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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过……”水野久美还有话说。真一本以为她要说的应该已经告一段落,所以又瞪大了眼睛问:“想过什么?”
“犯罪总是会被这样写成文章。已经发生过的事,像这样被分析、解读。”
“就像因式分解一样。”
“嗯,如果真的可以就好了。”
久美又沉默了。真一看着她稚气的脸颊,总算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一开始我们谈的是什么话题呢?不是樋口惠的事吗?
似乎下定了决心,久美迅速眨了一下眼睛继续说:“总会有人来帮你家的案子做因式分解吧。”
“嗯。”
“到时候也是那种写法吧。不是责怪凶手,也不是为你死去的家人悲伤哭泣。而是一开始便下了结论,认为那种人就是笨就是悲哀,对吗?”
“……”
“在那种因式分解下,樋口惠就成了悲哀的受害者?特别是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的确因为她爸爸犯了罪,整个家毁了,她的人生步调乱了,因此很可怜。但就算是这样,她今天对真一你做的事,在我眼里看来却很邪恶。偏偏在因式分解里,她属于悲哀的因子。”水野久美想说的是这些,所以才会忽然说想跟真一见面,才会忽然将话题转到《日本时事纪录》上。
“如果说那些算是正确的分析,那什么混账说法都说得过去。好像不好的事都消失了,只剩下可怜的人。剩下的都是受害者,邪恶的人都从指缝间滑过了。那不是很奇怪吗?根本不对嘛。所以真一你不能被樋口惠的说法打败。她说的是她的想法,不需要你帮她证明。”
没错,我不是为樋口惠的说法自责,而是因为自己的悔恨。
“我以为你读了滋子的报道会很生气,气她为什么不为受害者大声说话。因为你就在她身边呀。”
但是真一没有生气。
我为什么不生气呢,不像水野久美一样?因为我不是女孩?只因是男孩吗?站在男性的立场,我更容易将感情放在凶手这边而不是大部分受害者身上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真一不生气,是因为相对于感叹人类的愚昧,他更强烈地为遇害的古川鞠子和日高千秋的家人感到悲伤,他们不知有多自责,为罪恶感而痛苦,悲叹过去的时光不复存在。
真一制造了失去家人的原因。不管谁来安慰,都改变不了因为他一时大意,让急需用钱的樋口秀幸找到机会,否则父母和妹妹现在应尚在人世。他很自责,而且不断责备自己,承受应受的惩罚。
真一也想到,鞠子的外祖父、母亲和日高千秋的父母又如何呢?他们应该不像自己一样犯了错吧?毕竟不可能是鞠子的外祖父或千秋的母亲不小心说错话,才招致残酷凶手的毒手。
可是他们现在一样会自责。如果当初那么做就好了,他们对着无法挽回的时间想象成百上千的救赎情节。
念及此事,真一就难过不已。
因轻率而铸下大错的自己,本来就该为事件负一部分责任,根本不能跟鞠子或千秋的家人混为一谈。但大家所受的地狱之苦是一样的。不单是阅读滋子所写的报道,只要一想到这些事,真一就产生这样的感受。就连这一瞬间、这一时刻,那位看起来很固执的豆腐店老人、那位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一定也还在自责如果这么做或许鞠子就不会死了、如果这么做千秋就不会遇害了……
不管怎么调查、报道、分析,都不会提及这一点。
真一希望能靠近受害者的家人,握着他们的手说:不是你们的错。我才是因粗心使家人遭到凶残杀害。比起我,你们都没错,你们没有罪。你们不须自责。别人也许不能断然这样对你们说,我却能如此肯定地告诉你们。
滋子的文章,就她的工作而言当然有意义。但是那意义一开始真一就无法理解。因此就算滋子生气、哭喊,对真一而言也是外人的事,与己何干!而这一点水野久美不明白,她会说要生气哭喊,就是因为她根本不明白。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该怎么办才好?这是社会大众关心的焦点。
真一猛然醒悟,所谓的“社会大众”,应该也包括水野久美吧。但是不包含真一、鞠子和千秋的家人。
想到这里,刚刚才感觉久美的手传递过来的温暖,竟又显得更寂寞了。两人之间隔着鸿沟,久美完全没有注意到。所以她才会轻易跨过,想抓住真一的手。但是看见牵在一起的双手下面横着一道深渊,真一动也不动。
“真一……”
真一听到呼唤,于是抬头一看。水野久美凝视着他,那眼神一如关爱病人的眼神。
“不对!”她说。
“啊?”
“现在你所想的是不对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真一故意摆出吵架的气势。
“我知道。”久美无惧地点头道,“我知道。我们不是一直在谈吗?”
“一直在谈?”真一的语气带着挑衅,这次已经不是“故意”了,“我们在谈吗?”
水野久美眨眨眼睛,一如她的画像开始毁坏一样。
“我们从来就没谈过。你是你,我是我。就连怎么应付樋口惠,也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为什么我必须跟你谈呢?何况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有什么问题,因为你没有处在我所面临的境地。不是吗?”
这种质问意外地得到水野久美迅速的回答:“没错。”接着她又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真一装作没听见。弥漫在他们之间的沉默似乎想出来打圆场一样,紧紧包围着两人。
真一终于开口了:“我们走吧。”
“嗯。”水野久美回答。在送水野久美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的路上,两人始终一言不发。
独自坐上公交车,至少在距离塚田真一一站的路程里,水野久美忍着不哭出来。因为过于压抑,神经绷得太紧,即使过了可以大哭大叫的距离,她却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
水野久美想起昨晚跟姐姐的对话。她生长在一个和睦的家庭,即便到了青春期,大多数心事还是会跟家人说。而关于恋爱的话题,她只会跟十九岁的姐姐讨论。
久美从开始跟塚田真一“交往”起,姐姐便担心两人的将来。姐姐说他们一定会吵架,而且会很严重,以致彼此受到伤害而怨恨分手。
姐姐还说:“真可怜!你们相遇得太早。在他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和家人遭遇的悲剧,疗伤不到一定程度前,你们不会有好结局。所以现在一定不行,不管怎么做都不行。”
“我跟他一定不行吗?”
“不是只有你,谁跟他都不行。普通的女孩都不行。必须是成熟的女人,像母亲一样的女人,他才能接受。或者是那种头脑空空、整天只想着自己的笨女人,他或许还能接受。你哪一种都不是,当母亲太年轻没有经验,而且又是我们三姐妹中最聪明的一个。我不想说得太难听,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水野久美还很愤愤不平。姐姐只好苦笑道“随便你”,蒙上被子转头便睡。
看来姐姐说得没错。干涸着一双眼睛,抱着破碎的心,水野久美呆呆沉思。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前畑先生”和“前畑太太”在日文中表达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