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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只见他靠在高枕上面,呼吸急促。他让我们锁上门,到床的两边来。然后他紧紧地抓住我们的手,告诉了我们一件惊人的事情,由于痛苦不堪而又情绪激动,所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现在尽量把他的原话转述给你们。
“‘我只有一件事,’他说,‘在我临终的时候还压在我的心头,那就是我非常对不住摩斯坦可怜的孤女。困扰我一生的罪孽是万恶的贪婪,致使她没能得到那些财宝——那些财宝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她的。然而我自己也丝毫没有动过那些财宝——贪婪真是既盲目又愚蠢的恶习。只要感到宝物就藏在我身边,我就心花怒放,又怎么舍得和别人分享呢。你们看到在装有金鸡纳霜的药瓶旁边的那一串珍珠项链了吗?尽管我是专门挑选出来送给她的,但还是难以割舍。我的儿子们,你们应当把阿格拉宝物公平地分给她。不过,在我去世之前绝不能给她任何东西——就连那串项链也不要给她,因为即使病重到我这般田地的人,也还有好起来的可能呢。’
“‘我要告诉你们摩斯坦是怎么死的。’他继续说道,‘他患有多年的心脏病,可是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印度的时候,他和我经历过一系列的奇异事情,获得了一大批财宝。我把那些宝物带回了英国。在摩斯坦回到伦敦的当天晚上,他就径直找到我这里来,索要他应得的那一份。他是从车站一路走到这里来的,由已故的忠实老仆人拉尔·乔达给他开的门。在财宝的分配上,摩斯坦和我之间发生了矛盾。我们大声争吵起来,摩斯坦盛怒之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突然用一只手按住胸部,面无血色,向后跌倒下去,头撞在财宝箱的角上。当我弯腰扶他的时候,令我感到万分惊恐的是,他竟然已经死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好大一会儿,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开始时我想到的当然是报警,可是转念一想,意识到如果那样做我肯定会被指控为谋杀他的凶手。他是在我们争吵的时候死亡的,还有他头上的伤口,这些都对我不利。另外,警察在调查时肯定会问到财宝的事情,而这个秘密更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他告诉过我: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因此,这件事似乎没有必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当我正在沉思这件事的时候,抬头忽然看见仆人拉尔·乔达站在门口。他悄悄地走了进来,并随手把门闩上。“主人,别害怕。”他说,“没有人会知道你杀害了他。我们把他藏起来,这样还有谁会知道呢?”我说:“我并没有杀害他。”拉尔·乔达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全听见了,主人,我听见了你们的争吵,我听见了他的撞击声,不过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屋里的人全都睡着了。我们把他掩埋起来吧。”他的话使我打定了主意。假如连我自己的仆人都不相信我是清白的,我还能指望坐在陪审席上的十二个愚蠢的商人会判我无罪吗?拉尔·乔达和我当天晚上就掩埋了他的尸体。没过几天,伦敦报纸就满是摩斯坦上尉神秘失踪的消息。你们从我所说的事实中可以判断出,这件事的责任很难归咎到我头上。我的过错在于除了把尸体隐藏起来以外,还把财宝也藏起来了。我得到了我自己应得的一份儿,还把摩斯坦的一份儿也据为己有,所以我希望你们把财宝归还给他女儿。把你们的耳朵凑近我嘴边来。那些财宝就藏在……’
“就在那一瞬间,父亲的表情突然变得惶恐不安。他双目怒张,颌部下坠,用一种令我永生也无法忘记的声音高叫道:‘赶走他!一定要赶走他!’我们都回头朝他所盯的窗户看去。黑暗中有一张脸正从窗外凝视着我们。我们还能够看见他那抵在玻璃上被压得发白的鼻子。那是一张布满了浓密的胡须的面庞,有着一双凶狠残暴的眼睛,表情充满恶意。我们兄弟二人立即冲到窗前,但是那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我们回到父亲身边时,只见他头已垂下,脉搏停止了跳动。
“我们当晚搜查了花园,没有发现那个不速之客的任何痕迹,只是在窗下的花圃里发现了一个明显的脚印。但是仅仅根据这只脚印,我们或许还以为那张凶狠的脸是出于我们的幻觉呢。然而,不久我们就得到了另外一个更确切的证据,原来在我们周围有一群神秘人士正在活动。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父亲卧室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他的橱柜和箱子全都被搜查过,在他的箱子上别着一张撕下来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四签名’。我们至今也没有弄清楚这句短语是什么意思,以及秘密来访者是谁。我们最多能肯定的是:虽然所有的东西全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可是我父亲的财物并没有被偷走。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会把这奇怪的事情和他平日的恐惧联系起来,但那件事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
说到这里,矮个子停了下来,重新点着水烟筒,连吸了几口,沉思了一会儿。我们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那个离奇的故事。在听到关于她父亲死亡的那段叙述时,摩斯坦小姐脸色惨白。我担心她会晕倒,就悄悄地从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威尼斯产的玻璃水瓶里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喝了水之后才恢复过来。夏洛克·福尔摩斯靠在椅上,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闭目深思。我看着他的时候,不由得想起,就在今天他还抱怨人生单调乏味呢,此时此刻至少有一个疑案将要对他的智慧做一次最严峻的考验。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将我们一个个地扫视了一番,显然为他讲述的故事所产生的效果而扬扬自得,他吸着水烟壶又继续讲了起来。
“你们能够想象得到,”他说道,“我哥哥和我对于父亲所说的财宝全都感到兴奋不已。先是经过好几个礼拜的时间,然后又经过了好几个月,我们把花园的每一个地方全都挖掘过了,也没有见到财宝的任何踪影。一想起那些财宝收藏的地方刚到嘴边,他却咽气了,实在让人发狂。我们从那个拿出来的项链就可以断定,这批下落不明的宝物是多么贵重了。在对待那串项链的问题上,我的哥哥巴索洛谬和我也曾经做过一番商讨。那些珍珠显然是非常值钱的,他有些不忍割舍。因为在对待朋友方面,我哥哥和我父亲有着一样的缺点。他又想到,如果把项链送人,可能会引起些闲话,最后还可能给自己招来麻烦。我所能够做到的,就是说服我哥哥由我先找到摩斯坦小姐的住址,然后定期给她寄一颗拆下来的珍珠,这样她至少不会感到生活困窘。”
“你真是个心肠善良的人,”我的同伴诚恳地说道,“你这样做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这个矮小的男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我们只是你财产的保管人,”他说,“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我哥哥巴索洛谬的看法和我相左,但我们有足够多的财产,至少我已经感到心满意足。再说,用如此卑劣的手法对待一位年轻小姐,我认为是一件情理难容的事情。‘卑劣为罪恶之源’,这句法国谚语是非常有道理的。由于我们兄弟二人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分歧太大,因此我觉得最好还是能有个自己的家,于是我便带着一个印度仆人和威廉斯,搬出了樱沼别墅。但是就在昨天,我得知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财宝找到了!我立即与摩斯坦小姐联系。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驱车前往上诺伍德,向他索要我们应得的那一份儿。昨晚我已经向我哥哥巴索洛谬说过了我的想法,虽然我们不是他所欢迎的客人,但他还是同意等着我们的。”
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不再讲话了,坐在他那豪华的长靠椅上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我们全都静默无语,心里都在思量着这桩怪事中出现的新情况。福尔摩斯第一个站了起来。
“先生,你自始至终都做得非常圆满,”他说,“或许我们还可以告诉你一些你还不明白的事情,算是对你的一个小小的回报。正如摩斯坦小姐刚才说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能再拖延了,我们赶紧行动吧。”
我们的新朋友不慌不忙地卷起水烟筒的烟管,从幔帐后面取出一件长长的轻便大衣,衣领和袖口都衬有阿斯特拉罕的羔羊皮。虽然晚上相当闷热,他却从上到下把衣服扣得严严实实的,最后戴上一顶兔皮帽子,并用帽沿遮住了耳朵,除了他那张表情变换不定而又清瘦的面孔以外,似乎全身都被包裹起来了。
“我的身体有些虚弱,”他引导我们走出甬道时说,“我成了一个体弱多病的人了。”
马车正在外面等候着我们,这一切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因为马车夫立即赶车飞奔而去。塞笛厄斯不停地说话,声音高过了车轮的“咔嗒”声。
“巴索洛谬真是个聪明人,”他说,“你们猜猜他是怎样找到财宝的?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财宝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于是他把整座房屋的容积都计算出来,每个角落也都测量过了,没有漏算哪怕一英寸的地方。他最后算出这所楼房高74英尺。他钻穿了楼板,确定了楼板的厚度,然后把各个房间的高度都分别测量了,再和楼板的厚度加在一起,总共也不超过70英尺。一共有四英尺的差距没法解释。这个差距只能到房顶上去找。于是他在最高一层房屋的天花板(用板条和灰泥做成的)上打了个洞。在那儿,千真万确,他就在上面发现了一个封闭着的、无人知晓的小阁楼。那个财宝箱就放在阁楼的中央,架在两根椽子上面。他从洞口把财宝箱放到了下面的室内,发现里面果然有珠宝。他估计这批珠宝的价值不低于五十万英镑。”
一听到这个庞大的数目,我们全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假如我们能够确保摩斯坦小姐得到她应得的那一份,她就将由一个贫穷的家庭教师一下子变成英国最富有的继承人。当然,作为一个忠实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都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可是无地自容的是,我的内心竟被一种自私的心理占据了,心情变得如同铅一样沉重。我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表示道贺的话,然后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低垂着脑袋,后来甚至没有听见我们的新朋友说了些什么。他显然是一个根深蒂固的疑病症患者,我梦幻一般听见他没完没了地说出了一连串的病症,并恳求我告诉他江湖医生给他的无数的秘方的配成和作用,有些秘方他还随身放在衣袋中的一个皮夹里。我真希望他能把我那天晚上给他的回答忘得干干净净。福尔摩斯说他还无意中听到我一方面告诫矮个子男人不要服用两滴以上的蓖麻油,另一方面又建议他服用大量的番木鳖碱<a id="z20" href="#bz20">20</a>作为镇定剂。不管怎样,直到马车戛然停住,马车夫跳下车来为我们打开车门的时候,我才算真正解脱了。
“摩斯坦小姐,这里就是樱沼别墅。”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边说边把她扶下车。
五 樱沼别墅的惨案
我们到达当晚冒险历程的最后一站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伦敦的大雾已经离我们远去,夜晚非常晴朗。一阵温暖的风从西边吹过来,厚厚的云层逐渐飘散,半圆的月亮不时从云层中显现出来。已经能够看清比较远的地方了,但是塞笛厄斯·舒尔托仍旧从马车上取下一盏灯,以便我们路上能看得更清楚。
樱沼别墅孑然矗立在一片广场上,四周是高高的石墙,墙头上插着碎玻璃片。一个狭窄的钉有铁夹板的小门便是唯一的出入口。我们的向导像邮递员那样在门上“砰砰”地敲了两下。
“谁?”里边传来一个粗暴的声音。
“是我呀,麦克默多。这时候到这里来的肯定是我啊。”
里边传来一阵抱怨声,接着是钥匙刺耳的叮当声。门重重地向后打开,一个身材矮小、胸肌发达的男人站在门口,灯笼发出的黄色的光照在他向外探出的脸和两只眨着的多疑的眼睛上。
“塞笛厄斯先生,是你吗?可是另外几个人是谁?主人并没有告诉过我还有别人要来。”
“你不知道?麦克默多,我真没有想到。昨天晚上我就对我哥哥说过今天要带几位朋友过来。”
“塞笛厄斯先生,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出过他的房间,我也没有听到什么吩咐。你非常清楚我必须遵守规矩,我可以让你进来,但是你的朋友必须在门外等着。”
这真是一个不曾预料到的麻烦。塞笛厄斯·舒尔托瞪着他,一脸茫然无助的表情。
“真是太不像话了,麦克默多,”他说,“我为他们担保,这总可以吧?这里还有一位小姐,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站在大街上吧。”
“非常抱歉,塞笛厄斯先生,”守门人仍然固执己见地说道,“这些人大概是你的朋友,可不是我主人的朋友。主人给我高薪的目的是让我尽职尽责,所以我就应当尽到我的职责。你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哦,麦克默多,你肯定认得的,”福尔摩斯和蔼地说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我的。四年前在爱里森场子里为你举行的拳击赛上,一个业余拳击手和你打过三个回合,难道你忘记了吗?”
“这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吗?”这位职业拳击手大声嚷嚷道,“我的老天啊!我怎么没有认出来你呢?你站在那里干吗一言不发?你要是走过来对准我的下颏底下来上两拳,那我早就把你给认出来了!啊,你的天赋真是白白浪费了,真是浪费了!如果你做一名职业拳击手,你一定能取得很深的造诣的!”
“你瞧,华生,即便我一事无成,依然可以找到像拳击这样技术性很强的职业呢。”福尔摩斯笑着说,“我相信现在我们的朋友不会让我们站在外边受冻了。”
“请进来吧,先生,请进来吧!你和你的这些朋友们都请进来吧!”他答道,“塞笛厄斯先生,实在对不起,主人的命令非常严格,必须弄清楚你的朋友是谁,我才能请他们进来。”
院内有一条砾石铺成的小路,蜿蜒穿过一片荒芜的空地,直通到一栋巨大的房屋,房屋外形方方正正,构造普通平常。整座房屋全都隐藏在树丛的阴影中,只有一缕月光照在房子的一角,使顶楼上面的窗户若隐若现。这样大的房子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阴森可怕,就连塞笛厄斯·舒尔托也心神不定,手中的提灯不停地颤动,咯吱作响。
“我实在弄不明白。”他说道,“这里一定出了什么事。我确实跟巴索洛谬讲过我们要到这里来,可是他的窗子里连一点灯光都没有。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平时总是这样戒备森严吗?”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他承袭了我父亲的习惯。你知道,父亲更偏爱他一些,我时常在想,我父亲告诉他的事情要比告诉我的多。月光照着的那扇窗户就是巴索洛谬的房间,虽然看上去非常亮,可是我想里面没有灯光。”
“是没有。”福尔摩斯说,“可是我看见靠近门旁边的那扇小窗里闪烁着一丝微光。”
“哦,那是女管家的房间。博恩斯通老太太就住在那间屋里。她会把一切情况都告诉我们的。不过,也许你们不会介意在此稍候一会儿吧,因为她事先不知道我们要来,如果我们大家一同进去,会把她给吓着的。可是,嘘!那是什么?”
他举起提灯,手抖得使灯光在我们四周闪烁不定。摩斯坦小姐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我们都站在那里,侧耳倾听,心跳得怦怦直响。在这个静谧的深夜里,一阵阵悲惨恐怖的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声音从这所漆黑的大房子里不断地传出来。
“是博恩斯通太太的声音。”塞笛厄斯说道,“这栋房子里只有她一个女人。请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急急忙忙赶到门前,用他特有的方式敲了敲门。我们看见一个身材高高的妇人请他进去,看见他就惊喜万分的样子。
“哦,塞笛厄斯先生,你终于来了,我太高兴了!你终于来了,我太高兴了!哦,塞笛厄斯先生!”
我们听到她不断地重复这些喜出望外的话,一直等到门关上以后,还能隐约听到她的声音。
我们的向导把提灯留了下来。福尔摩斯提着灯笼慢慢地转动,认真地查看着房屋的周边以及堆积在空地上的大堆垃圾。摩斯坦小姐和我站在一起,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我的手中。爱情真是一件难以捉摸的事情,我们俩此时紧紧地靠在一起,而在一天之前,我们还素未谋面,连一句情话都没有说过,甚至也没有过眉目传情,现在碰到了麻烦,我们的手便本能地握在一起了。后来我每次回想起这件事就感到惊奇,不过当时我走向她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后来她也时常告诉我说,她当时从我这里寻求安慰和保护也是出于本能。我们两人就像小孩儿一样,手拉着手站在一起,尽管周围充满了危险,我们的心中仍然感到坦然无惧。
“多么奇怪的地方啊!”她环顾着四周说道。
“好像英国所有的鼹鼠全都放到这里来了。我曾在巴勒莱特附近的山边看见过类似的景象,当时采矿工人正在那里工作。”
“都是出于相同的原因。”福尔摩斯说道,“这里到处都是寻找宝物的人留下的痕迹。你们不要忘了,他们已经花费了六年的时间来寻找宝物。难怪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沙砾场一样。”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塞笛厄斯·舒尔托跑出门外,双手往前伸出,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巴索洛谬出事了!”他叫道,“吓死我了!我承受不住了。”他万分惊恐,从那个硕大的羔皮领子中隐隐露出来的脸,不停地抽搐,苍白没有血色,那恳求哀怜的表情,就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孩。
“走,到屋里去。”福尔摩斯果断、干脆地说道。
“好,快进来。”塞笛厄斯恳求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跟着他一起走进了甬道左边女管家的房间里。这个老太太正在屋里踱来踱去,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但一看见摩斯坦小姐,她就似乎得到了安慰一样。
“上帝啊,看你这副甜美、文静的脸!”她歇斯底里地向摩斯坦小姐哭诉道,“看见了你,我感到好多了!唉,我今天真是受尽了折磨!”
我们的同伴拍了拍她那双瘦弱粗糙的手,轻声对她说了几句温柔、安慰的话,老太太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主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不搭理我。”她解释道,“一整天我都在这里等他使唤,因为他时常喜欢一个人待着。可是一个小时以前,我担心出事,就上楼从钥匙孔往他的房间看了看。你必须得上去一趟,塞笛厄斯先生,你必须得自己亲自去看一看!十年来,无论是巴索洛谬先生高兴的样子还是悲痛的样子,我都看见过,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现在的这个样子。”
夏洛克·福尔摩斯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塞笛厄斯吓得牙齿不停地打战。他浑身战栗,两腿直打哆嗦,上楼梯时我不得不搀扶着他。我们在上楼时,福尔摩斯两次从口袋中取出放大镜,仔细地察看那些留在楼梯棕毛毯上的印迹。他慢慢地拾阶而上,低低地提着灯,左右不停地仔细检查。摩斯坦小姐留在楼下,陪伴着惊魂未定的女管家。
上到第三节楼梯时,前面就是一段较长、笔直的甬道,甬道的右墙上悬挂着一幅很大的印度挂毯,左边有三扇门。福尔摩斯仍旧不紧不慢地顺着甬道前行。我们紧随其后,身后的甬道上投下了我们长长的身影。第三扇门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福尔摩斯用力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接着转动门钮,试图强行把门打开。我们把灯靠近了门缝,才看见里面有一根宽大结实的插销把门闩上了。不过,钥匙已经扭转过了,所以钥匙孔没有完全被封起来。夏洛克·福尔摩斯弯腰从钥匙孔往里面看了看,很快又站了起来,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儿真是有些可怕,华生。”他说。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如此激动的样子。“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俯身朝钥匙孔看去,吓得我马上缩回了身子。淡淡的月光照亮了房间,半空中隐约悬挂着一张脸,正注视着我,脸部以下全都被阴影遮住了。这张脸和我们的伙伴塞笛厄斯的脸一模一样,同样突出而发亮的头顶,同样的一圈刚硬的红发,同样毫无血色的脸庞,表情却是僵硬的,露出一种恐怖的狞笑,一种不自然的凝固不动的笑。在这样沉寂的、被月光照着的房间里,看到这样的笑脸,比看到任何神色悲苦或扭曲变形的脸还令人毛骨悚然。这张脸同我们那矮个子朋友的脸如此相似,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我们身边。我忽然又记起他曾经对我们说过,他和哥哥是孪生兄弟。
“太恐怖了,”我对福尔摩斯说道,“该怎么办?”
“门必须要打开。”他答道,说着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向门猛撞了过去。
门嘎吱作响,可是没有被推开。我们就一起再次向门撞去,这次“砰”的一声,门打开了,我们涌进了巴索洛谬的房间。
这间屋子布置得如同一间化学试验室。门对面的墙上摆着两排带玻璃塞的玻璃瓶子。桌子上胡乱地堆积着一些本生灯、试管和蒸馏器。墙的一角是许多装有迷幻药的瓶子,放在柳条编成的篮子里。其中一个似乎已经破漏,一股黑色的液体渗漏出来。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特别刺鼻的焦油气味。屋子的一边,在一堆杂乱的板条和灰泥上,立着一架伸到天花板上的梯子,天花板上有个大小可以容一个人进入的开口。梯子底部有一卷很长的绳子,零乱地盘放在那儿。
在桌子旁边有一张扶手木椅,房间的主人就坐在椅子上面,头歪在左肩上,脸上带着可怕的、难以捉摸的笑容。他已变得僵硬冰冷了,显然已经死去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不仅仅是他的面孔,就连他的四肢也是以十分怪异的形状扭曲着。在他手扶着的那个桌子上,放着一个奇特的器具——一根纹理细密的棕色木棒,上面用粗麻线捆着一块石头,形状像锤子一样。旁边放着一张撕下来的便条,上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福尔摩斯扫了一眼,然后把便条递给了我。
“你看看吧。”他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毛,说道。
在提灯的灯光下,我惊恐地看见上面写着“四签名”。
“天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问道。
“是谋杀。”他说道,弯腰去检查尸体,“啊!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看这里!”
他指着尸体的耳朵上方,那儿的头皮处扎了一根黑色的长刺。
“像是一根荆棘。”我说。
“正是一根荆棘。你把它拔出来。可是要小心,这根荆棘有毒。”
我用拇指和食指快速地将它从皮肤中拔了出来,皮肤上几乎没有遗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一个小小的血点。
“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难解之谜啊。”我说道,“不仅没有搞清楚,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恰恰相反,”他答道,“情况已经非常明晰了,我只需要再弄清楚几个遗漏的环节,整个案情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自从进屋以后,我们几乎已经把我们的同伴给忘记了。他仍旧站在门口,还是那副万分惊恐的模样,双手紧握并扭动着,独自悲叹。但是,突然之间,他失望地尖声叫了起来。
“财宝不见了!”他说道,“他们把财宝全都抢走了!我们就是从那个洞口里把财宝取下来的,是我帮他取下来的!我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我昨晚离开他下楼时,还听见他把门锁上了呢。”
“当时是什么时间?”
“十点。现在他死了,警察等会儿会来的,他们必定怀疑我与这件事有关。哦,会的,他们肯定会这样怀疑的。可是先生们,你们不会这样认为吧?你们肯定不会认为是我害死他的吧?如果是我害死他的,我还会请你们来吗?哎呀,天哪!哎呀,天哪!我真是快要发疯了!”
他舞动着双臂,跺着脚,歇斯底里,疯狂了一样。
“舒尔托先生,你没有害怕的理由。”福尔摩斯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温和地说道,“听我的话,赶紧坐车去警察局报案。你答应尽可能地协助他们,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矮个子的男人茫然地遵从了福尔摩斯的话,我们听见他摸着黑跌跌撞撞走下楼去了。
六 福尔摩斯的推断
“华生,”福尔摩斯搓着双手说道,“我们现在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要好好利用。我刚才已经对你讲过,这个案子差不多就要弄明白了,可是我们不能过于自信,以免出现差错。这个案子现在似乎很简单,但其中或许还隐藏着某些深奥的问题呢。”
“简单?”我突然激动地喊道。
“当然简单。”他好像一个客观的老教授在对学生们讲解一样说道,“请你坐到那个角落去,别让你的脚印把事情弄复杂了。现在开始分析吧!首先,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离开的?从昨晚以来屋门就一直没有打开过。窗户怎么样?”他提着灯走向窗口,同时大声嘟囔着他观察到的情况,好像不是在和我说话。“窗户是从里面锁好的,窗框也很结实,旁边没有折页。让我们打开看看外面,旁边没有水管,房顶离窗户也很远,但是窗台上确实有人上来过。昨晚下过小雨,窗台上有一个脚印。这里有一个圆形泥印,地板上也有一个,桌子边又有一个。华生,看这儿!这真是个绝好的证据。”
我看了看那些非常清晰的圆形泥印。
“那不是脚印。”我说道。
“这证据对我们来说价值更大。这是一根木桩留下的印迹。你看窗台上有一个靴印,那是一只后跟镶有宽大铁掌的厚靴子,旁边则是木桩的印迹。”
“就是那个装着木腿的人。”
“的确如此。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非常精明能干的同谋。医生,你能从那堵墙爬上来吗?”
我从打开的窗户探头向外望去,月光仍然非常明亮地照着原来的屋角。我们离地面至少有六十英尺高,墙上找不到一个立足的地方,连一个裂缝都没有。
“绝对无法爬上这堵墙。”我答道。
“要是没人帮忙,是爬不上来的。可是假如这上面有你的一位朋友,把搁在我刚刚在屋角看到的那根粗绳扔到你手中,再把绳子的一头牢牢地系在墙上的大钩子上,我想,只要你是个动作灵活的人,即使装着木腿,也是能够爬上去的。当然,你也可以用相同的方式下去,然后你的同党会收起绳子,从大钩子上取下来,关上窗户,从里面闩牢,再从来路逃走。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他指着绳子继续说道,“我们那个装有木腿的朋友虽然爬墙技术不错,却不是一个职业杀手。他的手绝没有起老茧。我用放大镜看到了不止一处的血迹,尤其是绳子末端。由此我可以推断出,他下滑的速度相当快,以至于把他的手掌皮都磨破了。”
“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对,”我说道,“可是案情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谁是他的神秘同谋呢?他又是如何进屋的呢?”
“不错,那个同谋!”福尔摩斯沉思着重复说道,“关于这个同谋,确实有些有趣的特征。他把这件普通的案子搅得更加复杂了。我想这个同谋在我国的犯罪史上开创了新纪录——虽然印度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案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塞内冈比亚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那么他究竟是如何进来的呢?”我反复问道,“门是锁着的,窗户又无法够到,难道是从烟囱钻进来的?”
“烟囱太小了,”他答道,“我也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
“那他到底是如何进来的呢?”我追问道。
“你总是不按我的规则考虑事情。”他摇头说道,“我不是多次告诉过你,当你排除了绝不可能的因素以后,不管余下的是什么——不管是多么的难以置信——一定就是事实吗?我们非常清楚,他不是从门进来的,不是从窗口进来的,也不是从烟囱进来的。我们也非常清楚他不可能事先藏在房间里面,因为屋里压根儿就没有藏身的地方。那么,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他是从屋顶那个洞口钻进来的。”我叫喊道。
“当然是从那个洞口进来的,这是毋庸置疑的。麻烦你帮我提着灯,我们到上边那间找到财宝的密室里去察看一下。”
他爬上梯子,双手按住了两边的椽子,纵身一跃进了阁楼。接着俯身朝下接过提灯,我也跟着上去了。
这间阁楼大概长十英尺,宽六英尺。地板是用椽子架成的,椽子之间铺了些薄板条,敷了一层灰泥,所以在上面行走时必须踩在一根根的椽子上。屋顶呈人字形,也就是这所房子的真正屋顶了。阁楼里一件家具都没有,多年的尘土在地板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你看,”夏洛克·福尔摩斯把手扶在倾斜的墙壁上说道,“这就是一个直通屋顶外面的天窗,我把这个天窗拉开,外面就是微微有点倾斜的屋顶。那么,第一个人就是从这里进来的。我们再找一找,看看他是否留下其他能说明他个人特征的痕迹。”
他提着灯往地板上照去,这时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天晚上他脸上出现的那种惊诧不已的表情。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股寒意顿时笼罩全身。地上到处都是赤足脚印,清晰可辨,完整无损,可是还没有普通成人脚的一半大。
“福尔摩斯,”我低声说道,“一个小孩子竟然干出这种可怕的事情!”
他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一开始我也感到非常震惊,”他说,“其实这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我一时没有想起来,我本来应该预料到的。这里没有什么需要搜查的了,我们下去吧。”
“对于那些脚印,你是如何看待的呢?”当我们回到下面的屋子里时,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亲爱的华生,你自己也应该尝试着分析一下啊。”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知道我的方法,得运用这些方法啊,然后我们再对比得出的结论,彼此也可从中受到启发。”
“我想不出任何能够遮掩这些事实的东西来。”我回答道。
“你很快就会完全明白的。”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想这里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了,但是我还要再看看。”
他取出放大镜和卷尺,跪在地板上快速地测量、比较和查看。他那细长的鼻子离地板只有几英寸,圆溜溜的眼睛深深凹陷,闪闪发亮,如同鸟儿的眼睛一样。他动作敏捷,无声无息,神秘莫测,真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在寻找某种气味。我不禁想到:如果他把精力和智慧用来做违法的事情而不是维护法律,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罪犯啊!他一边搜寻,一边不住地嘀咕着,最后突然高声欢呼起来。
“我们运气真好。”他说,“现在没什么问题了。第一个人不幸踩在木馏油<a id="z21" href="#bz21">21</a>上面。你可以看见,在这堆刺鼻的东西旁边,有他的小脚印。这盛油的瓶子破了,里边的东西流出来了。”
“那又怎么样呢?”我问道。
“嗯,他已经插翅难飞了,就是这样。”他说道。
“我知道有一种狗能够顺着这种气味追到世界的尽头。如果一群野兽都能寻着青鱼的气味穿越一个郡,那么一条经过特殊训练的猎犬追寻这种刺鼻的气味不是更容易吗?这听起来就像是一道比例计算题:两内项乘积等于两外项乘积,结果肯定是……可是,哎呀!法律的正式代理人(警察)来了。”
楼下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接着大厅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在他们上来之前,”福尔摩斯说道,“来摸摸这个不幸的家伙的胳膊,还有他的两条腿。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肌肉坚硬得如木头一般。”我答道。
“正是如此。是肌肉极度收缩的结果,比一般死亡后自然僵直要厉害得多,再看看脸部的扭曲变形,这种希波克拉底式的微笑,或者像过去的作家们所说的‘苦笑’。你能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吗?”
“他是中了某种植物性生物碱的剧毒而死的,”我答道,“类似马钱子碱能造成破伤风性症状这样的东西。”
“我一看到他那肌肉收缩的面部就想到了这一点。进屋以后我就立刻设法弄明白这种毒物是怎么进入他体内的。你也看见了,我发现了一根不费多大力气就能扎进或者射进他头皮的刺。如果当时死者是直坐在椅子上的,你会注意到刺入的部位正好对着天花板上的洞口。你再仔细检查一下这根刺。”
我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根刺对着灯光细看,是一根细长而尖利的黑刺,尖端比较光亮,好像是什么粘性的物质粘在了上面。刺的末端较钝,是用刀削过的。
“这是一根生长在英国的刺吗?”他问道。
“不是,肯定不是。”
“有了这些信息,你就应当能够做出合理的推断了。不过,那些正规军已经来了,辅助部队就可以撤退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甬道上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矮小健壮的胖子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红润,魁伟结实,属多血体质,肿胀而松垂的眼皮中闪烁着一对小小的眼睛。身后紧随着一个穿制服的巡官和仍然发抖的塞笛厄斯·舒尔托。
“糟糕!”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嚷道,“真是糟糕透了!可是这些人是谁?这屋子怎么热闹得像个兔子场一样啊!”
“阿瑟尼·琼斯先生,我想你一定还记得我吧。”福尔摩斯轻轻地说道。
“哦,当然记得啊!”他喘着粗气说道,“这不是大理论家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嘛。记得!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次你在主教门珍宝案中教导我们的起因、推论和结果。你的确把我们引入了正轨,不过你也应当承认,那件案子被破主要还是运气好,而不是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导才破案的。”
“那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推理。”
“哎,好啦!好啦!用不着不好意思承认嘛。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严峻的事实都摆在这里,根本不需要你的那些理论了。真是走运,我碰巧因为其他的案子来到上诺伍德!报案时我正在警察局里。你认为这个人是为何而死的呢?”
“啊,这个案子好像用不上我的理论吧。”福尔摩斯冷冷地答道。
“用不上是用不上,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有时你还真能说中要害。哎呀,据说门是锁着的,可是价值五十万英镑的珠宝丢失啦。窗户怎么样呢?”
“关得很牢实,不过窗台上有脚印。”
“好啦,好啦。如果窗户关紧了,那脚印就与本案毫无关系了,这是常识。这个人可能是突然暴亡的,但是珠宝又怎么会不见了呢?哈!我找到原因了。我脑袋里有时也能灵光一闪呢。巡官,你先出去,还有你,舒尔托先生。你的朋友可以留下来。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解释这件案子?舒尔托自己承认他昨晚与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突然暴亡,于是舒尔托就乘机拿走了珠宝。这样解释如何?”
“这个死人考虑得非常周到,还爬起来把门锁上了。”
“哼!这里的确是个破绽。让我们根据常识来分析一下。这个塞笛厄斯·舒尔托昨晚肯定和他哥哥在一起,哥俩之间一定发生过争执。我们也知道他哥哥死了,珠宝丢失了。自塞笛厄斯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哥哥了。他的床也一直没有人睡过。塞笛厄斯现在显然是最为心神不宁的了。他的外貌,嗯,并不怎么使人愉悦。你看,我正把一张大网撒向塞笛厄斯,大网开始在他身上收拢了。”
“你还没有了解全部的事实呢!”福尔摩斯说道,“这个我有充分理由认为它是有毒的尖刺,曾扎在死者的头皮里,你现在仍旧能够看到刺痕。这张纸,你看看,上面写着几个字,是在桌子上发现的,旁边还有这根非常奇特的顶端绑有石头的木棒。你的理论怎么来解释这些情况呢?”
“从任何一个方面我都能证实,”这个胖侦探自负地说道,“屋子里到处都是印度古玩。假如这根木刺有毒,别人能够利用它来杀人,塞笛厄斯一样也能拿它来杀人。这张纸不过是变戏法罢了——多半是一种障眼法。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是怎样逃走的?啊!当然,屋顶上有一个洞。”
由于身体笨重,他费了很大的劲才爬上了梯子,从洞口挤进了阁楼。没多大一会儿,我们就听见他高兴地喊道他找到了天窗。
“他也能发现些东西,”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说道,“偶尔也有些模模糊糊的理性。正如法国谚语所说的那样,‘与有思想的愚人更难相处’。”
“你看,”阿瑟尼·琼斯从楼梯上走下来,说道,“事实毕竟胜于理论。我对这个案子的推断已经证实了:有一个天窗通向屋顶,现在还是半开着的呢。”
“那天窗是我打开的。”
“啊,很好!这么说你也看见天窗了。”他似乎有点沮丧,“好吧,不管是谁发现的,总之它说明了凶手是如何逃走的。巡官!”
“到!长官!”甬道里有声音答应道。
“让舒尔托先生进来。舒尔托先生,我有责任通知你,你所要说的任何话都对你不利。由于你与你哥哥的死有关,我将以女王的名义逮捕你。”
“那,看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嘛。”可怜的小矮人伸出双手,大声嚷道,把我们挨个看了一遍。
“舒尔托先生,不要担心,”福尔摩斯说道,“我想我是能够为你洗清你背负的罪责的。”
“不要口出狂言啊,大理论家先生,可不要口出狂言啊!”这位侦探呵斥道,“你将会发现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琼斯先生,我不仅仅要为他洗清罪名,还可以无偿告诉你昨晚进入这房间的两个凶手,包括其中一个人的姓名和特征。我有充分理由认为他的名字叫乔纳森·斯茂,是一个没什么文化、个子矮小但很灵活的人。他的右腿已断,装有一只木腿,且木腿内侧已经磨损了。他左脚的靴子鞋底呈方形并且粗糙,鞋跟是钉了铁掌的。他是一个中年男人,皮肤晒得黝黑,曾经是个囚犯。上述这些情况,再加上他的手掌最近脱落了很多的皮,所有这些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那么另外的一个人……”
“啊,那另外一个人呢?”阿瑟尼·琼斯嘲笑地问道。不过,我很容易就发现了,他显然也很想知道另外一个凶手的特征。
“是个相当古怪的人,”夏洛克·福尔摩斯转过身来答道,“我希望不用多长时间就能把这两个人介绍给你。华生,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把我带出去,来到楼梯口。
“这件预料之外的事,”他说,“弄得我们把来这里的本意都给忘记了。”
“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我答道,“摩斯坦小姐留在这所恐怖的房子里是不合适的。”
“对,你必须送她回家。她住在下坎伯韦尔的塞西尔·弗里斯特夫人家,离这儿不远。要是你愿意坐车再回来,我将会在这里等你。你是不是太累了?”
“一点儿不累,这桩奇案不弄个水落石出,我是无法休息的。我也曾经历过艰难困苦,但是说实话,今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把我的神经完全搅乱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愿意和你一起查清楚这个案子。”
“你在这里会对我有很大帮助的。”他答道,“我们要分头行动,让琼斯那家伙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你把摩斯坦小姐送回去以后,再到河边莱姆贝斯区河岸附近的平琴巷三号,右边的第三个门是一个做鸟类标本的铺子,你去找一个名叫谢尔曼的人。你会看到他的窗子上画着一只鼹鼠抓着一只小兔的图画。你敲门把那老头叫醒,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向他借托比急用,请你坐车把托比带回来。”
“托比是一只狗吧?”
“对,是一只奇特的混血狗,嗅觉极其灵敏。我宁愿得到托比的帮忙,也不愿要全伦敦侦探的帮忙。”
“我一定把它带来。”我说,“现在已经一点了,要是能另外换一匹新马,我一定能在三点钟之前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