操纵杆往后拉动,十一度、十二度、十四度……让动力在高出起飞阶段的正常值维持了几分钟,倾听她身后涡轮风扇引擎和气流的甜美咆哮声。

身处在这一根光滑的银针里,珀西·克莱感觉到自己正飞向天际的中心,抛下一切的烦恼、沉重、痛苦,抛下爱德华、布莱特的死亡,更将那个可怕而邪恶的棺材舞者远远地抛在身后。所有的伤害、所有难料而丑陋的世事都被挡在了下面,她解脱了。这么轻易地解脱令人窒息的负担似乎不太公平,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坐在利尔N695FB左驾驶座的珀西·克莱不再是那个身材矮小、圆脸,唯一的吸引力来自父亲烟草财富的珀西·克莱;她不再是狮子鼻珀西、鬼脸珀西、侏儒珀西,也不再是在舞会中戴着尺寸不合的手套,由窘困的亲戚伴随的笨拙褐发女孩,四周的高大金发男子虽然和她亲切地打招呼,却又聚在她背后说长道短。

那并不是真正的珀西·克莱。

这个才是。

罗兰·贝尔又喘了一口气。他一定是在他们进行令人担忧的坡度转弯时,透过窗帘朝外看了一下。

“迈马洛尼克进场管理台,利尔95FB在两千英尺报告。”

“晚上好,95FB。继续爬升,然后维持在六千英尺。”

接着他们开始设定导航频道和多向导向台的例行工作,引导他们像飞箭一样,直飞芝加哥。

他们在六千英尺的高度穿破云层,进入一片可以和珀西见过的每一个落日美景相媲美的天空。不算热爱户外活动的她,对于美丽的天空景致从来都不曾厌倦。珀西允许自己产生的唯一感性情绪是:如果爱德华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如此美丽的景致,那倒也无憾。

她在达到两万一千尺的时候对布拉德表示:“飞机交给你。”

布拉德回答:“知道了。”

“要咖啡吗?”

“来一点吧。”

她走到机舱后面,倒了三杯咖啡,拿了一杯给布拉德,然后在罗兰·贝尔的旁边坐下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杯子。

“你还好吧?”她问。

“我不太像是晕机,我只是有点……”他的脸皱成一团,“紧张得像是……”上千种北卡罗来纳州的用语可供他选择,但是这一回他的南方语调却失去作用。“就是紧张。”他下了结论。

“你看。”她指着驾驶舱的窗户说。

他小心地在位子上向前倾,然后朝着挡风玻璃的方向看。他那张皱紧眉头的脸孔因为看到偌大的一轮落日而惊讶地放松下来。

贝尔吹了声口哨。“哇!瞧瞧这个……对了,刚刚的起飞还真是猛了一些。”

“这架飞机是只甜美的小鸟。你听过布鲁克·纳普吗?”

“没听过。”

“加州的女企业家,用利尔35A,也就是和我们这一架一样的飞机,创下了绕行地球一周的记录,只花了五十个小时。我总有一天要破这个记录。”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会这么做。”贝尔镇定了一些之后,盯着操纵设备,“这些东西看起来复杂得吓人。”

她喝了一口咖啡。“关于飞行这件事,我们有一个不告诉任何人的秘诀,就像是某种业务上的机密一样。所以比你的想象还要简单许多。”

“什么秘诀?”他热切地想要知道。

“你看外面,有没有看到翼尖那些有颜色的灯光?”

他并不太想看,但还是照做了。“看到了。”

“机尾上面也有一颗。”

“嗯,我有印象。”

“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让飞机保持在这些灯光之间,然后一切就会非常妥当。”

“在灯光之间……”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领悟这个笑话。他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孔看了一会儿,然后笑道:“你用这个笑话骗过很多人吗?”

“是骗过几个。”

但是笑话似乎并没有真的让贝尔觉得开心,他依然盯着地毯;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珀西开口说:“布莱特·黑尔可以拒绝参与,罗兰,他知道风险在哪里。”

“不,他并不知道。”贝尔回答,“他只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并不是真的清楚这一切。我原本可以考虑得更周到,我早该猜到那些消防车,猜到杀手知道你的房间在哪里;我可以把你们安置在地下室或其他地方;我也可以射得更准一些。”

贝尔看起来是那么沮丧,让珀西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把手放在他的前臂上面。他看起来虽然精瘦,但是却相当强壮。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要不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自从认识你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放松。”

“这是让我真正觉得像家的地方。”她说。

“我们在一英里的高度,以两百英里的时速向前进,而你却觉得安全!”贝尔叹了一口气。

“不对。我们是在四英里的高度,以四百英里的时速向前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信息!”

“有一句老飞行员的谚语这么说,”珀西说,“圣彼得不会把你花在飞行上的时间算进去,但是会把你花在地面的时间加倍计算。”

“有趣。”贝尔表示,“我叔叔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他是针对钓鱼。我随时都准备投他这个版本一票,不过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倒数十三小时

31

虫子……

斯蒂芬·考尔满身大汗,站在一家中国人开设的古巴餐厅后面的肮脏厕所里。

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而用力地搓洗。

啃咬的虫子、侵蚀的虫子、成群蠕动的虫子……

把它们清理掉……把它们清理掉!

士兵……

长官,我现在很忙,长官。

士……

搓洗、搓洗、搓洗、搓洗。

林肯那条虫子正在搜寻我。

林肯那条虫子眼见之处,成群的虫子就会跟着出现。

滚开!

刷子迅速地刷洗,前后刷洗,一直刷洗到他的角质层渗出鲜血。

士兵,那些血会成为证物,你不能……

滚开!

他擦干双手,抓起吉他盒和背包,推门进了餐厅。

士兵,你的手套……

惊恐的老板盯着他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和他脸上疯狂的表情。“虫子。”他喃喃地对餐厅里的所有人解释,“操他妈的虫子。”然后冲到外头的街上。

匆匆走上人行道之后,他逐渐平静下来,脑袋里想着他应该做的事。他必须干掉乔迪,当然。必须干掉他必须干掉他必须干掉他必须……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叛徒,而是因为他对那个家伙……

你为什么干这种事,士兵?

……透露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信息。而他也必须干掉林肯那条虫子,因为……因为如果不干掉他的话,成群的虫子就会找上他。

必须干掉必须干掉必须必须……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士兵?你有没有在听?

剩下的大概就是这些事了。

然后他会离开这座城市,动身回到西弗吉尼亚,回到山上去。

林肯,死了。

乔迪,死了。

必须干掉必须必须必须……

没有任何事情再让他滞留此地。

至于那个妻子……他看看手表。刚刚过了晚上七点钟。很好,她可能已经没命了。

“是防弹的。”

“也防那些子弹吗?”乔迪问,“你说它们会爆炸!”

德尔瑞向他保证防弹衣的功效。这件背心是由一层凯夫拉尔<a id="zw5" href="#zhu5"><sup>[5]</sup></a>纤维覆盖在一张钢板上面制作而成的,重量为四十二磅。莱姆并不认识城里有任何一个警察穿着,或曾经穿过这样的背心。

“但是,万一他打我的头怎么办?”

“他想要干掉我的程度,远远超过想要干掉你。”莱姆表示。

“那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觉得他怎么会知道,笨蛋?”德尔瑞凶巴巴地说,“我会告诉他!”

德尔瑞用背心将瘦小的乔迪紧紧地套住,然后丢给他一件风衣。他在百般抗议之后,冲了一个澡,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那一件盖住防弹背心的宽大海军蓝夹克并不合身,但是却让他看起来体格强壮。他看着镜中清爽干净的自己,露出了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好了。”塞林托对两名卧底的警官表示,“带他到市中心去。”

两名警官领着他走出大门。

他离开之后,德尔瑞看了对着他点头的莱姆一眼。高瘦的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弹开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到哈得孙空运给一名等在那里接电话的警探。联邦调查局的技术小组在机场附近的一处继电器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夹在哈得孙空运电话线路上面的遥控窃听器。不过他们并没有拆掉这个窃听器;事实上,在莱姆的坚持下,他们确认了窃听器仍正常运作,并置换了电力微弱的电池。莱姆安排的新陷阱需要用到这个装置。

喇叭扩音器里传出了数声铃响,然后是“咔嚓”一声。

“我是蒙代尔警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蒙代尔并不是真的蒙代尔,他是依照事先写好的稿子念的。

“蒙代尔,”德尔瑞开口说。对一个康涅狄格农庄出生的人来说,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真是纯真。“我是威尔森警官,我们现在在林肯这里。”(不能用“莱姆”,因为棺材舞者只知道他叫做林肯。)

“机场那边怎么样?”

“仍旧安全无恙。”

“很好。听我说,有一个问题,是关于一个帮我们工作的反情报人员,乔·德奥弗里欧。”

“就是那个……”

“对。”

“那个自首的家伙,你和他一起行动吗?”

“是啊。”平常也叫做弗雷德·德尔瑞的威尔森表示,“那个狗杂碎。不过他现在跟我们合作。我们要载他回去他的老鼠洞,然后再回到这里。”

“‘这里’是哪里?你的意思是回到林肯那边吗?”

“没错。他要回去拿他的药。”

“操,你们为什么答应他?”

“他开了一个条件。他帮我们逮住那个杀手,林肯就答应让他回去拿一些药。就是那个老地铁站。不管怎么样,我们不会派出一个护送车队,只有一辆车,所以我才打给你,我们需要一个好司机。你曾经和一个你非常欣赏的人一起出过任务,对不对?”

“你说的是一个司机吗?”

“甘比诺那件案子?”

“对了……我想想看。”

他们照这样一直演下去。莱姆一直都非常佩服德尔瑞的演技,演谁像谁。

那个伪装的蒙代尔警探——也应该颁给他一个最佳配角奖——表示:“我想起来了。托尼·格里登,不对,是汤米,一个金发的家伙,对不对?”

“对,就是他,我要用他。他在这一带吗?”

“不在,他在费城。那件劫车案挺棘手的。”

“费城!太可惜了,我们二十分钟之内就要出发了,等不了那么久。好吧,我就自己开吧。但是那个汤米,他……”

“那家伙还真他妈的能开车!他能够在两个街区内甩掉盯梢的车子!老兄,那真是精彩。”

“如果能用他就好了。好吧,谢了,蒙代尔。”

“一会儿见。”

莱姆眨了眨眼睛,对于一个瘫痪者来说相当于掌声鼓励。德尔瑞挂上电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我们等着瞧吧。”

塞林托乐观地表示:“这是我们第三次下饵,这次一定上钩。”

林肯·莱姆并不认为执法的时候可以使用这种定律,不过他还是说:“但愿如此!”

距离乔迪那座地铁站不远的地方,斯蒂芬·考尔坐在一辆偷来的车子里,看着一辆政府公务轿车停靠在路旁。

乔迪和两名便衣警察爬下车子,检视着周遭的屋顶。接着他跑进地铁站,五分钟之后,臂下夹着两个包裹冲进车内。

斯蒂芬并没有看到支援的后备警力,也没有尾随盯梢的车辆,他窃听到的消息正确无误。他们驱车上路之后,他开始跟在他们后面,一边在心里想着,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曼哈顿一样,可以轻易地进行跟踪而不会被发现;他在爱荷华或弗吉尼亚绝对无法这么做。

那辆便衣警车开得相当快,不过斯蒂芬也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司机,在他们朝着上城开去的路上一直跟得很紧。轿车开到中央公园西面,路经一幢七十年代的房子前面时,车速逐渐减缓。房子前面站着两个男人,虽然身穿便服,但是很明显都是警察。他们和便衣警车的司机之间交换了一个信号,可能表示“一切都没问题”。

所以就是这里了,这就是林肯那条虫子的家。

车子继续往北行驶。斯蒂芬也跟着走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停下来,爬出车子,提着吉他盒匆匆躲进树林里。他知道那幢房子附近一定有人看守,所以他迅速地移动。

就像一头鹿一样,士兵。

是的,长官。

他消失在一簇小树丛后面,朝着那幢房子往回爬,并在一株正在发芽的紫丁香树下找到了一块凸出的岩石作为掩护,打开吉他盒。载着乔迪的轿车这时候在一阵尖锐的声响当中回转,驶近那幢房子——车子在众多的汽车之间里做了一次U形回转,然后急速往回行驶。

他看着那两名警察爬出车子,四处查看,然后沿着人行道护送极度惊恐的乔迪。

斯蒂芬弹开望远镜的护盖,仔细地瞄准叛徒的背部。

突然,一辆黑色的车子疾驶而过,把乔迪吓得惊慌失色。他睁大了眼睛,然后甩开两名警察,跑进房子一旁的巷子里面。

他的护送人员转过身,手放在他们的武器上,盯着吓着他的那辆车子。当他们看到了车子里面的四名拉丁女孩之后,明白只是一场假警报。两名警察笑了起来,然后其中一人跑去把乔迪叫出来。

但是目前的斯蒂芬对这个瘦小的家伙并不感兴趣。他不能一次将那条虫子和乔迪一起解决掉,所以林肯才是他现在要干掉的人。他可以感觉得到那股饥渴,那股需要,就像他需要搓洗双手一样强烈。

开枪射击窗子里的那张脸孔,干掉那条虫子。

必须必须必须必须……

他透过望远镜观察建筑物的窗户——他就在那里,林肯那条虫子。

一股颤抖闪过斯蒂芬的全身。

就像他的腿和乔迪厮磨的时候,冒出的那股电流一样……只不过这一回的快感高出了千倍。事实上,他已经兴奋得喘不过气。

为了某种理由,斯蒂芬看到那条虫子原来是个残废时并不惊讶;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猜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就是林肯。因为斯蒂芬相信,只有一个杰出的人才能够逮着他——一个不会被日常生活的杂事干扰的人,一个智慧超群的人。

成群的虫子可以成天在林肯的全身上下蠕动,但是他却感觉不到。它们可以爬进他的皮肤里,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知觉。他是免疫的,而他无法受到伤害的事实,让斯蒂芬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在华盛顿特区执行那件工作的时候,窗子里的那张脸并不是林肯。

或者真的是他?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停下来!如果你不停止去想这件事的话,虫子就会上你的身。

爆破弹已经装进了弹夹。他让一发子弹上了膛,然后再次扫视房间。

林肯那条虫子正在跟一个斯蒂芬看不见的人说话。位于一楼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化验室,他看到了一个电脑屏幕,还有一些化验设备。

斯蒂芬将枪带缠绕在身上,让自己的腮帮子紧紧地贴着枪托。一个凉爽、潮湿的傍晚,空气相当沉重,爆破弹也较容易得到支撑,不需要再经过校正。目标只不过在八十码之外,拉开保险闩,呼吸,呼吸……

从这个位置,如果射击头部的话应该较容易上手。

呼吸……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他透过瞄准器的十字线观望,林肯那条虫子正盯着电脑屏幕。他将十字线的中心对准他的一只耳朵。

扳机上的压力开始上升。

呼吸……就像性爱一样,就像射精一样,就像抚触着坚挺的肌肤一样……

用力一点。

再用力一点……

斯蒂芬及时注意到了。

林肯那条虫子的袖子上面有一道细微的不对称,不过并不是一道皱褶,而是某种扭曲。

他松开扣着扳机的手指,然后透过望远镜,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斯蒂芬将红田牌望远镜的解析度调高,盯着电脑屏幕上面的字形——那些字母全都是反方向的。

一面镜子!他看到的是一面镜子!

又是一个陷阱!

斯蒂芬闭上眼睛。他差点就露出了行踪;他感觉畏缩,全身因为爬满了成群的虫子而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看自己的四周,知道公园里面一定埋伏了十多个搜寻与监视小组的特警,配备着大耳朵<a id="zw6" href="#zhu6"><sup>[6]</sup></a>麦克风,等着找出开枪的确切位置。他们会用装着星光望远镜的M16步枪瞄准他,然后用交叉的火力逮住他。

杀人许可,不需要劝降。

他在绝对的安静当中,迅速地用颤抖的双手拆下瞄准器,然后和枪支一起收进盒子里,一边努力地抑制那股恶心、畏缩的感觉。

士兵……

长官,走开,长官。

士兵,你到底在……

长官,操你妈,长官!

斯蒂芬钻过树丛,走到步道上,然后悠闲地穿过草地朝着东边行进。

没错,他现在比以前更为确定,他绝对必须干掉林肯。他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来想出一个新的计划,来考虑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他突然走出小路,在灌木丛里停了好一会儿,倾听、观察他的四周。他们担心他如果注意到公园里空无一人的话会起疑心,所以甚至没有封闭公园的入口。

这是他们犯的错误。

斯蒂芬看到一群和他年龄相当的男人,外表看起来是一群雅皮,不是穿着无领长袖运动衫,就是一身慢跑的装扮。他们提着装了球拍的袋子和背包,朝着上东城区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谈笑。他们的头发因为在附近的运动俱乐部淋浴过而闪闪发亮。

斯蒂芬等到他们从身旁走过,然后就好像自己和他们是一伙人一样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给了他们其中一人一个慷慨的笑容,然后迈着轻松的步伐,一边潇洒地摇晃着吉他盒,一边跟着他们朝通往上东城区的通道走去。

倒数十二小时

32

暮色包围着他们。

再次坐回利尔喷气机左驾驶座的珀西·克莱,看到了前方一簇来自芝加哥的灯光。

芝加哥中心批准他们降到一万两千英尺的高度。

“开始下降。”她一边宣布,一边拉回节流阀,“要求自动终端资料广播服务。”

布拉德将他的无线电接到机场自动信息系统,然后大声地将系统告诉他的信息重复一遍。“芝加哥信息:天空无云,风向二五〇,风速三节,气温华氏五十九度,高度表拨定值三〇点一一。”

布拉德设定高度表,珀西则对着麦克风说:“芝加哥进场管理台,这里是利尔95FB,在一万两千英尺的高度加入你们,航向二八〇。”

“晚上好,FB,下降并维持在一万英尺的高度。预定进场跑道二十七右。”

“收到了。下降并维持在一万英尺,预定进场跑道二十七右,95FB。”

珀西并不愿意往下看。在他们下面不远的地方,是她丈夫和飞机丧生的地点。她不知道他是否也得到降落在奥黑尔机场二七右跑道的指示,不过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这样,航空交通管制中心也会引导他经过她目前正在通过的空域。

或许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开始拨电话给她……

不行!不要去想这件事。她命令自己:驾驶你的飞机。

她用一种平静而低沉的声音说:“布拉德,这将会是一次目视进场,由二十七右跑道抵达。监看进场,并念出指定的高度。我们到达近场边缘的时候,请监看航速、高度以及下降的角度,下降速度超过每分钟一千英尺的时候警告我。复飞的动力是百分之九十二。”

“知道了。”

“机翼十度。”

“机翼,十度,十度,绿灯。”

无线电发出声响。“利尔95FB,左转航向二四〇,下降并维持在四千英尺。”

“95FB,从一万英尺降到四千,航向二四〇。”

她拉回节流阀,飞机稍微平缓了一些,引擎刺耳的声响跟着减小,让她可以听见空气呼呼的声响,就像在夜间开启的窗户旁,听着微风吹拂床单所发出的低语。

珀西对着后面的贝尔喊道:“你差不多就要开始第一次经历利尔喷气机的降落了。让我们瞧瞧我着陆的时候,有没有办法不在你的咖啡上造成涟漪。”

“只要让我完整无缺地降落就行了。”贝尔一边说,一边将安全带像蹦极的安全绳一样地用力系紧。

“什么都没有,莱姆。”

莱姆倒尽胃口地闭上眼睛。“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

“他走了。他们相当确定他刚刚来过这一带,但是麦克风什么声音也没抓到。”

莱姆看了一眼他让托马斯靠在房间一角的大镜子。他们一直等着爆破弹飞进来将它击碎。中央公园里布满了霍曼和德尔瑞的特勤小组队员,全部都在等着那一声枪响。

“乔迪在什么地方?”

德尔瑞窃笑了一声。“他被路过的车子吓坏了,躲在巷子里。”

“什么车子?”莱姆问。

德尔瑞又笑了笑。“他以为是棺材舞者,结果转身看到了四名肥嘟嘟的波多黎各小妞。那个小混账表示若不关掉你屋前的街灯,他就不出来。”

“不要理他了。等他觉得冷的时候,自己就会跑回来。”

“或者等他想要拿钱的时候。”

莱姆绷起了脸。这次的陷阱又未奏效,让他感到非常失望。

是不是有什么缺失?还是棺材舞者拥有什么怪异神力或第六感?这样的想法让身为科学家的莱姆十分反感,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完全不予理会。无论如何,就连纽约市警察局有时候也会请灵媒来办案。

萨克斯朝着窗口走过去。

“不行。”莱姆对她说,“我们还不确定他已经走了。”塞林托拉上窗帘的时候,也小心地避开窗户。

奇怪的是,不知道棺材舞者确切的位置,反而比起他在二十英尺外用一把大型来复枪指着你的时候,更令人觉得恐怖。

库珀的电话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拿起话筒。

“林肯,是调查局爆破组的人。他们查过了爆炸物的参考资料档案后,表示那些乳胶有一个可能的匹配。”

“他们怎么说?”

库珀聆听了一会儿电话。

“这一类特定的橡胶并没有线索,不过他们表示,这和利用高度引爆雷管所使用的材料并没有抵触,因为里面有一个乳胶气囊充满了空气。当飞机上升的时候,高空的低压会让气囊扩张,并在某个特定的高度挤压成炸弹内部的电闸。触点完全之后,炸弹就接着引爆。”

“但是这枚炸弹是由定时器引爆的。”

“他们只告诉了我关于乳胶的事。”

莱姆看着装了炸弹碎片的塑胶袋。视线落在定时器上,想着:“为什么它会如此完整?”

因为它被装在一片凸出的钢嘴后面。

但是棺材舞者也可以把它装在任何地方,他可以把它挤压在塑料炸药里面,让整枚炸弹的体积缩减。定时器完整无缺,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一种疏忽,但是他现在有些怀疑。

“告诉他,飞机爆炸的时候正在下降。”萨克斯说。

库珀转达了她的意见。他又倾听了一会儿之后,接着回报:“他说可能只是组装时的一点差异。飞机爬升的时候,扩张的气囊打开了引信的保险;飞机下降的时候,缩小的气囊终止了回路,然后引爆炸弹。”

莱姆低声说:“定时器是假的!他把它装在一片金属后面,让它不会遭到摧毁。所以我们会认为那是一枚定时炸弹,而不是高度引爆弹。卡尼的飞机爆炸的时候在什么高度?”

塞林托迅速地浏览了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的报告。“它当时刚刚下降到五千英尺以下。”

“所以他们在迈马洛尼克机场外爬升到五千英尺的时候,打开了炸弹的引信,然后在芝加哥附近,降到那个高度以下的时候引爆。”莱姆表示。

“为什么选择在下降的时候?”塞林托问。

“这样飞机才会离得很远。”萨克斯说。

“没错。”莱姆表示,“这样棺材舞者才会有时间在爆炸之前顺利地离开机场。”

“但是,”库珀问,“为什么他要如此费事地误导我们认为是某一种炸弹,而不是另外一种?”

莱姆看到萨克斯和他一样迅速地找到答案。“不!”她叫道。

塞林托还是没有想出来。“什么事?”

“因为,”她表示,“爆破小组今晚在搜查珀西的飞机时,寻找的是一个定时炸弹,他们一直在寻找定时器的声音。”

“这也就表示,”莱姆脱口说出,“珀西和贝尔的飞机上也被装了一枚高度引爆弹。”

“下降率每分钟一千两百英尺。”布拉德叫道。

珀西稍稍拉回利尔机的操纵杆,减缓了下降的速度。他们刚刚飞过了五千五百英尺。

这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一种奇怪的嘀嘀声,她从来没听过类似的声音,至少不曾在利尔35A上面听过。听起来像是警报器之类的东西,但是距离遥远。珀西检视了一下飞机,但是没有看到任何亮起红灯的地方。嘀嘀的声响又重新出现。

“五千三百英尺。”布拉德喊道,“那是什么声音?”

珀西耸耸肩。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身旁大喊:“拉起来,往高处飞!马上!”

罗兰·贝尔热腾腾的呼吸出现在她的脸颊旁边。他蹲在她的旁边,手上拿着手机。

“什么?”

“飞机上有一枚炸弹,利用高度引爆的炸弹!我们一降到五千英尺就会爆炸!”

“但是我们在……”

“我知道!拉高!拉高!”

珀西大声喊道:“设定动力,百分之九十八;报告高度!”

布拉德一秒钟也没有犹豫,立刻将节流阀往前推;珀西则将利尔机往上拉高十度。贝尔往后蹒跚几步,然后跌倒在地上。

布拉德叫道:“五千二百英尺,五千一百五十英尺……五千二百。五千三百,五千四百……五千八百,六千。”

珀西·克莱在她的飞行生涯当中从来不曾发过求救信号。有一回,一群不幸的鹈鹕选择了她的二号引擎进行自杀,造成皮托管阻塞,于是她发布了一次报告紧急状况的信号。但是现在,她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首度叫出:“求救,求救,利尔95FB。”

“请说,FB。”

“报告芝加哥进场管理台,我们收到机上被装置炸弹的消息,需要立刻升高到一万英尺,航向无人地带的上空等待航线的紧急许可。”

“收到了,95FB。”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飞航管制员平静地表示:“维持目前的二四〇航向,允许升高至一万英尺。我们正在调度你们周围的飞机……将询答器的电码转换至七七〇〇,并进行诉报。”

布拉德一边变换询答器的设定——调整自动发送FB遭遇麻烦的警告讯号到四周所有雷达设施的电码——一边不安地看着珀西。诉报的意思就是透过询答器发送信号,让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每一个人,以及其他的飞机知道雷达上的哪一个光点是利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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