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在那里,我们种下了绣球花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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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个包……为什么那个包和她一起被埋在下面?”
“这个我不知道。”
“如果她带着一个包,难道这还不能让我们想到她是在离家出走吗?”
“如果你离家出走的时候要带个包,你总会在里面装上衣服,对吧?”
“对。”
“但是包里只有那部书稿。”
“说老实话,”我说道,“你的洞察力确实让我赞赏,但是这个包……”
他打断了我:“那天我真不应该跟你说包的事,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
“是出于怜悯吧,我想。是的,就是这样。当我看到你茫然的神色和你那满是灰尘的皮鞋时,我心生怜悯了。”
“谢谢,如果可能的话,你能再跟我说一下尸体解剖的结果吗?对了,假如只是一堆骸骨的话,尸体解剖这个词还能用吗?”
“我不知道。”
“或许,‘法医检查’这个词更贴切一些?”
“我并不介意这个词用得有多准确。我想对你说的是,有人击碎了她的脑袋!击碎!梆!梆!”
他手舞足蹈地边说边模仿着击打的动作,我随即问道:“也就是说,她是被打死的?”
“我不知道,妈呀,该死的!”
“是男的还是女的?”
“什么?”
“打她的人会是个女人吗?为什么一定是男人?”
“因为当年的目击者德波拉·库佩确定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好吧,讨论结束,作家,你已经让我够心烦的了。”
他从他的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家人的照片。
“我有两个女儿,作家,一个14岁,一个17岁。我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有凯尔甘父亲那样的遭遇,我该怎么办。所以,我想要真相,我想要正义。而正义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实堆砌,而是一个复杂得多的工程。我会继续调查下去的,如果我发现戈贝尔是无辜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放了他。但是,如果他是有罪的话,我也绝对不会让洛特对陪审团耍那些虚张声势却只是为了给罪犯洗脱罪名的鬼把戏。因为,这也不是正义应有之意。”
加洛伍德,在他公牛一般的野性外表下,有着让我欣赏的人生哲学。
“说到底,你真是个很棒的家伙,警长,我给你买一点烤薄饼,咱们边吃边聊?”
“我不要什么烤薄饼,我想你应该走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但是,你得教我怎么调查案件,我不会做调查,我应该怎么做?”
“再见了,作家。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也有可能,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吧。”
他没有把我当回事,这让我感到有些失望,于是我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伸出手来跟他道别,他那一双巨掌在和我握手的时候差不多要把我的指骨捏断了。我转身离开。当我走到外边的停车场上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作家!”我回过头来,看着他那巨大的身躯慢慢向我的方向靠近。
“作家,”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我说,“好的警察通常不会去关注杀人犯……而是要想一想受害者。你需要做的是去多了解受害者,应该从头开始,也就是说要了解谋杀案发生之前的事情。而不是之后。你要是一开始就把精力集中在谋杀这件事情上,那就错了,你得先问问自己,受害者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应该先问问自己谁是诺拉……”
“那德波拉·库佩呢?”
“依我看来,所有的事情都和诺拉相关。德波拉·库佩只是一个间接的受害者。搞清楚诺拉是谁,你就能同时查出杀害她和库佩妈妈的凶手。”
诺拉·凯尔甘是谁?这也是我在州立监狱里面问哈里的问题。他当时脸色很憔悴,看起来似乎特别关心他放在健身房更衣柜里的那些东西。
“你找到了吗?”他还没和我打招呼就问我。
“是的。”
“那你把东西都烧了吧?”
“是的。”
“底稿也烧了吗?”
“底稿也烧了。”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已经把这件事做好了?我都快要急疯了!你这两天都到哪里去了?”
“我在自己调查案件。哈里,为什么那个盒子会出现在健身房的更衣柜里?”
“我知道,这事在你看起来可能会有点怪……你3月份来我家拜访后,我担心会有其他人发现那个盒子。我觉得,不管是毫无恶意的访客,又或者是家里的保姆,谁都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发现它。出于谨慎考虑,我觉得应该把我的‘私人记忆’放在其他地方。”
“也就是说,你是把它们藏起来了?但是这样的话,你就更显得可疑了。这份底稿……这就是《罪恶之源》的底稿吗?”
“是的,最初的那一稿。”
“我能认出书里的内容。但是,为什么封面上没有标题……”
“书的名字,我是后面突然想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在诺拉消失以后吗?”
“是的,但是不要再提这份底稿了,马库斯,它应该是被诅咒了,所以才给我招来了身边这一切不幸。看吧,诺拉死了,我现在也被捕入狱了。”
我们互相看了看对方。我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的就是我收到的包裹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哈里问道。
我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了一台接了话筒的卡带录音机,坐在了哈里的面前。
“马库斯,真该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别告诉我,你一直留着这该死的机器……”
“当然了,哈里,我一直都小心地留着它呢。”
“快把它放回去,好吗?”
“不要大惊小怪了,哈里……”
“那你到底要拿这个东西做什么?”
“我想要你和我说说诺拉的故事,欧若拉的故事,所有的一切。1975年的夏天,你的书。我需要知道所有这些事情。哈里,真相应该就隐藏在这些事当中的某个地方吧。”
他露出了悲伤的笑容。我打开了录音的开关,让他开口讲出那些故事。这是一个美妙的场景:在监狱会客室里的塑料台子两头,丈夫和妻子团聚,父亲和儿子重逢,而我和我的老导师再度相会,听他将故事娓娓道来。
那天傍晚,我很早就在开车回欧若拉的路上吃了一顿晚饭。饭后,我不想直接回鹅弯独自一人待在那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于是就开着车沿着沙滩跑了很长一段时间。白天将逝,大海泛着波光,美不胜收。我经过了“海滨汽车旅馆”、河溪湾森林、河溪湾路、鹅弯,穿过欧若拉,最后来到了格兰德沙滩。我走到了水边,坐在沙砾上静静地看着夜幕降临。在波光的映衬下,远处欧若拉的灯光在起舞,海鸟发出了一声声刺耳的长鸣,夜莺在附近的树丛中歌唱,我听到了灯塔上传来的雾笛。而录音机里的磁带不停地转动着,哈里的声音就在黑暗中回响。
你知道格兰德沙滩吧,马库斯?那是我们从马萨诸塞州开往欧若拉经过的第一个沙滩。有时候,我会在夜晚刚刚降临的时候去那里,远眺城市的光亮,然后回想过去30年里发生的事情。当年我第一次来欧若拉的时候就曾经在这个沙滩停下来。那是1975年5月20日。当时我34岁。那个时候,我刚刚决定将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从纽约来到了这个地方。我抛下了之前生活中的一切,放弃了文学教师的职位,将我所有的钱都集中起来,我决定开启一段作家之旅:隐居于新英格兰,在那里写出我梦寐以求的小说。
我最初想在缅因州租一所房子,但是在波士顿的房产经纪人的劝说下,我选择了欧若拉。
他给我介绍了一套他认为完全符合我要求的房子,就是鹅弯。在我真的站在这幢房子前的那一刻,我立刻就爱上了它。这就是我想要找的地方,一个安静而有些荒凉的隐居地,但又不是完全与世隔绝,距离欧若拉也就是几英里。对这个城市,我也是情有独钟,那里的生活显得十分恬静。孩子们完全无忧无虑地在大街上玩耍,这里的犯罪率接近零,就好像是在风景明信片里才会有的地方。鹅弯那幢房子的租金其实远远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水平,不过中介公司同意我分两次来支付。我算了算:只要平时少花一点钱,还是勉强可以应付下来的。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我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而后来的情况也证明我果然没有搞错,因为这个决定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那个夏天我在这里写下的书,后来使我成了一个既有钱又有名的人。
我想,当年我在欧若拉之所以那么愉快,主要是很快就在那里找到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在纽约,我只是一个中学的教师,同时也是不知名的作家;但在欧若拉,我是哈里·戈贝尔,从纽约到这里来写自己下一部小说的作家。你知道的,马库斯,你有那段“神奇小子”的经历,当你在高中的时候,你不走寻常路,通过实现与其他人的差异化来让自己发光发亮;而我从大城市纽约来到这个小城,经历的恰恰正是这样一个过程。我那时候是一个充满自信的年轻人,和蔼友善,长得很帅,身体强健又有教养,特别是还住在鹅弯那个漂亮的大屋子里。于是,欧若拉城里的居民尽管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从我待人接物的态度以及我所居住的房子来看,他们已经认定我是一个成功人士。更有甚者,还把我想象成了一个来自纽约的明星,他们觉得我在朝夕之间就能成为一个重要的大人物。就这样,在纽约我还什么都不是,而在欧若拉,我已被当作备受尊敬的作家。来到欧若拉的时候,我带来了几本我的处女作,后来就送给了当地的市政图书馆。你能想象得到吗,在纽约被可悲地视作一堆废纸的东西,在欧若拉这里竟然激起了当地居民极大的阅读热情。那是在1975年,新罕布什尔州的这个小小城市正在摸索探寻着自己存在的理由,别忘了那可是因特网以及其他各种新科技还远远没有到来的时候,这个小城的人们就这样在我的身上找到了他们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本地明星形象。
我回到鹅弯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当我转到通往大屋子的砾石道上后,汽车大灯的光束照到了一个蒙着脸的黑影,正在往森林里面逃窜。我猛地刹住了车,一下子跳了出来,一边高声尖叫,一边准备奔去追赶这个入侵者。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视线突然被一道剧烈的火光吸引:在大屋子的旁边有什么东西烧着了。我跑过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哈里的那辆科尔维特轿车正在熊熊燃烧。火焰已经升得很高,一缕黑烟飘到了半空中。我想喊人帮忙,但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周围,只有无尽的森林陪伴着我。科尔维特轿车的玻璃在热力的作用下迸裂开来,连钢板都开始熔化,火苗四处肆虐,“舔”着车库的四面围墙。我无能为力。一切都将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