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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怎么?没有,没人这样叫过我。”
“连他也没有?”
“没有……”托尼叫她丽兹。有的时候叫她丽齐,更难听。
他靠近她,说:“可是,你最喜欢贝丝,对吗?”
她哈哈大笑,以掩饰自己的不解:“世上不管什么……”
“没关系。”他咧开嘴,露出了讨人喜欢的微笑,“我就叫你贝丝,更好听。你快吃你的汉堡吧。”
三年级结束了,她即将跟爱丽丝告别。她俩的关系有些僵,对此,伊丽莎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认为这可能都是她不好。社会学的期末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她得意地欢呼起来,她的反应有些过火了。她考了九十七分,系里排名第一。
在机场等航班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在三楼的小房间里,她为了考试死记硬背,如果说有什么不道德的事情,那应该算是第一桩了。那不是真正的学习,只是一味地背诵,考试一过,脑子里什么也没留下。
她用手摸了一下从手袋里探出头的信封。那是大四学年奖学金的通知。两千美元。今年夏天,她和托尼一块儿去缅因州的布斯贝打工,挣的钱可以维持到毕业。感谢海默,这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夏天。一帆风顺。
可是,这却是她一生中最最糟糕的夏天。
整个六月一直在下雨。燃油短缺影响了旅游业的生意,她在布斯贝旅馆挣的小费不算多。更糟的是,托尼一直在跟她谈结婚的事情。他说,他可以在校园里或者学校附近找一份工作,加上她的奖学金,她可以很体面地拿到学位。她自己也没想到,他的打算非但没有让她开心,反而让她惶恐不安。
哪里不对劲呢?
她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感觉缺了什么,心烦意乱。七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不知怎的,她在公寓里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场,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幸运的是,她的室友,一个名叫桑德拉·阿克曼的胆小鬼,恰巧出去约会了。
八月初,她做了个噩梦。她躺在一个没有封顶的墓穴里,动弹不了。雨水从白色的天空落下,落在她脸上。后来,托尼来了。他戴着一顶黄色的高密度安全头盔,低头看着她。
“丽兹,嫁给我。”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嫁给我,否则走着瞧!”
她想张嘴说话,想说同意。只要他带她离开这个该死的墓穴,什么事情她都答应。可是,她浑身瘫软,说不出话来。
“好吧,”他说,“那就走着瞧!”
他走了。她拼命想摆脱这种瘫软的状态,可没有成功。
接着,她听见了推土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它了:巨型的黄色怪物,推着小山一般的泥土过来了。托尼从驾驶室里伸出头,无情地看着她。
他要把她活埋。
她的身体动弹不得,她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泥土开始从墓穴边上滚落下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滚开!放开她!滚,马上滚!”
托尼连滚带爬地从推土机上下来,跑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假如可以的话,她肯定会叫出声来。她的救世主现身了,他像一名教堂司事,站在墓穴旁。是爱德·海默,身上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绿色衣服,头发乱蓬蓬的,角质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向她伸出双手。
“起来吧。”他温柔地说,“我知道你需要什么。起来,贝丝。”
她真的起来了。她激动地哭泣着。她想感谢他,她语无伦次。爱德只是温柔地笑着,不住地点头。她抓住他的手,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手里握着的是一只巨大的狼爪。那是一只流着口水的狼,防风灯一般的红眼睛,一个挨一个的尖牙,随时准备扑咬猎物。
她醒了,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睡衣早已被汗水浸湿了。她的身体不住地发抖。她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一杯热牛奶,可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黑夜,只好开着灯睡觉。
一个星期之后,托尼死了。
她穿着睡袍,打开门,以为门外是托尼,结果是丹尼·基尔默,托尼的工友。丹尼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她和托尼同他和他的女友曾经几次相携出游。可是现在,站在二楼的公寓门口,丹尼看起来不仅严肃,而且似乎病了。
“丹尼,”她说,“怎么……”
“丽兹,”他说,“丽兹,你必须镇定,你必须……噢,上帝!”他的一只拳头脏兮兮的,指关节突起,砰的一声砸在门框上。她发现,他哭了。
“丹尼,是托尼吗?出什么事了……”
“托尼死了。”丹尼说,“他……”没人听他说下去,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接下来的一星期,她过得浑浑噩噩。根据报纸上相关的悲惨报道,加上丹尼在海湾旅馆借着酒劲向她做的描述,她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当时,他们一直在16号公路上修理排水管道。部分路面已经挖开,托尼挥舞着小旗,在路上指挥交通。一个小孩开着一辆红色的菲亚特,从前面的坡道上下来。托尼示意他停下,可他没有减速。托尼边上是一辆自卸车,他没地方躲。驾驶菲亚特的孩子头部有好几处裂伤,一条手臂骨折。他情绪异常激动,但很清醒。警方在车辆的制动油管上发现了几个小洞,像是温度过高导致油管局部熔化。他没有不良驾驶记录,他只是无法让车辆停下来。就这样,她的托尼成了这起罕见的交通事故的牺牲品。一场驾驶员无过错的交通事故。
自责加重了她的震惊和沮丧。命运剥夺了她做出决定的权利,托尼的求婚不可能得到回应了。可是,在她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有一份窃喜,因为她并不想嫁给托尼……自从那晚做了那个噩梦。
回到家的当天,她彻底崩溃了。
当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的一块大石头上。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她发现自己泪如雨下。眼泪来势汹汹,她自己都感觉惊讶。她哭啊哭,一直哭到肚子疼,头疼。最后,眼泪流干了,她不但没有感觉轻松,反而觉着自己被掏空了,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那个时候,爱德·海默说:“贝丝?”
她猛地回过头去,嘴巴里泛起恐惧的金属味,以为自己面对的会是梦中那头咆哮的野狼。可是,眼前只有爱德·海默。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因为没有绿色外套,没有蓝色牛仔裤,他显得陌生而无助。他下身穿着一条红色短裤,长度刚好到他瘦骨嶙峋的膝盖,上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衣服套在他那干瘪的胸脯上,仿佛海上微风中放下的帆,脚上一双塑料平底拖鞋。他没有笑,耀眼的阳光照在他的眼镜上,很难看清镜片下的双眸。
“爱德?”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没准是她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真的是……”
“是的,是我。”
“怎么会……”
“我一直在斯科希甘的莱克伍德剧院打工。我偶然碰到你的室友……爱丽丝,她是叫这个名字吗?”
“是的。”
“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立刻赶了过来。可怜的贝丝。”他动了一下脑袋,虽然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却躲开了阳光的直射。她看见,镜片下没有凶光,没有恶意,有的只是镇定、温暖和同情。
她再次开始哭泣,突发的感伤使她站立不稳。他搂住她,一切都好了。
他们在沃特维尔一家名叫“寂静女人”的餐馆用餐。那里离她住的地方有二十五英里,也许这个距离对她来说刚刚好。他们开的是爱德的车,一辆崭新的雪佛兰科尔维特。他车开得很好——既不卖弄也不多话,她事先的担心有些多余。她不想说话,也不想接受他人的安慰。他似乎什么都明白,一路上选的都是节奏很慢的音乐。
他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点了餐——海鲜。她感觉不饿,可是,当食物端上桌的时候,她竟然胃口大开。
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面前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她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爱德抽着烟,看着她。
“伤心欲绝的少女,狼吞虎咽,”她说,“你肯定觉得我很可怕。”
“不会,”他说,“你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你需要恢复体力。这就好像大病一场,不对吗?”
“你说得有道理,就是那种感觉。”
他从对面把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又松开了:“可是,现在是康复期,贝丝。”
“是吗?是真的吗?”
“是的。”他说,“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明天回家,回去以后怎么办,还没想。”
“你还得回学校啊,不是吗?”
“我不知道。出了这事之后,似乎……不再重要了。很多计划都随之消散了,包括生活中的欢乐。”
“会回来的。现在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真的。过六个星期,你再看看,你没有更好的选择。”最后一句话像是个问句。
“我想,你是对的。可是……我能抽支烟吗?”
“当然可以,可我的是薄荷烟。抱歉。”
她拿起一支:“你怎么会知道我不喜欢薄荷烟呢?”
他耸耸肩膀,说:“我想,这是因为你看上去跟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