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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仰望的这间破旧的木屋,没有任何和圣诞节有关的装饰品,和《圣诞铃声》的旋律也很不搭调。
马路两旁耸立着小巧美观的住宅,自行车来往穿梭。如果这栋双层楼房不是盖在这种住宅区,而是孤零零地伫立在半山腰或田野中,谁也不会把它当成住宅,肯定会觉得是栋废弃房屋。
房屋破损得太严重,已经看不出屋龄,但显然比我还要年长。从地基处开始倾斜,墙上的护板也多处剥落,翘起来的边缘都泛白了。铅板屋顶的沟槽里积着淤泥,暗绿色的排水管有两处折断垂落,前端触及地面。乍看之下,几乎会有种错觉,以为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某种细长怪物,像新品种的怪异爬藤纠缠至屋顶。
右邻是现代化的三层楼住宅,左邻是约可容纳十辆车的投币式停车场。外立家的房子往右倾斜,看起来像是倚着时髦三层楼房的肩膀勉强站立的伤员。
从马路这一头可以将房子左侧一览无遗。檐下横着一根晒衣竿,上面挂着衣物,除了衬衫与内衣,还有两套女式睡衣。紧邻投币式停车场的边上躺着两个脏兮兮的垃圾桶,前面停放了一辆眼熟的自行车。
门牌上方设有圆形按钮,按钮延伸出的电线通往玄关拉门消失在屋内。应该是门铃吧。我用力按了一次,什么也没听见,于是再按一次,这次传来低响。
玄关的铝框拉门镶着磨砂玻璃,同样也歪斜了。我见里面没反应,正想按第三次时,一个灰色人影倏然浮现,拉门咔嗒地晃动。
“打扰了。”
我向探出脸的外立打招呼。
他的脸色比起初次见面时更糟,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运动衣,脚上没穿袜子。说不定刚才正在睡觉。
外立好像还记得我。我不想过度惊吓他,立刻扼要地说明来意,也为初次见面时的含糊态度向他致歉。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好像忽然清醒了,用运动服的袖子猛搓脸,“对不起,这副打扮……”他用卡在喉头的声音说道。
“该道歉的是我,突然来访。”
他没请我进去,我也没那个意思。因为外立看起来就是一脸尴尬地缩着身子。
屋内很暗。外面明明还有阳光,停车场彼端的窗子也透进了光线,不知为何就是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一切都破旧、杂乱,每个角落堆放着生活用品,所以通风不良吧。
我坐在玄关入口凸起的门槛上,外立则端正地跪坐着。我忽然想起我的老家。
我父亲以前是公务员,家里还经营果园。我们的住宅和筛选水果进行分装的作业场所是连在一起的,后门有一块泥地。邻居的大婶们常常跑来坐在那里。外廊虽然也有同样用途,但在那里说话太显眼,所以祖母和母亲,以及亲近的邻居闲话家常时,几乎都是坐在后门那边。那间房子已经不存在了。到我哥这一代就拆掉重建,变成电视广告上那种二代同堂的气派住宅。门口既没有泥地,也没有让来客随意坐下的门槛。
我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这种情境有多么令人怀念,外立只是默默倾听,表情几乎纹风不动,冒出稀疏胡茬的下巴又瘦又尖。
“我去拜访过萩原社长,他说你家就在附近。”
我递上社长给的“薪水”,外立不肯接受。他说薪水已经领过了,甚至还想把手缩回去。
“可这是社长的心意。”
我把信封按在他手里,逼他握住。他点头行个礼,然后塞进运动服的口袋。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
他再次点头行礼。“向来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屋内深处好像有人在走动,我隐约听到脚步声,外立立刻做出反应。
“抱歉失陪一下。”
他倏然起身,一边快步走回短短的走廊,一边喊着奶奶。
半开的门彼端隐约出现一个瘦小的老太太,佝偻着背,缓缓移动着枯瘦如柴的双腿横越而过。萩原社长断定她“卧床不起”,看来并非如此。
外立过了很久才回来。我之前忙于说话和倾听,此刻一直安分守己的嗅觉开始蠕动,沉淀在这个家中的生活气息就这么经过鼻子重重渗入我的胸腔深处。
“不好意思。”匆匆回来的外立已经穿上袜子,上身换成了毛衣,“我去买罐装咖啡。”
“不用了不用了,你别这么客气。”正欲出门的他被我按住肩膀坐下,“你奶奶的身体怎么样?”
外立的眼中浮现(是社长告诉你的吗)狐疑的神色,但旋即消失了。
“她不是生病,只是年纪大了,倒也没有哪里特别有问题。”
“这样啊,听说是你在照顾她。”
他认真地摇头。“每周有两天老人保健中心的人会过来。不然靠我一个人没办法帮奶奶洗澡。”
“那你自己呢?应该有固定看诊的医生吧?我听说你有哮喘。”
外立终于正视我。那苍白的脸、邋遢的外表、瘦削的下巴和尖凸的喉结的确不怎么受女性欢迎。但近距离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睛澄澈透亮。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耸耸肩,那双漂亮的眼睛低垂着。
“只要按时吃药就没事了。”
在我听来那是逞强,我不认为一切都没事,包括他的身体、他的生活方式和他受困的环境。一阵尴尬的沉默。
“古屋小姐那边我是真的很想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