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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什么直接危险,”这是他的回答,“有两处头皮裂伤和几处严重淤血。必要的已经缝过针了,吗啡也打过了,现在安静休息十分必要,但是几分钟的谈话也不是绝对禁止的。”
在得到允许后我蹑手蹑脚走进黑暗的卧室。患者完全醒着,我听到一个嘶哑的微弱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窗帘放下了四分之三,但是有一线斜阳射进来,正好照在这个受伤的人裹着绷带的头上,白色的纱布上浸透出一片殷红的血迹。我在他旁边坐下,低下脑袋。
“好了,华生,不要看起来如此害怕,”他用一种非常微弱的声音喃喃道,“情况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严重。”
“谢天谢地!”
“你知道,我还算得上是棍击运动家,我完全可以对付那些棍击。第二个人上来我才难以招架。”
“我能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当然是那个该死的混蛋让他们干的。只要你说句话,我立刻就去把他的皮给剥了!”
“好华生,我的老伙计!不,我们可不能那样做,除非是警察要抓他们。但是他们早已准备好逃脱法网了,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等着瞧吧,我自有打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夸大我的伤势。他们会到你那里打探消息的,你要大吹特吹,华生,什么能再活一周就算万幸啦,脑震荡啦,精神错乱啦——随你怎么说,越夸大越好。”
“但是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怎么应对?”
“哦,他那儿很好办。他将会看到我病情最严重的一面,我会寻找办法的。”
“还有别的事情吗?”
“是的,告诉欣韦尔·约翰逊,让那个女人躲一躲,那些家伙就要找她呢。他们当然知道在这个案子里她和我是一起的,既然他们敢来动我,看起来也不会放过她。事情紧迫,今晚务必要办。”
“我马上就办。还有别的事吗?”
“把我的烟斗放在桌上——还有装烟叶的拖鞋。好!每天上午到这里来,我们将讨论我们的作战计划。”
当天晚上我和约翰逊当即把温德小姐送往偏僻的郊区,确保她度过这次危险。
六天以来,在公众的印象中福尔摩斯已经濒临死亡。病情报告书上描述得十分严重,报纸上也有一些不祥的报道。但是我持续不断的探望使我确信情况并不是那样糟糕,他那坚硬的身体和坚强的意志正在创造奇迹。他康复得很快,我有时候有点怀疑他实际感受到的康复速度甚至比他对我装出来的还要快。他有一种爱保密的倾向,这引起了很多戏剧性的效果,但是往往甚至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也不得不去猜测他真正的计划是什么。他把这个格言推到了极致:只有独自谋划的人才是安全的策划者。没有人比我更接近他了,但我还是经常感到我和他之间有一种隔膜。
虽然报纸上报道说他得了丹毒,但是到第七天伤口已经拆线。在同一份晚报上有一条消息我必须去告诉他,不管他是真病假病。这条消息报道得很简单,说在星期五由利物浦出发的丘纳德轮船卢里塔尼亚号的旅客名单中有阿德尔伯特·格鲁纳男爵,他在美国有重要财产事宜需要处理,归来后就将举办与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小姐——这个独生女——的结婚典礼等。福尔摩斯在听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那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冷冷的、全神贯注的神情,他的样子告诉我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星期五?!”他大声说道,“只有整三天了。我确信这恶棍是想躲过危险。但是他不可能得逞的,华生,我保证他绝不可能!现在,华生,我想请你替我办点事。”
“我来这儿就是这个目的,福尔摩斯。”
“那好,那你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就全心全意研究中国瓷器。”他什么也没有解释,我什么也没问。长期的经验让我学会了服从的智慧。但是当我离开他的房间走到贝克街上的时候,我的脑子开始琢磨,究竟该如何去执行这样一道奇怪的命令。最后我坐车跑到圣詹姆斯广场的伦敦图书馆,把这个问题交给我的朋友洛马克斯图书馆副管理员,然后我就夹着一本大部头书回到我的住所了。
据说那种仔细将案情死记硬背下来能在星期一就质问证人的律师,不到星期六就把他恶补学来的知识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当然,我还不能摆出一副陶瓷学权威的架势,但是那天整整一个晚上,是整整一夜,除了中间的短暂休息,以及接下来的整整一上午,我确实是在勤学苦记大批名词。我记住了著名烧陶艺术家的印章、神秘的甲子纪年法、洪武的标志和永乐的美丽、唐寅的书法,以及宋元时期的鼎盛历史等。当我第二天晚上来看福尔摩斯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装满了这一切知识。他已经没有躺在床上了,可是从报纸的报道中你是不可能猜出这种情况的。他用手支着他那缠满了绷带的脑袋,将整个身体深深坐进他最喜欢的安乐椅里。
“呵,福尔摩斯,”我说,“如果相信报纸上说的话,你已经生命垂危了。”
“那个,”他说道,“正是我打算造成的印象。现在,华生,你学得怎样了?”
“至少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很好。你可以就这个问题进行内行的谈话了?”
“我想是可以的。”
“那你把壁炉架上那个小匣子递给我。”
他打开盖子,拿出一个用东方丝绸严实包裹着的小物件。他又打开一层包裹,露出一个极为精致的深蓝色小茶碟。
“这东西必须小心翼翼地拿好。这是个货真价实的明朝雕花瓷器,即使找遍整个克里斯蒂市场<a id="z85" href="#bz85">85</a>,也没有一件比这好的了。这样的一整套可是价值连城——但实际上除北京紫禁城之外是否还有一整套还很难说。内行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发疯的。”
“我要用它干什么呢?”
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希尔·巴顿医生,半月街369号。
“这就是你今天晚上的名字,华生,你将去拜访格鲁纳男爵。我了解一点他的生活习惯,晚上八点半左右他是有空闲的。可以事先给他写封信告诉他你要来访,并和他说你将带给他一件独一无二的明朝瓷器。你最好还是自称医生,因为这个角色你假扮的时候不会表里不一。这次你是个收藏家,碰巧得到这套宝物。你曾听说男爵对这方面很感兴趣,而且你对在一个合适的价格出售也不会反对。”
“什么价钱呢?”
“问得好,华生,如果你不知道你自己货物的价钱,那就会大大失败了。这个碟子是詹姆斯爵士拿给我的,我想这是他主顾的收藏品。如果你说它是举世无双的,也不过分。”
“我可以建议由专家来估价。”
“太好了!华生,你今天真是灵光闪现。可以提出克里斯蒂或者索斯比,不好自己提出价钱。”
“如果他不见我呢?”
“会的,他会见你的,他对收藏的狂热已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尤其是在这一方面,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公认的权威。坐下来,华生,我来口述这封信的内容,无须回信,只要说明你会来访和来访的原因。”
这是一封非常绝妙的信函,简短,彬彬有礼,而又能刺激收藏者的好奇心。街道送信人被恰当安排好送了过去。就在同一天晚上,我手里拿着珍贵茶碟,口袋里揣着巴顿医生名片,就开始自己的这场冒险了。
华美的房子和庭园显示出格鲁纳相当富有,就像詹姆斯爵士说的那样。一条长长曲折蜿蜒的甬道,两旁栽种着稀有的灌木,直通饰有雕像的铺满碎石的广场。这座宅子原是南非一个金矿大王在其最鼎盛时期修建的,那带角楼的低矮狭长的房子,尽管在建筑学上就像噩梦一样的阴沉,但其规模和坚固性却让人印象深刻。一个可以增添主人光彩的男管家把我领到大厅,转交给一个身穿华丽长毛绒衣服的男仆,他又引导我来到男爵面前。他正站在位于两扇窗子之间的一个敞开的大柜橱前面,里面摆放着他的部分中国陶瓷。我进屋时,他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棕色花瓶。
“医生,请坐,”他说,“我正在检查我自己的收藏,想知道我是否还出得起高价来增添它们的数量。你瞧,这个小花瓶是唐朝时期的珍品,七世纪的古物,这也许会引起你的兴趣,我相信你从来没见过比这更精的手工和更美的瓷釉了。你把你说的那个明朝碟子带来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并递给了他。他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因为天色越变越暗,他把灯拉近,并开始仔细鉴赏。由于黄色灯光照在他脸上,我可以从容地端详他的容貌。
他确实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英俊男人。他在欧洲享有美男子的盛名也确实名不虚传。他虽然中等身材,但是体态优雅而灵活。他的脸黑黝黝的,几乎就像东方人,有着一双黑亮又忧郁的大眼睛,对女性极具诱惑力。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十分乌黑,胡须短而且尖,并精心修饰过。他五官端正而且迷人,只有平坦而单薄的嘴唇有些例外。如果我看到过一个杀人犯的嘴的话,那就是这个——它是脸上的一道残酷的硬生生的切口,双唇紧闭,冷酷无情,令人恐惧。他把胡子向上留起而露出嘴角是不明智的,因为这成了天然的危险标志,使他的受害者警觉。他声调迷人,举止倜傥。我看他在年纪上至多不过三十出头,而事后通过他的档案了解到他已经四十二岁。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他终于说道,“你是说你有六个配成一套?让我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听到过这样奇妙的珍品。我知道在英国只有一个能和它相配,但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市场上的。恕我冒昧问一句,巴顿医生,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尽量用一种最无所谓的口气说道,“你能看得出它是真品,至于价格,我要求让专家来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