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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菲利普·德·克罗伊,不清楚是什么人物。在扉页上写着‘古列米·怀特藏书’,墨水已经严重褪色了。我不知道古列米·怀特是谁,我猜是十七世纪某个实证主义法学家吧,连他的书写都有一种法律行文的风格。我想,我们等的人来了。”

当他说到这里,突然铃声大作。福尔摩斯轻轻地站了起来,把他的椅子朝门移动了一下。我们听到仆人走过门厅的脚步声和她打开门闩清脆的咔嗒声。

“华生医生住在这里吗?”一个说话清晰但相当刺耳的人问道。我们没听到仆人的回答,只听见门关上了,有人上楼来了,脚步犹豫而拖沓。我的伙伴竖起耳朵听着,脸上显现出惊讶不已的神色。脚步声缓慢地沿着过道走了过来,接着就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我大声说道。

应声走进来的并不是我们期待的那个亡命之徒,而是一位步履蹒跚、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她被灯光突然一照,显得有些目眩。行过礼之后,她站在那里用浑浊的眼睛惊讶地望着我们,她那紧张、发抖的手在口袋里胡乱摸索着。我瞧了一眼我的朋友,他的脸色有些闷闷不乐,我也只能摆出一副镇静自若的表情来。

这个干瘪的老太太拿出一份晚报,指着我们刊登的那则广告说:“我就是为这件事情而来的,两位好心的先生,”说着她又鞠了一躬,“上面说在布里克斯顿路捡到一枚金结婚戒指。那是我女儿萨利的,她是去年这个时候结婚的,她的丈夫在联盟船队上当服务生。如果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戒指不见了,我无法想象他会怎么样。他平时就是个急脾气,喝了酒以后,就更加暴躁了。对不起,事情是这样的,昨晚她去看马戏,是和……”

“这是她的戒指吗?”我问道。

老太太叫了起来:“感谢上帝!今天晚上萨利可要高兴死了。就是这个戒指。”

“能告诉我您的住址吗?”我拿起铅笔问道。

“豪恩德斯迪奇区,邓肯大街13号。离这儿很远。”

福尔摩斯突然说道:“布里克斯顿路和豪恩德斯迪奇区之间并没有什么马戏团啊。”

老太太转过头去,用一双眼眶发红的眼睛敏锐地看着福尔摩斯说道:“那位先生是问我的住址。萨利是住在培克罕区,梅菲尔德公寓3号。”

“那么您的名字是……”

“我叫索亚,我的女儿姓丹尼斯,她嫁给了汤姆·丹尼斯。只要他在海上,他就是公司里人人称赞的聪明干净的小伙子;但是他回到岸上,就是玩女人喝酒……”

“这是你的戒指,索亚太太,”我看见伙伴的暗示打断了她的话,“这显然是属于你女儿的。我很高兴能够完璧归赵。”

在咕哝着说了很多保佑和感激的话后,她包好戒指,放到口袋里,然后拖着脚步下了楼。老太太刚走,福尔摩斯就跳起来冲进他的房间里。很快他就穿戴好大衣和围巾出来了,匆忙说道:“我要跟踪她。她肯定是个帮凶,她会带我找到他的。等我回来,别睡。”在我们的访客刚“砰”的一声关上门后,福尔摩斯就下了楼。我从窗户里看见那个老太太无力地沿着马路一侧走着,而她的尾随者则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我心想:要是他的全部看法正确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到达这件神秘事件的中心了。不用他告诉我等他,因为在没有听到他的冒险故事前,我是绝对无法入睡的。

当他出门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多久,只好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抽着烟,随手翻阅着一本亨利·穆尔杰的《波西米亚人》。过了十点钟,我听见女仆们回房休息的脚步声。十一点时,房东太太更加沉重的脚步声在我房门前响起,同样是回房休息的。接近十二点钟的时候,我才听见福尔摩斯用钥匙打开大门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他刚一进来,我就从他的脸色看出他这次没有成功。兴奋和懊恼像是为争夺控制权在他内心不停地斗争着,最终,喜悦战胜了懊恼,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怎么都不会让苏格兰场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大声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取笑他们的次数已经够多的了,这次他们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嘲笑我们。但是我不在乎嘲笑,因为我知道我迟早会回敬他们的。”

我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哦,我并不介意把自己失败的情况告诉你。那个人没走多远,就开始一瘸一拐地显示出脚受伤的样子。不久,她停下来,叫住一辆路过的马车。我设法靠近她,想听到地址;其实我根本没必要那么急,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即使隔一条大街也能听得清楚。她喊道:‘到豪恩德斯迪奇,邓肯街13号。’听起来说的应该是真话,我想。看见她确实上车后,我跟着就在马车后面躲了起来,那是每一个侦探应该擅长的技能。好了,我们就这样出发了,路上一直未停,一直到了目的地。在到达房门前的时候,我跳了下来,悠闲地在街上漫步,借此打发时间。我看见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从车上跳了下来,打开车门恭候着,但是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出来。我走上前去,他正在黑暗的空车厢里疯狂地四处摸索,嘴里大大咧咧地骂着那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巧妙的诅咒。乘客的踪影早就消失了。恐怕他要拿到车费可要等一段时间了。我们到13号一打听,才发现那所房子是属于一位受人尊敬的叫凯斯维克的裱糊工人的,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索亚或者丹尼斯之类的人在这儿住过。”

我惊讶地叫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走路蹒跚、虚弱不堪的老太太居然能够躲过你和车夫的眼睛,在马车行进的时候逃走了?”

福尔摩斯气急败坏地说道:“该死的老太婆!我们两个才是老太婆呢,竟然被骗了。他肯定是个头脑灵活的年轻人。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演员,扮演得简直天衣无缝。无疑,他知道有人在跟踪他,所以对我使了这么一招,乘我不备溜走了。这也表明,我们现在要找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孤身一人,他有不少随时准备为他冒险的朋友。现在,医生,你看起来是累坏了,听我的话,睡觉去吧。”

我当然感到十分疲倦,所以就听从劝告上床休息了,留下福尔摩斯一人独自坐在闪着微光的壁炉边。在这漫漫长夜里,我还能听到他小提琴发出的低沉哀怨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我知道他依然在琢磨着那个困扰着他的奇怪问题。

六 托拜厄斯·格雷森大显身手

第二天,各家报纸都长篇累牍地报道了所谓的“布里克斯顿奇案”的新闻。有的报纸还特意写了社论,其中有一些消息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我的剪贴簿里依然保留着不少关于此案的剪报和摘录。下面是部分摘要:

《每日电讯报》报道说:

这是犯罪史上罕见的诡异案件。被害人有一个德国名字,无法看出任何作案动机,墙壁上还留下险恶的字迹。所有事实都说明,这起犯罪是那些政治难民和革命党所为。社会党在美国有很多分支,死者很可能触犯了他们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被追杀至此,惨遭毒手。

在简短地提了过去发生的德国秘密法庭案、托法娜仙液<a id="z8" href="#bz8">8</a>案、意大利烧炭党案、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a id="z9" href="#bz9">9</a>案、达尔文理论案、马尔萨斯原理案以及瑞特克利夫公路谋杀案等案件之后,文章得出结论,建议政府对于在英国的外国人给予更加严密的监视。

《旗帜报》评论道:

这种无法无天骇人听闻的事件通常发生在自由党执政期间。民众思想的混乱以及随之而来的政府权力的削弱是这些暴力案件产生的主要原因。死者是位在城里已居住数周的美国绅士。他曾在坎伯韦尔区陶尔魁里街夏庞蒂埃太太的公寓住过。他是在私人秘书约瑟夫·斯坦节逊先生陪同下旅行的。他们二人本月四日,星期二,告别女房东后,前往尤斯顿车站,准备乘坐去利物浦的快车。后来有人还在月台上看见过他们,从此便不知去向,直到德雷伯先生的尸体被发现。据报道,案发地点是在离尤斯顿车站很远的布瑞斯克顿路的一所空房间。他是如何到达空房间的,又是如何被害的,这些问题依然是一团谜。斯坦节逊迄今下落不明。我们很高兴地得知,苏格兰场著名侦探雷斯垂德和格雷森同时负责此案,相信该案不久必大白于天下。

《每日新闻报》报道说:

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政治犯罪案。因为欧洲大陆各国政府的专制统治和对自由主义的憎恨,很多人被迫来到我们国家。如果不再追究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可能是一帮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在这些人当中,有一套严厉的行为准则,任何触犯者将会受到死亡的惩罚。应尽全力寻找他的秘书斯坦节逊,以便查明死者的特殊习惯。目前已获知死者生前居住地址,这使本案有了极大的进展。此项成果得益于苏格兰场格雷森先生的机智干练。

早餐时,福尔摩斯和我一起读完了这些报道,它们似乎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我告诉过你,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功劳总是属于雷斯垂德和格雷森的。”

“那也要看结果怎么样而定吧。”

“哦,愿上帝保佑,那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人抓住了,那就归功于他们的努力;如果逃跑了,那又会是‘尽管十分努力,但是……’反正是别人吃亏。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总会有追随者的。‘笨蛋还有比他更笨的人为他喝彩。’”

正在这时,门厅和楼道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房东太太厌恶的抱怨声,我脱口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警察侦缉队贝克街支队。”我的伙伴一本正经地说。这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肮脏不堪、衣着破烂的六个流浪儿冲进屋里。

“立正!”福尔摩斯厉声喝道,这六个小坏蛋立马就像一群见不得人的小雕像那样站成一排。“今后你们派维金斯一个人上来报告,其他人必须在街上等着。你们找到了吗,维金斯?”

其中一个孩子回答道:“没有,先生,我们没有找到。”

“我没指望你们今天找到,但你们必须找到才能停止。这是你们的工资。”他给了他们每人一先令,“现在,去吧,下一次来的时候,要有更好的消息。”

他挥挥手,孩子们就像一群老鼠似的蹦蹦跳跳地跑下楼去。然后,我们听到街上传来他们刺耳的喧闹声。

福尔摩斯评论道:“这些小家伙一个人的工作战绩,比一打警察的都要多。人家只要一看长得像官员,就不会再说什么了。然而,这些孩子能去任何地方,能听到所有事情。他们就像针尖一样,无孔不入,只不过缺乏组织性。”

我问道:“你雇用他们是为了布里克斯顿的这个案子吗?”

“是的,我希望弄清楚一点,这只是时间问题。啊!我们现在要好好听些新闻了。格雷森正在街上得意洋洋地走着呢,我知道他是来找我们的。是的,他停下了。就是他!”突然门铃大作,不过几秒钟,这位金发侦探先生就三步一跳地上楼来了,直接闯进我们的客厅。

“亲爱的朋友,”他紧握着福尔摩斯毫无反应的手大声说道,“恭喜我吧!我已经把整个案子查得水落石出了。”

我似乎看到,福尔摩斯表情丰富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想法是对的?”

“想法对!哦,先生,我们已经抓到那个人了!”

“那么他的名字是?”

“亚瑟·夏庞蒂埃,一个皇家海军中尉。”格雷森傲慢地搓着胖手,挺起胸大声说道。福尔摩斯听后,安心地舒了口气,然后轻松地笑起来。“请坐,试试这些雪茄。”他说,“我们急切地想知道你是怎么查到的。来点儿加水威士忌怎么样?”

“好吧,”侦探回答道,“近一两天我费了很大精力,真快把我给累趴下了。你知道,体力活那么多就不说了,可是脑子得一直紧绷着。你会体会到的,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们都是用脑子干活的。”

福尔摩斯煞有介事地说:“你太过奖了。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取得这个最令人高兴的成绩的。”

这位侦探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沾沾自喜地吹着呼出来的雪茄烟雾,突然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可笑的是,那个傻瓜雷斯垂德还自以为聪明呢,他完全弄错了。他还在寻找那位秘书斯坦节逊呢。可这家伙就像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那样和这个案子完全没有关系。我毫不怀疑,他现在已经抓到那个人了。”

他说到这里像被逗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那么,你是怎么得到线索的呢?”

“啊,我会全部告诉你们的。当然,华生医生,这仅限于我们之间。第一个困难就是要查清这个美国人的来历。有些人可能会刊登广告,等人前来报告,或者一直等到当事方自己出来报告信息。但那些都不是格雷森的工作方法。你还记得死者身边的那顶帽子吗?”

“记得,”福尔摩斯说道,“是从坎伯韦尔路229号约翰·安德伍德父子商店买来的。”

格雷森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他说:“没想到你也注意到了。你去过那儿吗?”

“没有。”

“哈!”格雷森放心地大声说道,“你应该永远不要放过任何机会,即使它看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

“对于一个伟大的头脑来说,没有事情是微不足道的。”福尔摩斯简洁地评论道。

“好,我去找了安德伍德,问他是否卖过一顶这样尺寸和款式的帽子。他翻了记录本,立刻就查到了,帽子是送到一位住在陶尔魁里街的夏庞蒂埃公寓的房客德雷伯先生处的。这样我就得到了地址。”

“聪明,非常聪明!”福尔摩斯低声称赞道。

“接下来,我就去拜访了夏庞蒂埃太太。”这位侦探接着说,“我发现她十分悲伤,脸色异常苍白。她的女儿也在,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姑娘。当我和她说话时,她双眼通红,嘴唇不住地颤抖。这些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开始感到不妙。你知道那种感觉,福尔摩斯先生,当你找对路子时,那种浑身上下激动到发抖的感觉。我问道:‘你们是否听说了,以前的房客克利夫兰城的德雷伯先生被人杀害了?’

“那位母亲点了点头,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女儿则突然大哭起来。我越发感觉到她们是此案的知情人。

“我接着问道:‘德雷伯先生是几点钟离开这里去火车站的?’

“‘八点钟,’夏庞蒂埃太太哽咽着,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他的秘书斯坦节逊先生说有两班火车,九点十五分和十一点。他准备赶第一班火车。’

“‘那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吗?’

“当我一提到这个问题,夏庞蒂埃太太脸色突然大变,面如土色。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声音嘶哑着很不自然地说道:‘是的。’

“片刻的沉寂之后,那位姑娘以冷静、清晰的口吻说道:‘说谎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妈妈,我们还是对这位先生坦白吧。我们确实又见过德雷伯先生。’

“‘愿上帝宽恕你!’夏庞蒂埃太太大叫一声,双手一举就重重地躺在椅子上了,‘你可害了你哥哥了!’

“‘亚瑟宁愿我们说实话。’姑娘坚定地回答道。

“我说道:‘你们最好全都告诉我。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一字不漏。而且,你们还不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情况呢。’

“‘都是你的错,爱莉丝!’夏庞蒂埃太太大声地说,然后转过身来说,‘我全都告诉你,先生。不要以为我一想到我儿子就激动,无需任何担心,他和这个可怕的案件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是清白无辜的。然而,真正让我担心的是,在你或者其他人眼里,他是有嫌疑的。不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品格高尚,职业体面,履历清白,这些都是可以证实的。’

“我说:‘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坦白讲出所有事实。我敢保证,如果你的儿子是无罪的,他肯定会一点事情都没有的。’

“她说:‘爱莉丝,你最好让我们单独谈谈吧。’然后她的女儿就退了出去。她接着说:‘现在,先生,我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的,但是既然我女儿已经说了,我也别无选择了,既然要说,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的。’

“我说:‘这才是明智之举。’

“‘德雷伯先生跟我们一起住了大约三个星期。他和他的秘书斯坦节逊先生一直在欧洲大陆旅行。我注意到他们每只旅行箱上都贴有哥本哈根的标签,表明那是他们到过的上一站。斯坦节逊是一个不苟言笑、脾气温和的人;但是他的主人——我很遗憾地说,和他有着天壤之别。他生性粗俗,举止粗野。他们抵达的那天晚上,德雷伯就喝得酩酊大醉,过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还没有清醒过来。他对侍女仆们相当放肆,令人讨厌。最糟糕的是,他竟然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我的女儿爱莉丝,而且不止一次地对她说污秽不堪的话。幸亏她还太单纯,根本不懂得他在说什么。有一次,他竟然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这种骇人听闻的行为,连他的秘书都斥责他太下流,简直是个畜生。’

“‘但是,你为何还要忍受这些呢?’我问道,‘我猜,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摆脱他们。’

“我这么一问,夏庞蒂埃太太立刻面红耳赤起来,她说:‘哎,他来的那天我就拒绝他该多好啊。但是,他给的房租实在是太诱人了。他们每天每人的房租是一英镑,一星期就是十四英镑;另外现在是淡季。我是个寡妇,我的儿子在海军服役,花了我太多钱。我不愿意放弃这笔收入,所以就尽量容忍着。然而,上一次他做得太过分了,因此我才把他们赶走的,那就是他们动身的原因。’

“‘后来呢?’

“‘看到他坐车走了以后,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下来。那时我儿子正在休假,但这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脾气暴躁,而且十分疼爱他的妹妹。他们走后,我如释重负地关上了门。哎呀,还不到一个小时,门铃响了,我知道德雷伯又回来了。他非常激动,显然又喝多了酒。当时我和女儿正坐在房里,他硬是闯进屋来,语无伦次地说他没有赶上火车。接着,他转向爱莉丝,竟然当着我的面,建议她应该和他远走高飞。他说:“你已经成年了,没有法律能够阻拦你。我有足够多的钱,不用担心这个老太婆。现在只管马上跟我一起走吧。你可以生活得像公主一样。”可怜的爱莉丝吓得要命,不停地躲着他。但是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使劲往门口拉,我尖叫起来。正在那时,我的儿子亚瑟进了房间。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听到咒骂声和混乱的扭打声,当时吓得我连头都不敢抬。当我抬头看的时候,只见亚瑟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站在门口大笑。亚瑟说:“我想这个家伙再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我这就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干些什么。说完,他就抓起帽子,迅速向街上跑去。第二天早晨,我们就听到德雷伯先生神秘死亡的消息了。”’

“这是夏庞蒂埃太太断断续续、喘着气亲口说的。有时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以至于我几乎听不见。不过,我已经把她说的话全部都速记下来了,应该不会有差错。”

“相当不错。”福尔摩斯打着哈欠说道,“后来发生什么了?”

这位侦探接着说下去:“当夏庞蒂埃太太停下来的时候,我看出整个案件都集中在一点上。所以我就紧紧盯着她,我发现这种方法对妇女总是行之有效的。我询问她儿子是什么时间回来的。

“‘我不知道。’她回答。

“‘不知道?’

“‘是的。他有一把钥匙,他能自己进来。’

“‘是你休息之后他回来的吗?’

“‘是的。’

“‘你是什么时候去睡觉的?’

“‘大概十一点。’

“‘那么你的儿子至少出去两个小时了?’

“‘是的。’

“‘也可能是四五个小时?’

“‘有可能。’

“‘在这段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嘴唇都变白了。

“自然,说到这儿,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找到夏庞蒂埃中尉后,带着两个警官,把他逮捕了。当我拍着他的肩膀,警告他老实跟我们走的时候,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回答道:‘我想你们逮捕我,是认为我和那个混蛋德雷伯的死有关吧。’我们没有对他讲起一点儿这件事,结果他自己倒是暗示了,这就更加让人怀疑了。”

“非常可疑。”福尔摩斯说。

“他依然拿着那根粗棍子,就是他妈妈描述的他去跟踪德雷伯时用的那根,那可是一根结实的橡树木棍。”

“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哦,我的想法是,他跟着德雷伯一直跟到布里克斯顿路。在那里他们又重新争吵起来。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德雷伯狠狠挨了一棍子,可能正中胸口,就这样没留下任何痕迹就被杀死了。那晚大雨瓢泼,周围也没人,于是夏庞蒂埃就把受害者的尸体拖到那栋空房间里去。至于蜡烛、血、墙上的字迹和戒指,只是想把警察引入歧途的一些把戏罢了。”

福尔摩斯以赞许的口吻说道:“做得不错!格雷森,你确实大有进步,你已经是可以担当重任了。”

这位侦探骄傲地回答道:“我自以为,这件案子我已经办得相当利落了。但是这个年轻人却宣称,他跟踪德雷伯一段时间后,后者发现了他,然后就上了一部马车逃离了。在回家的途中,他碰到了一位以前同船的水手,他们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当我问到他那位老同事的地址时,他并不能给人满意的答案。我认为整个案件连贯得非常好。最让我觉得好笑的是雷斯垂德,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我恐怕他做不出什么来了。啊!正说他,他就来了。”

那人果真是雷斯垂德。当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上了楼梯,现在走进房间。他那从言谈举止和衣着打扮上一贯透出的自信十足和扬扬得意的派头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只见他脸色惊慌失措,衣冠不整。他到这里,显然是有事求教于福尔摩斯,因为他一看到他的同事在场,便显得窘迫不安,不知所措。他站在房子中间,神情紧张地乱摸他的帽子,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说:“这真是一件特别的案件,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格雷森耀武扬威地说道:“啊,你也发现是这样的,雷斯垂德先生!我就知道你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你已经找到那个秘书先生斯坦节逊了吗?”

雷斯垂德严峻地说道:“秘书斯坦节逊先生,今天早晨大约六点钟在哈里代私人旅馆被谋杀了。”

七 黑暗中的光明

雷斯垂德给我们带来的情报是如此重大,又十分出人意料。我们三人听后,都大吃一惊。格雷森忽然从椅子里一跃而起,把杯中剩下的加水威士忌酒打翻了。我默默地凝视着福尔摩斯,只见他嘴唇紧闭,皱紧了眉毛。

福尔摩斯咕哝着说:“斯坦节逊也被谋杀了,案子更加复杂了。”

“以前就相当复杂了,”雷斯垂德抱怨着坐了下来,“我就像被卷进了一个军事会议,稀里糊涂的。”

格雷森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确定这个消息吗?”

雷斯垂德说:“我刚从他的房间过来,我是第一个发现这个情况的人。”

福尔摩斯说:“我们已经听了格雷森对于此案的观点。你介意让我们知道你看到和做了些什么吗?”

“我没有意见,”雷斯垂德坐下来回答道,“我原以为斯坦节逊与德雷伯的遇害是有关系的,这个新情况告诉我,我完全错了。我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于是就决心查清秘书到底做了些什么。有人曾在三日晚上八点半左右,在尤斯顿车站看见他们两人在一起。凌晨两点,德雷伯被发现死在布里克斯顿路。我所面临的问题就是要查明斯坦节逊从八点半到罪案发生的这段时间内都干了些什么,后来他怎么样了。我给利物浦方面发了个电报,描述了这个男人的外貌,并通知他们监视美国船只;接着就去查访尤斯顿车站附近的每家旅馆和公寓。你们明白,我假设,如果德雷伯和他的同伴已经分开,按照正常情况,后者当晚应该在附近找个地方投宿,等第二天早晨再去车站。”

福尔摩斯说:“他们可能事先已经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事实就是如此。昨天我花了整晚工夫去打听,但是毫无结果。今天上午我很早又开始调查了。八点钟,我到达了小乔治街的哈里代私人旅馆。当我询问是否有位斯坦节逊先生住在这儿的时候,他们马上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他们说:‘毫无疑问,你就是他所等待的那位先生了,他已经等一位先生等了两天了。’

“‘现在他在哪儿?’我问道。

“‘他在楼上休息呢。他要求我们九点钟叫醒他。’

“‘我要马上上去见他。’我说。

“在我看来,我的突然出现,可能会使他惊慌失措,在他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会说漏些什么。一位擦鞋的仆人自愿带我去他的房间。那间房在三楼,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向那里。仆人给我指了房门后正要下楼,我突然看到一种让我要呕吐的情景,尽管我做侦探已经二十年了,这时也不能自持。一股弯曲的血带从房门下边流了出来,横流过走廊,在对面墙角形成一摊。我不禁大叫一声,这让仆人又返回来了。当他看到这情形后,几乎就要昏厥过去了。房门是反锁着的,我们用肩膀撞开门进去。屋内的窗户是开着的,旁边躺着一具缩成一团、穿着睡衣的男性尸体。他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他的四肢已经僵硬冰冷了。我们把他翻过来,仆人马上认出,这就是那位以斯坦节逊名字订房的客人。他是因为身体左侧被深深地刺了一刀而毙命的,那把匕首肯定刺穿了他的心脏。最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你们猜被害者脸上有什么?”

听到这儿,我不禁感觉浑身上下有虫子在爬,一种恐惧、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福尔摩斯却回答道:“是‘RACHE’这个字,字母是用血写的。”

“是这个字。”雷斯垂德以充满敬畏的口气说道。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不语。

这个躲在幕后的凶手的行动似乎有条不紊,却又让人如此难以理解,这也让他的犯罪行为更加恐怖。我的神经,在战场上已经足够坚强的了,但是一想到那个场面,也不禁感到不寒而栗。雷斯垂德接着说:“有人见过这个人。一个挤牛奶的孩子在去奶牛场的途中,碰巧经过旅馆后面的一条小胡同,这条胡同通向旅馆后面的马厩。他注意到平时放倒的梯子被竖了起来,靠着三楼的一个打开的窗户。当他走过后,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正泰然自若地从梯子上下来。那个孩子还以为他是在旅馆里工作的木匠或者工匠呢,就没有特别注意,只是他心里觉得,现在工作也太早了吧。他只记得那个男人是一个高个子,有张微红的脸,穿着一件长长的褐色大衣。他在行凶后,必定在房间里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因为我们发现脸盆中的水里有血,说明他洗过手;被单上也有血迹,表明他还从容镇定地在上面擦过他的刀。”

一听到谋杀犯的外貌和福尔摩斯的推测相当接近,我不禁瞄了他一眼。然而,他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得意洋洋或者沾沾自喜的样子。

福尔摩斯问道:“你在房间有没有找到什么有助于捉拿凶手的线索呢?”

“没有。斯坦节逊口袋里装着德雷伯的钱包,但是看来通常就是这样的,因为他掌管着一切开支。里面剩下八十英镑,可是没有被拿走。不管这些非常奇怪的犯罪行为的动机是什么,肯定不是抢劫。被害人口袋里除了一封电报,没有任何文件或者备忘录,电报是大概一个月前从克利夫兰城发来的,内容是‘J.H.在欧洲’,电报也没有署名。”

福尔摩斯问道:“那么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别的就没有什么重要东西了。这个男人还有一本供躺在床上阅读的小说。他的烟斗放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桌子上有一杯水,窗台上有个放软膏的小木匣,里面有两粒药丸。”

福尔摩斯突然高兴地大喊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兴高采烈地说道:“最后一个环节,我的推断现在完整了。”

两位侦探惊讶地盯着他。

我的朋友自信地说:“我现在已经有把握了,尽管所有的线索搅在一起一团糟。当然,还有些细节有待补充。但是,从德雷伯和斯坦节逊在火车站分开后,到后者的尸体被发现为止,我已经能确定全部主要情节,好像我亲眼看见一样。我会给你们一个证实我推断的证据的。你把那些药丸带来了吗?”

“带来了,”雷斯垂德说着拿出一个白色小盒子,“我把它们和钱包、电报都带走了,原本想把这些东西放在警察局一个安全的地方。带着这些药丸过来,纯属偶然。所以我必须声明,我完全没有重视它们。”

“把它们拿过来吧。”福尔摩斯说着转向我问道,“喂,医生,它们是些普通的药丸吗?”

它们当然不普通,带着珍珠似的灰白色,小而圆,对着光线看几乎是透明的。我说:“从它们的亮度和透明度看,我可以想象它们能够溶于水中。”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回答道,“你能下去把那条可怜的小猎狗抱上来吗?它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了,昨天女房东还想请你结束它的性命,免得它活受罪呢。”

我下楼把狗抱了上来。它呼吸困难,目光呆滞,说明它快要死了。确实,它那雪白色的嘴唇和鼻子已经表明,它早已超过了一般狗类的寿命了。我把它放在地毯上的一块垫子上。

“现在我将切开其中的一粒药丸,”福尔摩斯说着,拿出他的小刀就那样做了,“一半我们放回盒子里以备将来之用,另外一半我把它放进这个酒杯里,加一匙水。你们会发现我的这位医生朋友是对的,它很容易就溶解了。”

“这可真有意思,”雷斯垂德以一种受到伤害的口气说道,他以为福尔摩斯是在嘲笑他,“然而,我无法看出这和斯坦节逊先生的死有什么关系?”

“耐心,我的朋友,耐心!迟早你会发现每件事情都是和它有关系的。现在我再加些牛奶让它可口些,接着把它放在狗跟前,我们会发现它很快会被舔光的。”

他说着就把酒杯里的东西倒进一个茶托里,放在那条猎狗面前,它很快就把它舔干了。福尔摩斯郑重其事的态度已经让我们深信不疑,我们都安静地坐着,专心地观察着那只狗,期待某种令人震惊的结果。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条狗依然躺在垫子上,吃力地呼吸着。显然,它喝下去的东西对它没有任何好或坏的影响。

福尔摩斯拿出他的表,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毫无结果,他的脸色显得极端懊恼和失望。他咬着嘴唇,不停地用手指敲着桌子,显示出异常急躁的样子。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我真的为他感到难过。而那两位侦探则嘲弄般地笑着,根本不在意福尔摩斯遇到的挫折。

“这不可能是个巧合,”福尔摩斯终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道,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这不可能是个纯粹的巧合。我早就怀疑在德雷伯一案中会有某种药丸,在斯坦节逊死后果然发现了。可是它竟然没用?!这是什么意思呢?当然我的一系列推理不可能发生错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这条不幸的狗吃了竟一点没事。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福尔摩斯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冲到盒子旁边,把另外一粒药丸切成两半,再溶入水中,加上牛奶,放在那条狗面前。这只不幸的动物甚至连舌头都没有被弄湿,就四肢痉挛地哆嗦起来,然后就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僵硬地躺着死去了。

福尔摩斯深深地吸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我应该更自信些,根据这件事我应当知道,如果一个事实看起来和一系列的推理相矛盾,它总是有其他解释的。盒子里面的两粒药丸,其中一粒是非常致命的毒药,另外一粒则完全没有伤害。在我没有看到盒子之前,我就应该推测得到的。”

在我看来,他这段最后的陈述相当令人震惊,以至于我几乎不相信他神志是清醒的。然而,这条狗死了又是明摆着的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我仿佛感觉脑袋中的疑云已逐渐散去,对于案件的真相也开始有了模糊的认识。

福尔摩斯接着说道:“在你们看来,所有这些看起来都很奇怪,那是因为在调查的一开始,你们就没有抓住那个呈现在你们眼前的唯一真正线索,从而忽视了它的重要性。而我运气好,抓住了它,其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证实我最初的推测而服务的,另外,它们也确实是合乎逻辑的。因此,那些让你们困惑不解以及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的事情,对我来说,却有启发性,并进一步增强了我的信心。把奇怪和神秘混为一团,那是错误的。最普通的罪行往往也是最具神秘性的,因为它呈现不出什么新颖或者特别的地方,能够作为推理的根据。如果受害者的尸体只是简单地被发现躺在路上,又没有任何超出常规和耸人听闻的情节的话,那么,这起谋杀案就变得异常难以解决了。所以这些奇怪的情节,远非是让案件变得更加难以侦破,实际上它们起到了让案子更容易侦破的效果。”

格雷森先生相当不耐烦地听着这番演讲,最后再也忍不住了,说道:“听我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愿意承认你是一个聪明的人,并且你有自己的工作方法。然而,现在我们要的不是理论和讲道理,而是要捉拿凶手。我已经把我的情况都说出来了,看来是我错了。夏庞蒂埃这个年轻人是不可能参与到第二起案件中去的。雷斯垂德追查那个斯坦节逊似乎也错了。你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似乎比我们知道得多。但是时间差不多了,我觉得我们有权要求你直接说明,你对于此案到底知道多少?你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吗?”

雷斯垂德说道:“我不得不承认格雷森是正确的,先生。我们两个人都努力过了,然而我们都失败了。自从我到这个房间后,你就不止一次地说到,你已经取得了你所需要的全部证据。想必现在你应该不需要再保密了吧。”

我说:“如果还迟迟不抓住行凶者的话,就可能再给他时间做出新的暴行了。”

经我们这样一施压,福尔摩斯反而显得犹豫不决起来。他继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低垂着脑袋,紧皱着眉头,这是他陷入沉思时的习惯。

“不会再有谋杀案了,”最后他突然停住,面对着我们说,“对于这个问题,你们尽管放心。你们问我是否知道暗杀者的名字。是的,我知道。然而,也仅仅是知道他的名字罢了,和能亲手把他抓住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我预计很快就可以办到了。我非常希望能够亲自来安排这件事。但是事情要非常谨慎地处理,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极度危险和狡猾的人,还有一个和他一样聪明的人在帮助他,这个我已经证明过了。只要这个人不知道别人已经得到线索的话,那就还有机会抓住他。但是,如果他稍微起了疑心,就会改名换姓,瞬间消失在这个大城市四百万居民之中了。我绝对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一位感情的意思,可是,我一定要说的是,我认为警方绝对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请求你们帮助的原因。如果我失败了,自然,这个疏漏是我的责任。但是,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现在我保证,只要我的计划没有受到威胁,我会和你们联系的,一定会如实相告。”

格雷森和雷斯垂德对这个保证非常不满,或者是他对警方侦探的暗讽让他们感到相当不满。格雷森听后,脸似乎已经红到他那黄色头发的发根了;而另外一个则怒目圆睁。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人敲门,原来是那些街头流浪儿的代表,微不足道和令人讨厌的小维金斯来了。

他摸着眉毛说道:“先生,请吧,我已经在下面叫了马车。”

“好孩子,”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你们苏格兰场为什么不使用这种手铐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钢制手铐继续说道,“看这锁簧多好使,立马就锁住了。”

雷斯垂德说:“只要我们能够抓住那个人,这种老式的也足够用了。”

“很好,很好。”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着,“最好让车夫来帮我搬下箱子。去叫他上来,维金斯。”

按照我同伴的说法,好像他准备动身去旅行,我感到十分诧异,因为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房间里只有一个小旅行箱,他把它拉了出来,然后开始用皮带捆扎。正忙着的时候,车夫走了进来。

“车夫,帮我把这个皮带扣紧。”福尔摩斯头也不回地说道,跪在那里继续忙他的事情。

车夫脸色有点阴沉,不大情愿地走上前,伸出双手正要去帮忙。就在那一瞬间,只听见金属碰击发出喀哒一声响,福尔摩斯跳了起来。

“先生们,”他双眼闪着光芒大声说道,“让我为你们介绍介绍杰弗逊·霍普先生,他就是杀死伊诺克·德雷伯和约瑟夫·斯坦节逊的凶手。”

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快得我们都没来得及反应。福尔摩斯那种胜利的表情、洪亮的声音以及车夫瞪着如魔术般铐在他手腕上的发光的手铐时那种茫然的眼睛、残忍的面容,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历历在目。我们就像一群雕像一样呆住了一两秒钟。然后,随着愤怒的一声大吼,俘虏挣脱了福尔摩斯,猛地向窗户冲过去,玻璃木窗被他撞开了。但是,就在他几乎要跳出去的时候,格雷森、雷斯垂德和福尔摩斯就像一群猎犬一样一扑而上,把他强拉回屋内。接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开始了。马车夫强壮有力,凶猛异常,我们四个人一次次被他打退。他就像癫痫病人发作那样有一股蛮劲儿。他的脸和双手在穿过玻璃时被严重刮伤,虽然血一直在流,但这并没有减弱他的抵抗程度。直到雷斯垂德成功地用手卡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时,他才意识到再挣扎下去也是徒劳无益了。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不能放心,直到我们把他的手和脚都捆了起来。然后,我们才站起来,气喘吁吁,心跳加剧。

“我们有他的马车,”福尔摩斯说,“就用它把这个家伙送到苏格兰场去吧。那么,先生们,”他愉快地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们终于把这件小小的奇案给解决了。现在,欢迎各位提出任何你们想要提的问题,我再也没有拒绝回答它们的顾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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