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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名单下面则是:
东京市 古川鞠子 二十岁 职业女性
一九九六年六月七日失踪
滋子看着约三个月前写的“古川鞠子”,感觉有些后悔。当时坂木跟她联系时,自己的态度有些模糊。
一九九四年五月,自从在川越发现寻找岸田明美的传单后,滋子心中涌起一股夹杂着好奇、兴奋与冲动的情绪。于是不断想起《莎柏琳娜》总编说的话:“自己写写看,你一定能做到!”
说不定我也能写报告文学。
她想,要写自己想出来、自己策划的东西,这是再适合不过的题材了,失踪女性。她们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愿意舍弃安逸的生活、家庭、朋友和情人呢?到底是什么让她们破釜沉舟、毅然决然出走呢?
吸引滋子的,并非只是岸田明美。那个在下田看见的传单上的女子,那个在滋子正在享受愉快假日时不经意擦过脚趾的传单上的田中赖子,那张龅牙微笑的脸更是经常出现在滋子脑海中。或许传单中女子的境遇与滋子的幸福恰成鲜明的对比。
写写看吧,滋子!不妨相信总编的话吧!
那年六月,滋子独自搭乘“舞姬”号列车前往下田时,还没有正式下定决心。面对一个说来就来、完全没有支持的撰稿人,下田的警察会好好对待吗?她是抱着不成就算了的轻松心态开始的。
她十分幸运,负责接待她的警察是冰室佐喜子。连她自己都觉得采访漫无目的,佐喜子却认真对待。佐喜子善于引导对方说话,滋子在说明为什么以田中赖子这样的女子为采访对象时,居然连自己和昭二的交往、工作、《莎柏琳娜》停刊的经过等都和盘托出。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连对田中赖子和在川越看到的岸田明美有兴趣也一一说明。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要写关于失踪女性的报告文学。”佐喜子点点头,说道。
“是的,就是这样。”
佐喜子笑了,滋子不禁脸红起来。迄今为止一直从事文字撰写工作,但几乎都是以出版社或委托人的名义、资源进行采访整理。冷静回想起来,滋子从未凭一己之力、靠自己的双脚做过采访。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采访”方法。
“能不能够成功,完全看你自己。”佐喜子说,“事实上,关于田中赖子,其他周刊的记者也来采访过。”
“为什么呢?”
“因为田中女士的失踪算是私奔。”
据说她是和工作单位“汤船庄”的经理一起离家出走的。
“由于事情经过是这样,我们警方判断没有必要当作失踪人口处理。因此你看到的传单不是官方布告,而是手写的。”
“那么……田中女士现在何处?”
“听说已经找到她的住所了,是她丈夫努力找到的。”
听到这里,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失望。见她这副神情,佐喜子又笑了。
“不过,还是有些问题。当初她和经理私奔时,偷了旅馆的钱。汤船庄是下田的老店,所以闹了很大的新闻,周刊记者才来采访。只是后来并未报道。”
滋子听得猛眨眼,脑海中浮现出传单上田中赖子的笑脸。
“因为有这些事情,你想采访田中赖子的事,恐怕有些困难,毕竟汤船庄也有了戒心。而且失踪的理由是私奔,田中女士大概不适合成为你报道的主题。其实她的事不值得分析,只是很常见的离家出走罢了。”
滋子失望至极,好不容易有心提笔振作,居然是这么回事。但她又想,正好也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分量。毕竟她连采访的方法都不知道。
然而佐喜子并不知道滋子内心的想法,依然认真地说道:“你要写的报告文学,我很有兴趣。最近大家对于人们失踪已经无所谓了,不再有人对蒸发感到吃惊。”
“我朋友也说过同样的话。”
“唉!一个人不见了,应该是件严重的事,这样的报告文学应该写。失踪者的家人想到这样的东西有助于搜索,应该会乐于接受采访。”
佐喜子认真的神情让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还不知道在哪里发表呢。
“不管是田中赖子还是川越那个女子,你还是调查看看吧。如果通过公文申请采访,任何人都会见你的。”
佐喜子还说有消息会跟滋子联系,向她要了联系住址和电话,记在记事本上。滋子离开下田警局时,失望的心情一扫而空。
下一个星期她到川越采访,有一半原因是担心万一佐喜子打电话来问“采访进行得怎样了”,她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对那位认真的女警说:“这件事太麻烦了,我决定放弃!”
滋子硬着头皮前往川越警局,受到了冷遇,但她反而松了一口气。被人踢来踢去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但就当是领了一张免罪符,可以卸下肩头的重担。不料,她在意外之处收到了反应。
是昭二。从川越回来后,第一次跟昭二约会,滋子提到了这件事。昭二睁大了眼睛说道:“滋子,太棒了!你一定要写,你绝对得写。”
“啊?”
“既然你有兴趣,就应该写。我一直认为你工作这么久,绝对有能力写出一本书。你要相信《莎柏琳娜》总编说的话,加油!”
说到这里,滋子又开始过于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我写不出来。”
“写得出来。还没试呢,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那要怎么写嘛!下田那一件,对方躲着;川越的也没办法。我又不是周刊或报纸的记者。”
“从头开始写不就好了吗?从你在下田看见传单时写起,结果调查时发现是私奔。你写的应该不是一个又一个单独事件,而是人为什么会失踪,对吧?所以只要如实写下发生了什么,以及当时的想法不就好了?不是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吗,一开始说什么都不知道,调查之后说不定就清楚了?而且各种案例会相继出现。人们就是会做出奇怪的事来,但也一定有原因可循。”
滋子盯着昭二。继承家业,努力工作,一心只想买辆属于自己的汽车,既不喝酒也不赌博,甚至也从没见他读过书,这样的昭二内心居然拥有如此想法!
“昭二,你入错行了!你应该去当编辑。”
“少来了!”昭二不好意思地说道。
昭二的激励给滋子带来一些活力,她决定重新调整步伐去做采访,好写出自己的文章。
那么还是得从川越的岸田明美入手。看来已经不能找警方了,滋子耐心地翻电话簿,找出岸田明美家人的电话,直接跟他们见面。她热情地说:“我不知道警方目前调查的情况,但我想着手调查令爱的事情,也许能发现有助于搜索的线索……”岸田明美的父母,尤其是父亲显得有些困惑。滋子心想,大概是觉得我乃一介陌生人。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表现出真心,也只能这么做了。
滋子开始默默地调查岸田明美的生活、人际关系及失踪时的情况等。明美是独生女,家境相当富裕。父亲是当地知名的富豪,年轻时因风流韵事不绝而益发有名,和妻子也是争吵不断。明美虽然生活在物质丰裕的环境里,但所处家庭的气氛却很不稳定。或许是这个原因,她生活奢侈浪费,异性关系复杂。问起她任何一个同学,对她的评价都不是很好,而且问不出固定交往对象的名字。与明美交往的男人多到没有特定的一位。
“岸田早在初中时就曾说过想离家出走。”她的一个女同学说,“该不会是找到好男人一起跑了?不必管她,等到她对那人没兴趣了,自然就会回来。”
另一个男同学说:“不太相信明美的父母会担心她出走。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女儿,根本就是冷血动物。大概也没有真心寻找。提出搜索申请,应该只是为了顾及体面才做的表面功夫。”
滋子和岸田夫妇,尤其是和岸田先生说话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对方好像有事情不肯说清楚。这种“疏离感”难道就是所谓的体面吗?然而就在采访进行了半个多月后,明美的父亲才一脸愧疚地拿出一封信,说:“其实……在明美失踪后第十天,收到了这个东西。”
手写的圆形字体,像是女性的笔迹,收件人是岸田夫妇,寄件人一栏上也用相同的字体写着“明美”两字。
“是令爱写的吗?”
“好像是,字迹是我女儿的。”
信很短,写着:“原谅我的行为,我想暂时离家一阵子。生活在爸爸的财富之下,我不知道接近我的人是真心的,还是为了钱,觉得寂寞,很痛苦。我要一个人到没有人知道我家有钱的地方生活,直到自己成长、有了信心才回来。”
秀气可爱的字体、花朵图案的信纸、感伤而自私的理由,语意却很通顺。滋子想象中的岸田明美似乎不会这么写,但明美的父亲一脸愁苦地表示:明美从小就很会写作文。
他还坦承:曾为北上东京的明美开了一个银行账号,至今还汇钱进去。换言之,失踪后还定期取出钱用,家里则随时汇钱以免她生活不够用。
滋子听了,不由得呆住。写这种信来的女儿居然指望生活费,不断汇钱的父母也真是可笑。
“有没有想过如果账户里没钱了,明美不就会回家了吗?”滋子问。
岸田先生却不悦地回答:“我可不想听见她回来不高兴地抱怨:为什么没有汇钱!”
滋子无言以对,暗暗觉得这个家庭的父女关系实在太奇怪,但这正是可以写的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