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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比利?”
那个学生的模样仿佛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威廉·斯登,第一钥匙俱乐部会员,足球一队和二队的队员,笔和矛俱乐部会员。他是这门课上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安静,成绩平稳,考试不是优就是良。课堂上不太主动,但只要点到他,通常都会给出正确的答案(而且还不失幽默)。死了?才十五岁啊!突然,死亡的恐惧仿佛从门底下吹进来的冷风,直往骨头里钻。
“天哪!太可怕了。您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警方正在调查。他去城里交换圣诞礼物,准备横穿兰帕特大街的时候,被一辆老福特轿车撞倒。没有人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只记得车门上写有‘蛇之眼’三个字……一般来说,小孩子喜欢在车上涂鸦。”
“天哪。”吉姆重复着。
“上课铃响了。”西蒙斯说。
他匆匆离开,经过饮水机的时候,停下脚步,催促一群孩子赶紧进教室上课。吉姆朝自己的教室走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他利用空闲时间翻阅了罗伯特·劳森的学生登记册。第一页是一张绿色的纸,是他在米尔福德高中读书时的记录。那所学校,吉姆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第二页是学生的个人档案。修正后的IQ结果是七十八。掌握几项手工技能,但不多。在巴奈特-哈德森性格测试中,存在反社会的言论。能力测试分数很低。看到这里,吉姆有些不快,不管怎么说,他是他文学课上的一个学生。
下一页是黄色的,是惩戒记录。米尔福德那一页是白色的,带有黑色边框,真不幸,整页纸都被填满了,劳森捅的娄子可真不少。
他翻到下面一页,匆匆瞥了一眼罗伯特·劳森的照片,接着,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张照片上。刹那间,恐惧仿佛毒蛇,钻进了他温暖的腹腔,并在那里缩成一团,发出咝咝的声音。
劳森挑衅般地面对着镜头,仿佛站在他对面的不是学校的摄影师,而是专门给犯罪嫌疑人拍照的警察。他下巴上有一小块草莓色的胎记。
第七堂课开始之前,他已经把所有理性的设想都考虑了一遍。他告诉自己,世上肯定有成千上万个下巴上有红色胎记的孩子。他告诉自己,那个在十六年前用刀把他哥哥捅死的家伙现在应该至少三十二岁了。
可是,上到三楼的时候,他仍旧无法摆脱内心那份恐惧。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种担心:当你精神垮了的时候,你就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感觉恐慌如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在他嘴巴里搅动。
33号教室门口,打打闹闹的还是那几个家伙。看见吉姆走过来,有人立刻进了教室,剩下的几个聚在一起,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他看见新来的那个学生正站在奇普·奥斯维旁边。罗伯特·劳森下面穿着一条牛仔裤,脚上一双笨重的黄色厚底靴子——今年很流行。
“奇普,进教室。”
“是命令吗?”他莫名其妙地冲着吉姆微微一笑。
“当然。”
“上次考试你给了我一个不及格,对吗?”
“没错。”
“嗯,那是……”他嘟囔着什么,可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吉姆扭头看着劳森。“你是新来的,”他说,“我想跟你说说我们这门课的相关要求。”
“好的,诺曼先生。”他右边的眉毛被一小块伤疤一分为二,一块吉姆熟悉的伤疤。不会有错。这种想法很疯狂,很不可思议,可它是事实。十六年前,这个孩子把匕首插进了他哥哥的身体。
他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模模糊糊地听见自己开始概括这门课的规则和纪律。罗伯特·劳森把大拇指插进自己宽大的皮带里,听着,微笑着,继而点着头,仿佛他们已然是老朋友了。
“吉姆?”
“嗯?”
“出什么事了?”
“没有。”
“下午那门课,那些学生还在给你制造麻烦吗?”
没有回答。
“吉姆?”
“没事。”
“今晚你为什么不早点睡呢?”
他不想早睡。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当那个草莓胎记男孩用刀捅他哥哥的时候,吉姆听见男孩在他背后喊道:小子,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一刀割掉你的蛋蛋!
他哭喊着醒了。
那个星期,他课上讲授的内容是《蝇王》。正当他讲解作品中象征主义的运用时,劳森举起了手。
“罗伯特,怎么了?”他心平气和地问。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吉姆眨眨眼睛,嘴巴有些干涩。
“我脸上有美钞?还是我裤子的拉链开了?”
学生中间传出哧哧的笑声。
吉姆镇定地回答:“劳森先生,我没有盯着你看。你能否说说,为什么拉尔夫和杰克观点相悖……”
“你就是在盯着我看。”
“你想就此事跟芬顿先生谈一谈吗?”
劳森似乎在考虑:“用不着。”
“很好。现在,你能否说一说,为什么拉尔夫和杰克……”
“这本书我没有看过。我认为这本书根本就是垃圾。”
吉姆很勉强地笑了笑:“你这样想吗,现在?你必须记住,当你评价一本书的时候,那本书也在评价你。现在,有没有哪个同学愿意说一下,为什么他们对野兽的存在问题意见不一呢?”
凯西·斯拉文<a id="z33" href="#bz33">[33]</a>拘谨地举起了手。劳森讥讽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跟奇普·奥斯维说了些什么。从他的口型看,他说的大概是“奶子不错”,奇普随即点了点头。
“凯西?”
“原因不是杰克想捕杀那头野兽吗?”
“说得好。”他转过身,开始在黑板上写字。他刚一转过去,飞来一个葡萄柚,贴着他的脑袋砸向黑板。
他猛地退让一步,原地转了个圈。有人哈哈大笑,奥斯维和劳森却一脸无辜地看着吉姆。
吉姆弯下腰,捡起那个葡萄柚。“有人,”他一边说一边往教室后面看,“应该把这玩意儿塞进他那倒霉的喉咙里。”
凯西·斯拉文目瞪口呆。
他把葡萄柚扔进废纸篓,然后再次转身,面对着黑板。
他边喝咖啡边翻阅早报。在报纸的中间位置,他看见了一则标题。“天哪!”早饭桌上,妻子轻松的谈笑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打断了。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里满是碎片……
“小女孩坠楼而亡:哈罗德·戴维斯高中的低年级学生,十七岁的凯瑟琳·斯拉文,昨天傍晚从她家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楼楼顶跌落,抑或是被人推落。据其母亲讲,女孩在楼顶养了鸽子,昨日带了一袋鸟食,打算上去喂鸽子。
“警方说,一个在附近工地干活的不明身份的女人曾经在下午六点四十五分看见三个男孩跑过屋顶,距发现女孩的尸体……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转第三版……”
“吉姆,是你的学生吗?”
他看着妻子,说不出话来。
两星期后的一天,午饭铃响了,他在大厅里碰到了西蒙斯,西蒙斯手上拿了个文件夹。他感到心一沉,十分恐慌。
“新来的学生,”他直截了当地对西蒙斯说,“文学课的。”
西姆<a id="z34" href="#bz34">[34]</a>的眉毛扬起,说:“你怎么知道的?”
吉姆耸耸肩,伸手去拿那个文件夹。
“振作起来,”西蒙斯说,“系里的头头们正在讨论课程评估的问题。你看上去有些疲惫,身体没事吧?”
没错,有点疲倦,像比利·斯登。
“没事。”他说。
“档案在这儿。”西蒙斯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西蒙斯离开之后,吉姆打开文件夹,直接翻到照片那一页。他做好了后退的准备,仿佛一个即将挨打的人。
可是,短时间内,照片上那张脸,他看着,没有任何感觉,就是一张小孩子的脸。也许他以前见过他,也许没见过。那个孩子名叫戴维·加西亚,大块头,黑头发,黑人一样的嘴唇,黑色的眼睛,像是没睡醒。黄页上显示,他也来自米尔福德高中,曾经在格兰维尔少管所待过两年,罪名是汽车盗窃。
吉姆颤抖着双手合上了卷宗。
“萨莉?”
她正在熨衣服,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他面对着电视机,正在播棒球比赛,可他似乎并没有看进去。
“没什么。”他说,“忘了想跟你说什么了。”
“肯定是谎话。”
他机械地笑了笑,又扭过头去看电视。他原本想一股脑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能咋样呢?比发疯还难受。从哪里说起呢?噩梦?精神崩溃?罗伯特·劳森的出现?
不,从韦恩说起——你的哥哥。
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甚至在做心理分析的时候也没有透露半句。他的思绪回到戴维·加西亚身上。他想起,他俩在大厅相遇,互相对视的时候,那种噩梦般的恐惧瞬间扫过他的全身。当然,照片里的他只是看起来面熟而已。照片不会动……也不会抽搐。
加西亚一直和劳森、奇普·奥斯维站在一起。当他抬头看见吉姆·诺曼的时候,他微微一笑,眼皮上下翻动,吉姆的耳边响起了那几个人的声音,清晰得让人不敢相信:
别磨蹭,小子,到底有多少钱?
四……四分钱。
你他妈撒谎……快点看啊,温尼,他尿裤子了!
“吉姆?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说没说。他非常害怕。
二月初的一天,放学之后,有人敲响了老师办公室的门。吉姆打开门,看见奇普·奥斯维站在门口。他看上去很害怕。办公室里只有吉姆一人,时间是四点十分,其他老师都在一小时前下班回家了。他留在办公室,有一些文学课的作业要批改。
“奇普?”他不紧不慢地问。
奇普的双脚在地上蹭着:“诺曼先生,能跟您谈一下吗?”
“可以,但如果是考试的事,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
“跟考试没关系。嗯,我可以在这儿抽烟吗?”
“抽吧!”
他点烟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大概有一分钟之久,他一声不吭。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嘴唇不住地抽搐,两只手握在一起,眼睛眯着,仿佛内在的自己正在拼命寻找合适的措辞。
突然,他说:“如果是他们干的,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参与!我不喜欢那些家伙!他们太讨厌了!”
“奇普,他们是谁?”
“劳森和那个浑蛋加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