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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沙漠中的圣徒

一 在辽阔的荒碱平原上

在北美大陆的中部,有一片贫瘠荒芜的沙漠,多少年来,它一直是文明进步的阻碍。从内华达山脉到内布拉斯加,从北部的黄石河到南部的科罗拉多,到处是一片荒凉寂静的地带。然而在这片糟糕的地区,大自然的景色也不尽相同。这里有积雪覆盖的崇山峻岭,有黑暗幽深的峡谷;蜿蜒的山谷之间有奔流湍急的河流,也有辽阔的荒原;冬天白雪茫茫,夏天则是一片灰白色的盐碱地。然而,它们呈现的共同特征是荒芜、凄凉、寸草不生。

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没有任何居民。一群印第安的波尼族人或者黑脚族人偶尔会经过这里,也是为了前往其他狩猎场。即使是最吃苦耐劳、最坚强的人,也希望尽快走完这片可怕的平原,重新回到他们的大草原中。郊狼在灌木丛中鬼鬼祟祟地活动,秃鹰在空中缓慢地翱翔。还有那笨拙的大灰熊,在阴暗的大峡谷中出没,在石丛中寻找食物,它们是荒原上唯一的居民。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布兰卡山脉北麓更凄凉的景象了。放眼望去,广袤的平原,到处都是被低矮稠密的灌木丛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盐碱地。在地平线的尽头,重峦叠嶂,山顶上堆满了积雪。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和生命有关的东西。铁青色的天空没有鸟儿飞翔,昏暗灰色的大地上没有任何动静。

这里一片死寂。侧身静听,在这片荒漠上,没有任何声息,只有寂静——完全、彻底、绝望的寂静。

据说,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没有任何和生命有关的东西存在。这种说法也不尽然。从布兰卡山上往下看,可以看见一条小路曲折地穿过沙漠,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它是经过车轮不断辗轧和无数冒险家用脚踩踏后形成的。到处稀稀拉拉地分散着白森森的东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在这片单调的盐碱地上显得格外醒目。走近一看,原来都是白骨:一些粗大的是公牛的,而另一些纤细的则是人类的。人们都是沿着倒在路边散落的白骨,穿过这一千五百英里的可怕的旅途的。

一八四七年五月四日,一位孤单的旅行者站在山顶,俯瞰着这幅景象。从他的装扮来看,简直是这片绝地里的精灵或者恶魔。人们很难看出来他到底是接近四十岁还是六十岁。他的脸瘦削憔悴,羊皮纸一样褐色的皮肤紧紧地贴着那副突出的骨头。他须发斑白,眼睛深陷,目光呆滞,握着步枪的手瘦骨嶙峋。当他站立的时候,要依靠他的步枪作为支撑。然而,他高大的身材、魁梧的体格,表明他曾经是一个强壮、精力旺盛的人。可是,他憔悴的脸,松散地挂在枯萎四肢上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如此衰老和不堪一击。由于饥饿和干渴,他已经濒临死亡了。

他忍着伤痛穿过山谷,来到这个小山顶上,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寻找水源。然而,展现在他眼前的只是无边的盐碱地和远处连绵的荒山,没有任何植物的影子。没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就不会有水。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没有一丝希望。他疯狂而疑惑地向四周张望,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流浪已经到头了,他就要死在这荒凉的峭壁上了。“为什么不在这儿呢,和二十年后死在羽绒床上有什么不同呢?”他咕哝着在一块巨石后面坐了下来。

坐下之前,他先将那把没用的步枪扔在地上,接着把背在右肩上那个用一块灰白色围巾包裹得紧紧的大包袱放了下来。看来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当他放下包袱的时候,落地用力了些。因此,从这灰白色的包袱里立刻发出了抱怨的哭喊声,只见里面露出一张被吓坏的小脸,那脸上长着一双非常明亮的棕色的眼睛,并且伸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拳头。

“你把我弄痛啦。”一个稚气的声音埋怨道。

“是吗?”这个男人抱歉地说,“但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他就打开了灰白色围巾,抱出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穿着一双精致的鞋子,从整洁漂亮的粉红色连衣裙和亚麻布围兜可以看出,她的妈妈是多么细心。这个孩子脸色苍白,疲倦无力,但是她那发育良好的胳膊和小腿都表明她没有经历她同伴那样多的苦难。

“现在怎么样了?”他急切地问道,因为她还在揉着脑袋后面金黄色的鬈发。

“亲亲这里就好了,”她相当认真地说,并把受伤的地方指给他看,“妈妈过去经常这样做。妈妈在哪里?”

“妈妈走了。我估计你不久就会见到她的。”

小女孩说:“走了?嗯!奇怪,她甚至没有说再见。从前她如果到姑妈家去喝茶的话,总要说一声的。而这次她都离开三天了。哎,口太渴了,是不是?这儿是不是没有水,也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吃的东西?”

“是的,什么都没有,可爱的小宝贝。你只需要再耐心片刻就会好的。像那样把头靠着我,这样你就会感觉好些了。当你的嘴唇干得像皮革一样时,说话就有些困难了,但是我想最好还是把实际情况告诉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举起两块闪光的云母碎片,高兴地大声说道:“多漂亮的东西啊!太好了!我们一回家我就把它送给弟弟鲍伯。”

那个男人十分肯定地说道:“你会见到比它更漂亮的东西的。稍等一下,我正要告诉你,你还记得我们离开那条河时的情况吗?”

“哦,记得。”

“好,当时我估计很快就可以遇到另外一条河。你明白吗?但是罗盘,或者地图,还是别的东西出了些问题,河流并没有出现,水也没了,只剩下一点点,留给你们孩子喝。然后……然后……”

“你甚至都不洗脸了。”他的小伙伴望着他那肮脏的脸,严肃地打断他的话说道。

“是的,不但不能洗脸,连喝的也没有了。本德先生第一个走了,然后是印第安人皮特,接着是麦格雷戈太太、约翰尼·汉妮诗,再后来,亲爱的,就是你的妈妈了。”

“那么妈妈也死了。”小女孩流下眼泪喊着,用围裙挡住脸,伤心地痛哭起来。

“是的,他们全都走了,就剩下你和我。然后我认为这个方向可能会找到水。于是我就背着你,一起长途跋涉过来。看来情况好像还是没有好转。眼前我们能挺过去的机会很小了!”

那个小孩停止了哭泣,仰起泪流满面的脸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死了吗?”

“我想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了。”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说道:“你刚才怎么不说呢?吓我一大跳。哎呀,现在只要我们一死,自然就又能和妈妈在一起了。”

“对,你会的,亲爱的小宝贝。”

“你也是。我要告诉她你有多么好。我敢打赌,她会拿着一大罐水在天堂的门口迎接我们,还有好多荞麦煎饼,热气腾腾,两面都烤过的,就像我和鲍伯喜欢吃的那种。可是还要多久呢?”

“我不知道,不会太长了。”那个男人凝视着北方的地平线说道。此时蓝色的天穹下,出现了三个斑点,越来越大,来势凶猛。很快就可以看出是三只褐色的大鸟,它们在这两个流浪人的头顶上空盘旋着,然后就在一块可以俯视他们的石头上落了下来。它们是三只秃鹰,也就是西部的秃鹫;它们的出现,就是死亡的前兆。

“公鸡和母鸡。”小女孩指着这些不吉祥的东西高兴地叫道。还拍着她的双手,想让它们飞起来。“喂,这个地方也是上帝创造的吗?”

“当然是他创造的。”她的同伴回答说。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多少感到有些吃惊。

小女孩接着说:“他创造了下边的伊利诺伊州,还创造了密苏里州。我猜这个地方是别人造的,一点都不好,连水和树都给忘了。”

男人踌躇地问道:“献上祈祷吧,怎么样?”

她回答说:“还不是晚上呢。”

“没有关系的,它不需要非常定时的。你放心,上帝不会介意的。你现在就背诵它们吧,就像我们路过平原时每天晚上在车上背诵的那样。”

小女孩瞪着惊奇的眼睛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做呢?”

他回答说:“我忘记祷告词了。自从我有那只枪的一半高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做过祷告了。我想这个永远不会太晚。你把它们念出来,我站在旁边跟着你一起念。”

“那么你需要跪下来,我也是。”她说着把围巾铺开,表明了意思,“你还需要把双手像这样举起来,那样会使你感觉好些的。”

除了秃鹰外,此刻没有人目睹这样一个奇怪的情景:在狭窄的围巾上,并肩跪着两个流浪者,一个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一个是粗鲁、坚毅的探险家。她胖乎乎的小圆脸和他的憔悴、棱角分明的脸都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虔诚地向神灵祈祷。然而,这是两种声音,一个细弱清晰,一个低沉沙哑,同声乞求上帝的仁慈和宽恕。祈祷完后,他们又重新坐在巨石的背后,直到那个孩子依偎在她的保护者宽阔的胸膛前沉睡过去。他看着她睡了一会儿,自己也实在无法抵抗那种本性的力量,因为他已经三天三夜都没有小憩或者睡过了。他的眼皮慢慢地垂下来盖住了疲倦的眼睛,脑袋也逐渐耷拉到胸前,他斑白的胡须和孩子金黄色的鬈发混在一起,两人都沉沉地睡熟了。

如果这个流浪汉再保持半个小时的清醒,就能看到一幅奇特的景象了。远远的,从这片盐碱地的尽头,扬起一片灰尘。最开始非常轻微,从远处望去,很难和雾气分开。但是后来灰尘逐渐变得飞扬和广阔起来,直到形成了一片浓烟,这团烟雾继续在弥漫,显然只有前进中的大队人马才能扬起这样的烟尘。如果在富饶的地方,人们可能会认为是一大群野牛经过。可是在这片不毛之地,显然是不可能的。灰尘飞扬着迅速向这两个流浪的人睡觉的巨石靠近。烟雾中出现了篷布顶的马车和带着枪的骑马的人,这是一支向西部前进的大商队。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商队啊!先头队伍已经到达山脚下,然而在地平线那边依然可以看见尾部。在这片巨大的荒原上,队列伸展开来,四轮马车,手推车,马背上的男人,徒步的人们。数不清的妇女肩扛重负踽踽前行,孩子们有些跟在车旁边蹒跚行走,有些坐在车上从白色的车篷里向外张望。显然,这不是一支普通的移民队伍,相反,更像一支游牧民族迫于环境压力在寻找新的乡土。晴空万里,人群中发出杂乱的撞击声和轰轰隆隆的轱辘声,伴随着轮子的咯吱声和马的嘶叫声。即使如此吵闹,也没有惊醒山上两个疲倦的徒步旅行者。

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二十几个神情像钢铁般严肃的骑马人。他们身穿颜色暗淡的手工织的衣服,带着步枪,一到达峭壁下面就停了下来,简短地商讨了一会儿。

一个头发灰白、嘴唇紧绷、胡子刮得光光的人说:“井在右边,兄弟们。”

另一个说:“往布兰卡山的右边走,这样我们可以到达格兰德河。”

第三个人大声喊道:“不要为水的事情担心。真神会从岩石中引水出来的,他不会放弃他的子民的。”

“阿门!阿门!”这些人齐声说道。

当他们正准备重新上路时,突然一个眼睛敏锐的年轻小伙子指着他们头顶上嶙峋的峭壁惊叫了起来。原来山顶上有一小缕粉红色的东西在飘动,在灰白色岩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耀眼突出。一看见这个,骑手们全都勒住马,取下枪支。与此同时,更多的骑手飞驰前来增援。每个人都喊道:“红人。”

“这里不可能有很多红人的,”一位看起来像是领袖的人说,“我们已经经过波尼族人的居住区了,在穿过大山以前不会再有其他部落了。”

其中一个说道:“我上去看看好吗,斯坦节逊兄弟?”

“我也去,我也去。”十多个人一起叫道。

那位长者回答道:“把你们的马留在下边,我们在这儿等你们。”

这些年轻人立刻翻身下马,把马拴牢后,就沿着陡峭的斜坡,向那个引起他们好奇心的目标攀登上去了。

他们悄无声息地迅速向上移动,显示出老练的侦查员所特有的沉着和熟练。下面平原上的人们只见他们在岩石间行走如飞,一直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天际。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首先发出警报的年轻人。突然,跟在他后面的人看见他举起双手,好像相当惊讶。他们上前一看,映入眼帘的景象同样让他们惊呆了。

在这贫瘠的山顶上的一小块平地上,耸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巨石的后面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留着长长的胡须,面貌冷峻,异常消瘦。他平静的面容和均匀的呼吸显示他睡得很熟。身边还躺着一个小女孩,她那胖乎乎白嫩的胳膊搂着男人褐色结实的脖子,她那披着金黄色头发的小脑袋,静静地依偎在这个穿棉绒上衣的男人胸口,红润的嘴唇张开着,露着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那稚气的脸上还带着可爱的微笑。她又圆又白的小腿,穿着白色短袜,脚上穿着带闪闪发光纽扣的干净鞋子。这些和她身边枯瘦憔悴的形象形成奇妙的对比。在这两个奇怪的人上面的岩石边上,站着三只贪婪的秃鹰,一见有人来了,便尖叫着失望地飞走了。

这两个熟睡的人被那些肮脏的鸟的叫声惊醒了,他们困惑地瞪着眼前的人们。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山下的平原望去。他睡觉的时候还是那么荒无人烟的平原,现在却横贯了庞大的人马。他张望的时候,脸上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他举起那瘦骨嶙峋的手放在眼睛上面,喃喃自语道:“我猜这就是所谓的神经错乱吧。”那个孩子站在他的身边,拉着他上衣的衣角,什么也没有说,带着儿童那种好奇的眼神看着周围。

这些人很快就让这两个漂泊的人相信,他们的出现并不是所谓的幻觉。他们中的一个人抱起小女孩,把她放在肩膀上,另外两个人扶着她那骨瘦如柴的伙伴,帮助他走向马车。

这个流浪者解释道:“我叫约翰·费瑞厄。二十一个人里面就只剩下我和那个小孩子了。在离开南部以后,他们都先后死于干渴和饥饿。”

有人问道:“她是你的孩子吗?”

那个男人底气十足地大声说道:“我想,现在她是了。她是我的,因为我救过她。没有人可以把她从我这里夺走,从今天开始,她就叫作露茜·费瑞厄。但是,你们是谁?”他好奇地看着这些强壮高大、面色黝黑的救助者,接着说道,“你们好像有很多人呢。”

一个年轻人说:“快接近一万了。我们是受到迫害的上帝儿女,天使梅罗娜的子民。”

这个流浪者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天使,他似乎选对了你们这样一批相当正直的子民。”

另一个人严肃地说:“不准开玩笑,神是不可冒犯的。我们是信仰宗教经典的人,它们是用埃及文字写在镀金的金属片上的,在帕尔迈拉交给了神圣的约瑟·史密斯。我们来自伊利诺伊州的纳府,在那里我们建造了我们的神殿。我们正在寻找一个避难所以躲避那些暴徒和无神论者,纵然在沙漠腹地也不要紧。”

提到纳府这个地名,约翰·费瑞厄立刻就想起来了,他说:“我知道了,你们是摩门教徒。”

“我们是摩门教徒。”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么你们现在去哪里呢?”

“我们不知道。上帝之手,哦,就是我们的先知,会指引我们的。你必须先去见见他,他会指明怎么安排你们的。”

这时,他们已经到达山脚下,马上一大群朝圣者围了上来,有面色苍白的温顺的妇女,有发育良好的嬉笑的儿童,还有目光恳切的男人。他们看着这两个陌生人,一个是那么幼小,而另外一个是那么虚弱,由于震惊和同情,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然而,护送他们的人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推开人群继续前进,后面跟着一大群摩门教徒,直到来到一辆明显与众不同的高大华丽的马车面前。这辆马车套有六匹马,而其他的都是两匹马,或者,最多的也不过四匹马。在车夫的旁边,坐着一个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男人,但是他那大大的脑袋和刚毅的神情表明他是一个领袖。他正在阅读一本褐色封面的书。当人群靠近他的时候,他把书放在一旁,仔细听取了关于这个插曲的汇报,接着转向这两个流浪者。

他用庄重的口气说道:“如果要我们带上你们一起走,只有信奉我们教义的信徒才可以。我们不允许贪婪者混进来。与其让你们这些腐烂的小斑点日后把整个水果弄坏掉,倒不如让你们的尸骨在这荒野里腐烂掉。你愿意同意这些条件跟我们走吗?”

“只要能跟你们走,我什么条件都答应。”费瑞厄那种强调的语气,连那些庄重的长者都忍不住笑了。只有那位首领独自保持着严肃、威武的神情。

他说:“斯坦节逊兄弟,你收留他吧,给他食物和水,孩子也一样。你还要负责教他我们神圣的教义。我们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出发!前进,向锡安山前进!”

“前进,向锡安山前进!”很多摩门教徒喊了起来。命令就像波浪一样穿过长长的车队,一个接一个传下去,直到渐渐地在远处变得模糊起来。然后响亮的鞭声、车轮的嘎吱声此起彼伏,大队车马移动起来,很快整个队伍都开始前进了。那位长者把这两个流浪者带到他的车上,那里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食物。

他说:“你们就待在这吧。过些日子你们就能从疲劳中恢复过来。同时,记住,从现在开始直到永远,你们就是我们的教徒了。布里格姆·扬是这样说的,他是约瑟·史密斯的代言人,那是上帝的旨意。”

二 犹他之花

我在此不必过多描述摩门教徒最后抵达安全居所以前,在移民过程中经历的考验和困难。他们在从密西西比河两岸一直到落基山脉西部斜坡的路上,几乎经历了历史上空前的不屈不挠的奋斗。他们有着盎格鲁-萨克逊人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克服了野人、野兽、饥饿、干渴和疾病等大自然能够降临的所有磨难。然而,长途跋涉和无穷无尽的恐怖,即使他们中间最坚强的人也动摇了。所以,当他们看到脚下广阔的犹他山谷沐浴在阳光之下,并听到他们的领袖宣称,这片处女地就是神赐予他们永远的乐土时,全都双膝跪地,虔诚祷告。

很快,布里格姆·扬就证明自己不仅是一个果断的领袖,还是一个能干的管理者。图纸和规划制订好以后,未来城市的蓝图也就勾勒出来了。周边的农场根据每个教徒的地位加以分配。商人仍然做他们的生意,工匠照旧做他们的事情。城里的街道、广场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在乡村,挖沟筑篱,清障种植。到了第二年夏天,只看见整个乡村被金黄的麦浪覆盖着。在这个陌生的移民区,一切都是如此兴旺;尤其是他们在城市中央建造的那座雄伟的教堂,也逐渐高大起来。每天从破晓第一缕霞光出现直到黄昏结束,榔头的撞击声和锯子的刺啦声不绝于耳。这座教堂是移民们为感谢引导他们平安渡过众多艰险最终抵达平安之地的上帝而建造的。

这两个流浪者,约翰·费瑞厄和那个已经被他收养为女儿的小女孩相依为命。他们跟随着摩门教徒们来到他们迁徙之途的终点。

小露茜·费瑞厄生活在长者斯坦节逊的篷车里,非常招人喜爱。她和那位摩门教徒的三个妻子,还有他任性、早熟的十二岁儿子住在一起,不久便恢复了健康。由于儿童的天真可爱,再加上幼年丧母的身世,她很快就得到了女人们的疼爱,也很快适应了这种漂泊不定、四处为家的生活。与此同时,费瑞厄也从困苦中恢复过来,作为一个出名、有益的向导和不知疲倦的猎手,他迅速赢得了新同伴的尊敬。当他们抵达流浪终点时,全体一致同意,除了布里格姆·扬和斯坦节逊、肯鲍、约翰斯顿及德雷伯等四位主要长者以外,他应该和其他任何移民一样,拥有一大片富饶的土地。

于是约翰·费瑞厄就在他分得的这片土地上建造了一座结实的木屋。以后每年不断扩建,这所房子逐渐变成了一栋宽敞的别墅。费瑞厄是个很有实际经验的人,做生意精明,手艺灵巧。他铁一般的体魄能让他一天到晚改良和耕作他的土地。因此,他的家业变得极其兴旺。三年之内,他就比他的邻居境况好多了;六年后,他已经过上小康生活了;第九年,他非常富有了;十二年之后,整个盐湖城,比他富足的人已经找不出半打了。从这个巨大的碱水湖起,一直到遥远的瓦萨奇山脉为止,再也找不到比约翰·费瑞厄名声更大的人了。

然而,有一件事,他伤害了教友的感情。那就是无论怎样跟他辩论和讲理,都不能说服他按照其他教友的方式娶妻成家。他一再拒绝,从没给出理由,只是坚定不移地坚持他的决定。有人指责他对信仰的宗教不虔诚;也有人认为他是守财奴,不愿意花费;还有人说他之前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在大西洋沿岸有一位金发女郎为他憔悴而死。不管是什么原因,费瑞厄依然过着绝对的独身生活。而在其他方面,他完全遵循这个新兴移民地的教义,并且赢得了大家的普遍认同,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露茜·费瑞厄在木屋里长大,帮助她的养父打点一切事务。山里清新的空气和松树林中飘溢的那种松香的气味,就像护士和母亲一样抚育着这个年轻的女孩。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也逐渐长大成人。她面颊日益红润,步态也越发轻盈。许多人经过费瑞厄家农场边的大路,当他们看见娉婷的少女穿过麦田,或是碰见她骑着父亲的马,那种西部少女独具的洒脱优美的姿态展现无遗,让那些已经遗忘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当年的花蕾如今已经长成一朵奇葩。岁月如梭,她的父亲成了最富有的农场主,她也成为整个太平洋沿岸地区难得一见的标致美国少女。

然而,并不是他的父亲第一个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成长为少女。这种事情很少由父亲第一个发现。这种神秘的变化是如此难以捉摸,是逐渐变化的,并且是难以用时间来衡量的。尤其是少女自己难以察觉,直到她听到某人说话的腔调,或者接触到某人的手让她心头颤动,心里有种自豪和害怕交织的感觉,她才知道,一种新颖和更加自由的天性已在她内心被唤醒了。几乎所有人都能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情景,都记得预示着自己新生命开始那天发生的小插曲。就露茜·费瑞厄来说,撇开这种变化对她和对其他许多人命运的影响,就事情本身而言,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

那是六月一个温暖的上午,接近中午时圣徒们依然像蜜蜂一样忙碌着——他们以蜂巢作为族群标志。田野里,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们劳动时的“嗡嗡”声。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川流不息的驮着重物的骡子排着队向西部前进。因为加利福尼亚州突然掀起了淘金狂潮,横跨美洲大陆的路线正好穿过伊莱彻城。还有来自边远地区成群移动的牛羊和成群结队疲惫的移民,经过长途跋涉后,已是人困马乏。人畜混杂之中,露茜像一个技术娴熟的骑手,夺路飞奔而行。她那白皙的脸庞由于运动而变得红润,长长的栗色头发在脑后飘动着。她是在父亲的委托下,前往城里办事的。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凭借着年轻人的大胆,她横冲直撞,心里只想着如何去完成任务。那些风尘仆仆的探险家在后面惊讶地凝视着她,即使那些运送皮货的印第安人,也对这个美丽白净的少女感到惊奇,不禁放松了他们一贯严肃的表情。

当她抵达城市郊区时,发现有六个面目凶恶的牧人,赶着大量从平原来的牲口,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她等得很不耐烦,于是就急切地策马朝出现的缺口中间冲去,竭力想通过这个障碍。然而,她几乎是刚刚进去,后面的牛就把缺口围住了,她发现自己完全陷入了到处都是长着凶猛眼睛和长角的公牛群中。因为她已经和牛相处习惯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抓住每一次机会策马前行,希望能够穿过。不幸的是,一头牛的触角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马的侧腹,马受惊了,立刻变得狂躁起来,一下子前蹄腾跃而起,愤怒地嘶叫不已;马摇晃跳跃得非常剧烈,如果不是最有技巧的骑手的话,已经被摔下来了。情况万分危急,每一次颠簸都会碰到牛角,这让马更加暴跳如雷。此时,女孩只有紧紧抓住马鞍,万一摔下去,就会被受惊的牲畜乱蹄踩死。由于她很不适应这种意外情况,已经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眼看抓牢马鞍的手就要松开了;加上尘土飞扬,还有那相互拥挤的牲畜发出的气味让她窒息。在这危急时刻,她就要绝望地放弃努力了,这时一个亲切的声音使她确信有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与此同时,一只强壮有力的棕色大手,一把捉住了受惊的马的马勒,并且挤出一条路,很快就把她带到了外边。

这位见义勇为者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希望您没有伤着,小姐。”

她抬头看了一下那张黝黑粗犷的面孔,嫣然一笑,天真无邪地说:“吓死我了。谁会想到庞娇<a id="z10" href="#bz10">10</a>竟会被一群牛吓成这个样子!”

他认真地说:“谢天谢地,你没摔下来。”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狂野的年轻小伙子,骑着一匹黑白相间的骏马,身穿粗制的猎人衣服,背着一杆长长的步枪。他说:“我猜你是约翰·费瑞厄的女儿吧。我看见你从他的别墅骑马过来。你见着他的时候,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圣路易斯城的杰弗逊·霍普一家。如果他和那个费瑞厄是同一个人的话,我父亲和他曾经还是相当亲密的朋友呢。”

她故作正经地问道:“你自己去问他不是更好吗?”

这个年轻人听到这个建议,似乎相当高兴,乌黑的眼睛中闪耀着愉快的光芒。他说:“我会这样做的。我们已经在山里待了两个月了,而且事情还没有结束。此外,现在这副样子也不能去拜访。他见着我们的时候,一定会款待我们的。”

她回答说:“他会非常感谢你的,我也是。他非常爱我,如果这些牛把我踩死的话,他会伤心一辈子的。”

这个年轻人说:“我也会的。”

“你!啊,无论从什么角度,我都看不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甚至还不是我们的朋友呢。”

这个年轻的猎人听了这句话后,黝黑的脸立刻变得失望起来,露茜见了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她说:“关于那一点,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你一定要来看我们。我必须走了,否则,父亲不会再叫我帮他做事情了。再见!”

“再见。”他说着举起他的墨西哥宽边帽,弯腰吻了一下她的小手。接着她掉转马头,扬起马鞭,在灰尘飞扬中,沿着大道飞奔而去。

年轻的杰弗逊·霍普和他的同伴们骑着马继续前进。一路上,他心情沮丧,沉默寡言。他们一直在内华达山脉中勘探银矿,现在正在返回盐湖城,希望能够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去开采他们发现的矿藏。他以前和他们中的任何人一样热衷于这种生意,直到这件偶然发生的事情使他的心思转移了。这个美丽而有活力的少女,就像山脊上的轻风一样清新和健康,而与她的邂逅已经深深地搅乱了他那颗炽热奔放的心。当她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后,他意识到这是他生命中的关键时刻,不论是银矿买卖,还是任何其他问题,都没有这件刚刚发生、让他魂不守舍的事情重要。爱情已在他心中涌现,这不是孩子那种变化无常的喜欢,而是一个意志坚定、性格刚毅的成熟男人那种狂热猛烈的热情。他已经习惯于他所取得的成功。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说人类只要努力和坚持不懈终会取得成功的话,那么这次他也不会失败的。

那天晚上,他就去拜访了约翰·费瑞厄。以后又去了很多次,最后他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了。约翰最近十二年来一直居住在山谷之中,专注于他的工作,几乎与世隔绝。霍普能把这些年在外面的见闻都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露茜也同她的父亲一样饶有兴趣。霍普是最早一批到达加利福尼亚的人,他可以娓娓道来很多在那些狂热的日子里关于财富得失的奇怪故事。他曾经当过侦探,抓过野兽,也找过银矿,做过牧场工人。无论什么地方有刺激的冒险,杰弗逊·霍普都要去探寻一番。他很快就成了费瑞厄最喜欢的人,费瑞厄不停地夸奖着他的优点。每当这时,露茜总是沉默不语。可是,她绯红的脸颊、明亮幸福的眼睛,都十分明显地表明了,她那颗年轻的心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她老实的父亲还没有注意到这些迹象,但是这些绝对没有逃过那个赢得她喜爱的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他骑马沿着大道飞奔而来,在一个栅栏门前停了下来。她站在门口,走出去接他。他把缰绳扔在篱笆上,在小路上迈着大步。

“我要离开了,露茜,”他说着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看着她的脸,“现在我不会要求你跟我一起走,但是当我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么是什么时候呢?”她红着脸笑着问道。

“最多两个月,我会回来娶你的,亲爱的。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她问道:“那么父亲会同意吧?”

“他已经同意了,如果我们的开采进行得顺利的话,我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哦,好吧。如果你和父亲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她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前低声说道。

“谢天谢地!”他嘶哑地说道,然后弯下腰去亲她,“那么,就这么定了。我待得越久,就会越难舍难分了。他们正在卡侬等着我呢。再见吧,我心爱的人,再见了!两个月之内,你一定会再见到我的。”

他说着推开她,猛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仿佛如果他回头看一眼他离别的人,他的决心就要动摇了。她站在门口,呆呆地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走回屋里。她已经是整个犹他州最幸福的姑娘了。

三 约翰·费瑞厄和先知的对话

杰弗逊·霍普和他的同伴们离开盐湖城已经三个星期了。每当约翰·费瑞厄想到当这个年轻人回来之日,便是自己失去养女之时,内心就不禁感到十分痛楚。然而,女儿那高兴和幸福的面容,比任何理由都更能让他愿意接受这个安排。事实上他早已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女儿嫁给摩门教徒。他认为,这样的婚姻根本就不是婚姻,完全是一种奇耻大辱。不管他对摩门教徒的教义如何理解,然而在这一点上,他是坚定不移的。可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必须守口如瓶,因为在圣徒的领地,发表不符合教义的言论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是的,这一点的确非常危险,危险到甚至连那些最德高望重的教徒们,也只敢在背地里非常谨慎地谈论他们对教会的看法,唯恐从他们嘴里说出去的话遭到误解。过去受到迫害的人,为了私怨,现在变为迫害者,而且变本加厉,更加恐怖。塞尔维亚宗教法庭、德国秘密法庭还有意大利秘密党,那些可怕的行动组织,和摩门教徒在犹他州的天罗地网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个组织的无形和神秘让它倍加恐怖。它似乎是无所不知和无所不能的;可是,他们的行动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要有人反对教会,就会突然消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他的妻儿在家中望眼欲穿,但是他再也不会回来倾诉他在秘密判决者手中的遭遇。任何鲁莽的言词或者轻率的行为都会招来灭顶之灾。可是没有人知道这种笼罩在他们身上的可怕势力到底是什么。人们都在胆战心惊中生活,即使在荒郊野岭也不敢悄悄地对这种压迫他们的势力提出质疑。

起初,这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只针对已经皈依摩门教、后来变得堕落和违法教义的人。然而,很快它的范围就扩大了。由于缺少足够的成年妇女,一夫多妻的教规就形同虚设。于是各种奇怪的传闻就开始到处散布,谣传在印第安人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有移民途中被枪杀,营地遭到抢劫。而与此同时,长老们的内室里出现了陌生的女人,她们显得很憔悴,不停地哭泣,脸上还留着不可磨灭的恐惧。据山中很晚归来的游民说,在暮色渐浓时分,有好几帮蒙面、带枪的人从旁边静悄悄地疾驰而过。这些故事和谣传只是道听途说,但是越来越有证据表明这是事实,直到被确切证明是某人所为。直到今天,在西部荒凉的大农场上,“但族帮”和“复仇天使”依然是邪恶和不祥的代名词。

越是知道这个爪牙遍布的组织,越是增加人们心中的恐惧。没有人知道哪些人属于这个残忍的组织。这些人打着宗教的幌子,事实上却干着血腥和残暴的勾当,他们的姓名是绝对保密的。如果你对朋友表达了对先知和他使命的不满,而这位朋友可能正是夜晚前来用武力向你实施可怕报复的人中的一个。因此,人人自危,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讲真话了。

一个晴朗的上午,约翰·费瑞厄正要出发去他的麦田,忽然听到门闩“喀哒”响了一声。他从窗户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身体肥胖、淡黄色头发的中年男子从小路上走了过来。他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因为这不是别人,正是伟大的布里格姆·扬本人。他全身颤抖,因为他知道这种访问绝不是什么好事情。费瑞厄赶紧跑到门口去迎接这位伟大的摩门教首领。然而,后者对于他的热情非常冷淡,他板着脸跟他进了客厅。

“费瑞厄兄弟,”他说着坐了下来,浅色睫毛下的双眼尖锐地盯着这个农场主,“虔诚的信徒们一直像朋友一样对待你。当你们在沙漠里忍饥挨饿时,我们救了你们,还把食物分给你们,最后平安地把你们带到这个上帝选择的山谷里,还给你们分了一大片土地,在我们的庇护下,你逐渐富裕起来,情况是不是这样呢?”

“是的。”费瑞厄回答说。

“所有这些,作为回报我们只提出过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应当皈依我们真正的宗教,并且在每一方面都要严格遵守它的教规。这是你已经答应过的;那么,如果传闻属实的话,在这一方面,你却已经忽视了。”

费瑞厄摊开双手辩解道:“那么,我究竟是怎么忽视的呢?我没有缴纳公共基金吗?我没有去教堂守礼拜吗?我没有……”

“那么,你的妻子们在哪儿?”布里格姆·扬问道,向四周看了看,“叫她们出来,我想见见她们。”

费瑞厄回答说:“我没有结婚,这是事实。但是,女人已经很少了,另外比我更需要的人还很多。我不是一个孤独的人,我还有我的女儿照料我呢。”

这位摩门教的领袖说:“我就是为你女儿的事来找你的。她已经长大,成为犹他州的一朵花了。这里很多有地位的人都看中了她。”

约翰·费瑞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外面有很多传言,说她已经和某个异教徒订婚了。这些我都不会相信,都是些爱嚼舌头的家伙的流言蜚语。圣约瑟·史密斯经文第十三条说什么?‘让每一个圣教的少女都嫁给上帝的子民’,如果她嫁给了一个异教徒,就犯下了弥天大罪。情况就是这样,既然你已经宣称信奉了教义,就不应该纵容你的女儿亵渎它。”

约翰·费瑞厄没有做出回答,只是紧张地玩弄着他手中的马鞭。

“在这个问题上可以完全考验你的信仰了,这是‘四圣会’的决定。这个姑娘还年轻,我们不会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的,也不会完全剥夺她选择的权利。我们这些长老已经有很多‘小母牛’<a id="z11" href="#bz11">11</a>了,但是我们的孩子还需要。斯坦节逊有一个儿子,德雷伯也有一个儿子,他们中的任何一家都十分高兴能把你的女儿娶回去。让她在这两个青年中间选择一个吧。他们年轻又富有,都是虔诚的教徒。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费瑞厄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最后说道:“您得给我们一些时间。我的女儿还很年轻,这个年龄就结婚太少见了。”

“她有一个月的选择时间,”布里格姆·扬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月后,她就要给出她的答案。”

当他经过门口时,突然转过身来,脸涨得通红,双眼露出凶狠的目光,大声说道:“约翰·费瑞厄,你要是胆敢违抗‘四圣会’的命令,倒不如让你们父女俩当年都死在布兰卡山上的好!”

他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就转身出去了。费瑞厄听见他沉重的脚步踩在石子小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把肘支在膝头,呆呆地坐在那里,正考虑着如何对女儿说这件事。这时,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他身上。费瑞厄抬头一看,原来是女儿站在旁边,一看见她那苍白惊恐的脸,他就知道她已经听到刚才的谈话了。

看着父亲愁容满面,她说道:“我没法不听见,他的声音整个房子都听得见。天哪,爸爸,我们该怎么办啊?”

“你不要吓唬自己,”他说着把她拉到身边,用他宽大粗糙的手抚摸着她栗色的头发,“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你不会对那个小伙子冷淡下来吧,是吗?”

她只是用手紧紧握着他的手,低声抽泣。

“不,当然不会。我不希望听到你说你会。他是一个有前途的小伙子,而且他还是一个基督教徒。单凭这一点,就比这些人强多了,尽管他们不停地祷告和布道。明天有人动身去内华达州,我想给霍普捎个信,让他知道我们现在的困境。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他接到信儿后会像电报似的,飞奔回来的。”

露茜听了父亲的这番话,不禁破涕为笑。

“他回来后,肯定会给我们想个好办法的。但是我担心的是你,爸爸。听说那些反对先知的人会遭到厄运,一些恐怖的事情会毫无例外地降临到他们身上。”

她的父亲回答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反对他。如果我们那样做的话,就需要时刻提防危险了。我们现在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我想我们必须想法从犹他州逃走。”

“离开这里?”

“只能这样了。”

“但是农场呢?”

“我们尽可能地把它换成钱,其他的就不要管了。说实话,露茜,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想。我不在乎屈服于任何人,就像这些老百姓屈服于他们该死的先知一样。我是一个自由的美国人,我对这里完全陌生。也许我太老了,已经学不来他们那一套了。如果他敢到我的农场里来胡作非为的话,他就有机会试试迎面而来的子弹的味道了。”

他的女儿反驳道:“他们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等到杰弗逊回来,我们就可以逃走了。这段时间,你不要让自己不愉快,我亲爱的宝贝,也不要让你的眼睛哭肿了,否则,他要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会来找我麻烦的。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而且根本也没有什么危险。”

约翰·费瑞厄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了这些安慰的话语。然而那天晚上,她却注意到他异乎寻常地把每扇门小心地锁好,而且还取下挂在他卧室墙上的那把生锈的猎枪,仔细地擦拭干净,装上子弹。

四 逃亡

在和摩门教先知见面后的第二天早上,约翰·费瑞厄就去了盐湖城。在那里,他找到了准备去内华达山脉的朋友,委托他的朋友把一封信带给杰弗逊·霍普。在信中他告诉那个年轻人将要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迫在眉睫的危险,以及他回来是多么必要。做完这件事后,他感觉安心多了,就心情放松地回家了。

当他接近农场时,惊讶地看见栅栏门两旁的柱子上各拴着一匹马。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当他走进屋里时,发现客厅里有两个年轻人。一个面色苍白的长脸家伙正躺在摇椅里,两只脚翘得老高放在火炉上;另一个长得五大三粗,公牛一样的脖子,面容粗俗,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此时他正站在窗户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吹着一只流行的曲子。当费瑞厄进来的时候,他们向他点了点头。在摇椅上的那个人先说话了。

他说:“可能你还不认识我们,这位是德雷伯长老的儿子,我是约瑟夫·斯坦节逊。当上帝伸出它的手,将你们带进真理的怀抱时,我们就和你们一起在沙漠里跋涉过。”

另一个家伙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上帝迟早会把所有人都带进正教的。他用心良苦,虽然过程缓慢,却毫无疏漏。”

约翰·费瑞厄冷淡地鞠了一躬。他已经猜到这些访客是谁了。

斯坦节逊接着说道:“我们到这儿是奉了父亲之命,向你女儿求婚的,请你和你的女儿看看,我们中间谁比较合适。我只有四个老婆,而德雷伯兄弟已经有七个了,所以我看我比他更需要。”

另一个大声叫道:“不,不,斯坦节逊兄弟,问题不在于我们有了多少老婆,而是我们能够养活多少老婆。我父亲现在已经把他的工厂给我了,那么我是更有钱的人。”

另一个激动地说:“但是我的前途更好。等到上帝带走我的父亲时,我就可以拥有他的硝皮场和制革厂了。到那时,我就是你的长老了,在教会里的地位会更高了。”

小德雷伯照着镜子得意地说道:“那就让这位姑娘来决定吧。我们一切都听她的。”

当这两个年轻人争论不休时,约翰·费瑞厄站在门边都要气炸了,他差点就要用他的马鞭抽这两个家伙的后脊背了。

最后,他大踏步走上前去说道:“听着,我女儿叫你们来的时候,你们才能来。但是在那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那两个年轻的摩门教徒惊讶地瞪着他。在他们眼里,能够这样争着向他女儿求婚,对于他或者他的女儿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费瑞厄喝道:“这儿有两条路可以出去,门和窗户,你们愿意走哪条?”他褐色的脸看起来如此凶狠,消瘦的双手是那样骇人可怕。

访客们跳起来,拔腿就跑。他一直跟着他们到了门口。

他讥讽地说:“等你们决定好了选哪条路,再告诉我吧。”

“你这是自寻麻烦!”斯坦节逊大声叫道,气得脸都白了,“你竟敢公然反抗先知和‘四圣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小德雷伯也叫道:“上帝之手会重重惩罚你的。他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那么我就让你先死。”费瑞厄愤怒地叫道。要不是露茜拉住他的胳膊制止他,他已经冲上楼去拿枪了。他还没有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他知道已经追不上了。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大声说道:“这两个虚伪的小流氓!我的孩子,我宁愿你死掉,也不愿意把你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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