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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肯定行!”任火狂的回答,让鲁一弃一下子想到了许多细节,于是有种吃了蛆虫般的恶心。自己万分小心还是中了诱子,可是这诱子是谁给自己下的,为什么?

现在再细想想金家寨里的情形,那些飞矛和箭,力量和准头也不大对,目标也不明确,似乎总是和鬼眼三的雨金刚过不去,另外就是对着些无辜的人,像丛得礼,还有被傅利开拖着的那个女人。特别是傅利开最后拦下的那支无羽哨尾箭,如果不是箭的力道弱,那就是这傅利开有非常过人之处,可是瞧傅柴头那样子也不像啊。还有就是自己往西北角去,攻击就变得凶猛,箭矛齐射,似乎是故意将自己往那个缺口逼赶。为什么一定是这个方位?莫非就是要自己遇到水冰花这几个人?

鲁一弃审视一下所有的人。鬼眼三,和自己一起搏命逃出,为自己可以牺牲,应该没问题。盲爷,虽然和鬼眼三有些过节,行动有些怪异,可也应该能相信,毕竟他曾经可以为自家几个人甘愿踏太湖石而死。

然后就是两天前遇到的这几个人。

任火狂,据他自己说和爹是朋友,也曾受鲁家托付大事,但他这两天的行动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傅利开,一个不知道自己是班门弟子的班门弟子,他倒是有些难以捉摸,很难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身上具有市井无赖的胆小好色和小商人的贪婪狡狯。

丛得金,如果排除他是傅利开的伙计这一点,那他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就算他是个可疑人的伙计也说明不了问题,用一些厚道憨愚的人作为掩护,是江湖上常用的伎俩。

水冰花水大娘,本来听了她的事,就觉得她是个奇女子。可是她这趟交易一定要跟着自己同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会是哪路人?

“水老板,你的人已经死了,你吩咐下,我们帮手把这尸身给入土了。”鲁一弃知道就算水大娘不说,任火狂也会把这老女人的尸身给处理好,他只是想看看这女人的反应。

“她不是我的人,我管不着。”水大娘的话让鲁一弃一下子就愣住了。“她住得离金家寨不远,经常来寨子里卖些脂粉针线的,那天后半夜才来寨子里租了间屋子住。”

“她是我的人,是我让她去金家寨的。”说话的是任火狂,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一丝悲痛闪过,“金家寨是我们必经的一个落脚点,不管是准备吃的还是找消息,都必须到那里。我怕对家早有埋伏,就让我的老拼铺(姘头的意思)先去寨子里探听一下,因为这个季节只有女人在寨子里不会让人起疑。”

霍然觉

鬼眼三很快就在土石混杂的地面上刨弄出一个浅浅的凹坑,这种地方石块、树根太多,能挖出这样一个坑已经很不容易了。

埋好老女人,天已经大亮了。任火狂最后又给捧了把土,狠声说道:“你也算好,我们这几个要死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个坑埋身子。不过我给你留句话,要让我寻到杀你的人,他肯定没有埋身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听见任火狂说最后那句话时,牙关间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直到晌午时,他们也没有走出多远的路,又往北走了一段,其实这里已经不是大兴安岭的深处,而是东北端的边缘了。丛得金告诉大家,距离他知道的宝地已经不远。其实就算他不说,鲁一弃也意识到了,山谷小道的两边已经先后出现过两根黑黝黝的木柱,木柱的年代很久远,上面还有些模糊的刻绘纹路,像是古老氏族祭祀的图腾。另外他也感觉到前方的气息复杂万变,有吉瑞的,也有凶险的,更有无法觉察的。

的确离得不远了,不管前方是不是藏金宝的暗构,至少可以肯定那里是个充满神奇的地方。于是鲁一弃再次果断地提出休息,顺便填一下肚子。

干粮不多,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块面饼。幸好丛得金又找来些干果。

傅利开自言自语地在骂娘:“妈妈的,要早知道这样,我赶一群羊上山。嘴里淡得都想咬自己肉。”

听着柴头嘴里骂骂咧咧,水大娘不由扑哧一笑:“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一天到晚都骂娘。那个给我留下路径图的参客也是,临死还‘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宝贝!’,也不知道是要宝贝还是恨宝贝。”

“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宝贝?”鲁一弃在重复着。

突然他蹦了起来,扔掉手中干果,一把拽捏住女人的手臂:“水老板,带我们回到你知道的路径上去!”

鲁一弃让水大娘感到害怕,因为他攥住自己手臂的手很用力,紧得有些颤抖。于是女人声音也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从这里……怎么过去,只知道……去那里,要先到……红杉古道,然后再找暗口。”

女人没有说谎,她不是钻林子的行家,又在黑夜的林子里走了好久,到了这地方她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

“不远,从这里过半坡,抄近道从黑瞎子沟穿过去,再翻过红杉岭就是红杉古道的头子了。”傅利开说话的神情显得有些兴奋,不知道是不是帮着女人出主意也可以给他带来快感。

“那我们上路,现在就走,去红杉古道!”鲁一弃停了一下,“前面丛兄弟说的方位肯定也是个存宝藏金的好地方,但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准点。等这边大事办成后还是可以去探探的。”

鲁一弃说话的气度很有大家风范,让人无法表现出一点不情愿。同时,他也没有忘了安抚一下愕愣在那里的丛得金。

傅柴头自此突然变得很积极,他背着大锯,抢在最前面领路。

丛得金虽然有些沮丧,但是他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情愿。他由领头变作了断后,仍然没有忘记砍根大树杈扫平大家的脚印。

任火狂突然蹲下身来,脱下棉鞋倒了倒落进去的杂物。丛得金拿着树枝站在他身旁,一直等任火狂起身往前走了,他才仔细地扫平所有痕迹,继续往前行进。任火狂回头看了看丛得金手中的树杈,微微皱了下眉头。

鲁一弃的心中有些乱,他莫名地再次想到“铺石”一工中“对巧”之技:“先寻缺,再定矩,然后方可对巧。”眼下的事情自己连个缺都没寻到。

只走了一会儿,鬼眼三赶上鲁一弃,并且扶着鲁一弃的胳膊往前走。其实这个动作是让鲁一弃一边的肩膀头子耸起来,从而稍微遮掩一下鲁一弃的耳朵和自己说话的嘴:“炉挑子漏灰,但让小丛扫了。”

话说得简单,其实要发现这些炉灰很不容易,因为铁匠的挑子底基本都拖挂在积雪面上,很难注意到移动的担子下悄然落下些比雪还轻的灰白色炉灰。

鲁一弃脑子里“轰”的一下。他在洋学堂的物理课上学过,炉灰就算完全冷却了,它的吸热能力以及与冰雪的温度差异还是会很快在平整的雪面和冰面上留下痕迹。他还记得,明代秘本《辨迹觅踪百策汇本》中对此也有记载,那是本公门中人研习办案技巧的不传秘本,其中就有一个“扮厨雪地寻匪”的故事,那公门高手就是在雪地中撒炉灰指引捕快追杀恶匪的。

鲁一弃突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情,任火狂是个有名头的江湖人,可是知道他名头的鬼眼三、盲爷之前都没有见过他,而傅利开和丛氏兄弟虽然认识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头。也就是说和他们同行的这个铁匠是不是江湖上那个真正的关外奇工,这里没人知道,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再瞅准点,看他是不是有意撒炉灰。”鲁一弃小声对鬼眼三说。他这是谨慎的,漏炉灰也可能是偶然的现象。于是渐渐地,鬼眼三又坠到了铁匠的后面。

黑瞎子沟两边树木交接覆盖,所以在沟里不见天日,一片黑暗。其中地形错综复杂,十分险恶,就像个天然的巨大坎面。这里应该是个绝佳的偷袭场所,甚至都不用人坎偷袭,只需布上几道死、活扣子,就足以让黑沟子里摸索的人全军覆没、无路可走。

鲁一弃已经开始后悔了,越走心越虚。特别是鬼眼三发现任火狂在落炉灰下路引以后,他觉得自己同意闯这沟子是有些欠考虑了。

但提心吊胆的时间并不太长,黑暗之中他们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当傅利开在一个三岔口处再次辨认并确定好方向后,他很欣然地回头喊了一句:“快出去了!”

黑瞎子沟出来的口子很窄,在两座岩壁之间。岩壁不算很陡,没有什么树木,光秃的岩壁上积满厚厚冰雪。

鲁一弃从黑暗的沟子里钻出来,突然见到阳光让他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虽然此时的太阳已经西挂,光线并不强烈,但他依旧稍微闭眼调整了一下,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山沟的出口已经被封。

落日将鲜艳的红色撒在那堆碗口粗的圆木上。圆木和原木不同,原木就是砍伐后去掉树根枝杈的树干。圆木却是将原木经过加工修整,去掉树皮,表面较光滑,规格也比较一致的木材。

封堵沟口的圆木不算太多,也就二十几根。堆积的样子很是杂乱,有撑在地上的,有架在上面的,也有横插、斜插在木堆中的,而且那些圆木在岩壁上没固定撑点,只是凭着相互间的支撑力颤巍巍晃悠悠地堆立在那里。圆木之间以及与岩壁之间的空隙都很大,像瞎子那样消瘦的身材,硬挤挤也许就可以过去。

如果只是这样一堆圆木,那是很难将鲁一弃他们堵在沟子里的,所以在颤巍巍的圆木堆顶上,还堆积着许多的大石块,总有几千斤。

很壮观也很奇妙,一堆杂乱的圆木能那样堆垒起来不倒,已经让人感到惊讶了,可是它竟然还能承载许多的大石,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一道坎面,鲁一弃的脑子在飞速地搜寻。《机巧集》里好像有些和这坎面相似的道理,但太深奥,自己无法洞悉。《班经》中也记录有类似手法,却都是用在筑桥建楼上的技法,根本没有拆解的路数。

鲁一弃于是又想到,先秦时流传有一部《兵具百计》,其中记录有一种古老的守城武器“落石角架”。“落石角架”中只有一木可动,此木一旦动了,角架各处关节全松,这和现代机械中的四连杆脱扣机构原理一样。那种角架可以将石块、热油等物架出城墙外面一段距离,然后动一木将关节全松,架上堆积放置的物件便全都砸下城去,大面积杀伤攻城的兵卒,这比直接从城墙顶边砸下石块和泼下热油攻击效果要好得多。

其实面前的坎面叫“垒木叠石”,也有叫“架井落石”的,但它的原理比“落石角架”要妙得多,说“落石角架”借鉴它的倒有可能。

鲁一弃走近木堆,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些圆木的支撑形势,特别是撑地的几根。结果让他很沮丧也很茫然。

所有的木头都能动又都不能动。是的,那些木头随便哪一根你都可以不费力地移动,但是不管你移动了哪一根,木架都会瞬间坍塌,石块就会尽砸下来。圆木间的那些间隙虽然挺大,但布置得却异常狡猾,每个间隙过去后都必须转换方向,这样才能继续往前钻。不要说盲爷,就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在这样的间隙中转换方向都会对某一侧的圆木用力。当然,哪怕你用的是极小的力,结果都是架塌石砸。

水大娘从鲁一弃的神情中看出面临的困难很大,于是安慰道:“不打紧,我们还可以费些力从旁边的岩壁上翻过去。”

在场没有人愿意接她的话头,因为水大娘言语中透露的无知让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和她费口舌。

只有鲁一弃苦笑了一下:“坎面布下,无路就是死路。这堆木石,肯定有解法,只是我们不知道。解不了可以退走,这是全身之法。或者凭运气和经验强破一番,这是生死各半的。但是另寻不是路的路闯过去,遇到的会是不死不休的坎扣。”

“什么呀,那是局相摆开,坎面连环才会有的后果。要利用天然的环境做到无路就是死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要么是地形巧合,要么就需经多少年的人工修整。”水大娘轻笑一声。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都以为她是个懵懂的女人,没想到她对坎面布局的道理如此熟悉,而且见解很是独到。

一直缩在一边好像害怕别人注意他的傅利开说话了:“其他地方也许不行,这里却很容易。你们看到这两边崖壁上的积雪了吗?只需要在两边岩壁下的陡坡上挖个踏活坑,或者在上面藏些踩雷、绊弦火炮什么的,从上面走,只要有个扣一动,就是个雪崩岩塌的结果,没人能逃得过。”

大家都无语,他们都知道雪崩岩塌的巨大威力。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那落日的红色变成了蓝白色。

忽然,几声短暂雄浑的咆哮声从黑瞎子沟的深处远远传来,并且在沟子里久久回荡着,让岩壁嗡嗡震颤。咆哮声还未曾消失,尖利的鹰啸声又从头顶飘过。

“那是什么声音,有些像熊吼。”任火狂的表情很是复杂,“可现在这种天气不可能有熊出来转悠,要真是的话,那么前天夜里老柴傅就没看错。”

“是不是熊不知道,这鹰啸可以听出是长白花喙鹰。”盲爷脸色惨淡淡地说道。他知道,有这鹰就有无羽哨尾箭,对家又逼近了,现在自己这些人变成了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

鬼眼三同样知道长白花喙鹰意味着什么,但他也真的没办法。本来他想从木堆下面或者旁边挖一条通道。可是他出手查探了一下,那底下都是完整山石,很难破开,而且自己也没有合适工具,鹤嘴镐和梨形铲都丢失在北平院中院了。

鲁一弃的脸色很是凝重,目前的形势非常不利,前有坎面挡路,后有对家追杀。解了坎面固然不易,要回头重新闯过那黑沟子恐怕更加困难。

“既然对家坎面可以依形而置,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变形而破呢?”女人说的话像划破黑云的闪电,将鲁一弃封固的思维掀开个口子。

“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鲁一弃自语着,随即靠近哪堆圆木石块盘腿坐下,眯缝着眼睛凝视着圆木杂乱的结构。

天快黑透了,圆木都已经看不太真切,而此时鲁一弃却索性闭上眼,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打搅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状态越是放松,越让人感觉到压迫。

鲁一弃将《机巧集》和《班经》中自己所知的道道儿都搬了出来,将那些理论与眼前圆木的摆置一一对应。他脑子里此刻就像在进行着一场棋局,只是棋子是那二十几根支撑大石块的圆木。圆木的堆积方式在他脑子中快速调整着,变化着,他尽可能多地试想各种可能性。更多的后招才是制胜的保证,然后最终选中唯一可行的方案,这个方案必须是对手都没有想到的。

“我们就从这里出去。”说这话的鲁一弃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中闪烁着绚丽的精光,让所有注视着他的人心中不由一荡。

“我需要三个人做这件事。没有十分把握,很危险,说不定就会被这些木头和石块压死。”鲁一弃的表情很凝重。

难识卿

需要三个人,女人肯定被排除在外,剩下六个人中,鲁一弃又给排除了一个:“夏叔肯定不行,说了您别生气,您老瞄不到窍口。”鲁一弃说这话时带着愧意,捅别人短处对于别人和自己都不是太舒服的事情。

盲爷倒没在意:“正好,我还怕这太紧要的事儿难为了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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