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欣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看看众人,没人异议,斗十方继续道:“第二个肯定是胡冰芳。她和杜其安是老乡,其时丧夫未久,虽然当时情况已不可考,但我想无非也是这样,因为一文不名被斗本初带上了这条路。再之后,应该是胡冰芳又拉上了朱丰。至于后来移居荆汉市的贾一文,应该是我父亲的旧识。傻雕曾说过,他一个师叔是彩力子出身,那贾一文应该对应这个‘彩’字……这几个人在一起肯定把各种骗术花样玩了个遍,火车站的抽奖‘宰肥羊’、骗赌的‘拉黑牛’、摆残局的‘挖坑’、色骗的‘仙人跳’等等,欲望的闸门一打开恐怕就不容易合拢,钱这玩意儿像海水,会越喝越渴,作案肯定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有一天,他们策划起了丝绸诈骗。
“从目前掌握的案情看,出面联系业务,建立联络的应该是斗本初,他是个见人说人话的高手,通过几次交易和对方建立信任,然后在最关键的一次设局,利用当时信息交互不灵的条件,自己装修了一间银行分理处佯装汇款,完成诈骗一车丝绸的目的……这起案子里,胡冰芳、贾一文、杜其安他们扮演银行工作人员的角色,朱丰已经交代他是司机的角色,另一个,石金山,明面扮演老板,实则是个销赃的角色……这就是这个团伙最初的雏形。
“再往下分两条线,他们销赃,聚在江南省一个朱桥镇的小地方分赃。团伙头目斗本初得意忘形之下,根本没有发现同伙已起异心。过程并不繁复,几人合伙做了斗本初,然后分了赃分道扬镳。可能当时他们想着这一笔钱就足够了,但现实是根本不够,永远不会满足,人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一旦释放出魔鬼,那就不可能再有天使的位置,除了在诈骗的路上渐行渐远,没有第二种结果……旧时所谓八大骗门人对自己的归宿早有定论,要么不得好活,要么不得好死。
“但是好活往往让人忽视可能不得好死的结局。胡冰芳和杜其安是同乡,贾一文和朱丰又成了他们的熟人,用不了多久肯定欲求不满,而跟着斗本初这个江湖人所学的骗子伎俩又给了他们足够施展的空间,这就是所谓的百艺傍身,吃喝不愁。之后中州痞子青狗、老骗、周扒皮之流,估计被他们收罗的没少干坏事,杜其安也渐渐闯出了一个‘风’头的大名。到这个时候注意一下,其实所谓‘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全是子虚乌有,除了斗本初一人,其他人算不上有真正的传承。在那个时候,所谓传承早已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但这群骗子呢,为了师出有名,为了蛊惑那些财迷心窍的人加入,所以就借用了这个名头。至于他们和‘风马燕雀’行事风格的暗合可以忽略。其实天下骗术如出一辙,往根上讲都是看准人性的善良、同情、友爱,或者负面的疏忽、贪婪、好奇等下手,从古到今没有什么差别。”
顿了顿,看到同事都入神地听着,斗十方捋捋思路,继续道:
“但这个团伙还是有点差别的,如果躲过丝绸诈骗案的追捕是因为运气的话,可之后就不是了。从秦江寒被捕后的交代里可以看出,杜其安、胡冰芳和徐则臣是旧识,而且秦江寒因计算机犯罪判处缓刑时,是胡冰芳主动接纳了他,并且给了他更大施展空间,而且还认他当了干儿子……在这二十年的某个节点上,胡冰芳和杜其安应该有意或者无意认识了徐则臣。这个靠‘私服’起家的黑客把更新的思维带给了这些传统骗子,而传统的骗术一经和现代的网络技术相融合,很快发生了裂变,这就是我看到的。八大骗的传说借助网络复活,诈骗的规模越来越大,从一个火车站波及一市、几市,甚至跨省。诈骗的针对性也越来越精准,从最初的无差别电话骚扰到定点、定人邮寄,从低级的刷单解绑,到现在私人定制的隐私恐吓;从几百、几千到几十万元,到现在动辄上亿的案值金额,人性的贪婪一失控,比洪水猛兽还可怕。每每看到这些,作为警察,我心里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个人就犯这么多这么大的案,全国还有多少?几万、几十万这样的人?”
斗十方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都黯然叹了口气,那种无力感对于警察是种折磨,甚至几近于耻辱,可又能如何?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斗十方只是把“挂”字的解释对应到了徐则臣、秦江寒的名字上,然后又在“雀”字上对应了“王雕”的名字。写完这些,他正身看着这些名字,道:“和别的诈骗团伙无甚差别,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如果说非要有差别的话,那应该是他们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领路人。这是第二条线,关于斗本初的。”
“明四暗四八大门,有三字真义,它教导入门之人就是要具有善、义、信的品质,其旨在但求糊口之资,莫做敛财害人之举,所以旧时那些走江湖之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算命卜卦的,给钱不嫌少,没钱一顿饭也罢;摆摊卖药的,药不医病,但也绝不害人;‘彩’门玩的和现在的魔术表演差不多,就是挣个辛苦钱……即便暗四门手脚不干净,也是非常有底线的。
“但不幸的是,这个团伙里不管是真传人还是假传人,都突破底线了。斗本初为财设局,破了这个传承的禁忌;杜其安、胡冰芳一行为赃灭口,可惜没灭干净,斗本初死里逃生,就有了后来的故事。他和胡冰芳肯定有过那种亲密关系,以他的本事,肯定不难找到胡冰芳的出处,可能胡冰芳也没有想到她面临的是什么报复。斗本初逃生后不久,到了胡冰芳的老家,拐走了胡冰芳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从那时候起,他就日夜思虑,要把这个小孩培养成张口吃八方的奇骗,将来继承他的衣钵。不管这个小孩将来不得好活还是不得好死,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快意,哪怕胡冰芳有一天找上门来,面对的可能也是两败俱伤的至亲之间的报复……这个事很恶毒,但相对那些同伙对他干的事,我觉得倒也能理解。只可惜的是,那个小孩没有成长为骗子,成了一个反骗的警察……呵呵,这就是全部的故事,尽管后半段是猜测,但我想,应该和真相差不多了。”
斗十方慢慢地坐下,表情若有所思。他看着与会的同事,好像试图从同事的目光中找到他们的情绪,似乎那是他在乎的东西。可他没有找到,只有善意的同情或者怜悯,并不让人反感的那种。
“然后呢?在组织上还没有给出定论之前,你自己先把自己钉到嫌疑人家属字眼上?”向小园不悦地问道。娜日丽一拍桌子道:“没凭没据,你自己就盖棺论定,你以为你是DNA检验机呀?”
邹喜男和程一丁一笑,大邹附议道:“故事很不错,就是有点扯淡了,无法说服我们,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齐声应和,看着斗十方促狭地笑了。斗十方摊摊手,无奈道:“其实警察这个职业是一体两面的啊,比如我想站在普通人的角度顾念这份亲情,你们肯定要使劲把我拉回来;但反过来,如果我坚决站在职业的角度,义不容辞地把这些人包括可能是我失散二十多年的亲人抓回来,你们心里肯定又会觉得我的心太硬了,没人味了,对不对?”
大家一愣,似乎正是这样。钱加多挠挠头,终于开口了:“对呀,如果真是的话,那得多难堪。我现在才觉得你家老爷子厉害了,这仇报得可把人给坑死了。”
有人不和谐地笑了笑。娜日丽拉了钱加多一把,向小园手指敲着桌面,很急促,但思维根本拗不过这个弯来。于理合,于情不合,于情合,于理又不合,怎么想也不可能有合情合理的方式,即便有合情合理的方式,恐怕也不会符合组织原则,思维一下子拧住了。她发愁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却报之以苦笑。霎时间,她理解斗十方了,夹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恐怕谁也得纠结。
“那你呢,你是什么想法?”向小园无奈之下单刀直入了。
这种不顾对方感受的方式不太符合向小园的风格,但恰恰让斗十方释然了。他舒了口气,道:“终于有人直接问我,而不是替我尴尬难堪了。张英张主任有句话说得好,谁都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可有权利选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你的选择呢?”向小园充满期待地问。
“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会被环境影响。来反诈骗中心后,我接触了这么多事,对我触动最大的,不是诈骗手段有多么精妙,不是案值有多么吓人,也不是我们干这份工作有多难,而是那些在我记忆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受害人。斗本初至死都记得那个受害人的名字,丝绸诈骗案中,那位丢了公款的受害人报案后受限于当时的条件,无法及时侦破,被怀疑监守自盗,受不了各方压力选择自杀;那个厂子也因此倒闭了。登阳一案,那位货款血本无归的参与者,也是选择坠楼;还有在荆汉一案,我眼睁睁地看着围绕赃款的争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冷冰冰的尸体。罪恶面前,不独是参与者身受其害,哪怕是旁观和漠视的甚至无关的也会受到荼毒,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如果没有诈骗,我会成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即便父亲不幸去世,可还有奶奶、爷爷、妈妈,那个家有温暖,有关爱,有亲情,而不是像现在,我一个亲人都看不到。我有好几次都想哭,可哭不出来,因为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奶奶的样子一点儿都没留下。”
斗十方难堪地说道,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平复着情绪,咬咬牙,低沉却从容地继续说道:
“我不是理想主义者,但我现在有了理想,我的理想是天下无诈!如果给这个理想加上颜色,我希望是藏蓝银徽;如果给这个理想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辈子。”
他轻轻的话音撩动着每个人的心弦,向小园欣慰地笑了,娜日丽笑了,大邹和老程笑了,大家都笑了,会心地笑。其实大家不就一直在为这个理想奔波着、忙碌着、拼命着吗?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一定还是。
异想天开,奇想案清
10月11日,根据曹乙勇的交代,荆汉警方逮捕了唐宝琪,又根据唐宝琪的交代,在长南拘传了当地一家会所经营者,最后接触廉三旺的女人线索找到了,就是网名“杰妮花”的那位。当晚,她在千里之外的深港市被捕,审讯后,她指认的人和曹乙勇的口供相互印证。
到此时,案发后十三天内,主谋确定,就是石金山。
10月14日,沪市警方摧毁了当地伪装成典当行的一处洗钱窝点,此处证实与长南廉三旺被诈骗五亿一案相关联,现场查抄到银行卡二百余张,各类点钞机、POS机数台。初步统计,该窝点近三个月资金流水逾9000万元。
也在当天,千里之外的南港警方查抄了四处洗钱窝点,无一例外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隐蔽操作,其中甚至还有一家就是个社区零售店,其流水金额每月也有上千万元,很不幸因为关联廉三旺的诈骗案撞到了枪口上,现场查抄到现金一柜子,正是不出境即可结算的样板。四处洗钱窝点相当于洗钱团伙在境内的“地下银行”。
一天后,15日,长南警方千里追踪,在云南省腾冲一带滞留了几个该案涉案人员,不过这一次遇到了阻力,当地警方介入,不允许跨省带走嫌疑人。细究原因又是骗子造的孽。长南警方的追踪是因为部分疑似赃款的资金到了这里,而当地警方阻拦的原因是,被滞留的涉案人员分属当地几个制药厂,而那笔疑似赃款的资金,确属客户买各类药品的款项,而且已经正常发货,交易完毕。
这就又给专案组带来了一个头疼的问题,聪明的骗子知道这些赃款不好消化,干脆把赃款装进了别人的腰包,然后再正常买走别人手里的货,等警察追来,货早已再次易手了。
也是这一天,好歹传来几个好消息。内蒙古警方、深港警方根据五亿诈骗案的信息,查获数个非法账户,成功止付六千余万非法资金,各地在“断卡”行动后,联动机制已经运作,只是相对于复杂的各种金融工具和消费环境,再加上骗子眼花缭乱的操作手法,甄别非法资金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更大的问题是,已经确认嫌疑人逃出境外,最精锐的追捕小组现在滞留在陇北待命,追捕陷入停顿。
10月16日,现在……
省厅多功能会议厅的投影里,或现场记录仪画面,或各类现场照片,整个案情的推进一目了然。本次案情会议由谢经纬副厅主持,陈颢元局长和周修文列席,剩下最后一个就是主办了,来自反诈骗中心的俞骏,整个案情资料是他带来的,即便再重复看一次也没有触发思维灵光。此时站在全局的角度看,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些骗子,那些被骗走的钱像幽灵一样在全国不同的省市之间转来转去,而操纵者隐藏在国境线之外,这使得警方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疲于奔命,最终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阻止交易了一部分,这可以看作是执法进步,不像以前,赃款一旦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再没机会找回来。可俞骏知道乐观不起来,因为骗子的背后,是一帮精通法律、金融、账务的专业人士在为他们服务,在全国如此庞大的经济体量里,总有他们能找到的漏洞。
案情展示结束,灯亮,俞骏惊醒,看向两位领导,是一模样的愁眉紧锁。这些暴露出来的新问题、新动向让他们头大了,经济建设和国际交流不可能因为这些诈骗案件因噎废食。这些隐藏进正常交易里的非法资金的出入也就给警务提出了新挑战。两个人沉吟片刻,陈颢元局长直接看向了周修文问道:“总局对本案有什么指示?”
“情况已经报上去了,总局也在讨论,很快就有新的方案出来……我个人猜测,这种情况可能会指派一个有过跨境办案经验的指挥员负责。”周修文道。如果指派有经验的,那面前两位肯定不在列。
对此,两位领导并无不悦。谢经纬点点头道:“嗯,宜早不宜迟。这种单次巨额诈骗的苗头不打下去,很快就会有更多人铤而走险……对了,会不会是那位,前年‘6·12跨国电信诈骗案’的那位指挥员?”
“有可能,到时候可能您几位也得被拉上。”周修文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此案僵在此处并不是他的来意,他笑笑道,“陈局,谢副厅,我来可是外调任务啊,您这快把我当成专案人员使唤了。”
“你不是有同事吗?顺便就办了,我们派人陪同,办事的好找,办案的可太难凑了。”谢经纬摆手,拍脑门子决定了。陈局笑了笑,问道:“小周啊,外调情况怎么样?首先声明,我们没有任何干涉啊,你公平、公正地说一句,那位同志,合不合格?”
“要对照规则公平地讲,不合格。”周修文道。这惹得俞骏怒目而视,却不料周修文话锋一转,道:“但要公正地讲,他不仅合格,而且还很优秀,出众的人往往很出格这句话真不假,我会如实向上汇报。顺便说一句,两位领导会后方便的话也接受一下我们的了解询问。”
“我们俩真不用询问,都是加分项,你看着差不多就赶紧结了,事不落地人心惶惶的啥也干不成……你别介意,绝对不是插手干涉。说案子,说案子,看来我们这次又沦为外围了啊。”陈局长打着哈哈,明显有回护的意思。
对于要回护的人,周修文何尝不是感慨万千。他思忖片刻,干脆直言道:“您二位可能还没得到消息吧,‘金评彩挂、风马燕雀’最后一个女嫌疑人已经找到原始肖像了,而且,可能和十方也有关系。我们有理由猜测,当年斗本初团伙内讧,斗本初作为头目,可能报复性地拐走了一个孩子,准备培养成接班人,这位被拐走的小孩,可能是这位胡会计的亲生儿子。”
“等等……你再说一遍!”陈颢元局长听得一脸惊愕。周修文又解释了一遍,谢经纬拍着桌子愤愤道:“你这不是扯淡吗?你用了几个可能、猜测?外调关乎一个同志的前程,你这也太不严谨了吧?”
“找到的照片和外调情况在这儿。”周修文拿出手机,调出照片摆到两位领导面前。
两个人俱是眼睛一瞪,这太像了,如果不是20世纪的结婚证,估计得当成斗十方本人了。这个结果惊得陈局长龇了半天牙,却发泄不出那股子窝火来,只摆手道:“这事不管怎么样,还没有得到证实,在没有确定之前,不要通知本人,这也是对同志的爱护嘛,对吧,老谢。”
“对,捕风捉影的事,再说吧。最起码也得等这个女嫌疑人归案后再说啊。”谢副厅气势颓了,生怕周修文追着不放似的。
可周修文却笑而不答,像是已有定论,俞骏却像霜打的茄子,无奈道:“还瞒什么本人啊,这就是他本人挖到的。胡会计原名胡冰芳,籍贯就在董龙湾镇,当地基本没有找到有关她的信息,除了这张可能连她也遗忘的结婚证。”
“那这是……”陈局长抬眼看向谢经纬。谢经纬也为难了,干脆直接问周修文:“这一节你会怎么描述进外调?”
“如实上报。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这个选择,更尊重我的这位同行。所谓行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也无外乎如此了吧!”周修文丝毫不掩饰欣赏,如此赞道。
但赞扬并未得到共鸣,其他三位给的反应几乎相同,都是一声叹息……
此时,境外,通向木姐的公路岔口,一辆三菱越野车停了下来,王雕和沈凯达跳下去,和车上的石金山招手再见。那辆车继续前行,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走吧,溜达一会儿就到了,木姐说是个城市,其实和咱们内地一个镇差不多,你别当这是境外啊,基本和境内差不多,说的是普通话,用的是人民币,吃的是川味,比内地的还地道。”王雕手插在兜里走着,视线里就是所谓的城市了,不算大,不过在这种穷乡僻壤已经算不小了。
沈凯达却追着问道:“老板去哪儿呀?”
“去要钱呗,他是咱们俩的老板,他上头还有老板,上头的上头,照样还有老板。”王雕道。
沈凯达又问道:“这趟给咱们多少钱啊?我可听说了啊,长南搞了几亿呢。”
“呵呵,你还想上了?”王雕回头,摸摸沈凯达的腮帮子,调侃道,“不要期待太高,虽然几个亿,但咱们分不到一个屁,在国内咱们就怕警察,可在这地方,除了不怕警察,谁都怕,当兵的、帮派的,还有什么政府的,一个比一个黑啊,骗到手的钱挨家分点,留下的就成零头了,咱们呢,从零头里再给咱们个零头……不过也不少,搁这地儿,你只要不赌,差不多够混,消费又不高,你看,就那货都抽得起粉。”
王雕顺手指着路边两位摩托骑手,正惬意地从自制小冰壶里浓浓地抽了一口,幕天席地,云里雾里,那叫一个爽歪歪。王雕笑道:“一克就一碗烩面的价格,小卖铺里都公开卖的。这儿地摊你知道有多牛吗?直接摆AK卖,不出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浪的地方。不过,你别瞎问、瞎转悠啊,这边人都是胡来,啥事也敢干。”
“你说得都吓着我了,这么凶你还说是花花世界?”沈凯达紧张了。
王雕笑道:“总比蹲在号子里强啊。别郁闷了,搁这儿待段时间,咱们内地好多兄弟等出来了都招来,咱也扯个旗干个公司,跟他们竞争。”
“大哥,骗人可以,别骗自己啊,咱们是那块料吗?”沈凯达不信了。
王雕一揽他肩膀,道:“你可说对了,这儿公司都是骗人的,专业骗人的公司。不懂了吧,近十万电诈分子齐聚缅北的盛况你是没见过,就现在倒了一部分,剩下的也不在少数。你看,那城里几幢像样的楼,那里头住的都是咱们同行,刷单的、裸聊的、扮雷子吓唬人的,都在这儿呢,差不多每天都会有人想出新招来。”
“这个……我咋觉得不靠谱呢?”沈凯达驻足看了一眼,有点惶然地道。
“呵呵,这就是屡受打击的老手和新手的区别。确实不太靠谱,其实在这里当骗子的也是被骗来的,有偷港的,有打工的,来了就收身份证培训,不上道往死里揍,上了道不好好干也往死里揍。你没来之前,我搁这儿吃饭碰见一群给公司打工的,他们在那儿感慨啊,说这世界是个大鸡笼,我们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鸡,淡定地看着同类被拔毛剥皮剁成块……等轮到我们自己,除叫嚷两句,扑腾几下,根本干不了什么,我们的下场都没什么区别,都会被拔毛剥皮剁成别人嘴里的食,这比丛林法则还狠,叫鸡笼法则。”王雕估计是浸淫犯罪日久,已经成哲学感悟了。这一番说教听得沈凯达一愣一愣的,居然无言以对。
“走吧,兄弟,跟你开玩笑呢,这次我不坑你,整点钱找个地儿过活吧,甭干这一行了。”王雕如是道,揽着沈凯达往前走,像是肺腑之言。沈凯达愕然看着他,问道:“你这是咋啦,雕哥?”
“没咋,我想家了。”王雕叹气道。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北方,隔着群山峻岭的千里万里之外,那片熟悉的故土居然让他如此依恋。
只是他忘了,其实在故土,他也没有家……
千里万里之外的中州市反诈骗中心,王雕、沈凯达的照片显示在会议室屏幕上,八大骗现形,剩下未归案的石金山、王雕和胡冰芳自然是本次会议主题。由于五亿诈骗案的原因,石金山这几位又是当务之急。当前专案组给的任务是,要尽可能多地提供这些嫌疑人的外围信息。
“案情进度都在大家手里了,现在在等总局的指示。我个人觉得有必要再一次发起跨境追捕,毕竟已经有先例,所以这几个嫌疑人的情况对于专案组就很重要了。几个小时前,刚刚提审过沈燕,我现在联网,我们观摩一下审讯情况。”向小园布置着,换了屏,播放着截取的记录。
沈燕交代的是和石金山合谋一事,相比秦江寒(陈策),石金山入行更早,最早干过洗钱的活儿,曾经和江前胜的团伙有过交集,之后因为赃款反目,沈燕顺着朱丰以及沈曼佳的发现找到了石金山这条线,于是上演了荆汉那出骗中骗。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的秦江寒被这位叫叔的石胖子给狠狠坑了一把,卖给了沈燕,出卖的代价不是钱,而是一份黑产信息。
视频里,沈燕已经剪成了短发,面容有点憔悴,说话的时候低眉耷眼,再没有曾经颐指气使的霸气。斗十方凝视着,心里同样感慨着环境对一个人的改变太快了,这不过才几个月,沈燕已经判若两人,即便他从事过狱警看守的工作,也微微有点惊讶,可能是这个女人给他留得印象太深的缘故。
“嘿,嘿,嘿……”
有人在喊了,是钱加多,喊了几声才把斗十方喊醒。斗十方问道:“咋了?”
“领导说话呢,你走神!可以啊。”钱加多斥道。也就钱加多敢训斗十方。斗十方笑笑抱个歉,向小园却道:“没事,没事,隔着屏幕你不会又发现什么细节了吧?”
“呵呵,还真有,她卸了妆原来这么老啊。”斗十方开了个玩笑。
钱加多一笑,刚要接茬儿,被娜日丽一个白眼吓退了。向小园道:“据妮可,也就是真正的‘逆风’交代,用于交换的这份黑产信息是他从旅游产业里淘来的。说是淘,一半买,一半偷,主要是出境旅游的人员信息。黑产里面有个规则,越新越贵,也就是说,这一批信息新出炉的时候价格最高,一旦售出一回,价格就断崖式下跌,卖三轮后就不值什么钱了,因为在诈骗行业里,很多团伙为了降低成本,这些买来的‘料’都是共享的,但沈燕给石金山的这份不同,还没有在暗网出售过。”
“能让石金山动心,那数量不少吧?”娜日丽问。
“应该有四百多万条详细信息。”向小园道。
程一丁惊讶道:“这么多?这家伙逃出境外,会不会要大展宏图了?”
“卖了也值不少钱啊!”邹喜男道。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斗十方。斗十方眼珠转悠着,不时撇撇嘴。钱加多憋不住问道:“别光吧唧嘴呀,等你说话呢!”
“我说话不管什么用啊,我们抓到他的机会可能不多了。跨境追捕光两国司法部门协调估计大半年就过去了,到时候肯定来不及了。”斗十方道。
“什么来不及了?”娜日丽问。
“你想说什么?”向小园听出弦外之音了。
“他要跑!”斗十方道,思忖着给出了如是研判结果。顿了下,他接着道,“首先,曹秃子这类人挖掘的个人信息他有一大部分;其次,秦江寒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听话学样估计都学了不少,秦江寒掌握的东西估计也不少;最后,沈燕又给了他这么多黑产信息。这个家伙手里等于奇货可居了,偷渡境外的这条线肯定是他预留的后路。既然都这样留后路了,那肯定是谋划好了。这种情况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坐地起价;一种是远走高飞。我倾向于前者,原因有三:其一,缅北扎堆的电诈团伙根深蒂固,如果有外来的势力崛起,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石金山生性奸猾胆小,肯定不会冒这个险。其二,这些黑产信息也有保鲜期和保质期,沈燕未必只给他一个人,曹秃子这伙人也未必只卖给他一个人,这点他很清楚,所以囤在手里肯定不是最佳选择,他应该会选择卖出去。这个他无法自用,短时间内他不可能组织起作业队伍。其三,荆汉事发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追逃上榜,现在是全球追捕,他最好的选择是去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地方,而不是一线之隔的邻国,更何况那里电诈扎堆,本身就目标够大,他要在其中待得时间久了,会成为最扎眼的。”
说完,全场皆静。半晌,邹喜男吧唧着嘴失落地道:“为什么我们一说都是争来争去,他一说我们就都不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