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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直升机的晃动程度……应该是超过八级的大风了吧。这样的话,直升机也没法丢下绳索。不行,我们无法安全避难。”飞鸟井咬着嘴唇,不甘心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

正当我意志消沉的时候,突然听到葛城“啊”地叫了一声。

“快、快看!直升机回去了!”

只见直升机向着其他方向飞去,渐渐消失了。我们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在有了希望之后,这种伤害变得更加沉重。飞鸟井和葛城都茫然地看着直升机消失的方向,久我岛则坐倒在地上,小出不快地咂着舌。

被久我岛放在地上的收音机,像是火上浇油一般发出了声音。

“从昨天开始,在N县M山发生的森林火灾……已经蔓延至海拔一百米左右……虽然派遣了两架无人机拍摄,但都因为风力过大而坠落……采访直升机也无法靠近着火现场……消防厅的援救直升机尝试在强风中靠近……却无从进行救助……”

我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客厅,文男和贵之已经回来了。此时除了雄山以外,宅邸内还有七名幸存者。财田贵之蹲在沙发前,双手扶着额头。财田文男则深深地陷在椅子里,抬头看着虚空。

“你们回来了啊……”文男出神地说道。也许是因为小翼的死让他憔悴,再加上救援直升机离开带来的失望,他的脸看上去毫无生气。

“这样下去,还会有人来救我们吗?”久我岛铁青着脸问道。

他的问题让大家更焦虑了。

“不知道啊。”文男应付道。

“接下来,寻找秘密通道这件事更具现实意义了啊。我不会再嘲笑做这件事是白日做梦了。”贵之无力地摇着头说道。

飞鸟井像是死心了一般闭上了眼睛。

“在无法期待直升机救援的情况下,我们只有一件事能做了。那就是所有人一起,齐心协力——”

“所有人?”

文男身上的气息变了。

“不……不行。不是所有人一起。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对小翼做了那样的事……我不能原谅……绝不原谅!”

文男的语气变得狂暴了起来。

“如果我们当中有人杀死了小翼,那家伙就没有获救的资格!他应该一个人烧死在这里。在弄清楚凶手是谁之前,这里不需要你们帮忙。”

对啊,凶手到底是谁……而且,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行凶?所有的疑问,推导到最后就集中在了这两点上。那奇怪的杀人手法,以及内开门与升降天花板的移动路线,这两个细节问题也还没有解决。葛城会给出怎样的答案,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对此充满了期待。然而一想到这里,下一个瞬间,小翼的笑容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深深地打击着我。

“不。”

打破沉默的人是飞鸟井。

“那不是杀人事件。这里没有凶手。”

然后这位前侦探平静地继续说道:“这是一起不幸的事故。”

10 讨论【距离馆被烧毁还有10小时31分钟】

“是事故?”贵之有些抓狂地大声问道。

我也不明白飞鸟井话中的意思,以及她说这句话的意图。那真的是事故?

“事故?你有什么依据吗?”贵之问道。

“因为这么想最为合理。首先,钢缆的裸线断了一根,那是由于弯曲导致的裸线扭曲,是积年累月造成的老化现象。而钢缆断裂,是因为承受不住重压,所以才会产生粗糙的断面。”

葛城小声道:“我也这么认为。”

“裸线断了一根之后,剩下的裸线承受的压力就会急剧增加。固定用的螺丝也因为承受的负荷过大而坏了一颗,固定处负担增加,导致螺丝无法再钉住钢缆。这才引发了这次令人心痛的事故……”

飞鸟井懊恼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起令人悲伤的事故。但没有必要去怨恨谁。接受它是一起事故的事实,眼下继续往前走吧。如果可以的话……”

“两个同时吗?”葛城厉声问道。同时箭一般的目光射向飞鸟井,让人感觉浑身发冷。

“什么意思,葛城君?”

“两台绞车同时发生了事故吗?这也太巧了吧?”

“也不是完全同时。第一台绞车坏掉的时候,另一台吊着天花板的绞车所承受的重量加倍了。这多出来的负荷导致另一台绞车也坏掉了……我是这么认为的。当然,激增的负荷是有时间差的,不过应该不到一分钟吧。”飞鸟井用淡淡的语气说道,“而且,如果这不是事故,那又是什么呢?”

我注意到她的嘴角浮起了浅笑。我的确看到了,但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不敢太肯定。她是要引诱葛城,她是想要从葛城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是谋杀。”

葛城咬牙切齿地回答。文男和贵之的脸上流露出紧张的神情,久我岛则屏住了呼吸。小出的表情让人难以理解,她像是在观察某种很有趣的东西。

“说起来……你是个侦探吧?”文男看着葛城说道,“如果这是杀人事件,那请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应该惩罚的人是谁?回答我啊,侦探。”

“哈哈,这就有意思了。葛城是侦探?”小出夸张地拍着手,“飞鸟井之前说过她‘已经不当侦探’了吧,那这不就是侦探和前侦探的对决了?”

贵之和久我岛都因为突然出现“侦探”这个词而感到震惊。这也是理所当然,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竟然有两个挂着“侦探”这个怪异身份的人物,也太凑巧了。

“我认为天花板是人为降下来的。但绞车的钢缆并不是被人为切断的,而是像飞鸟井小姐所说的那样,属于自然现象。然而,是有人故意拧松了螺丝。”

“可是,那要花多长时间来操作呢?葛城君和田所君计算过相应的时间吗?先在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外将房门关上,再移动到隐藏房间,对隐藏房间里的两台绞车进行操作,让天花板落下来。依你们的推理,需要五分钟,甚至十分钟吧?这样的话小翼有充分的时间逃跑啊。”

“可是——”

“第一台绞车的螺丝被卸下之后,升降天花板房间中的人应该会注意到房间里的变化。那时小翼完全可以按下电动门的开关,打开房门逃出去。”

“这个嘛……”

“还有,哪怕是杀人,也没有必要特意卸下螺丝吧?直接把天花板降下来不就行了,操纵绞车就能完成。为什么要特意在螺丝上做手脚,搞得这么麻烦呢?”

葛城沉默了。

“如果是事故,这些就都能说得通了。可是如果当成杀人事件来思考,就必须解决几个矛盾之处。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杀人手法呢?为什么要如此费力地在螺丝上做手脚呢?为什么小翼注意到天花板的变化,却没有逃出去呢——”

飞鸟井的说话方式听起来就像是老师对着差生温柔地进行谆谆教诲。这种老师往往会给周围的人留下很好的印象,却会给特定的学生很大压力,可以算是有点狡猾。

“……是门!”

葛城像是反抗一般提高了音调。

“先利用钢缆对门做些手脚!这么想如何?先让天花板倾斜,堵住门。将被害者逼到不得不离开门边,逃进房间,之后凶手再慢慢地将另一个绞车的固定螺丝卸下来。”

贵之和文男的神色明显一变,残酷的想象使得他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并且开始对说出这番推理的葛城感到排斥。久我岛半张着嘴,浑身发抖,他似乎在拼命努力理解眼前的事态。小出露出了笑容,像是觉得这番发言十分有趣。这是葛城的失败。因为他过分专注于追求真相,而忽略了现场的气氛。

飞鸟井张开了嘴。她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很温柔,露出甚至可以说是慈爱的笑容。就像是在说“真是没办法啊,只能由我来告诉你答案了”。

“小翼小姐的尸体,是在升降天花板房间的何处被发现的呢?”

“是在靠外面的地方……”

葛城停下了。

如果葛城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小翼应该是在房间靠里侧被压死的。

“和你的说法不符啊。”

“怎会如此……”

贵之像是要将杂念抛开一般摇了摇头。

“事故吗……这样的话妹妹就无法超度了,但听起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文男悲痛地说道。

“可是!那样的死法!那样的死法,应该不是事故吧!”久我岛发出大声的惨叫。

“听起来真是够巧的。”小出从鼻子里发出哼声,说道。

“等、等一下。”

我慌忙站了起来。如果现在不反驳,这件事就会被定性为事故了。

“的确有事故死亡的可能性。有关钢缆的说法,以及天花板降下来的时候小翼为什么没有逃走,确实如飞鸟井小姐所说,有种种不自然之处。但这些疑问应该也有其深意……”

“那么,关于真相,你能说出什么想法吗?”

我的身体僵住了。接下来,一股无力感向我袭来,但我无法回答“我不能”三个字。

葛城的鼻翼抽动着。

来了,我做好了准备。他开始有反应了,搞不好他会引发新的混乱。不过这也确实是打破僵局的契机。

“你啊……为什么那么拘泥于事故呢?”

“你说的拘泥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意见。”

说到这里,飞鸟井停了一下,又加强语气说道:“真正拘泥于什么的人,难道不是葛城君吗?”

葛城的视线有些犹疑。他动摇了。葛城这家伙。

“……田所君说你以前曾是个天生的侦探。”他开口道。

“天生?这说法可真够怪的。算是这么回事吧。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所谓的侦探,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应该追求真实。是不管要造成多少冲突,都一定要将真相置于阳光之下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都要忠于事实,不管什么时候,只有正确的推理才是正义的吧?”

飞鸟井露出了厌恶的神色,神情有些扭曲。不过她马上回过了神,露出略带迷惑的笑容,慢慢地摇了摇头。她的表情中包含了某种幼稚的热情,以及忧郁、怀念的气息,又像是解除了心病一样的感觉,还散发着“你还年轻啊”的信息。

我回想起十年前和飞鸟井光流相遇的那个夏天。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把她变成了这样?

“有时,推理也会夺取人的生命。”飞鸟井语气冷静地说道,“所以我不再当侦探了。”

葛城没有说什么,我也一样。

“十年前的冬天,有一个叫甘崎的女孩被杀掉了。就是因为我是个侦探。”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不在她身边了。

飞鸟井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像是正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一般说道:“在我和甘崎就读的学校里接连发生女学生被害事件,杀人犯会对尸体进行猎奇的装扮。我们的同学中有人不幸丧命,尸体也被杀人犯依照喜好用花装饰了一番。那时,甘崎说……”

——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家伙。

还真是傲慢啊。不过,能让她们产生这种决心,那起事件应该对两个人都造成了冲击。

“我和甘崎有解决杀人事件的经验,那些事件几乎都是以前打工时遇到的。”

“我和飞鸟井小姐相遇时的那起事件就是其中之一吧?”

飞鸟井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点了点头。

“有同学在这起连环杀人事件中遇害,这对我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而且之前我们从来没想过会接触抓捕连环杀人犯这样的大事件。”

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飞鸟井自嘲般地笑了起来,看上去像是在责怪自己。

“我们发现了杀人犯的行凶模式。每隔八天,他就会杀一个人。作案地点也有一定的规律。在地图上标出来之后,就能看出他的意图。”

原本还沉浸在家人去世的悲伤与愤怒中的贵之与文男,此时也倾身向前听着她的讲述。他们应该是被飞鸟井的故事吸引了。

“当时甘崎的哥哥在警视厅任职,我们通过他向警方提供了调查出来的信息。我们推测接下来凶手会在星期五去某个地方作案。其实那时我们的推理更像是在玩游戏,不过警方还是提前在那个地方进行了紧急安排。而当天确实发生了杀人事件。”

这时,久我岛胆怯地说道:“飞鸟井小姐防范了那起杀人事件吗……”

自信在句尾消失了。

“没错,我防范住了那起杀人事件。然而,之后又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飞鸟井接下来的讲述充满了痛苦。她神情苦涩,交握的双手颤抖着。

“……听说警察内部有人泄露了消息,告诉了连环杀人犯户越悦树是我们提供了信息。”

那是冬天,下着冷雨的星期一发生的事。

*回想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冰冷的雨。湿度很大,嗓子的状况不错,张嘴却吐出来一团白气。我平时怕冷,所以穿上了保暖紧身裤。

我把嘴从围巾里探出来,呵了一口白气。今早实在是太无聊了,搞得我要用这种无聊的举动来打发等待电车的时间。

我站在八号车第三道门的上车等候处。站在这里的话,就能看到总是比我晚两分钟到的甘崎美登里说着“早上好”,挥着手从我的视野左下方出现。我们会开始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兴致好的时候她会从后面抱住我,兴致不好或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她就会默默地站在我身后,要由我来主动搭话。换季的时候我经常心情不好,她就会夸我的衣服好看,我会回答“明明每年都穿这几件啊”,她则会笑着说“好久没看了很新鲜”。对于她来说,不管是酷热的夏天,还是严寒的冬天,的确每年都会感到新鲜,我还真有点羡慕她这一点。

从夏装到秋天套上毛衣外套,再到今天终于换上了冬衣,可她却没有出现。很遗憾,今天没有属于我的夸赞了。我的心中就像被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到了电车到站的时间她也没有出现,我像平时一样上车坐到靠边的座椅上。一位穿着西装的大叔冲了进来,坐在了往日甘崎坐着的位置上。

昨天是周日,甘崎去见那位写幻想小说的亲戚了,给对方看她画的插画。

“好期待啊,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呢。”

我之前曾央求她给我看看,她却说着“不行”,死死抱住常用的文件夹,摇着头拒绝。那是一个A3大小的折叠式文件夹,里面装着她的素描本,她总是随身携带。

“为什么不行啊。这个文件夹里面还装着个塑料文件夹,我知道的,那么重要的东西肯定就放在里面。还有啊……”我继续说道,这时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点恶作剧心理,“到时候出版了,会被更多人看到啊。”

“光流好过分。可是给光流看草稿是另一码事嘛。因为光流会在大脑中将想到的东西完美地拼凑在一起,然后再说出自己的推理,不是吗?”她有点赌气地说道。可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我听她讲过那本幻想小说的故事片断,也在心里形成了一些印象。故事大概是讲有八颗宝石散落在世界上,少男少女们必须经历一次一次的冒险,将这些宝石收集起来。但越是有了一定的印象,就越是难以想象她会画成什么样。就让我看一下嘛,我怀着轻微的嫉妒心,请求美登里给我看看草稿,她却坚决反对。

——真是好期待啊。

那位作家算多有名呢?这本书的印量会是多少呢?她曾经说过期待看到书店里摆满这本书,但如果到时候这本书并没有摆在展示台上,而是只有一本插在书架上,她会感到失落吗?我的脑子里净是这类毫无意义的想法,却从没在她面前开口提起。这些事都无关紧要。看到完成的书籍时,这个世界上就只有画出了插画的她和看着插画的我两个人,就连小说的作者也无法介入我们之间。

走出车站,我撑开伞,雨滴打到伞上的声音和周围同学们的交谈声钻入我的耳朵。

校门口聚集了一些学生,他们的样子很奇怪。我的心里有了一种预感,之前被卷入事件时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嗅着现场的空气,将伞丢下,大叫着冲入人群之中。从远处传来“你们不要再看了”的怒吼声。

看到那副光景的时候我知道,今后的夜晚,我将再也无法平静。

她的脸十分苍白,痛苦地扭曲着,眼睛瞪得很大。她的身体周围摆着五颜六色的假花,在大雨之下,花朵闪耀着鲜艳的光彩。我看到了羽翼,她的身边发散出多彩的羽翼。现在回想起来,在我需要她的时候,甚至想要折断她的羽翼来将她留在我身边。哪怕这样,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吧?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变吧?夺走了她羽翼的人明明就是我。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凶手有为受害者美甲的癖好。拨开周围的花朵,我看到了简单的黑白格子图案美甲。

尸体旁丢弃着她平时喜欢用的文件夹。因为是纸制的,此时已被雨水浸湿。

从文件夹的一侧能看到一些纸张。我下意识地取出手帕包着手,打开折叠文件夹,但里面的塑料文件夹空空如也,她的画不见了。是凶手带走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取而代之的是塑料文件夹里夹着的一张纸。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用黑色笔迹工工整整地写着:

都是因为你,较量重新开始了。

一名女教师从我身后抱住我,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吼大叫。纸片从文件夹中落下,掉到了地面上,沾满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又被人踩踏。我意识到打湿脸颊的并非雨水。

“都是因为我!”

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都是因为我……”

*

“甘崎死后,我继续追查着户越悦树。最后,在警方实施抓捕前,他上吊自杀了。这算是我作为侦探的最后一项工作。”

由于她的结语过于简洁,导致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的讲述已经结束。真是个让人不尽兴的结局啊。

“自杀……也就是说户越承认自己的失败了吗?”

“现场留下了遗书,也找到了连环杀人事件的证物。我和当时的警察都认为,这就是认输的意思。”

听完飞鸟井讲述的沉痛往事,大家一时间都沉默了。财田贵之带着一脸痛心的表情缓缓摇着头,文男抱着胳膊低着头,久我岛似乎不知说什么好,盯着飞鸟井。一直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的小出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葛城的身体颤抖着,他数次动了动嘴,却又犹豫了。最后,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也就是说,最后,你逃离了侦探这个身份?”

我不由得站起了身。

“葛城!你这说得也太……”

现在的葛城正在发狂。他甚至无法注意到站在他那边的人正在减少。

“田所君。”也许是发现了我的不安,飞鸟井开口道,她的语气就像母亲一般温柔。

“我并不在意。”

飞鸟井虚无地笑了起来。

“葛城君说的没错。不管怎么说……”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没错,我放弃了推理。不管是解谜还是当侦探,我都放弃了。”

飞鸟井的语气听上去满不在乎,像是一种将错就错的态度。

“不过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有的事情是不能仅仅只靠推理解决的。我不再像过去那样盲目了。此时我们所面临的事情也是这样。”

她摊开双手。

“现在我们因为一场山火而处于危险之中,救援直升机又因为强风而无法靠近,被迫离开。我们的正面是大火,背面是悬崖,无处可逃。山火已迫近到我们前方一公里的地方,是祈祷风力减弱,还是等待消防员灭火,又或者期待一场奇迹般的大雨降临呢……这才是眼下要直面的现实。”

“不过,”她继续说道,“正如最开始葛城君所提到的,这个宅邸中可能存在通向外面的密道。如果能够找到密道,我们生还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我们不只应该祈祷,还应该利用自己的力量,努力寻找逃脱的机会。”

“前提是,密道真的存在。”

虽然小出泼了冷水,但其他人似乎都被飞鸟井的演说吸引了。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分头寻找这个密道。或者说是分工合作,为了获得救援而分头工作。而绝不是……”

她低头看着葛城,说出了后半句。

“一味沉迷于推理,逃避现实。”

小出所说的这场侦探与前侦探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葛城坐在原地,抬头看着飞鸟井,咬着嘴唇。他似乎在回味飞鸟井的提议,评估着其中的人性问题。

“的确……你说的有道理。”此时贵之严肃地说道,“不管在这里怎么讨论,都无法改变山火迫近的事实。如果我们互相猜疑,全员可能都无法生还。飞鸟井小姐还真是个现实主义者。我赞同你的观点。”

年长者盖棺定论,定下了这场讨论的基调。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我和葛城被孤立了。

“你呢?你们怎么说?”飞鸟井问葛城。对于她后面才把我加上这件事我感到相当生气,说得像是我做不了主一样。

“的确,现在是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如果有体力活,就交给我们吧。毕竟我们年轻。”

虽然有些懊恼,但我还是用逞强到夸张的语气这么回应。虽然我也很想站在葛城那一边,但我更不想与其他人为敌。我就是这么软弱的人。

“我无法认同你的理念。我认为,推理也能改变一些事情。”

“这还真是年轻人的特权啊。我都听晕了。”

飞鸟井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却带有煽动性的恶意。看来她对于某些无法再取回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恨意。

“……不过当下,我想,你的意见是正确的。”葛城屈服道。

我暗暗吃了一惊,却又认为这才是妥当的应对方法。此时明显大部分人站在飞鸟井那一边,我们应该尽量避免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被孤立。

同时,我也确实感受到了她巧妙的能力。她用“年轻”这一理由解释了葛城的行为,巧妙地化解了贵之和文男的反感。你们可别忘了他们还年轻啊。她是特意说给那两个人听的。所以,要不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们吧?结果最后,她成功让葛城也加入了自己的阵营。

还真是老奸巨猾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字眼。不过,确切地说,虽然我这么感叹,但被直接当成目标的葛城却并没有完全走进她的阵营。他还是有些不服气,证据就是他的手还在颤抖着。

飞鸟井光流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与此同时,我的心中生出失望感。虽然她的推理能力和思维还和过去一样优秀,但是她身上的光芒消失了。这是因为我变成了大人吗?还是因为她变成了大人?不管是哪一种,总之一切都变了。

她真的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想的吗?是不是因为想要达成某种目的,才不想让我们追究真相?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搞不明白。

“我就算了。”

一直靠在墙上的小出终于挺直了身子。

“我不喜欢集体行动。不过,我也想要逃出去,我会一个人去找密道的。当然,如果我找到了也不会瞒着你们,从结果来说没什么变化。这样没问题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容分说。飞鸟井却并不退让。

“你真的会和我们共享信息?”她尖锐地问道。

“你不相信我?”

“也不能保证你不会一时兴起,自己一个人逃走吧?”

小出嘲讽般地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能一个人逃走,看着你们六个人被烧死在火中,那也挺有意思的。啊,加上雄山先生的话就是七个人了。不过,你不用想那么多,这样做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好处,这个词让我心头一紧。

全员认可飞鸟井的提议时,也让大家产生了一个连带的错觉,好像这里的所有人是一体的。但其实明明还有并不认同她的葛城,以及乖张的小出。

如果事实正如葛城所推理的那样,财田翼是死于谋杀呢?

可以确定的是,只有那名凶手能从飞鸟井的提案中受益。因为这样一来,等于停止了对他的追查。

我尽量压抑住身体的颤抖,打量着在座的所有人。

这其中,大概混着杀人凶手吧。

11 对策【距离馆被烧毁还有8小时58分钟】

我们开始分头行动。

体力充沛的我、葛城、文男和久我岛在宅邸周围进行挖掘,挖出一条约一米深的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防火带。把带有水分的土翻到地表,可以阻止火烧过来,这是葛城提供的知识。

待在室内的小组以飞鸟井光流为中心,再加上贵之和小出。他们在宅邸中寻找密道。虽然小出说不想组队,但是她也说了“想在宅邸中调查”,方便起见,我就姑且把她算进了那个小组。

我们从堆着修剪钳和推车的仓库里找到了铁锹和铁铲。修剪钳上写着“贵之用”的字样,还在这种东西上标上名字,看来主人的性格十分严谨。葛城一边说着“没准这个能用得上”,一边也将修剪钳拿在手里,不过使用了一下就发现已经生锈了。

“这是左撇子用的啊。”

听到我这么说,葛城若无其事地回了句“啊,确实”。

“这个应该能用来修剪枝叶吧。这里有左撇子吗?”

“啊,我是。”久我岛举起手来。

“那这个就交给你吧。”葛城露出深思的表情,轻轻地将钳子递了过去,“高处的之后再拜托贵之先生吧,只要剪掉能透过窗户够到的就行。等我们挖完防火沟再剪吧,待在下面还是挺危险的。”

我们这一组的目标是:第一,把水分较多的土壤翻到地表。第二,挖掉宅邸周围的杂草,防止大火通过草地烧过来。如果能用修剪钳把伸向宅邸的树枝剪下,效果就会更好。

我们用毛巾捂住口鼻,这样可以避免吸入被风吹来的烟。

等到只有我和葛城两个人的时候,我想起了刚才我们和飞鸟井的较量。

“对不起。”我说道。

葛城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说什么呢?”

“刚才飞鸟井小姐的事。你主张那是杀人事件,但最后大家都不认同。我也没有站在你这边,而是被飞鸟井小姐说服了。”

“是啊。你也认为‘应该齐心协力’,而且你还说我们年轻人要多干体力活儿。全拜你所赐,现在我们干的都是脏活累活了。”葛城抬起铁锹笑着说道,“不过你不用在意,田所君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们的确应该避免在这里被孤立,如果招致贵之和文男的憎恨,被驱逐出去,就糟糕了。”

他看向我,又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第一次遇到飞鸟井小姐时,她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她是个……”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感觉有些语塞。

“可以说她是一位非常果断的侦探……就是那种感觉吧。虽然也是因为当时有甘崎那样开朗的女性在身边支持着她,不过她本身应该就是更加直率的人。”

“这样啊,”葛城摇了摇头,背过身去,“那还真是可悲啊。”

也许他是在回味飞鸟井过去的故事吧。我只要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发闷。

“那么,我们就活动下身体吧。”

“好。”

接下来就是严酷的体力劳动。我们把宅邸周围的泥地全翻了一遍。

“做这种事真的有意义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等到我们的体力慢慢减弱后,就弄不了这个了。”他这样说道。

这种时候,哪怕是撒谎也应该说句“有意义”吧。也许他之前这么建议我也只是为了提振士气。

久我岛也在按照指示工作,且一直没有说话。文男则是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此时正靠着墙壁,茫然地抬头看着天。

“文男先生,要不你回去稍微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听我这么说,他猛地回过神来,生硬地笑着,用手拿起铁锹,说着“没事,没事,我得动起来才能不去胡思乱想”,又开始了挖土工作。

果然他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啊。

我回到自己被分配的区域,重新开始挖土。挖了一会儿,听到葛城一边挥着铁锹一边说道:“说起来,这弄得还挺不错的。”

“你说什么?”

“我说小组分工。”

葛城的脚踏向铁锹,将铁锹蹬入柔软的土地中,接着嫌弃地翻动了一下。

“要说体力好,飞鸟井小姐她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在这山里逛完一圈吧。来这里的当天晚上,她一脸疲倦的样子,说了句‘让我休息一下’,然后就回房间了。她当时是在撒谎。当然也不能说她一点都不累,但听她的脚步声和口气,应该还很有精神。现在又巧妙地将我们赶出了宅邸,让我们无法调查。”

“这就是你说的‘弄得不错’的意思啊。会不会是想多了?”

“怎么说呢,”葛城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身体却抖了起来,“如果不能在宅邸里进行调查的话,就没法找到他杀的证据了。”

他将铁锹立在地上。“我说……”他语气纠结,声若蚊蝇,“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我稍微有点意外。葛城确实不擅长与人交流,但他对自己的推理却有着绝对的自信。现在的他却陷入了迷茫。

“啊,对啊,确实错了。”我说道。

他像是吃了一惊,表情一变。我微笑着看向他。

“那你要改变一下策略吗?”

葛城眨了眨眼,好像叹了口气,然后笑了,带着似乎是故意做出来的夸张神情,有些僵硬地说了句“这玩笑不怎么好笑啊”。

“你也注意到飞鸟井小姐所说的那些疑点了吧?这一点都不像葛城你啊。说实话,虽然我表面上赞同飞鸟井小姐所说的,但是对于她的做法我却抱有疑问。”

“是什么疑问呢?”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应该齐心协力,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但推导出这一结论的依据却很薄弱。是这样的吧?的确,他杀的说法会产生矛盾,飞鸟井小姐指出了这一点。然而,事故的说法也有疑点啊。比如说,小翼小姐走进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并把门关上了,她是要做什么呢?这一点飞鸟井小姐并没有解释。所以,想要证明那只是事故,也很困难。”

“这有点像是……恶魔的证明啊。”

“我也说不好。但因为是事故,所以大家应该齐心协力,这种逻辑也是闻所未闻。怎么说呢——”

“就像是为了得出是事故死亡的结论而故意这么说的一样……”葛城低声说道。

“对。还有,”我打了个响指说道,“她为什么认定是事故呢?”

“是为了让大家齐心协力?”葛城这样说着,吸了一下鼻子,又说道,“托田所君的福,我终于能好好地动动脑子了。谢啦。”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低下头,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我觉得她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根据目前我们手头的信息,还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事故还是谋杀,在这种情况下的确不应该胡乱行动,招致对立。眼下的工作就必须全员团结协作,才能进行下去。”

“可是,在她的引导之下你就不能进行调查了。她不太喜欢你吧。”

葛城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因为我们一直将毛巾捂在脸上代替口罩,所以我看不出他此时的表情。

“她的说法是,”葛城继续说道,“不去推理,才能打破眼下的局面。但是,进行推理不该是身为侦探就要去做的事情吗?”

存在的理由吗?

会因为概念性的问题而烦恼,果然不像是平时的他。是在这种被热气与烟包围的环境中,他的内心也变得千疮百孔了吧。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侦探了吧。”

说出口的话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明明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回应,比如赞同他的意见,或者鼓励他,但实际上我只是在转移话题。

“对于葛城来说,侦探是什么呢?”

逃避性地将话题转入抽象的讨论,我感觉无地自容。

“那还用说?”他的回答非常坚定,“是生存方式。”

我咽了一口唾沫。

“所谓侦探,甚至不能称之为一种职业。事实上,我们的‘职业’应该是高中生,侦探只是一种行为而已。不管是保险调查员,还是总理大臣,都可以成为侦探。这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生存方式。所以它并不能像某种职业那样,可以选择辞职、跳槽。人是不能从侦探这个身份中逃离的。”

“也就是说,不能像对待一种职业那样,简单地说不干了,对吧?”

葛城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对于逃离了侦探这种行为的飞鸟井,葛城是有责怪之意的。

“不过这种生存方式也会有做不下去的时候。”

那样会变得很糟糕吗?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飞鸟井讲述的那个过去的故事的确让我有所触动,但讲出那个故事也很有可能是她的策略。

“葛城,现在说这种话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不过你这家伙也太直接了。我不像你那么坚强,飞鸟井小姐一定也是。你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那么她也可以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指责你的价值观是错误的。”

“今天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啊。”

“因为没有其他人能跟你说这些了啊。”

“我就是生下来就对谎言格外敏感。如果不再以这样的方式生存,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嗯……”

我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也带了些焦急的情绪。他这种一根筋的性格有时确实很折磨人。

“是我的说话方式有问题。人不能拒绝自己的生存方式,你说得没错。可是这种生存方式也有可能把你逼入穷途末路,这样的话,为了自保……”

就只能逃走了——这句话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我并不想用这样的话语指责他。逃走?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词语呢?我看着葛城的脸。因为热气与危机感,此时的他显得怒火中烧,如果我对葛城说……

一阵风吹过,一股烧木头的味道钻入鼻腔。我有些窒息,接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那么,你能保证,”我的声音很粗野,“哪怕我死了,你也会继续当侦探吗?”

葛城瞪大了眼睛,他的瞳孔微微震颤着。他拿开掩在脸上的毛巾,像是故意不看我的脸一般喃喃自语道:“这样的约定……也太残酷了。”

葛城眼中浮现出的神色让我知道他在和我思考同样的事情。深重的沉默让我出了一身的汗。

我又拿起铁锹,动作生疏地继续干活。然而,这样的沉默过于压抑,导致手头的工作进展缓慢。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上头了。”

葛城先向我道了歉。

“不,我也挺不冷静的。”

“总有一天……”葛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们也要迎来分别的一天。也许是互相背叛,也许是被挑拨离间,这些我都想到了。”

“是我不好,我说得太过分了。我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最想在葛城身边、看着你推理的人。事件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结束的,这一切我想要亲眼见证。所以,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飞鸟井小姐和甘崎小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不知该说什么。不论怎么用语言表达,我觉得都无法再拴住葛城的心了。我低头看着脚下。

“要我直说的话……其实我也很不安。和葛城不同,我并没有特别擅长的东西。也不知道到底还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任由心中的不安怂恿,将这些不该说出口的话尽数吐露。在这温度不断上升的深山里,我的脑袋也变得不清楚了。

“这种时候了,我就索性直说了吧。”

葛城像是要开诚布公一般平静地说道。不知他有没有意识到,他用了我刚才用过的词语。

“我之所以认定你为我的搭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撒致命的谎言,是个直肠子的笨蛋。”

“什么啊,你这家伙……”

我感到气血上涌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作为出生在上流社会的孩子,葛城一直生活在充满谎言的世界里。因为家境富裕,在学校里他也总是被同学们敬而远之。

所以我明白,这是葛城发自内心的对我的褒奖。

“你是想说单纯的笨蛋更好相处吧?”

“你嘴上这么说,不也挺高兴的嘛。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禁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伴有身体上的疲劳,也包含一种满足感。

“总而言之。”

葛城背过脸去。他的声音稍微有些尖,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即将说出的话感到羞耻吧。

“在再一次面对飞鸟井小姐之前,我的大脑总算冷静下来了。我是不会放弃推理的,这起事件有很明显的蹊跷之处。”

“啊,是啊。但先完成手头的工作吧。”

我们又默默地干了三十分钟左右,渐渐地感到腰酸背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这时我听到背后的葛城说道:“说起来,你给我说说吧,你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事。”

“昨天不是用二十五个字概括了吗?”

“我想更了解‘敌人’一些。而且我想听点有意思的事情,手头的工作也太无聊了。”

我略感吃惊,不过还是按照他的要求讲述了起来。因为我也厌倦了一言不发干活的状态。

当然,关于飞鸟井,我所知道的信息也不多。我讲述了在酒店遭遇的那起事件,以及那时对飞鸟井光流和她的助手甘崎美登里的印象。

在我的讲述中登场的这位名为甘崎美登里的女性,最终被残酷地夺去了生命,这悲惨的事实让我的胸口万分沉重。再次回想起飞鸟井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与言行,让我感觉到如同针扎皮肤一般的痛。

“我不会那么做的。”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之后葛城说道,“我无法接受她的做法。我是不会放弃解开谜题的。不过啊……”

说到这里,葛城停下了。他将铁锹扛在肩上。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去看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吧。”

最后葛城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不过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堆积。

*

久我岛将铁锹立在土地上休息。

(水……)

他知道自己的脚步已经踉踉跄跄。而再过几个小时,大火就会烧到这栋房子。一想到这里,他就害怕得嘴都合不拢。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不,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为了取水,他向一楼的餐厅走去。通往大门的楼梯前,有一个男人踡着身子坐着,手支在腿上,捧着脸。

“文男先生。”

久我岛向他搭话,对方却没有反应。

久我岛打量了一下宅邸前的区域,基本没有任何进展。地上只留有用铁锹铲过三下,不,应该是两下的痕迹。而铁锹此时被胡乱地丢在地上。

文男缓缓地抬起了头。

“对不起……”

他语气坦诚,而且那份冷静不是装的。

“没人会责怪您的。等我弄完我负责的那一部分就过来帮忙。”

久我岛想尽量表达出积极的态度。

(他看起来很脆弱啊,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久我岛这样想着,毕竟妹妹才刚去世。)

久我岛在文男身边坐下,他已经忘了要去找水的事。在这里能听到那两个男高中生在远处工作的声音。久我岛试着亲切地说:“救援队真的不来了啊?”

“这会儿风太大了。”

对方显然不想跟他继续聊下去,而且似乎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

“现在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文男的语气中带着焦虑。

“现在正是大家该团结的时候,”他继续说道,“飞鸟井小姐说过吧?她的观点是对的。而且大家一起决定了,现在可不是再回过头乱成一团的时候。”

久我岛用毛巾捂着脸,担心地看向文男。(可以理解,毕竟他现在很脆弱。)这种时候的确会想冲别人撒气。

“为什么会这样啊,”文男的声音颤抖着,“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遭遇危险啊。”

“您和妹妹关系很亲近吧?”

(可是,遭遇危险是指什么?)久我岛有些纳闷,文男使用了一个奇怪的说法。

文男抬起头来,表情阴沉,“啊”地呻吟了一声,然后说道:“是啊,那孩子是天使啊。”

这形容词也真够夸张的,久我岛觉得奇怪。不过,回想起小翼穿着清纯的连衣裙,天真烂漫微笑着的样子,身为家属的人会这样想也不为过。

“不管多么痛苦的时候,那孩子都会以微笑回应我和父亲。她应该不会原谅我们的,可是她什么都不懂啊,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文男已经语无伦次了。

他的语气变得十分古怪,就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

“如果说这一天一定会到来,那现在确实是时候了。这一切都是天意啊。我……”

他是指小翼和祖父见面的机会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真是坏事做尽啊。”文男看向久我岛,“啊,我净说些孩子气的胡话。”

“不,没那回事。”

听说财田贵之是一家知名企业的社长,他的儿子文男也在一家相当不错的公司里工作。他说的“坏事”,是指公司里的事情吗?贵之的公司曾传出过行贿的流言……久我岛那爱打听八卦的习惯又涌上心头,可是看对方一脸不安的样子,应该问不出什么。

“到底是谁,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啊……”

久我岛嘟囔着,对方反应剧烈。

“是谁?”他声音尖厉,“飞鸟井小姐不是说了吗!那是……那不过是一场事故!只是一出悲剧!”

文男的口气突然充满攻击性,久我岛感到全身僵硬。

“唔,文男先生……”

“倒是你老婆,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久我岛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久我岛的脑海中浮现出令他厌恶的画面。妻子浑身冰冷,躺在他身边……

“别说了!”

久我岛捂住嘴,哆哆嗦嗦地蹲下,浑身发抖。

过了多久呢?两个人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他们茫然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小声地互相道歉。

“对不起,我太过分了。”

“不,我才是。胡言乱语了一堆……”

两个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接着文男像是为了打破沉默般问道:“……您太太,是个怎样的人?”

久我岛也在质问自己的内心。

“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也一直在我身边支持我的人。”

听到这句话从口中说出,久我岛自己都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

“她是个很要强的人。我烦恼的时候她总是在我身后,推着我前进。”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长叹了一口气。

久我岛抬起头来,发现那个刚刚失去了妹妹的男人向他投来了担忧的目光,刚才他眼中的攻击性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看待同类的亲切。

“真是个好太太啊。”

“是啊。”久我岛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感伤情绪,“真的很不错。”

久我岛重新看向对方。

“你呢,你太太是个怎样的人?”

“我还没结婚呢。”

文男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我们就努力一起活着出去吧。”

说完,这个刚刚大受打击的男人“嗯”了一声,终于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开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

小出吹着口哨,在宽敞的宅邸内闲逛。

(竟演变成这样了,真是有意思啊。)

第一次见到葛城时,她的印象并不好,于是一直刻意疏远对方。因此,当他被那个叫飞鸟井的人刺得说不出话来时,她感觉非常痛快。虽然那两个人都在装模作样地推理,不过还是飞鸟井比较老练(被人这么说也算有点可悲吧),总之小出感觉她确实更加成熟。

(不过,密道啊密道。)

小出开始思考。来之前她就知道财田雄山是出于孩子般的趣味建了这座宅邸,不过真的亲眼看到隐藏房间和升降天花板,还是让她颇为震惊。

(一群成年人挤在一起就像寻宝一样!哎呀!这可真是够蠢的。)

不过说起来,此事也和她自己的性命相关。

她从一楼开始,按照顺序在宅邸内进行探索。

一楼有玄关、客厅、门厅、书房、餐厅、洗手间,以及升降天花板房间和隐藏房间。二楼则是每个人的房间,也就是数间客房。三楼是财田家各位成员的房间。

她搜查了隐藏房间。因为不管怎么说,如果真的存在地下密道,在一楼寻找是比较合理的。不过财田贵之和飞鸟井都在一楼的概率也很高。

(那正好。)

小出萌生出恶作剧的心态。她快速爬上楼梯,朝每个房间都看了一眼。

有的客房上了锁,有的没锁。飞鸟井、久我岛,还有她自己的房间上了锁。毕竟是非常时期,大家都是毫无准备就过来了。而开着门的葛城和田所的房间里,除了一堆矿泉水、罐头和毛巾以外,再没有其他物品了。真没意思。

久我岛回家收拾过一次贵重物品,房间会上锁也是理所当然。小出自己就不用多说了。飞鸟井是因为习惯呢,还是因为她的包里装着公司的内部资料呢,还是说……

走到三楼,她放轻了脚步。

对于她来说,比起寻找密道,倒是探索其他人的房间更有用处。

小出开始调查三楼的房间。文男的房间打不开,她咔嗒咔嗒地摇着门把手,咂了下舌。然后是影音室和游戏室,这些房间都没上锁,可以自由地调查,然而却一无所获。

她注意到走廊的地毯上沾着一些像是白色墨水的点点,从雄山的房间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到小翼的房间那边。她循着墨水痕迹往前走,发现起点似乎是仓库。

她走进了仓库,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仓库里堆满了平时很少使用的东西,显得很挤。金属架子上放着烤肉用的全套工具、露营用品、旧电炉,还有小推车等。另外还有像是文男兄妹小时候使用的塑料浴盆。小出注意到有一个开了口的小袋子,就扔在门边,像是被随意丢弃在了那里。

地上的白色墨水痕迹就来自这里。应该是放在箱子下面的装修正液的容器被压坏了,里面的袋子被挤了出来。是整理东西时掉了出来,然后液体漏出来了吧。

墨迹已经完全干掉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当然,这并不是关于密道的线索。

雄山和小翼的房间没有上锁,发现这一点时小出窃笑出声。

走进雄山的房间,里侧有扇门通往卧室,雄山本人正一脸呆滞地躺在床上,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已经死了吧。)

小出注意不发出脚步声,走到雄山的工作间进行调查。

书架的最下面一层放着整理好的相册。翻开一看,里面都是在各处神社和寺庙等旅游景点拍摄的纪念照。桌子上摆着一个年代久远的相机,看来雄山平时喜欢摄影。相册里都是他的单人照,能感觉到他是个很自我的人。

桌子对着的墙壁上,满满当当地贴着写有日程安排和写作构想的便笺纸。墙上还残留着太阳晒过的痕迹。

她想起那个高中生说的有关保险箱的事,便往桌子底下看去,一瞬间身子僵住了。

(……嗯。)

她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

她整理了一下心绪,拉开了桌子上的抽屉,发现里面放着旧日记本。共有三十多本吧,看上去是一年写一本。她大概翻阅了一本,里面记载着幼年时期文男的事情。日期是二十几年前的八月,当时文男还是个中学生吧。

文男还在长个子。明明只是个中学生,我却得抬头看他了!为了记录他的身高,我在走廊的柱子上画了记号,结果被说了。

雄山的日记里,数页都是这类平平无奇的日常生活记录。小出哼了一声。

所谓如双目般珍视就是这么回事吧。我还以为第二个孙子出生时不会那么感动了,可孙女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格外激动。越来越期待她会长成什么样子。

这里说的是小翼吧。爷爷宠爱孙女的日记持续了好几年,然后小出发现了在意的地方。

水江来访。又是老调重弹说些关于《蓝色回忆》的事。她说我在这部小说里写的那个荡妇是以她为原型的,向我索要名誉损失费。她还真是永远不嫌烦,一直唠叨这些。明明已经给了她不少钱了。况且我在书里把她写得那么漂亮,她应该感谢我才对吧。把你写成荡妇,不就是说你长得漂亮嘛。难不成你真的是荡妇吗?

小出的脸因为厌恶而扭曲。她讨厌这种靠吸女人的血来赚钱的男人。虽然她并不认识这位水江小姐,但是对方应该并非雄山日记里所写的那样。

接着她又快速翻阅了十几年份的日记,大都是与创作相关的麻烦和争执。要么是原型人物对他的不满与指责,要么是一些他对编辑的恶言与吐槽,有的简直不堪入目。

还有一部分与他的儿子贵之有关的内容。

儿子的公司疑似有行贿行为,问过之后得知是真的。果然如此!我就知道。那家伙就是会干出这种事。我让他全都交代出来,我保证不说出去,他全部交代了。一旦有了做坏事的心,那家伙就会去实施欺诈。老爸,你不会生气了吧?那家伙一脸天真的样子,看起来表情相当愉快。真的什么都不明白。我身边居然出现了罪犯。我见证了他的成长,了解他的思维方式和过去,可这家伙还是犯了罪。

这不正是创作小说的绝佳素材吗?

“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明明是你。”

小出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过躺在床上安静睡着的雄山应该听不到这句话。

小出想起初次见面时她提起行贿事件后贵之的反应,越发加深了自己的确信。

小出将日记本放回抽屉,没再继续阅读。

再次看向桌子的方向,她忍不住夸张地咂舌,发出了挺大的声音。她捂着嘴看向雄山。雄山仍然昏睡着。

(反正他也不会醒过来,要不要冲他吐口水呢?)

她是来找建造宅邸时的合同,或是其他有可能提示密道位置的资料的,但书架上的资料大都是打印出来的网页或是出版社的合同,并没有和宅邸有关的。

小出再一次打量房间,检查自己是否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接下来是小翼的房间。房门上,写着“翼”的名牌旁还有跃动的音符与翅膀的图案,小小的装饰物甚是可爱。

房间内部也充满梦幻气息。有天蓬的床上装饰着蕾丝,真是一个被蓬松的白布团包围的公主。小出回忆着小翼的样子,暗自感叹这里的确很适合她。

(不过对我来说实在是过于甜美了。)

桌子上摆着一堆煞风景的东西,倒显得放在桌角的香薰蜡烛格格不入。抽屉里塞满了习题册,大概都是些暑假作业吧。小出翻了翻高三年级的教科书,每一页都写着满满当当的笔记,练习题也全都做了,小出笑了起来。

她将成山的习题册一口气塞回抽屉,从最下层的抽屉中挤出了一只塑料文件夹。

小出“呼”地吐了一口气。文件夹里放着几张画纸,她将它们平摊在桌面上。

虽然只是草图,但也能看出这正是宅邸的平面图。看起来全都是小翼画的,附上的标注也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圆圆的字体。

(咦,这家伙……)

平面图画得很业余,线条都是歪的,但也能看出整体的框架。连位于一楼走廊深处的那间有绞车的隐藏房间也画进去了,还画了不少目前尚未知晓的机关。二楼的走廊稍微有点倾斜,看起来就像错视画一样。一楼走廊上的装饰画有几张能像门一样打开,画的里侧还装着镜子。另外餐厅和客厅里也有些暗门……然而这一道道的机关,却感觉没什么实际的意义。

(这张平面图是小翼绘制的吧。可为什么之前大家聊起密道时她没把这份平面图拿出来呢?)

小出哼哼地笑了起来。她原本以为那个女孩只是个笨蛋,现在看来她似乎有意隐瞒了些什么。

小出开始思考小翼留下这幅平面图的理由。对小翼来说,这里是暑假时来玩的祖父的家。是个大宅子,里面到处都是机关和密道。同时,从她和葛城还有田所说话时的样子能看出,她不喜欢无聊的生活,喜爱新鲜的刺激。所以她会对宅邸进行探索,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推理又带出了另一个推测。这份平面图是从抽屉里挤出来的,也就是说,最近有什么人把它拿出来过?

要说是谁,应该是小翼本人吧。平面图上,那个有升降天花板的房间里,有用可爱的圆形字体写下的“宝物”两个字。字写在房间进门处附近,不过因为设置了升降天花板,所以那个房间里没放任何家具。那个位置应该什么东西都没有。

事故也好,谋杀也罢,关于她进入那个房间的理由,飞鸟井和葛城展开过讨论。而此时,小出倒是能稍微窥见这个理由了。

(宝物……宝物啊。难道说她是想要独占宝物才故意藏起这张图的?她那样的大小姐看起来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还真是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呢,小出微笑着。

离开小翼的房间后,她来到文男的房门前。走廊的柱子上有不少划痕,比小出的视线稍高位置的划痕边刻着“初中二年级夏文男”。

小出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出小姐,你看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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