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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上前来,义男尽可能迅速站起来。或许是他的动作吸引了对方的目光,浅井祐子看了他一眼,并点头致意,然后对身旁的男子说话。那人也看了看义男,目光十分疲惫,显然就是失去爱女的悲伤父亲。
“对不起,请问是三宅绿小姐的父亲吗?”义男开口问道。对方无言,但几乎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是有马义男,古川鞠子的外祖父。”
三宅绿的父亲“哦”了一声。在他继续说话之前,义男对着浅井祐子及其身后的男人大声问道:“浅井律师,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真的是律师吗?”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日高道子和三宅绿的父亲都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浅井祐子。浅井祐子就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摆出一副聪明兔子的神色,毫无表情地看着义男。但她身后的男人瞬间显得慌乱,目光有些闪烁。
“你突然之间说些什么?”浅井祐子平稳地反问,“有马先生,你怎么了?”
“没有,我没事。只是你宽宏大量,应该不会生气才对。像我这样无知的老头,很担心你是否真是律师,所以在来这里之前,先调查了一下你。”这完全是虚晃一枪,义男奋力而为。毕竟年纪大更能镇得住场面。
“你调查了我什么呢?”聪明的兔子不为所动,但身后的男人已开始不安。
“我去找豆腐公会城东支部的律师顾问咨询你提出的损害赔偿诉讼官司,顺便也请他帮我调查你的来历,看看属于哪个律师协会。反正翻一下名单就知道了。”
聪明的兔子缓缓眨眼道:“真不巧,我既不属于东京律师协会,也不属于日本律师协会,所以名单上应该不会有我的名字。”
“哦,是这样吗?”
“有马先生,总之我们不要站在这里说话,进房间吧。我们去前台拿钥匙,请等一下。”
浅井祐子对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打算离开。义男心想,你们想逃,没那么便宜!可是就在他要说“我也一起去”时,旁边跑出一个人跳到他前面。是个年轻女子,一双眼睛明亮闪烁。
“请问是有马先生吗?”女孩问,用像是想找人吵架的高八度声音继续说,“我是高井由美子,高井和明的妹妹。我有些事情想跟您说。”
义男吃惊地退后两三步。高井由美子伸出手要抓义男,义男将她的手挡掉。由美子扑了个空,两手撑在沙发上,立刻低着头靠近说:“有马先生,拜托您。”她的脸颊失去血色,眼角上扬,神情紧张。
义男的思绪还停留在眼前女子刚才说的话之中,理不出所以然来。高井由美子……高井和明的妹妹……由美子……和明……妹妹。
妹妹?高井和明的家人。
“你!还不放开手!”
跟浅井祐子一起来的、可能是三宅绿父亲的男人抓住高井由美子的手臂,想把她从义男身边拉开。“不要拉我!”由美子坚决不放手,大声喊道,“你走开!我有话要跟有马先生讲!”
男人怒吼道:“我是三宅绿的父亲!”
高井由美子就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呆住了。她的脸颊更加苍白了,就像纸片被风吹拂一样,脸颊和嘴唇微微颤抖。
“我……我……那个……”她断断续续地想说些什么。
三宅绿的父亲放开了她,怒斥道:“肮脏东西,别上来!你不要靠近我们!”
“我只是……我只是想说……”
“我们不想跟你说话!”
有人放声大哭,是日高道子。她蹲在沙发旁,抱头痛哭。义男也觉得头晕眼花,双脚无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厅来来往往的人群停下了脚步安静下来,都侧头看着义男他们。位于大厅角落前台的店员也看着他们。有人拿起了内线电话,有人迅速从前台跑来。
浅井祐子呢?她的同伙呢?他们跑去哪儿了?义男东张西望却找不到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终于受不了赶紧闭上眼睛以免晕倒。
不行,我快晕了……
“危险!”
有人大叫,接着抱住了义男。同时一个没有听过的女人声音气势汹汹地斥责高井由美子:“由美子!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义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跌坐在地板上。背后有人用两肘抱住他。他试着靠在那人身上,好不容易才抬起头。
只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抓着高井由美子的手臂,从背后抱住她并大声质问着。那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瘦、打扮朴实的女子。一开始义男以为她是高井由美子的律师。刚刚跑了一个律师,现在又来了一个。哪一个才是真的律师呢?
“喂!你是谁?”三宅先生指着身材高瘦的女子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慢着,我好像见过你。”
高瘦的女子似乎心生同情,目光显得真诚。她毫不闪躲三宅先生的注视,点头回答:“我叫前畑滋子。”
三宅先生眼底浮现认出对方的神色,同时脸气得发黑。“啊……就是你!你就是写那篇无聊报道的人!”
不是质问,劈头就是痛骂。那女子没有反驳,只是低垂视线沉默以对。然后将由美子拉近身旁,低声说:“我们回去吧。你不可以来这里。你要为自己的失礼向大家道歉,然后我们回家。”
高井由美子的双眼充满了泪水。“我……我……可是我……”
“来,向大家道歉。”
由美子尖声回答:“可我哥哥是无辜的!”
三宅先生的表情崩溃了。义男听见了他脑内的理性、冷静和秩序等诸多东西碎裂掉落的声音。三宅先生忽然扬起右手,旁人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他的拳头——而非手掌——便挥向高井由美子。
由美子飞出了义男的视线。年轻女子的悲鸣传来,声音不是来自由美子,而是来自大堂里的某个人。冲过来的警卫扑向三宅先生,前台的店员也加入其中,和前畑滋子一起围拢在倒下的由美子身旁。
“放开我!”双臂被警卫反扭,三宅先生依旧狂暴不已,“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肮脏的女人!要给小绿报仇!放开我!给我放手!”
面对因愤怒和悲伤而疯狂的父亲,警卫最终松开了手。三宅先生不顾一切地向由美子冲过去。由美子刚刚被扶起,正坐在地上。见三宅先生扑来,前畑滋子“啊”的一声护住由美子。
义男感觉背后支撑自己的手离开了。那双手的主人飞快上前阻止了三宅先生。令人惊讶的是,与其说那是个年轻人,不如说是个纤细而柔弱的少年。少年抓住三宅先生扬起的手臂,三宅先生随之转过身,连义男也看到了他一脸凶相。如果不阻止这个可怜的父亲就糟了。义男想着,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愕然盯着和三宅先生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以及想要帮助少年压制三宅先生的警卫。一切就像一场曼波舞。这是多么奇怪的场景!太奇怪了啊,鞠子!外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啊,鞠子!
警卫、三宅先生和少年纠缠着倒在地上。
咚!令人惊恐的声音传来,烟灰缸从沙发旁的桌上落下。
“真一!”前畑滋子发出悲鸣。少年倒下了。三宅先生和警卫都瞪大了眼睛,冻结般的目光凝视着身下的少年。血从少年的额头流出,渐渐染红了大堂的地毯。
“啊!不好了!”不知是警卫还是前台店员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
义男爬着靠近少年。少年已经昏厥,太阳穴开裂,应该是撞到了桌角。义男像保护他一样按住他的头,一边祈祷自己的声音能凛然有力,一边向众人说道:“先处理这孩子!请叫医生,快!”
救护车赶来用了七分钟。在这七分钟里,义男成了现场指挥。他让前畑滋子暂时照顾由美子,把三宅先生和日高道子拜托给饭店的人,又要来滋子的名片记下手机号码,随后保证:“我带这孩子去医院,到了就会联系你。”
日高道子哭得几近崩溃,什么也做不了。发飙后的三宅先生也像傻子一样呆坐着,也不朝义男那边看。见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赶来,义男站起身,用力抓了一把被警卫和店员架着准备离开的三宅先生的肩膀。不幸的父亲身体一震,抽泣起来。
义男跟着上了救护车,向年轻的急救人员简单说明了少年受伤的经过。急救人员摸了摸少年的脉搏,又在不触碰伤口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反复检查了瞳孔的状态,随即安慰义男:“不要紧,不要紧,估计很快就能恢复意识了。”
急诊医院很近,但路上堵车,花了不少时间。伤口仍在流血,雪白的纱布逐渐被染红。义男一边想“这么出血不要紧吗”,一边守护在旁。就在这时,为了躲避一辆蛮横不让路的车,救护车猛地一晃。乘救护车本来就会觉得异常摇晃,义男在送真智子去医院时已经体验过了。他立刻伸手扶住少年的头,避免晃动。此时,少年一下子睁开眼睛,就像上课时打瞌睡忽然醒来一样,看起来天真无邪。“好疼!”声音很孩子气。
急救人员和义男不禁互相对视,露出微笑。这样就不要紧了。
“很疼吧,这伤口?”急救人员回应道,“现在正在去医院途中。稍微忍耐一会儿,头不要动。”
“救护车吗?”少年似乎吓了一跳。因为受伤的太阳穴向上,少年正侧躺着面对义男。
“你撞到桌角了。”
“啊,所以才这么疼。”少年皱起脸,“我记不太清了,那个,其他人……”
“都没事,别担心。有个姓前畑的人在善后。”
“滋子姐啊。”少年低喃道,脸上忽然蒙上一层阴云,“大家都没受伤吗?”
“嗯,你是伤得最重的。”
“那就好。”少年似乎打心底放松下来,“真奇怪啊,什么不都清楚。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会受伤呢?”
“头部被打,有点记忆混乱。”急救人员说道,“不用勉强回忆。”
警笛声传来,还可以听到驾驶员为了从堵车的队伍中冲出而不断喊出的“让开”。
“不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吗?”义男问道,“如果家里有人,到了医院我帮你打电话。”
“只有前畑女士。”
“你母亲呢?肯定会担心吧?你可能会住院啊。如果不把保险证拿来的话……”
“啊,对啊,保险证。”少年眨了眨眼,脸痛苦地扭曲,“那也在前畑女士那里。”
还是学生,而且也就是高中生,难道在做那个前畑滋子的助手吗?义男忽然想起三宅先生在酒店大堂骚乱中说过的关于报告文学的事。那么说来,木田曾愤懑不平地说过,有人正在某个杂志上刊载关于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报告文学,并且成为轰动一时的话题。但义男知道的只有这些。对他来说,那只是鞠子的案件。而且他已经不愿再想起有关鞠子的任何痛苦回忆了,因此从未看过关于案件的报道或特别节目。
比起这一点,置身于在市中心的街道上缓缓前进的救护车,守护着躺在面前的少年那秀气端正的脸,义男不知为何觉得以前曾见过这孩子。在义男看来,最近这个年龄的少年长得都差不多,因此也许只是错觉。
“有马先生。”少年唤道,“是有马义男先生吧?”
义男一惊。“嗯,是我。”
“我以前见过有马先生。”
急救人员开始更换被血染红的纱布。也许是血流进了眼睛,少年闭上一只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刚才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还以为自己弄错了,但果然没错。我们在哪里见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