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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只是,我形容不出长相。”

“刚才你说是个不认识的女人,在那之前,你真的一次也没见过她吗?”

聪美紧咬着唇,陷入沉思。夹在指间的烟冒出袅袅青烟,仿佛就连这样都会令她分心似的,她用力把烟摁熄在烟灰缸中。

“不知道。”她如叹息般说道,烦躁地将手指张开又合上。“仔细想想又好像不是全然陌生,脸形也隐约浮现眼前。可我就是无法具体说明,就好像对不准焦距。说不定,是害怕具体地回想起来吧。”她僵着脸呓语,“所以才把记忆完全封印……像这种事,常听说吧?”

的确,但前提是在小说情节中。

“如此说来,那个女人和令尊令堂认识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可以……这样说……吧。”聪美似乎不太情愿承认。

我试着发挥想象力,把四岁的梶田聪美换成现在的桃子。对于我和妻子的友人——虽然人数不多——桃子有什么样的认识呢?二十八年后,桃子还会记得他们吗?

除非是关系特别亲密、来往频繁,交情就像家人一样,并且交往长达一定时间,否则四岁小孩应该不会记得吧。我渐渐觉得,如果对方仅是梶田夫妻的同事或附近邻居,聪美的记忆模糊不清也是理所当然。

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我冷不防脱口而出:“这样相当困难。”

聪美一听立刻有所反应。

“你的意思是说难以相信?”她的声音再次尖锐起来,“你不相信是吧,因为太无迹可寻?”

我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聪美。我的脸上想必反映出她的表情,我想让她察觉到这点。

聪美察觉到了,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她本来就是个聪明人。

“对不起,一时乱了方寸。”

“没关系。”我微笑以对。

聪美没有微笑,却拿起手帕擦拭眼角。她的睫毛膏晕开了。

“你回家后,父母对这件事说过什么吗?”

“我妈对我说,留下你一个人真对不起。我爸倒是什么也没说,但两个人都变得好憔悴。”

“那么,你父母并未向你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

“如此说来,当时没有付钱——也就是交付赎金给绑匪的说法,纯属你的想象?”

“对。因为我家没有那笔钱,况且在我被囚禁的过程中,那个女人也没提过钱。她只是不断强调是我爸害的,都是我爸的错。”

我边做笔记边思考。对于好不容易才带回家的稚龄女儿,梶田太太说的是:“留下你一个人真对不起。”

对于遭到绑架,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女儿这么说?不是说“幸好你平安无事”,或询问有没有受伤?这样岂不是牛头不对马嘴?

我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我希望聪美先恢复镇定。

“你父母离开友野玩具公司,是在那件事发生后大约多久的事?”

“这个嘛……过了多久啊……”聪美再次闭眼,一边用手指搓揉太阳穴,一边陷入沉思,“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左右吧。不,也许更短。”

“搬离员工宿舍时,你父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说。只说我们要去别的地方。”

从八王子搬到哪里,聪美已不记得了。但她说当时曾暂时和梶田分开,母女俩相依为命。

“幼儿园也临时换了一家吧?”

“我是满五岁之后才重新上幼儿园的,那时在千叶,市原附近。我还留着当时在公寓前拍的照片。”

在他们回到东京,梶田进入东京共同无线出租车公司任职之前,他做过各种临时工,手头似乎相当拮据。聪美上小学时,“曾经交不出营养午餐费,害我觉得非常丢脸”。

梶田太太好不容易怀上第二个孩子,却不得不拿掉。那时聪美六岁。他们又退回到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没有多余的心力养育第二个孩子。

“我爸妈大概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回东京找工作。在市原只住了两年左右,我又得再次换小学。”

不过,聪美说那个决定是对的。她早就嫌市原的公寓太小,能搬家她很高兴。提到这个,她的眼中总算重燃光芒。

梶田逐渐习惯出租车司机的工作,生活也安定下来。梶田太太怀孕了,那就是梨子。这次不用再忍痛牺牲小孩,婴儿得以安然出生。

梶田家的晦暗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令尊在东京共同无线出租车公司时,你们住在哪里?”

“足立区。一个叫梅田的地方,就在出租车公司营业所旁边。”

起先住公寓,等到梨子上小学那年,他们终于搬进独门独院的房子(虽然还是租的)。同样位于足立区。

“如此说来,你们搬到现在高圆寺南的公寓是在……”

“在我妈过世之后。”

住公寓是梨子的要求,高圆寺南那间公寓据说也是她选的。

“她说想住在时髦的街区,起先还说要住自由之丘或代官山呢。”聪美第一次流露出既像在批判、又像在揶揄妹妹的语气。

“虽说是租的,但那栋房子毕竟留有关于我妈的回忆,起先我爸一点也不想搬家。我猜,说不定是因为高圆寺离八王子很近,所以才不愿意——虽然他没这么说过。但最后我爸还是屈服于梨子的撒娇。”

尽管不情愿,回避的念头却也没强烈到必须驳回宝贝梨子的心愿,于是他们迁居到东京西边的小区。诚如聪美所言,搬到高圆寺的确比起住在足立区离八王子近多了。

历经岁月更迭,过去逃离的地区已在记忆中逐渐淡薄,没什么好紧张的了——我试着这么想,把自己假想成梶田。

该畏惧的过去怎么也看不分明,所以连想象都无法聚焦。

遭到囚禁、责骂,连吃的也不给,被陌生女人歇斯底里的言行举止吓坏,对四岁小孩来说想必是可怕的经历。我虽然对聪美深感同情,却依然无法把这件事放在梶田夫妇的人生中。这起奇妙的绑架事件到底是该嵌进哪里的片段?

“对不起。”

某人的招呼声令我和聪美同时抬起头。一名腮帮留有青色胡茬的宽肩男子紧贴我们的桌旁而立。

“抱歉迟到了。”他向聪美道歉。短短一句话,便让失去生气的聪美双颊恢复血色。

他是个健康的男人。这句话道尽我对滨田利和的印象,见过他的人想必全都会这么想吧。

不仅是因为晒得黝黑、看起来很强壮、眼睛明亮有神、体格魁梧这些外在因素,声音和说话方式、视线的落点、点头时的小动作,一切都很正派,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我们就像一般上班族一样先交换名片。他的头衔是“客户服务第二部门主任”。

“贵公司今多财团没有使用我们的系统,真是遗憾。”

他的语气虽然万分遗憾,笑容却很开朗。寒暄完毕,他就说句“不好意思,今天好热”,把西装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浅蓝色条纹衬衫看起来充满朝气。他和聪美同龄,只比我小三岁。可是看到他的装扮,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老。

“总公司大楼吗?”

“是的。贵公司的LAN<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系统,在落成公开招标时,敝公司是第二位,以些微之差落败。”

“不好意思。”礼貌上我还是道了歉。聪美笑了。手似乎也不抖了。

“要是早点认识聪美小姐,应该可以拉个关系。”

“那怎么可能,我爸只是个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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