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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子也在等待足以信赖的人。“她希望通过适当的人、以合适的方式查明事实。”
经过十五分钟的车程,终于抵达木村家。那房子比滋子想象的还要气派,窗边的花台盛开着红白两色的花朵。
三人在宽阔的客厅里对坐。木村太太端出红茶,窗外可以看见面积不大但修剪得整齐漂亮的草坪。
土井崎茜一定很向往这样的生活,而不是住在东京的老旧小区,住在租来的木造破房子里。
“听说令尊的身体不是很好。”
“是呀,他现在住在老人赡养院,我们已经无法看护他了。”
木村太太接着木村先生的话说:“我公公痴呆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婆婆也过世了,只剩下我们还知道一些情况……”
“事情爆发之后,你们跟诚子谈过吗?”
夫妻俩对看了一眼。一回到家,两人就像说好似的将眼镜都摘下了。
“很难开口呀。”
“因为是令人难以启齿的内容吗?”
“老实说,是这样。”
木村先生叹了一口气,伸手请滋子用茶,自己也拿起了茶杯。
“姐姐和姐夫实在不知道该拿小茜怎么办,小茜的恶行恶状,我和内人虽然不是完全知道,但姐姐跟我们商量过几次,我们也曾经直接和小茜谈过,根据所知的部分加以推测,问题的确是相当严重……”木村先生的表情有些痛苦地扭曲。
木村太太接着说:“假如小茜真的只是离家出走的话,那么我们说这些事就没有什么关系。但因为发生那种事,就算小茜变坏是事实,说出来感觉好像是在对死者鞭尸,听起来又好像是在袒护那孩子的父母,不是吗?”
“的确也是。”
“身为亲人,实在做不到呀。”这一次换木村太太叹气,“姐姐之所以无法跟诚子见面,一定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过去种种事情,演变成那样的结果,越说明就越觉得像是在自我辩解,也等于是在不断贬损小茜的过去。”
“诚子应该也能理解吧,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因此诚子才会想要找第三者来做这项确认的工作,希望借助客观的眼睛来辨明真相。”
事实证明小茜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孩子,对她下手的父母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被逼得走投无路,请原谅他们吧。既然是这样,也只有原谅他们……
第三者对事实的验证,可以作为减缓土井崎夫妇和诚子双方的痛苦的药方。不管诚子是否这么想,至少滋子明白诚子的舅舅、舅妈是如此解释的,他们夫妻俩是站在诚子这一边的。
“有关小茜的性格和行为,可否就你们所知道的告诉我?”
一开始两人还有些谦让,要对方先说,但立刻便恢复原有的默契,彼此补充对方说明不全面的地方。婴儿时期的小茜、幼儿时期的小茜、小学时的小茜、升入初中在任何人眼中都认为她行为有偏差的小茜。当然其中有很多情形和从土井崎元、诚子、附近邻居口中听到的重复,但也有新获得的信息:小茜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班会上被大家点名是“对班级有害的学生”,遭到同学们的围攻而哭着回家。
“为什么我会那么清楚地记得这件事,大概因为那是姐姐第一次跟我商量管教小茜的问题吧。”
当时木村先生还是单身,跟土井崎家的往来不是那么频繁,跟小茜的接触当然也很少。
“我只有在中元节和新春假期见到她,当时只知道她个性很强,不太听父母的话,但也没有特别在意,我自己也忙着工作和人际关系。”
“那么小茜和木村先生亲不亲近呢?”
“很少见面,还不到亲近的程度吧。”
他看了自己的太太一眼,仿佛在征求同意,然后苦笑说:“这件事诚子也知道,说出来应该没关系。其实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跟姐夫不是很谈得来,他那个人不爱说话,又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一向很不擅长跟这种人相处。由于我的态度显得疏远,姐夫似乎也有所察觉,自然彼此关系冷淡。不过我和姐姐的感情却很好,真是不可思议。”
滋子想起了从那个收藏杂物的饼干盒里找到的廉价记事簿,土井崎向子写着弟弟要来拜访的预定事项。
“一直到我结婚成家后,我们才又开始频繁来往。”
木村先生指着身旁的妻子。“她和我不一样,天生是社交专家,和姐夫也相处得很好。”
“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诚子跟我们很亲近吧。”木村太太补充,“我们夫妻俩始终生不出小孩,于是就特别疼爱诚子。”
“那你们跟小茜的关系如何呢?”
木村夫妇有些尴尬地苦笑。
“和姐姐一家人来往渐多之初,小茜已经有许多问题,甚至也能看得出来她明显变坏……”
“我们并不是刻意要那么做。”木村太太帮腔,“我们自以为公平对待她和诚子,只是也许做得不是很好。”
“毕竟她和诚子差了六岁,就算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搞不好小茜还会因为自己被当成小孩而不高兴。”
木村太太对此有不同意见,摇头说:“不对不对,我不是常跟你说,不能那么做,应该要相反。小茜就是以为我们只疼爱诚子,所以在闹别扭。不只我们这样,她爸爸妈妈也是。”
“土井崎夫妇也是吗?”
就是对年纪较小的孩子过分关爱。
“可是对家里有兄弟姐妹的人,这种情形一点也不稀奇吧?我小时候便常有那种感觉。我是长女,底下有弟弟和妹妹,我常觉得当姐姐很倒霉,老是吃亏。”
大家不都是克服那种情绪长大成人的吗?木村太太果然是当老师的人,说起话来义正词严。
“可是小茜却无法顺利克服吧?”
“她是个难教的孩子。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不好带的孩子’。”木村太太直率地说,“当然社会上有很多那样的小孩,但大部分也都顺利地长大成人,偏偏她就是有许多环节不配合,加上家里环境也不好……”
“土井崎家的环境如何不好呢?”
滋子问得很直接,木村夫妇也不以为意。“该怎么说呢,他们家的气氛太阴沉了。”
因为姐夫就是那样的人。
“我姐姐的个性也不够活泼,我想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因此才能维持得不错,彼此脾性相投嘛。”
“他们家只有诚子最开朗,那孩子是他们家的开心果。”
“小茜不够开朗吗?”
木村夫妇几乎是同时点头:“她个性刚烈,跟开朗二字有段距离。”
“甚至是相反吧。小茜总是一脸不高兴,又很爱抱怨。”
这感觉跟诚子的很类似。
“关于土井崎家的经济状况,你们认为小茜是否也觉得不满?”
木村先生收回下巴,眼睛直盯着滋子看。
“是谁跟你说过这种事吗?”
滋子微笑以对。木村太太也笑说:“看来你也看出来了。”
我们家没钱,穷得要命,好讨厌,早知道就不应该出生在这种家里。土井崎向子曾经向弟弟哭诉过小茜当面对她说的这些话。
木村太太一脸正经地说:“姐夫是认真规矩的上班族,不赌博也不玩女人,就是很普通的社会人士。的确,光靠姐夫的薪水无法过宽裕的生活,但是那也要看‘宽裕’的定义是什么。”
“换句话说,就是跟别人一样吧,”木村先生说,“我觉得就是一般家庭的状况。”
“可是那也要看‘一般’的定义是什么吧。比方说,相比你们夫妻的生活,土井崎家的确就显得比较拮据吧。”
“哦……嗯……”木村先生有些语塞,“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小孩,又是双薪。”
“小茜对那种事情开始敏感的时期,正好是前所未有的泡沫经济时代。在没有社会经验的小茜眼中,在金融机关服务的木村先生,应该是那个时代的成功者、生活宽裕者的典型代表吧?”
木村先生低吟了一下,眼睛含笑地说:“我任职的不是大型都市银行,在地方银行中也是以作风保守出了名,因此不像其他同行随便都能赚大钱,不过相对地也没有到处销售高风险的金融商品,害顾客血本无归。”
木村先生瞬间语气变得有些自鸣得意。
“不过前畑小姐,你说得没错,小茜确实有过那种误解,或是说是错觉吧。”
“比起舅舅,她觉得自己的爸爸很没用吗?”
“她倒是没有开口那么说过,至少我没有听到过。”
“她有没有表现出向往你们夫妻生活的样子呢?”
木村太太轻轻用手指戳她先生。“那件事说出来没关系吧?”
然后不等木村先生回答,她轻轻将身体探向滋子说:“时间应该是在小茜刚上初中的时候。刚刚说过,由于我们一直都生不出小孩,有段时期曾经考虑收养一个孩子。”
他们在跟土井崎夫妇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大概被小茜听到了。
“那一天应该是去送礼给小茜,恭喜她上初中了,很难得,小茜居然朝我们走来……”
自己开口说要当舅舅家的养女。
“平常我们去她家玩,她都摆着一副臭脸,也不太打招呼,那一天却主动上前像是要说悄悄话似的凑近我们。”
木村先生也点头说:“还说如果舅舅肯收我当养女,我一定会认真读书。这简直太令人惊讶了!”
一刹那,滋子的心头浮现出小茜当时认真的表情和近乎哀求的眼神:我想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非自愿出生之地的家,离开不是自己所选择的父母和境遇,这里每分每寸都那么阴沉黯淡,我想换到更明亮宽裕的环境生活,我也想当一个好孩子……
“那你们怎么回答她的呢?”滋子问。
夫妻俩彼此相视轻轻点头后,木村先生说:“我们没有随便敷衍她,而是觉得这个时机正好,可以好好跟她谈谈。”
木村先生知道小茜的问题。他无意责备脚踏实地认真工作的姐夫和姐姐,只是感觉由于为人父母的他们没注意,使得小茜的个性有了偏差。
“我觉得姐夫和姐姐都应该态度严正地跟小茜说清楚,就算是一次也好,跟她说你是我们的女儿,你的父母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很爱你。而且该骂的时候就要骂,纠正她的错误。听到她嫌家里穷、爸爸的薪水少很丢脸,便应该指出她的想法不对,要告诉她,走上社会有了工作,发挥自己的作用,照顾家庭养育子女,是很辛苦也很重要的事。姐夫可以挺起胸膛说身为父亲他没有什么丢人的,姐姐也应该表明她尊敬那样的丈夫,视他为一家之主。这些道理都必须要让小茜认识清楚才行。”
可是土井崎夫妇从来没有以那种方式面对过小茜,甚至连抗辩都没有。
“就是这样他们才会被小茜看不起,这一点我实在无法忍受。”
木村夫妻俩和小茜对谈,一一询问她为什么想当养女、对自己的家有什么不满。
“小茜因为没有被问过这样的问题而感到有点惊讶,但还是比我们想象中要来得诚实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于是我们也试图告诉她,她的想法有哪些是不对的……”
小茜听到一半开始不耐烦,不想继续听下去。
“她还说舅舅和舅妈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我就说:‘所以你要告诉我们让我们了解呀。’”
结果小茜说,舅舅和舅妈就跟爸爸妈妈一样。比起我,你们更喜欢诚子吧?如果是诚子,你们就愿意收她当养女吧?诚子有多奸诈多厉害,故意让我看起来比较坏,你们根本都不知道。
那是她气愤时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小茜眼中妹妹诚子是那个样子,而这也是她的世界观的一部分。
“我听了也越来越怒火高涨。”仿佛事情刚发生似的,木村先生搔搔头说,“于是我对她说,你逃学、功课不好、变成不良少女,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责任,跟诚子没有关系。”
自己不学好,不要怪罪到父母和妹妹身上!被骂之后,小茜哭了出来,那次的谈话也终致破裂。
“仔细想想,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们只有那一次看过小茜哭泣……”
木村先生突然变得很感慨。
“那孩子固然也有她的难处,可是不那样子跟她说明白,日后要怎么管教呢,你说不是吗?”
他不是问妻子,而是征求滋子的同意。滋子故意假装没听见。
“之后小茜有什么变化吗?”
“从此她对我们更是敬而远之。”木村太太回答,“或者应该说,我们偶尔去他们家时,小茜几乎很少在家里。”
“她经常到外面鬼混。”滋子说,“大概真的很不想待在家里吧。”
“全都是那个孩子的想法有问题啊。”木村先生痛苦呻吟着,“哪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小孩!姐姐姐夫会那么烦恼,就是因为他们爱小茜。要是真的不关心小茜,就不会为她烦心,随便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土井崎夫妇即使烦恼到了极点,也不会动手杀死她吧?
“有人说小茜渴望关爱。”滋子说。
木村先生立刻表示同意。“没错,没错。可是有人爱着她呀,只是那孩子总是背对着别人的关爱。即便是我们,也不讨厌那孩子啊。”
木村太太慢慢地侧过头,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是吗?我可没有自信能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喂!”
“我是嫁进你们家的,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冷淡,可是就算是亲戚,有些人也是彼此无法理解、不能兼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