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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乎很难开口,猛地闭上嘴。救护车左转,义男按住少年的肩膀,避免他的身体倾斜。这时,义男发现他非常消瘦。
“在墨东警局前。”少年说道,“擦身而过。因此比起见过,应该说是偶然看到过。”
义男在记忆中追溯,但仍没有印象。
“我叫塚田真一。”
“塚田小弟吗?”
“是的。案发当初,是我在大川公园的垃圾箱里……发现了那只右手。”
义男不禁挺直了身体。急救人员装作没听见。
“所以被警察叫去讯问。回来时看到了有马先生。”
“是这样啊……”
“嗯。后来我在电视上也见过有马先生,所以一直记得。当然,有马先生不记得我是很正常的。”随后,他又小声补充道,“而且不仅如此。”
“塚田小弟,那位前畑女士是你的熟人?”
“嗯。”
“听说她在写报告文学啊,关于那起案件的。”
“嗯,没错。”
车身晃动,义男从后车窗看向外面。医院的标志闪进视线。
“今天,我和前畑女士是来找高井由美子的。”
“去那家饭店?”
“是的。有人告诉前畑女士,一个姓浅井的律师和有马先生等人今天会在那里见面,还问她要不要去采访。滋子姐并不打算去。她说这种采访果然还是……不该做的,太没礼貌了。但那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高井由美子的耳朵里,她准备独自前往。我们很担心她,就慌忙追来了。”
救护车朝外来急诊的入口缓缓倒车。
“处理完伤口后,我还想听你多说说,现在就先说到这里吧。”
说着,义男率先走下救护车,边说“拜托了”边向等待担架的护士低头致意。善良的护士瞥了一眼塚田真一,也许是把他当成了义男的孙子。“爷爷,别担心,不要紧的。”她说道。忽然,义男觉得躺在担架上的似乎就是鞠子,不禁胸口一热。这么说来,这是在鞠子死后第一次有人叫他“爷爷”。<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
前畑滋子来到医院时,真一还在治疗,无法见面。在挂有“紧急处置室”牌子的白色门前的走廊上,有马义男孤零零地坐在小长椅上,向前弓着身,盯着自己的双手。滋子屏息靠近,老人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起身向旁边挪了挪,给滋子腾出位置。
“伤情并不严重。”义男开口便说,“为以防万一,还拍了X光片,花了不少时间。医院本来就是个干什么都花时间的地方。
滋子依旧站着,向老人深深低下头。“谢谢您。您真是帮了大忙。“有马义男摆了摆骨节凸出的手,示意滋子坐下。滋子微微弯腰坐了下来。她很想抽烟,但走廊上禁止吸烟。
“我不知道你都写了什么。”马义男忽然说道,“所以你也不用警惕。若是知道了,我或许也会说出和三宅先生一样的话,但不知道果然最好,无论对哪边都是。”
滋子默默垂下目光。在这里低头也许很奇怪,但不做不行。如果是真正的记者,这时会怎么应对呢?
“留在饭店里的人怎么样?都没事吧。”
“嗯,幸好警方没太重视,已经内部解决了。三宅先生和日高女士都回去了,两人都想和您联络……”滋子从包中取出便笺,“这是他们的联系方式。”
“谢谢。”有马义男接过便笺,只是扫了一眼,便装进上衣内袋。那是件领口磨损的旧上衣,从上数第二颗扣子已经掉了。滋子想起来,有马义男是个鳏夫,遇害者古川鞠子的母亲,即义男唯一的女儿也一直在住院。
此案破坏了义男的人生。如今坐在这里的矮小老人脚边到处散落着人生的碎片,那是他认真工作并守护的一生。每走一步,就会踩到其中一片,同时不得不忍受碎片破裂的声音。
要是我,肯定忍受不了。这么一想,滋子根本无法立刻抬起头。
有马义男没有看滋子,而是盯着紧急处置室的门。“高井由美子怎么样了?”
“真对不起。”
“那孩子真的是……”
“没错,是高井和明的妹妹。这一点毫无疑问。”
“是吗。”有马义男点点头,又嘀咕了一句“是吗”,把手伸进内袋,取出香烟。这时,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走廊里到处都贴着“禁烟”的标志,便立刻收了起来。
“她回家了。”
“一个人没事吗?”
“有熟人来接她。为了等那个熟人,我才来得这么晚。”
“熟人?”
“嗯。”滋子还是抬不起头,“那是……高井和明的同级生。他从小就认识由美子,因此很担心她,目前正亲自照顾她。”
“是吗。”有马义男嘟囔道。
滋子感到了沉重的罪恶感,觉得古川鞠子那看不见的幽灵就站在她旁边,一脸悲伤地凝视着她。没有人帮鞠子,但有人帮由美子。不能仅依据这个事实就断言不公平,由美子毕竟不是杀人凶手。但滋子仍感到不公平,这让她不知所措。
“塚田小弟……是吧?那个男孩。”
“嗯。”
“根据他的说法,你和他是为了阻止高井小姐才赶到酒店的,是吧?”
滋子再次低头致歉。
“就算你道歉,我也还是很为难啊。是那样吧?”
“是的,没错。”
“你听说我们在那里和浅井律师……啊,那人也不是律师,事到如今算是明白了。我们和那些人见面一事,你是听别人说的吧?”
“是从同行那里——我只能这么说。”
“哦,想想也是。”
有马义男一脸疲惫地摸了摸后脖颈,小声说出了今天去饭店前发生的一切:浅井祐子劝诱他们的话,以及通过那些话确认浅井祐子是冒牌律师的过程。义男不擅长说话,滋子中途不断提问、确认,但义男并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似乎也在边说边整理脑中的内容。
“你怎么想?”话一说完,义男第一次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滋子,“你怎么看浅井祐子?我认为她是冒牌货,但你应该知道很多那方面的事情,应该有别的想法吧?”
滋子思考着有马义男口中的“那方面的事情”究竟指代何事。法律?和律师的来往方式,还是所谓的处世常识?
无论哪点,在滋子看来,有马义男都有更准确的判断力。这位老人是个正直认真的劳动者,应该没有什么与法律相关的知识或经验,却靠一己之力看出浅井祐子话中的可疑之处,实在令人惊讶。
“我也认为浅井是冒牌货。”
有马义男放心似的点点头。“果然如此啊。”
“是的,日高道子女士被骗了。今天,浅井祐子和她的男同伙为了把您和三宅先生召集到一起,以启动金的名义从你们这里拿钱,才计划在饭店会合的。他们已经从日高女士那里拿了一百万了吧?如果分别再从三宅先生和您手上各拿一百万,总计就有三百万了。这可是相当合算的。
“那他们打算一拿到我们的钱就逃之夭夭?”
“很可能。也可能会拖延一阵子,想办法再卷进别的受害者家属。总之在现阶段,应该没有律师想要主动对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家属提出赔偿诉讼。无论如何,浅井祐子究竟是不是真律师,这一点很容易就能确定。可以交给我吗?”
“如果可以那就太感谢了。”有马义男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可是吃大亏了。”
“……”
“带着日高女士来我家时,浅井发表了那么精彩的演说,看起来完全是正义的伙伴。独生女身亡,因此被丈夫责备导致离婚,像迷路的孩子一样的日高女士很可能会被迷惑。连我听到那演说时都很感动。”
“她说得那么动人吗?”
有马义男向滋子讲述了浅井祐子演说的内容和方式。简言之,她不想让社会那么简单就忘了这起案件,她的目的不是钱,受害者家属必须联手……
“耍耍嘴皮子又不用花钱。”这也许缺乏谨慎,但滋子还是说了出来,“如果只是动动嘴,什么大话都能说出来。事到如今,我这样的年轻一辈自不必说,有马先生肯定也很清楚这种事。”
“是啊。”有马义男苦笑道,“但也并非如此。我经营了四十年豆腐店,老老实实做生意,生活费是赚到了,毕竟我也没有更多的需求。但像你这样的——不,像浅井祐子那样算计的事一次也没做过。那样很麻烦,而且我的店从来都不收消费税。”
滋子默默露出微笑。
“因为上了年纪,便对社会更加了解,这种事可不存在。何况失去了子女或孙辈——明明没有战争,刚刚体验了心酸的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种时候会被戴着正义面具的家伙轻易欺骗,也是难免的。我真的是偶然间注意到的。”
“如果掌握了浅井祐子是冒牌货的确凿证据,您会告诉警察吗?”
有马义男摇了摇头。
“那您准备弃之不管吗?”
“嗯。对那样的人,我也不能怎么办吧?而且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工夫管这种事,至少我没有。最重要的是,”义男抬眼,用迄今为止最锐利的目光看着滋子,“高井由美子为什么会去那家饭店?她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聚会?是你告诉她的?”
滋子胸中猛然有种被拧紧的感觉,喉咙干渴。她明白,无论她怎么开口,听起来都像在辩解。该怎么说才能尽量减少辩解的色彩?她努力思考,额头渗出汗珠。
“不是我告诉她的。”啊,真是十足的辩解,“但消息肯定是从我这边漏出去的。因此我很抱歉。”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高井由美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