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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穗子说,她并未因此受到什么特别辛酸的待遇。父亲和两位兄长一直对我很好,现在也是,她说。
菜穗子的母亲以前在银座的街角经营一间家传的小画廊。她本是画家,但在美术界并不曾留下什么名声大噪的作品。靠着画廊的收入,省着点用应该不愁吃穿,可以尽情作画度日。
她是在何种因缘际会下和今多嘉亲结识我并不清楚。菜穗子不知情,无从告诉我,据说岳父也没提过。
总之,菜穗子的母亲和今多嘉亲发生婚外情,菜穗子出生那年,她母亲三十五岁。今多嘉亲虽然认下了菜穗子,但还是各自生活。即便如此,照菜穗子的说法,母女俩相依为命似乎过得还挺快乐。父亲也频来探访。
母亲在菜穗子十五岁那年过世,死因是急性心脏功能不全。
尚未成年的菜穗子被父亲接了回去,改从父姓,这才初次和兄长们见面。
对菜穗子来说,幸运的是(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今多嘉亲的元配当时早已过世。今多嘉亲夫妇是姐弟配,元配比岳父年长五岁。她比菜穗子的母亲还早两年去世。
当时,两名兄长早已过了偏激敏感的青春期,大哥已结婚生子,二哥也正值新婚燕尔。
对于意外搬回家中同住的美丽妹妹,身为今多财团继承人兼财界明日之星、生活忙碌的他们表现出适度的不关心及不至于令人觉得冷漠的亲切。他们能这样保持令彼此舒服的距离,想必是因为打一开始岳父就再三声明:菜穗子不会和他们争夺今多财团这份巨大的“资产”。
菜穗子天生体弱多病。虽还称不上心室肥大,但她的心脏的确比普通人的略大。这个掌管人类生命的器官一旦体积过大,运作时就会增加负荷,导致身体虚弱。听说她母亲生前也有这种毛病,所以应该是遗传基因问题。
菜穗子小时候曾多次濒临死亡。即便是普通的感冒,一旦发起高烧,对她那虚弱的心脏来说还是有可能致命。
她也无法和朋友在外面玩,体育课只能旁观。远足、户外教学和运动会一概不能参加。不仅如此,有时还得一连休学好几个月,结果小学足足念了七年。初中和高中虽然各以三年时间平安毕业,也顺利考取了大学,但因无法按时上课,她最后只念了两年就辍学了。
在学校,菜穗子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寂寞。但她跟随母亲习画又爱看书,从不曾感到无聊。她在幻想世界中结交了许多朋友。
今多嘉亲很了解爱女的情况。他通过人脉,带着菜穗子遍访各家以儿科著称的医院,一一接受诊治。
当菜穗子失去母亲,变成无人可依的孤女时,做父亲的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设法让女儿摆脱世间的繁杂事务,安逸、平和而自得地过一生。凭着今多财团的财力,这点小事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就有了菜穗子现在的生活。
我那两个至今仍和菜穗子保持距离、偶尔亲切地打个招呼的大舅子都比我年长,也远比我聪明。如果单以“世故”这种词来形容他们或许有点失礼。只要有意愿,他们绝对能号令世间配合他们的需求。当然,岳父亦然。
不仅对我而言,对社会上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很幸运的是,今多家的三个男人并不会随便滥用拥有的权力。他们和我一样,也具备正常人的种种长处与短处(应该是吧),但他们的短处并不包括“恶意作对”这一项,也没有“暴君”的成分——至少对自家人没有。我对这点深怀敬意。
“梶田的车我也坐过四五次。”我说。
“和父亲一起?”
“嗯。自从我加入集团宣传室后,曾有几次机会陪他老人家同行。”
但其中有一次是发生在七年半前,当时我尚未加入直属今多财团会长室的今多集团宣传室。那是一次令我终身难忘的经历,但妻子并不知情。
就是那次车上会谈时岳父批准了我和菜穗子的婚事。当时岳父和现在一样,忙得分身乏术(财界有哪个人不忙?),会谈时间并不长,顶多只有一个小时左右。在细雨绵绵的市中心,银色奔驰载着我未来的岳父和我,不断地兜圈子。驾驶座上的梶田仿佛已化为汽车的一部分,流畅地操纵着车子。和未来岳父的交谈令我紧张得几乎窒息,为了激励自己,抑或是为了显示我在今多嘉亲面前毫无所惧、夸示这是平起平坐的男人间的对话,我试图和梶田开玩笑:话说这位先生,打这辆车出厂时你就是隶属于它的配备吗,还是车商在交易时把你配给车子的?
很无聊的笑话。但我还是开不了口,因为我不仅在今多嘉亲面前畏惧万分,也不可能和他平起平坐。
我唯一记得的是,梶田始终不发一语,仅有高雅的须后水香味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准备下车时,他走出驾驶座,替我打开后座车门。在我笨拙地撑雨伞时,他淋着小雨却依然立正站在我身旁。
他以只有我才听得见的细微音量,伴随着只有我才看得见的浅浅笑容,说道:“恭喜。”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祝福。那之后没有接“问题是”、“今后你可累了”或“你挺有一套的嘛”等话,更无猜疑、冷笑、疑惑、轻蔑的表情与动作,纯粹就是一句“恭喜”。在我看来,他真心为我高兴。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而那是我的亲生父母始终没有道出的祝福,所以令人印象深刻。
岳父似乎也记得。他听见了。正因如此,本来随便从大批秘书和助理之中指派一人就能交差,他却刻意叫我代他送梶田踏上人生的最后一程。
而这次,据说岳父为了有关梶田的事,又要委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