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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皮肤黝黑的大汉怒目横视着他,他那毛茸茸的手爪子立刻就抓紧了酒杯,看起来像要把它猛掷到同伴的头上,然而他大笑起来,笑得猛烈而且虚情假意。

“毫无疑问,你可真是一个怪人,”麦金蒂说,“好吧,如果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就告诉你。莫里斯没有和你说一些反对分会的话吗?”

“没有。”

“或者是反对我的话?”

“没有。”

“好吧,那是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你。但是他的内心已经不是一个忠诚的兄弟了。我们对此很清楚,因此我们在监视他,等待机会给他一个教训,我想快了。在我们的圈子里可没有那些下贱的绵羊的容身之地。但是如果你和一个不忠心的人来往,我们也会认为你是不忠心的,明白了吗?”

“我也没有机会和他来往了,因为我不喜欢这个人。”麦克默多回答说,“既然说到不忠心,除了你,任何其他人都不敢再次把这个词用在我身上。”

“好的,够了,”麦金蒂一饮而尽,“我来这儿就是要及早劝告你,你现在已经明白了。”

“我很想知道,”麦克默多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和莫里斯谈过话的。”

麦金蒂笑了一笑。“了解这个镇子都发生了什么事是我的职责,”麦金蒂说,“我想你最好知道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好的,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说……”

但是他的告别被一个意料不到的情况打断了。随着一声急促的撞击声,门被撞开了,三张横眉怒对的面孔正从警帽的帽檐下瞪着他们。麦克默多跳了起来,手枪刚抽出一半,胳膊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察觉到两支温切斯特步枪已经瞄准了他的脑袋。一个身穿制服的人走进屋来,手里握着一支六连发的手枪。这人就是队长马文,就是那个曾经在芝加哥待过,而现在在矿区警察队的人,他皮笑肉不笑地朝麦克默多摇了摇头。

“芝加哥的恶棍麦克默多先生,我想你有麻烦了,”他说,“你别想着逃跑,明白吗?戴上帽子,跟我们走!”

“马文队长,我想你会因此付出代价的,”麦金蒂说,“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可以以这种方式擅自闯入一个遵纪守法之人的家中?”

“你最好站在一边,参议员先生,”警察队长说,“我们不是来抓捕你,而是来抓捕这个麦克默多的。你应当给予帮助,而非妨碍我们履行职责。”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可以为他的品性担保。”麦金蒂说。

“据人们所说,麦金蒂先生,最近的某一天你可能要为你自己的品性担保了,”警察队长回答说,“这个麦克默多在他来这以前就是个恶棍,现在仍然如此。警官,把枪对准他,我来收他的枪。”

“这是我的手枪,”麦克默多冷静地说,“马文队长,如果你和我两人面对面的话,你可没这么容易抓住我。”

“你们的拘票呢?”麦金蒂问道,“天啊!像你这样的人来领导警察局,那么一个生活在维尔米萨的人就如同生活在俄国,这是资本家的暴行,我想以后会听到更多这样的事情。”

“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你完全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参议员先生,我们也一样。”

“我究竟犯了什么罪?”麦克默多问道。

“你与在先驱报社殴打老斯坦格主编有关,没被指控杀人罪可并不是因为你不想杀人。”

“哦,假如你们为此而抓捕他,”麦金蒂大笑着说,“现在住手的话,你们可以省去不少麻烦。这个人和我在我的酒吧里一起打扑克直到半夜,我可以找十几个人来证明此事。”

“那是你的事,我想你可以明天在法庭上解决。而现在,过来,麦克默多,如果你不想让子弹打破你的脑袋,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你站远点,麦金蒂先生,我已警告过你,当我在履行职责时,我的立场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队长的态度如此坚决,麦克默多和他的身主对此种情况只有被迫接受。在他们被分开以前,麦金蒂设法和犯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怎么样了……”他快速地伸出大拇指来暗指铸币机。

“好了。”麦克默多耳语说,他已经把它藏在地板下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祝你一路平安,”身主说,他和麦克默多握了握手,“我会去见赖利律师,我亲自为你出庭辩护。相信我的话,他们不会把你扣留的。”

“我可不愿在这上面打赌。你们两个把这个犯人看好,如果他耍什么花招的话,就毙了他。在离开之前我要把这间屋子搜查一遍。”

他这样做了,但是显然没有找到藏匿的铸币机的任何痕迹。他下楼,和他手下的人押着麦克默多回总署。夜幕已经降临,刮起了一阵强烈的暴风雪,因此街上几乎已经没人了,只有少数几个游手好闲的人跟在他们后面,在黑暗处壮着胆子大声咒骂着这个犯人。

“处死这个可恶的死酷党人!”他们喊道,“处死他!”他们笑着、嘲弄着,直到麦克默多被推进警署。在值班的警官简短而正式的审讯后,他被关进了一间公共的牢房。他发现鲍德温和昨天晚上的另外三个罪犯也关在这里,他们都是午后被捕的,等待着明天对他们的审讯。

但是即使是在法律堡垒的内部,自由人会的长臂也伸了进来。深夜,一个狱卒带了一捆稻草进来给他们铺垫,又从里面掏出两瓶威士忌、几个酒杯和一副扑克。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丝毫没有因为明天早晨的审讯而焦虑。

他们这样做什么麻烦也没有,就像结局表明的那样。根据证据,这位地方法官不可能让他们受到上级法院的审判。另一方面,排字工和印刷工不得不承认当晚光线不足,他们也非常慌乱,他们不敢发誓来确认这些行凶的人的身份,尽管他们相信被告就在他们中间。经过那个麦金蒂安排的聪明的律师一番交叉询问后,他们的证词更加模糊不清了。

被害人已经宣誓证明说,在遭受突然攻击时他感到十分惊诧,他能够陈述的事实除了第一个攻击他的人有一撮小胡子外,什么也说不清了。他补充说他知道他们是死酷党人,因为这个地区没有人会对他产生敌意,由于他长期以来直言不讳的评论,他一直受到威胁。另一方面,六个公民,其中包括那个市政高官参议员麦金蒂,一致而坚定的证词也证明,这些人一直在工会里玩扑克,直到罪行发生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

不必说,他们被无罪释放,而对他们被抓带来的不便,法官说了一些几乎是表示道歉的话,同时也暗暗责备了马文队长和警察的多管闲事。

法庭里一些人对这一判决高声鼓掌欢呼,麦克默多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分会里的兄弟都在微笑着挥动手臂。但是坐在里面的其他人神情抑郁地紧闭双唇,看着他们从被告席上走出来,其中一个小个子,他长着黑胡须,显得非常坚毅,在那些获释的罪犯从他身边走过时,说出了他自己和同伴的心里话。

“你们这些该死的杀人犯!”他说,“我们迟早要和你们算账!”

五、最黑暗的时刻

如果有什么事情让杰克·麦克默多在他的同伙中一下子名声大噪的话,那一定就是他的被捕和无罪释放。一个人在入会的当夜就干了一些惊动长官的事情,在这个社团的历史上还是一个新纪录。他已赢得了一个出众的酒友、愉快的狂欢者的好名声,此外,他脾气火暴,决不接受任何人的侮辱,即使是来自全能的首领本人。除此之外,他还给他的同伙们留下了这样深刻的印象:他们这群人中间,谁也没有像他那样的头脑,可以随时就想出一个残忍的阴谋诡计,也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将之付诸实施。

“他一定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家伙。”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议论说,他们等待能让麦克默多开始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麦金蒂已有了足够的爪牙,但是他认为麦克默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感觉自己就像手中牵着一只凶猛的猎犬,用一些野狗去做那些小事,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放开这个凶猛的动物去捕食猎物。分会的少数会员,也包括特德·鲍德温,对这个陌生人升迁的如此之快恨之入骨,但是他们都离他远远的,因为麦克默多就像开起玩笑那样准备随时与人决斗。

然而,如果说麦克默多在他的同伙中赢得了好感的话,与此同时,在他生命中的另一个方面,他又失去了许多,而这方面对他来说,则更为重要。那就是伊蒂·谢夫特的父亲不再和他有任何交往,也不允许他踏入他家门半步。伊蒂本人深深地爱着麦克默多,但是她善良的天性却在警告她,如果和一个被当作罪犯的人结婚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一天早晨,彻夜未眠的伊蒂决定去看望麦克默多,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竭力想把他从拉他下水的邪恶势力的影响下拉出来。她来到他的房子,就像麦克默多经常祈求她这样做那样,径直走进了他的起居室。麦克默多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桌前,一封信放在他面前。突然一个少女般的顽皮想法冒了出来——她才只有19岁。当她把门推开时,麦克默多还没有听到,她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果她是想吓一吓麦克默多,那她的确成功了;但是反过来,她自己也受到了惊吓。他像只老虎一样跳起来转向她,右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把放在他面前的那封信揉成了一团。他怒目瞪了一会儿。可是,定睛一看,不由惊喜交加,马上收敛凶恶抽搐的面容。而在伊蒂以前娴静的生活中,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凶恶的表情,这吓得伊蒂恐惧地往后退缩。

“是你!”他边说边擦了下额头,“没想到你会到我这来,我的心肝,我差点就把你扼死了。过来,亲爱的,”麦克默多伸出了双臂,“让我看看你的决定。”

但是她还惊魂未定,就在那一刹那,她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出了由于犯罪而产生的恐惧。她那女性全部的直觉告诉她,他绝不是仅仅因为受到惊吓而惊骇。犯罪——就是那样——因为犯罪而恐惧!

“你怎么了?杰克,”伊蒂大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害怕我?噢,杰克,如果你心安理得的话,你绝不会像刚才那样看着我!”

“确实,我正在想其他的事情,当你迈着仙子般轻盈的脚步蹑手蹑脚走进来时……”

“不,不,绝不仅是这么简单,杰克,”她心中突然充满了猜疑,“让我看看你信上都写了什么。”

“啊,伊蒂。我不能这样做。”

她的怀疑就成为必然了。“这一定是写给另外一个女人的,”她大声哭喊道,“我知道了!为什么你不给我看?你是正在给你妻子写信吧?我怎么知道你是一个没有结婚的人?你,一个外来人,没有人了解你。”

“我没有结婚,伊蒂。听着,我现在发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爱的人。我以耶稣的十字架发誓!”他热切而诚挚地辩白,脸色变得苍白,伊蒂不得不相信他。

“好吧,那么,”她喊道,“为什么你不让我看那封信呢?”

“我跟你说,我亲爱的,”他说,“我曾发誓不给别人看这封信,就像我不会违背我对你发过的誓言一样。因此我必须对别人也信守承诺。这是分会里的事,即使是对你,我也要保守秘密。当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时,如果我感到恐惧,因为这可能是一只侦探的手,你明白了吗?”

她觉得他说的是真话。麦克默多把她抱在怀里亲吻,以此赶走她的惊恐和疑虑。

“来,坐在我身旁。对一个女王来说,这是一个不太舒服的王座,但是这是你贫穷的情人所能给你的一切了。我想,有一天他会做得更好。现在你的精神好些了吗?”

“杰克,当我知道你是罪犯中的一分子时,当我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听到你在法庭上因谋杀而受审时,又怎么会安心呢?‘麦克默多这个死酷党人’,昨天我们一个房客这样称呼你时,我的心里就像被刀扎了一样。”

“确实,但恶语伤不了人。”

“但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啊。”

“好了,亲爱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糟糕。我们只不过是些穷人,以我们自己的手段来争取我们的权利而已。”

伊蒂搂住她情人的脖子:“放弃它吧!杰克,看在我的分上,看在上帝的分上,放弃它吧!我今天就是为此到这儿来的。噢,杰克,看,我跪下来求求你了!跪在你面前恳求你放弃它!”

麦克默多把她扶了起来,把她的头搂在胸前安慰着她。

“当然,我亲爱的,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当这意味着我要违背誓言,离弃我的同伙时我又怎么能放弃呢?如果你明白我做的事情,你就不会这样要求我了。再说,即使我想这样,我又怎么办得到呢?你想分会会让一个知道它全部秘密的人随便走掉吗?”

“我已经想到这儿了,杰克。我已经计划好了。父亲有些积蓄。在这里人们由于恐惧而生活变得暗淡无光,他已经厌倦了这个地方,他准备要离开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到费城或是纽约吧,到那里我们就会远离他们变得安全了。”

麦克默多笑了起来:“这个分会的手很长。你想它就不能把手从这儿伸到费城或纽约去吗?”

“好吧,那么,去西部,或者去英国,或者去德国,爸爸就是那里的人。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离开这个恐怖谷!”

麦克默多想到了老莫里斯兄弟。“真的,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这座山谷,”他说,“这阴影看起来确实重重压在你们许多人的心头。”

“它使我们生活的每一刻都显得暗淡无光。你认为特德·鲍德温已经宽恕了我们吗?如果不是他怕你,你想我们还有什么机会?你只要看看他望着我时那种阴暗而又饥渴的目光就明白了!”

“上帝啊!如果让我碰到他这样,一定让他变得更懂礼貌。但是现在,小姑娘,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你要始终相信我说的话。但是你如果让我自己想办法,我会尽力找到一条体面的出路。”

“这种方式可一点都不体面。”

“好,好,这只是你的看法。但是你给我六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地离开这里。”

姑娘高兴地笑了。“六个月!”她大叫了出来,“这是个约定吗?”

“对,也可能是七八个月。但最长不会超过一年,我们就可以把这个山谷抛在身后了。”

伊蒂能够得到的,最多就是这了,但是这对她来说却意义非凡。

这遥远的一丝曙光已经把将来的阴霾照亮。她无忧无虑地回到父亲家中。自杰克·麦克默多闯进她的生活后,她还从未如此轻松过。

作为一个会员,可能会认为这个社团的全部所作所为都会让他知道,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组织远比一个简单的分会要广泛和复杂。甚至是头领麦金蒂对许多事情也毫不知情。因为有一个被称为县代表的官员,住在很远的霍布森一带,他用一种出人意料而又专制的手段控制着几个分会。麦克默多只看到过他一次,他是个像老鼠一样狡诈的人,头发有点灰白,行事鬼鬼祟祟,总是带着恶意斜眼看人。伊万斯·波特是他的名字。甚至维尔米萨的大头目在他面前也会感到有些厌恶和畏惧,就像非凡的丹东在凶险的罗伯斯庇尔面前感到微不足道一样。

有一天,斯坎伦,就是和麦克默多一起寄宿的同伴,他从麦金蒂那里收到一张字条,里面夹着一张伊万斯·波特写来的字条,上面通告他说,他正派两个得力人手——劳勒和安德鲁斯——去邻区行事,而至于他们的目标,最好就不做详细说明了。他们住宿的地方,身主可否给予适当的安排?麦金蒂又补充道,在工会里不可能任何人都保守秘密,因此,他让麦克默多和斯坎伦安排这两个陌生人在他们寓所里住几天。

当天晚上,这两个人就到了,每个人都带着一个旅行包。劳勒是一个年纪较大的人,他是一个机警、沉默寡言而又稳重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旧礼服大衣,戴着一顶软毡帽,灰白的胡须,这使他看上去酷似一个巡回传教士。他的同伴安德鲁斯只不过是个孩子,率真的面容,兴高采烈,举止活泼,就像一个试图每一分钟都尽情享乐的外出度假的人。两个人都滴酒不沾,各方面的举止都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该社团成员。有一点例外,他们是刺客,他们已经多次证明他们自己是这个杀人协会里最能干的工具。劳勒已经完成过14次这种事情,安德鲁斯也有三次了。

就麦克默多看到的来说,他们非常喜欢谈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讲起来非常得意,就像为社团立过汗马功劳似的。但是,他们对就要去干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他们之所以选中我们是因为我和这个孩子都不喝酒,”劳勒解释说,“他们对我们很放心,对不该说的,我们绝不会多说一句。你们不要见怪,这是县代表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

“当然了,我们都是一起的,”麦克默多的同伴斯坎伦说,此时四人正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这倒是实话,我们可以随意地谈论怎么把查利·威廉斯干掉的,或者是西蒙·伯德,或者是过去其他做过的。但是在这件事干完之前,我们什么都不能说。”

“这里还有六七个家伙要教训下,”麦克默多咒骂道,“我猜,你们是不是要找铁矿山的杰克·诺克斯?我会让他尝尝厉害的。”

“不,还不是他。”

“或者是赫尔曼·施特劳斯?”

“不,也不是他。”

“好,如果你们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会勉强,但是我很想知道。”

劳勒笑着摇了摇头,他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尽管他们的客人对此沉默不语,斯坎伦和麦克默多仍然决定参加他们所谓的“游戏”。因此,当一天清晨麦克默多听到他们轻声下楼的声音时,他便把斯坎伦唤醒了,两人匆忙地穿上衣服。当他们穿好衣服后发现他们已经偷偷地出去了,门也没关,这时天还没亮,借助灯光,他们看到那两个人远远地走在大街上。他们便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轻轻地踏着厚厚的积雪尾随而行。

他们的寓所靠近镇边,不久,那两个人就走到了镇外的十字路口。已经有三个人等在那里了,劳勒和安德鲁斯和他们简短而又急切地说了几句话。他们几个又一起前行,非常明显,一定是有一些重大的事情才需要这么多人。此时有几条小道通向不同的矿井,这些陌生人向通往克劳山的方向走去。这里巨大的生意掌握在一个强有力而且精明能干的人——经理乔塞亚·邓恩手中,正是由于这个新英格兰来的人精力充沛、毫不畏惧,尽管这个恐怖的阴云长期笼罩着山谷,但是这里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秩序和纪律。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排工人正在缓慢地前行,独自一人或者三五成群地走在发黑的小路上。

麦克默多和斯坎伦和其他人缓慢前行,一直保持着能看到他们在跟踪的人的距离。一股浓烟把他们覆盖住了,随后又传来一阵刺耳的汽笛尖叫声。这是十分钟以后的开工信号,起降机即将下井,一天的劳动也开始了。

当他们走到矿井周围空旷的地方时,已经有上百人的矿工在那里等着了,由于天气酷寒,他们不停地跺脚并向手上呵气。这几个陌生人在机房的阴影处站成一团。斯坎伦和麦克默多爬到一堆矿渣上,此处全部场景一览无余。他们看到那个长着大胡子的矿业技师叫孟西斯的苏格兰人从机房走了出来,他吹响哨子,指挥升降机下井。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向矿井前走去,他脸刮得干净,有着一副诚挚的面孔。在他向前走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机房旁那伙默不作声、站着不动的人身上,这些人把帽子压得低低的,竖起衣领把脸遮住。一瞬间,这个人有了死神已经把冰冷的手放在他的心上的不好预感,转瞬间他又把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感觉有责任把这几个闯进来的陌生人赶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他边走边问道,“你们在这里晃荡什么?”

没有任何回答,但是那个少年安德鲁斯向前跨了一步并一枪打中了他的腹部。这时等候在那里的上百名矿工一动也不动、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就像瘫痪了似的。这个经理双手捂住伤口,蜷缩起来,摇摇晃晃地想走开,但是另一个凶手又开了一枪,他便倒向了一边,在一堆渣滓上垂死挣扎了。孟西斯,那个苏格兰人,大吼一声,举起一根铁扳手就向凶手冲了过去,但是迎面两颗子弹射到了他的脸上,他就倒在这伙人的脚下死去了。

这时一些矿工像波浪般涌了过来,充满了难言的同情和愤怒,但是两个陌生人用他们的六连发手枪朝众人头上连打数枪,于是人群顿时四处溃散,一些人慌不择路急匆匆地跑回自己维尔米萨的家中去了。

当少数几个最胆大的人再次聚在一起返回矿井来时,这帮杀人犯已经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之中了,没有一个目击者能够发誓来指证这些人,虽然他们当着上百名旁观者的面杀死了两个人。

斯坎伦和麦克默多转身回去了。斯坎伦感到有些压抑,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看起来一点都没意思,完全不像别人一直让他相信的那样。当他们匆匆赶回镇子时,那个死去经理的妻子可怕的尖叫声始终萦绕在他们耳边。麦克默多全神贯注,一言不发,但是对他同伴如此懦弱,却没有表示任何同情。

“真的,这就像一场战斗,”他重复说道,“我们和他们之间不是战争又是什么?在任何我们能够反击的地方我们都会反击。”

这天晚上,工会大楼中分会的房间里人们尽情狂欢,不仅是庆祝刺杀克劳山煤矿经理和技师的成功,这次成功使该组织能对本地区其他对讹诈胆战心惊的公司为所欲为;而且也为本分会多年来取得的胜利而庆祝。

当县代表派五名得力人手到维尔米萨来铲除异己后,他要求,作为回报,维尔米萨要秘密地选派三个人去杀害斯特克罗亚尔市的威廉·黑尔斯。他是吉尔默敦地区最为知名并受人爱戴的矿主。被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敌人,因为他在所有方面都是一个模范的雇主。然而,他在工作中坚持效率,因此辞退了一些经常酗酒、无所事事的员工,而他们正是无所不能的社团成员。即使棺材已经悬在了他的门外,也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但是在这样一个自由文明的国度里,他却发现自己被判处了死刑。

死刑立即得到执行。特德·鲍德温是这次任务的头目,他现在四肢张开坐在在身主旁边的荣誉席上。他面孔泛着红晕,目光呆滞、充满血丝,这说明他彻夜未眠并饮酒过量。之前他和两个同伙在山中待了一夜。他们衣冠不整,显得疲惫不堪。但是没有一个从敢死队回来的英雄,能够像他们那样受到同伙如此热烈的欢迎。

在兴奋的大喊声和高声狂笑声中,他们一遍又一遍讲述着他们的杰作。他们在陡峭的山顶上隐藏起来等待他们要等的人,他将在傍晚回家,在这里,这个人的马一定会缓慢行进。他穿着如此多的毛皮衣服来御寒,以至于连他的手枪都够不着了。他们把他拉下马,连续朝他开了好几枪。他曾叫喊着求饶。这求饶声被他们反复模仿着,当作是娱乐会员的笑料。

“让我们再听听他是如何高声求饶的。”他们大喊道。

没有一个人认识死者,但是他们在杀人中找到了无穷的刺激,他们也是为了向吉尔默敦地区的死酷党人显示维尔米萨的人是值得信赖的。

还出现了一个意外,在他们把手枪里的子弹都射向这个僵硬的尸体上时,一对夫妇正驾车经过这里。有人提议把这两个人也一起干掉,可是他们只是一些和这矿山毫无联系的手无寸铁的普通民众,所以他们被厉声命令赶紧走开并不许声张,否则他们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被丢在那里,以此警告那些铁石心肠的矿主们,而那三位所谓高尚的复仇者却躲到荒山僻壤之中,这是一片未曾开发的荒山野岭,旁边是成片的熔炉和堆积如山的矿渣。现在,他们安全而又舒适地坐在这里,因为他们工作圆满地完成了,同伙们拍手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对死酷党人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笼罩在山谷的阴霾更加黑暗了。但是正如一个足智多谋的将军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扩大他的战果一样,他会使敌军在溃败之后无暇喘息,首领麦金蒂用他那阴险恶毒的双眼看着他一手操作的胜利情景,脑中浮现出一个新的去谋害那些反对他的人的诡计。就在当晚,当喝得半醉的这伙人离开以后,他碰了碰麦克默多的胳膊,把他领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间里面的屋子里。

“此时,我的伙计,”麦金蒂说,“我有一件值得你去干的事情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干它。”

“听你这么说我感到非常骄傲。”麦克默多回答说。

“你可以带上两个人和你一起——曼德斯和赖利,他们已经得到通知。不把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干掉,我们在这儿就永远不会安宁。如果你把他干掉,矿区里每一个分会都会感谢你的。”

“无论如何,我会尽力的。他是谁?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麦金蒂把那根一直在他嘴角边半嚼半吸的雪茄拿开,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来,画了一张草图。

“他是戴克钢铁公司的总工头,意志刚强。在战时,他是一个老海军陆战队上士,身上疤痕累累,头发灰白。我们已经两次试图去解决他,但是不走运,吉姆·卡纳威反而为此丧了命,现在就由你来完成。这就是那所房子——就在戴克钢铁公司的十字路口,那儿只有他们一家,就像你在这张地图上看到的那样,没有人能听得见。白天去可不合适,他一直在警戒着,出手又快又准,而且问都不问。但是在夜里——对,他和妻子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个佣人住在那里。你别无选择,要干就全都干掉。如果你能把一包炸药放他的门口,再用一根慢慢引着的导火线……”

“这个人都干了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杀了吉姆·卡纳威吗?”

“他为什么杀他?”

“这难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卡纳威夜里在他房子附近转悠,他就开枪打死了他,这对你和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你立即把这件事给定下来。”

“那还有两个女人和孩子,把他们也一起干掉吗?”

“必须这样,要不我们怎能干掉他呢?”

“连他们一起干掉好像有点难以下手,因为他们并没有做过什么啊。”

“傻瓜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你不想干了吗?”

“别紧张,参议员先生,放松些!我到底说过或做过什么使你认为我会违背自己分会身主的命令呢?不管是对还是错,都由您来决定了。”

“那么,你会去干吗?”

“当然,我会的。”

“什么时候?”

“啊,你最好给我一两个晚上让我可以观察下这所房子再制订计划,然后……”

“非常好,”麦金蒂边说边和他握了下手,“我把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你把好消息带回来的那一天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这是最后一击,让他们所有的人都臣服。”

麦克默多对如此突然交到他手上的任务深思熟虑了很久。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居住的房屋,与人隔绝,在距离这里有五英里左右的一座邻近山谷里。当天晚上,麦克默多就独自一人为这次行动做准备了。当他侦察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第二天,他和他的两个助手曼德斯和赖利见了面,他们是两个行事鲁莽的年轻人,他们就像是要去猎鹿般兴高采烈。

过了两晚以后,他们在镇外碰头,三个人都带着武器,其中一人带了一个袋子,装满了采石场用的炸药。在他们到达这所孤寂的房子时,已是凌晨两点了。夜里风很大,残破的乌云迅速掠过,大半个月亮时隐时现。事先已经有人告诉他们要谨防猎狗,因此他们非常小心谨慎地向前移动,紧握着手枪的扳机。但是除了怒吼的狂风和摇曳的树枝,四周死一般寂静。

麦克默多站在这所孤寂的房屋门外仔细听了一会儿,但是里面悄然无声,然后他就把那包炸药放到门口,用他手中的小刀捅了个口子,点燃了导火索。完成后,他和两个同伙就跑得远远的,到了一个安全地带,隐蔽在一条沟里。那炸药爆炸的咆哮声和房屋倒坍的轰隆声,说明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这个社团充满血腥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如此干净利落的杰作呢。

虽然他们如此精心的策划和大胆的执行,但是所有工夫都白费了!原来许多人被害,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明白,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了,他前一天就和家人一起搬到一个安全而又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那里还有一些警察守卫着。被炸药炸毁的只不过是一所空房子,而那个坚强的老海军陆战队上士依然严格地管理戴克钢铁厂的矿工们。

“把他留给我来收拾,”麦克默多说,“他是我的人,即使是等上一年,我也一定要把他除掉。”

分会里的人全都向他表示了感谢和信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就暂时结束了。几星期后,报纸报道说,威尔科克斯遭到伏击被人枪杀。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是麦克默多在继续把他未干完的事情办完。

这就是自由人会的方式,这就是死酷党人的所作所为。他们在这个广袤而富庶的地区进行着恐怖统治,他们的恐怖行径长期以来始终萦绕在人们的心头,让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为什么还要用更多的罪恶来玷污这些纸张呢?我说的还不足以显示这些人和他们的手法吗?

他们所有的恶行都已经记入历史,人们可以从中看到他们详细的情节。人们可以看到,警察亨特和伊万斯被枪杀,因为他们竟然逮捕了该社团的两个人——这两件暴行都是由维尔米萨分会策划和施行的,他们残忍地杀害了两个无助和手无寸铁的人。人们还会读到,枪杀拉贝太太的事,她当时正在照顾她的丈夫,而她丈夫已被首领麦金蒂派来的人打得半死。还有老詹金斯的遇害,他的弟弟不久也惨遭杀害;詹姆斯·默多克被殴打致残;斯塔普霍斯一家被炸;斯坦德鲁斯被谋杀,在这个恐怖的寒冬里,惨案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暗无天日的阴影笼罩着恐怖谷。春天已经到来,她带来了潺潺的溪水和萌芽的树木。长时间受到铁一般束缚的大自然充满了希望,但是生活在恐怖枷锁之下的男女却没有任何希望。1875年的初夏,人们头上的阴云从未如此黑暗和令人绝望。

六、危机

恐怖统治已经到了巅峰。麦克默多已经被任命为内部执事,有朝一日会继麦金蒂之后成为身主,现在他的同伙干什么事情都要询问他的意见,以至于没有他的帮助和建议就会一事无成。然而,他在自由人分会中越受欢迎,他走在维尔米萨街道上时,那些向他打招呼的人脸就越阴沉。尽管面临恐怖的威胁,他们还是决心联合起来一起反抗他们的压迫者。分会听到这样一些传闻,在先驱报社有一些秘密集会,并分发武器给守法的平民。但是麦金蒂和他的人对这些传言却不以为然。因为他们数目众多,团结一致,而且装备精良。而他们的对手却是一盘散沙,无权无势。这一定会无果而终,就像过去一样,只是漫无目标的空谈或者是软弱无力的逮捕。麦金蒂、麦克默多和那些大胆的人都这么说。

这是5月里一个星期六的傍晚,也是分会集会的日子。麦克默多正准备出去参加集会,莫里斯,就是那个被称为懦夫的兄弟前来拜访他。他紧皱的眉宇间显示出关怀,慈祥的面容瘦长而又憔悴。

“我可以和你随便谈谈吗,麦克默多先生?”

“当然可以。”

“我没有忘记有一次我告诉你心里话,你守口如瓶,甚至首领亲自来问你这件事你也如此。”

“既然你信得过我,我怎么会不这样做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同意你所说的。”

“我非常清楚。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说出心里话不会感到害怕的人。我这有一件秘密,”他把手伸到自己的胸前,“我现在就像上了热锅的蚂蚁。我希望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得到它,而不是我。如果我把它说出来,就意味着谋杀。如果我不说,我们全体都要覆灭。上帝啊,帮帮我吧,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麦克默多诚挚地看着这个人,他四肢都在颤抖。麦克默多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这就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的良药,”麦克默多说道,“现在让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莫里斯喝了一口酒,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我用一句话就可以对你说清楚,”他说,“有个侦探在追查我们。”

麦克默多吃惊地看着他。“什么?老兄,你疯了!”他说,“这地方不到处都是警察和侦探吗?他们又能把我们怎样?”

“不,不,这人并不是本地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都知道这些人,他们是干不出什么名堂的,但是你听说过平克顿的侦探吗?”

“我听到过一些人的名字。”

“好吧,你要相信我,他们一旦盯上了你,你就无处可逃了。它不是一家散漫的政府机构,它绝对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商业机构,为了得到结果,它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择手段也要查出结果来。如果一个平克顿的人来插手此事,那我们就全完了。”

“我们必须杀死他。”

“唉,你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样!那一定会在会上提出来了。我没有跟你说过会出人命吗?”

“当然了,杀人算得了什么?在这里不是最为常见的事吗?”

“是的,确实如此,不过我可没有想叫这个人被杀掉。我将永远不能平静下来了。可是不然,我们自己的脖子也会在断头台上。上帝啊,我该怎么办?”他身体前后摇动着,迟迟下不了决定。他的话深深感动了麦克默多。很明显,麦克默多是同意莫里斯关于危险的看法的,并需要去应对它。他抓住莫里斯的肩膀努力摇摇他。

“喂,老兄,”麦克默多大喊道,“坐在这里像个老太太一样哀号是没有一点好处的。让我们来捋捋事实。这人是谁?他在哪儿?你是怎么听说他的?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给我建议的人。我已经对你说过,在我来这儿以前,我在东部有一间商店。我在那儿有一些好朋友,他们中有一个在电报局工作。这是我昨天从他那儿收到的信。这页顶上的一段写得很清楚,你可以自己念一下。”

他几乎是兴奋地尖叫出来的,这就是麦克默多读到的内容:

你们地区的那些死酷党人怎么样了?报纸上有很多关于他们的报道。在我们之间,我期待不久就会听到你的消息。据说有五家大公司和两个铁路局已经认真地对这件事采取行动。他们既然意欲如此,你可以确信,他们会在那里有所行动的。他们已经介入此事了。平克顿侦探公司正在奉命进行调查,里面最出色的人波尔蒂·爱德华已经去调查了,这些事情马上就可以被制止了。

“现在你把附言也读一下。当然,我所告诉你的都是我从日常工作中知道的,因此也不能说得更清楚了。这些密码可真是奇怪,你每天都在处理它们,可是却不知道他们代表的意思。”

麦克默多无精打采地拿着这封信,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一会儿,迷雾已经开始消散,在他面前的是万丈深渊。

“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他问道。

“我没有告诉别人。”

“但是这个人,你的朋友,他可能会写信给别的人吗?”

“嗯,我敢说他还认识一两个人。”

“分会里的人?”

“这非常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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