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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都梅偶尔以让看护诧异的强烈憎恨语气破口骂人时,里子反而很高兴,这让看护更惊讶。这些巡回各个家庭的协助看护都是社会经验丰富的人,她们都以为里子和都梅是母女,这也让里子觉得很有趣。当她们惊讶地说“啊,你是媳妇啊”时,里子就有一种痛快、得意的感觉。
里子和毅努力维持了两年这种有如走钢索的生活。毅高中毕业后顺利就业,也度过了成人礼。但是都梅的痴呆症状继续恶化,里子如果不辞掉工作回家全天照顾她,已经难以确保她的安全和安乐。
正好这时深谷市郊的特别养护老人院来通知说有床位了。
“这真可以说是奇迹呢。”伊泽总子大大吁了口气,“简直就是有人伸出援手来了。”
里子对这份幸运毫无异议,但是心里百感交集。她和儿子都累了,老实说,现在要把婆婆送去专门的赡养院,不知有多好!可是另一方面,抛弃婆婆的罪恶感也折磨着她。
而且里子想:可能还有比我们更辛苦、更迫切需要特别养护老人院床位的家庭吧……
这想法惹得毅大笑。“妈,别傻了!在别人眼中,你已经是艰辛困苦者中的冠军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也不是笑着赞成把祖母送进赡养院。
“进去以后,痴呆怕会更严重吧?”他不安地说,“如果我日夜兼差,妈妈就可以辞职吗?妈妈如果在家陪奶奶,她就不用进赡养院了吧?”
里子当然斥责他要打消这个念头。毅再年轻,这样日夜工作不好好休息,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到时候,毅也病倒了,里子更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难得的机会。住进设备完善、随时可以有医疗照护的赡养院,对老人来说比较好——伊泽夫妇这样劝了里子后,她还是花了好几天工夫才下定决心。即使下定决心了,又动不动就想改变主意。
还有,说服都梅也是一件大事。里子认为她一定会说不去赡养院,要留在家里。
里子并没有要把哭闹的婆婆硬送进赡养院的强烈意愿。如果都梅责备她说:“里子,你不要我了?”她会无言以对,因为这是事实。不管以什么方式,不论过去如何尽心尽力了,只要现在把婆婆送进赡养院,就是抛弃她……
然而,出乎意料,都梅很爽快地答应住进赡养院,甚至还催着快去。“要去就越快越好。我想快点治好,就去赡养院吧。”
里子惊讶不已。婆婆知道自己有病,也想快点治好,这让里子有些难过。
赡养院的职员告诉里子,在适当的设施里面接受照护,加上团体生活的刺激,有时候老年痴呆症状可以获得改善,她这才下定决心。她心里还是有一抹罪恶感,但想着以后会尽量常去看望婆婆,这至少可以做些弥补。
幸好,都梅很快就习惯了赡养院的生活。这也因为她有“想要治好”的积极心态。里子来这里看过以后,才发现婆婆过去每天独自关在家里、看家做家事的生活其实很无聊。她的痴呆没有好动、乱走乱吃东西的倾向,而是静静地封闭自我,变得像植物般无感情、无反应。她也不是日复一日真正完全地自我封闭,有时也会说些开朗的话,行动也会突然很敏捷,症状时好时坏,不过她的身体和大脑确实在慢慢老化,把自己关在“静谧的牢笼”里——里子认为:我们家的奶奶是这一型的“痴呆”。
因此,里子会想法子让婆婆高兴,主动给她一些事情做,让她担当些责任,不会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她家附近也有一位照顾婆婆的主妇,她婆婆是好动型的痴呆,她常常抱怨照顾得很辛苦,很羡慕砂川家的老太太那么安静。里子听了,多少感到一些安慰。
在赡养院里,日常性地受到外面世界的刺激,都梅的意识复苏过来。至少掌控她感情生活的那部分从长眠中苏醒,又开始活动。里子星期天去看望她时,她会生气地说某个护士心地很坏,或是害羞地说几号房的老头子对她很温柔,会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到中庭散步,或是流着眼泪说她看到麻雀幼鸟掉到地上摔死了,这都表露出已经消失许久的感情。
但本来可喜的事情,却意外地出现了麻烦问题。
都梅住进赡养院半年后,里子一如往常地在一个星期天的中午前去看她,当时都梅坐在床上看电视。她看得很入迷,都没听见同房老人说的话。究竟在看什么?里子心想,便也好奇地看着电视。
电视播的是个和观众互动的“寻人节目”,画面中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含泪诉说着想找寻二十年前和她父亲离婚后再也没见过面的母亲。
都梅身体前倾,盯着电视机不放。里子出声喊她:“妈,我来啦。”
都梅没有察觉,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啊,怎么,妈,电视那么好看吗?”
都梅突然坐直身子,转头看到里子便抓着她的手臂指着电视。“里子,里子你在干什么?快点写啊!”
里子一头雾水。电视屏幕上,主持人和女明星嘉宾,以及刚才那名寻母的女子都眨着湿润的眼睛。
“写……写什么?”
都梅焦急地手脚乱舞乱挥。“你看到那些字了吗?电话号码在那里,快点写下!打电话过去。”
屏幕下方流过寻人节目的广告字幕:“生离的家人、忘不了的初恋情人、昔日的恩师——我们帮你找到他们,真情相对!”
都梅指着字幕。“里子,快点写下来。请他们帮我们去找。”
“找……要找谁啊,妈?”
都梅露出许久不见的厌恶表情。“找谁?太无情了吧!这么说来,你一点都不想找他了,肯定是这样!”
“我说妈呀……”
“找信夫啊!”都梅揉搓着湿润的双眼,“请电视台帮忙找信夫啊!那孩子一定也很想回家。”
里子太过惊讶,感觉像失去了方向一般,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信夫蒸发以来快十五年了,这是都梅第一次提起这事。
“找信夫!”
“那孩子一定也想回家。”
里子不能不怀疑自己的耳朵。都梅直直瞪视她时的厌恶表情,也让她受到莫大的冲击。
在砂川家,婆婆的憎恶、婆婆的焦躁、婆婆的叹息,永远都是针对信夫的。婆婆的口不择言,或许就是信夫自认为人生不幸的原因。她总是公然表示对这“不成材的儿子”的愤怒,以及这“不成材的儿子”不理解她不得不忍辱偷生的委屈。
她从不顾虑信夫的感受,当面这样数落他,甚至像用言语鞭笞信夫般故意说给他听。
里子嫁进来之初,觉得他们是对奇怪的母子。信夫是上司推荐的相亲对象,里子对他的确没有强烈的思慕与爱恋,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认真、老实而亲切。
本来应该夸赞儿子,稍有不对便苛责媳妇——至少世间都有这习惯——的婆婆却对里子说:“你能嫁给信夫,我真是感激哪!可是里子啊,看来你也是可怜人,选择了背负辛苦啊。”
不只这样,她还严厉地斥责儿子:“人家肯嫁给你这样的人,你要是不好好对待人家,会有报应的。”
不管母亲说什么,砂川信夫不是装作没听到,就是随口“是、是”敷衍过去。这也让里子很难理解。婚后不久,她忍不住问信夫:“你怎么受得了妈妈那样刻薄的话语?她又为什么要那样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