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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斯转身赶紧走向厨房门。

“别被他们看见!”汤姆紧张地低声呼唤,追着她过去。

“别担心。”她说。

克莱也跟过去,为三人的安危担心。

他们来到餐厅门口时,正好看见这一对男女经过餐厅窗户,女的裤装污秽,男的连身工作服更脏。由于汤姆事先放下了百叶窗却没有闭紧,所以他们经过时三人看得见一节节的身影。这一对并没有往屋里瞧,乔治紧跟着女人走,距离近到张口就能咬到女人的颈背。艾丽斯进入走廊,往汤姆的小办公室前进,汤姆与克莱也跟过去。小办公室的百叶窗紧闭,但是克莱仍能看见外面两人快速通过时投射的影子。艾丽斯继续沿着走廊往门口走去。屋内与封闭式门廊之间的门开着。克莱起床时踢掉的棉被半露在长沙发之外,耀眼的曙光泛滥在门廊上,仿佛要引燃地上的木板。

“艾丽斯,小心一点!”克莱说:“不要……”

她在门口站住了,只是向外看,随后汤姆跟到她身边,两人的身高几乎不相上下,并肩站时很容易被误认为兄妹。两人完全没有采取防止外人看见的措施。

“我的上帝啊!”汤姆说得像被人打到无法呼吸,身边的艾丽斯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哭累的小孩,也像个习惯被打的小孩。

克莱也跟过去。裤装女正横越汤姆家的草坪,乔治仍跟在后面,她迈出一步,乔治也跟着迈一步,几乎是齐步走。来到路边时,两人的步伐稍微改变,因为乔治绕到了她的左边,从跟屁虫变成了左护法。

塞勒姆街满是疯子。

克莱初步估计少说也有一千人,但是观察力敏锐的他随即修正,凭着不带感情的画家之眼重新评估,认为最初的数字过于夸大。高估的原因是,他原以为街上空无一人,却突然人潮汹涌,让他大吃一惊,而且居然全是那种人。错不了。他们的脸孔茫然,眼神似乎对任何事情都视而不见,服装脏乱又带着血迹,有些人则是全身光溜溜的,偶尔有人呱呱大叫或做出不自然的手势。有个男人下身只穿了白色紧身内裤,上身是马球衫,一直重复敬礼的动作。有个体型偏壮的女人下唇被割成了两块肉,下排牙齿全露在外面。有个穿蓝色牛仔短裤的高大少男走在塞勒姆街中间,一手拿着看似撬胎棒的东西,上面有血块。有个印度或巴基斯坦的绅士经过汤姆家门前时,下颌不停左右移动,牙齿也同步咯咯作响。有个男孩——天啊!和约翰尼的年龄差不多——一条手臂从肩膀脱臼了,走起路来摆来摆去却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有个貌美的妙龄女子穿着短裙与胸前开V字形的上衣,好像正在吃乌鸦血红的肚子。有些人呻吟着,有些人发出喉音可能想说话,但全体一致向东前进。克莱不知他们是受到警报声的吸引,还是嗅到了血腥,但他们全往莫尔登市中心的方向走去。

“天啊!他们要去僵尸天堂。”汤姆说。

克莱懒得回应。这些人不全是僵尸,但汤姆的形容还是相当贴切的。克莱心想: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望向这边,看见了我们,决定过来扫荡,那我们就死定了,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躲进地下室抵死对抗也一样。至于去对面拿枪?想都别想。

克莱一想到妻儿可能即将面对这些生物,而且极有可能正在与他们周旋,恐惧不禁涨满了胸口。可惜这不是漫画书,而他也不是漫画中的大英雄,他只是觉得茫然无助。三人躲在屋内或许暂时平安,但是就他所能预见的未来,三人休想走出家门一步。

14

“他们就和鸟类没两样嘛!”艾丽斯说,她用手掌跟部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就像一大群鸟。”

克莱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冲动之下抱了抱她。刚才他看见乔治紧跟女人过去,但却没有扭断她脖子,就产生了类似艾丽斯的感想。乔治与女人显然脑袋空空,但是又形成了某种默契,一同走出前院。

“哪里像鸟类?”汤姆说。

“你一定没看过纪录片《企鹅宝贝》。”艾丽斯说。

“企鹅有啥看头?”汤姆说,“想看穿燕尾服、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东西,我去法国餐厅就能看得到。”

“可是,你难道从没注意过鸟类的习性?”克莱问,“你一定看过。一到春天或秋天,鸟类全飞到同一棵树上,不然就停在同一根电线上……”

“有时候多到坠得电线向下弯,”艾丽斯说,“然后想飞的时候一起飞走。我爸说,鸟群里一定有人带头,不过初中教地球科学的苏利文老师说,鸟类一起飞是因为具有群体意志,就像蚂蚁全从一个蚂蚁洞爬出来,也像蜜蜂集体飞出蜂窝一样。”

“向左飞或向右飞时,整群鸟动作一致,而且从不相撞,”克莱说,“有时候飞得天空黑压压的,吵得人要抓狂。”他迟疑一下,“至少我住的乡下如此。”他又停顿一下,“汤姆,你……呃……认不认得这些人?”

“认得几个。那一个是波托瓦密先生,他开面包店。”他指向下巴动个不停、咯咯咬牙的印度人,“那一个年轻的美女……我相信她在银行上班。记得我提过斯科托尼吧?他住在我这个街区另一边。”

克莱点点头。

汤姆如今脸色惨白,指着一个明显怀孕的妇女。孕妇只穿了件长及大腿上半的罩衫,上面沾了食物,金发垂在长了青春痘的脸颊边,鼻子穿了一根鼻钉,反射着日光。“她是斯科托尼的儿媳妇茱蒂。她不顾公公的偏见,对我特别亲切。”他接着改以不带情绪的语调说,“看了好心痛。”

莫尔登中心的方向传来一记响亮的枪声,吓得艾丽斯大叫一声,但这一次汤姆没必要遮她的嘴,因为她自己就伸手遮住了。遮不遮也无妨,反正街上的人没有循声望过来。刚才的枪声——克莱认为是猎枪——似乎也没有惊动他们。他们只是照常向前走,速度没有加快也没有放慢。克莱本以为会听见另一记枪声,却只听到尖叫声,非常短促,仿佛被人打断了。

三人继续站在门口,躲在门廊的阴影里观望,没有交谈。马路上所有人都往东走,虽然不见得是列队前进,但却乱中有序。克莱虽然看见个别的手机疯子念念有词,有的跛着脚,有时候蹒跚而行,不时比画出奇怪的手势,却也从他们悄悄前进的动作看出某种秩序。他们令他联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新闻短片,联想到一波接一波的轰炸机掠过天空。他想数数看总共多少人,数到两百五十后便作罢。有男有女,有青少年,也有不少与约翰尼年纪相仿的孩童。儿童的数目远高于老人的,但他也看见少数几个十岁以下的幼童。脉冲事件发生后,一定留下了不少年幼的孤儿、孤女,克莱不敢想象他们的遭遇。

他更不敢想象当时照顾他们的人正好带着手机。

克莱看见这些目光空洞的儿童,心想其中不知有多少人去年吵着要父母买手机,而且还要求手机得附上特别一点的铃声,就像约翰尼一样。

“他们的意志相同,”汤姆这时说,“你们相信吗?”

“我有点相信,”艾丽斯说,“因为……不然……他们还有自己的意志吗?”

“她说得有道理。”克莱说。

一旦把他们视为禽鸟,就很难不把这种举动视为群体迁徙的行为,路上群体逐渐稀疏,尽管过了半小时仍然持续不断。有三个男人并肩走过,其中一个穿保龄球衫,一个穿破烂的西装,另一个脸的下半部被打烂了,只见干血糊住的大洞。随后来了两男一女,三人排成一列,看起来活像在跳非洲舞。随后有个露出一只乳房的中年妇女,如果衣装端正的话,她应该像个图书馆员。在她身边齐步走的是个刚开始发育的内向少女,可能是图书馆的助理。人流有时会中断一下,随后又来了十几人,几乎排列成空心的方阵,就像拿破仑战争时代的部队。克莱开始听见远方传来打仗似的声响,有零星的步枪或手枪声。有一次从较近的地方传来大口径的自动武器声,哒哒声拉得很长,也许就在邻近的梅德福,或者就近在莫尔登市。此外也少不了惊叫声。多数声音听来遥远,但是克莱很确定他没有听错。

克莱推测,这一带肯定仍有正常人,人数众多,有些已经设法取得枪械弹药,极有可能开始对手机疯子扫射。太阳出来时疯子也跟着出动,运气不好的正常人就会碰上疯子。他想到修车工乔治对老人伸出橙色的双手,揪住老人的头一把扭断脖子,小小的老花眼镜飞进了甜菜丛中,留在那里,一直、一直留在那里。

“我想去客厅坐下,”艾丽斯说,“不想再看下去了。也不想再听。看了好想吐。”

“好。”克莱说,“汤姆,你不如也一起去……”

“不用了,”汤姆说,“你去吧。我想继续再观察一下。我认为至少要留一个人看守,你觉得呢?”

克莱点头赞同。

“好吧,大约一个钟头后,你过来找我换班,然后我们轮流看守。”

“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开始转身走向走廊,克莱一手搂住艾丽斯的肩膀。汤姆在他们身后说:“还有一件事。”

他们回头看汤姆。

“我认为,假如明天想照计划北上,我们三人今天应该尽可能多休息。”

克莱细看着汤姆,想确定他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看样子没疯,但是……

“你没看见外面的状况吗?”克莱问,“有没有听见枪声?还有……”艾丽斯在场,他不愿提“尖叫”两字,只是现在她的神经已迟钝许多,不太有必要为了保护她而讲究措辞,“……呐喊的声音?”

“我当然听见了。”汤姆说,“不过昨晚那堆疯子确实是躲起来了,不是吗?”

一时之间,克莱与艾丽斯都没有动作,然后艾丽斯开始轻轻鼓掌,几乎无声,克莱也开始微笑,笑得很僵,脸皮对笑容十分生疏,随微笑而兴起的希望几乎令他感到痛苦。

“汤姆,你是个大天才,昨天可能被你猜中了。”克莱说。

汤姆并没有以微笑回应。“别夸奖得太早,”他说,“SAT学术能力评估测验我考过几次,从没超过一千分。”

15

艾丽斯显然心情好了许多,上楼去汤姆的衣橱找用来白天穿的服装。克莱心想,艾丽斯心情好转总是好现象。他坐在沙发上想着莎伦与约翰尼,尽量推想出母子如何应变、去过了什么地方。在他的假设中,母子俩一定运气够好,事发后团圆在一起。想着想着,他开始打起瞌睡,清楚梦见母子在莎伦任教的肯特塘小学。他们跟二三十个人在体育馆里避难,用自助餐厅的三明治果腹,饮用小盒装的鲜奶。他们……

艾丽斯从楼上唤醒了他。他看看手表,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了将近二十分钟,睡得口水流到了下巴上。

“艾丽斯?”他走到楼梯脚,“没事吧?”他看见汤姆也望过来。

“没事。你可不可以上来一下?”

“可以。”他看着汤姆,耸耸肩,然后走上楼。

艾丽斯人在客房里。这间客房看来没招待过太多客人。从床上的两个枕头来判断,昨晚汤姆几乎陪了她整晚,而从皱褶严重的床单看来,他极可能没睡好。她找到了几乎合身的卡其长裤,也穿上一件正面印有云霄飞车轮廓的运动衫,下面是卡努比湖乐园的字样。客房的地板有台大型手提音响,克莱与朋友小时候对这种东西喜欢得要命,就像约翰尼也吵着要那部红色的手机。那时候,克莱与朋友把这种音响称为“贫民窟炸弹”或是“重低音轰天雷”。

“我在衣柜里找到的,电池电力好像还够满,”她说,“我考虑打开听听广播,可是又觉得很害怕。”

克莱看着摆在高级硬木地板上的手提音响,也跟着害怕了起来,就好比看见上膛的手枪一样。但是他内心兴起了一股冲动,想把指着CD的功能指针扭到FM的位置。他想象艾丽斯也有相同的冲动,所以才唤他上楼。有时候明知手枪上膛,但还是忍不住手痒想碰一碰,现在这种感觉大概就和那种手痒的感觉差不多吧!

“两年前我过生日时姐姐送的,”汤姆从门口说,吓得两人跳了一下,“今年七月我才装了电池,带去海边听。小时候我们喜欢去海边听收音机,只是从没带过那么大的音响去。”

“我也是,”克莱说,“不过我以前倒是很想要。”

“我提着去新罕布什尔州的汉普顿海滩,带了一堆范海伦乐团和麦当娜的CD,感觉却不一样,和以前差得太远了。所以后来就收起来不用。我猜电台一定全停播了,对吧?”

“我敢打赌有些电台还在播。”艾丽斯说。她咬着下唇。克莱心想,她再不赶快放开嘴唇,迟早会咬出血来。“我朋友说是二十世纪八〇年代音乐的机器电台,那些电台都取了亲切的名字,像是鲍伯或是法兰克,不过全是从科罗拉多州同一部特大号的广播计算机传出来,然后透过卫星转播的。至少我朋友都是这样说的,而且……”

她舔舔刚咬过的地方,嘴唇被咬得光滑,表皮以下已见血丝,“而且,手机讯号不就是靠卫星转播的吗?”

“我不清楚,”汤姆说,“长途电话大概是吧……打到大西洋对岸的电话一定是的……我猜只要找对了天才,一定有办法把错误的卫星讯号渗透到处见得到的微波电塔去……靠微波电塔来传递讯号……”

克莱知道他指的是钢骨结构的物体,上面附有类似灰色吸盘的碟形天线。过去十年间,这些东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汤姆说:“如果能收到地方电台的讯号,说不定能听到新闻参考参考,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好,假如那东西夹杂在电台呢?”艾丽斯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假如转到了一个电台,听见了我……”她再次舔舔嘴唇,然后继续咬着,“……听见了我妈听见的讯息,那怎么办?说不定我爸也听见了。喔,对了,他也新买了一部手机,功能好多好炫,可以看影片,可以自动拨号,还能上网。他爱死它了!”她笑了一声,掺杂了歇斯底里与懊悔,令人听了头晕,“假如转到的电台正在播他们听见的声音呢?我爸妈和外面那些人都听到了。你们愿意冒这个险吗?”

汤姆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开口时,却讲得谨慎,仿佛是想抛砖引玉:“我们可以派一个人去冒险,另外两个可以先离开,等到……”

“不行。”克莱说。

“拜托,不要!”艾丽斯说,她又快要哭了,“你们两个缺一不可,我需要你们两人。”

三人围着手提音响观看着。克莱不知不觉联想到中学时代读过的科幻小说,有时是在海边阅读,手提音响播放的是涅槃乐团而非范海伦乐团的音乐。其中几本科幻小说描述世界末日之后,主角重建家园的故事。他们难免碰到挫折与难关,却仍运用工具与科技重建世界。小说里可没写到主角围在卧房里看着收音机发呆。他想着:迟早有人会拿起工具或打开收音机,因为不这么做不行。

对,但今天早上不行。

他感觉自己像叛徒,但背叛的对象却超乎他的理解。他弯腰提起汤姆的音响放回衣柜,关上衣柜的门。

16

大约一个小时后,井然有序的东向人流开始出现乱象。这时看守的人轮到克莱了。艾丽斯在厨房吃他们从波士顿带来的三明治,她说三明治吃完后才准碰罐头食品。汤姆家的食品储藏间大如衣橱,里面有不少罐头,但是他们不知道要再过多久才能吃到新鲜的肉类。汤姆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克莱听见他满足的打呼声。

多数人往东走,克莱注意到偏偏有几人逆向前进。随后克莱察觉塞勒姆街的秩序稍有松动,这个变化非常细微,所以他的大脑认定他的观察只是一种直觉而已。一开始,他认为只是因为有几个人逆向前进才会造成这种错觉,而这几人比其他人更疯癫。随后他向下看到影子。原本人影排列出整齐的鱼骨形,如今开始扭曲,转眼间就变得毫无规律可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西走,有些人啃着杂货店洗劫来的食品,也许来自汤姆刚提到的西夫韦超市。斯科托尼先生的儿媳妇茱蒂捧着一大桶半融的巧克力冰激凌,滴得罩衫正面全湿,鼻尖以下与膝盖以上全是冰激凌。巧克力沾得满脸都是,让她看起来像在表演黑人滑稽秀。波托瓦密先生虽然以前只吃素,现在却双手捧着生汉堡肉边走边咬。有个身穿脏西装的胖子正吃着看似部分解冻的羊腿,这时茱蒂·斯科托尼想抢来吃,却被胖子朝她额头正中央狠狠敲了一下,她静静倒下去,就像被战斧砍死的小公牛。她倒下时大肚子向下,压在几乎被踩烂的布雷耶巧克力冰激凌桶上。

现在有很多人四处走动,也引发了不少暴力冲突,凶残的程度却远不及昨天下午。至少从门口看不见杀戮激战。在莫尔登市中心,一开始就响得有气无力的警报声,老早已经停息。远处持续传来零星枪响,但自从市中心传来一声猎枪声之后,就再没听见近距离的枪声了。克莱观察是否有疯子想闯进民宅,但除了偶尔有人踏上草坪外,全然没有升级到闯空门的迹象。他们多半在闲逛,偶尔想抢别人的食物,有时候会互打互咬。有三四个人躺在街头,不是断了气就是失去知觉,包括茱蒂在内。克莱臆测,先前经过汤姆家门前的多数人还在莫尔登市中心的广场,不是大跳街舞,就是举办第一届莫尔登生肉祭。果真如此,谢天谢地。但原本大家目标一致,好像鸟类群体行动,现在秩序却松动崩溃,让他越想越奇怪。

正午过后,他开始觉得睡意沉沉,进厨房时看见艾丽斯趴在餐桌上小睡,把她称为贝比耐克的小球鞋松松地握在一只手里。克莱叫醒她时,她睡眼惺忪地看着克莱,把小球鞋紧紧抱在运动衫前,好像担心被抢走。

他问艾丽斯能不能从走廊尽头看守一下子,不要睡着也不要被看见。她说她可以。克莱相信她,帮她搬来一张椅子。她在通往客厅的门口站住了一会儿。“过来看。”她说。

克莱从她背后看见瑞福睡在汤姆的肚皮上,克莱哼了一声表示好笑。

她在克莱放下椅子的地方坐下,距离门口够远,有人望进来的话看不见她。她向外看了一眼后说:“已经不是集体行动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现在几点?”

他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二十分。”

“我们注意到他们成群结队时是几点的事?”

“我不知道啦,艾丽斯。”他尽量耐着性子,眼睛却几乎睁不开。“六点半吧?七点?不知道啦。重要吗?”

“如果能记录下来,可能很重要吧,你认为呢?”

他说他先睡一下子,等头脑清醒后再思考。“让我睡两个钟头,然后叫汤姆或我起床。”他说,“如果出了差错就提早叫。”

“再乱也不会乱到哪里去,”她轻声说,“上楼去睡吧,你看起来真的累坏了。”

他上楼进入客房,脱掉鞋子躺下。他思考艾丽斯所说的:如果能记录下来。可能她想到了什么吧。几率太低了,不过也许……

这房间很舒服,非常舒服,采光良好,一躺进来,很容易忘记衣橱里有一台没人敢打开的收音机,但是却不容易忘记分居却仍然深爱的妻子如今可能身故,更不容易忘记他不仅深爱而且疼得不得了的儿子如今可能变成了疯子。尽管妻儿的念头挥之不去,身体毕竟还是非休息不可,而这间房最适合午睡了。关在他内心的恐慌鼠抽动了一下,幸好没有乱咬,克莱几乎是一闭上眼皮就沉沉入睡。

17

这一次换艾丽斯摇他起床。她把紫色的小球鞋绑在左手腕上,当成有点古怪的护身符,摇着克莱时,球鞋也跟着晃来晃去。客房里的日光起了变化,影子转向另一边,而且暗淡了不少。他转身过来感觉尿急,由此可见睡了不算短的时间。他赶紧坐起来,看表后发现竟然已经五点四十五分,不由得大惊失色。他睡了超过五小时。睡不好当然不只是昨晚的事。前天晚上他也辗转难眠,因为隔天要去向黑马漫画社的人推销作品。

“还好吧?”他抓住艾丽斯的手腕问,“怎么让我睡了这么久?”

“因为你需要多睡一点,”她说,“汤姆睡到两点,然后我睡到四点,之后我们两人就一起看守。下楼来看吧,很精彩的。”

“他们又集体行动了吗?”

她点头。“不过这次的方向相反,而且不只这个。下楼看就知道。”

他解决内急后匆匆下楼。汤姆与艾丽斯站在通往门廊的门口,互相搂着腰。现在他们不必担心被看见了,因为天空有云,而且汤姆的门廊已经蒙上黑影。反正塞勒姆街上只剩少数几个人,全往西走,虽然称不上跑步,但也是以稳定的速度快步前进。有四个人成群走过街头,跨过几具横陈的尸体,也跨过散落一地的食品,其中包括被啃成枯骨的羊腿,还有许多撕开的玻璃纸袋与纸箱,也有不少被弃置的蔬果。他们后面跟了一群人,共有六个,殿后的几个走人行道。他们并没有看着对方,但仍然能凑在一起走,通过汤姆家前方时简直像一个单独的个体,克莱也发现他们连摆手的姿势都整齐划一。他们通过后,来了一个年约十四岁的少男,跛着脚,哞哞发出含糊的牛叫声,拼命想跟上前面的队伍。

“死掉的人和完全没有意识的人,都被他们丢下来不管。”汤姆说,“不过他们倒是搀扶带走了两三个还在抖动的人。”

克莱寻找孕妇茱蒂却没有看见。“茱蒂呢?”

“有人扶走了。”汤姆说。

“所以说,他们又跟人类一样了。”

“别想得太美。”艾丽斯说,“他们原本想扶一个走不动的人,结果这男人跌倒两次之后,帮忙搀扶的人不想再发挥童子军精神,只好……”

“杀了他,”汤姆说,“不是用双手,不像乔治在花园里的做法,而是用牙齿咬断喉咙。”

“我一看状况不对,赶紧转移视线,”艾丽斯说,“可惜还是听见了。他……惨叫了一声。”

“放轻松,”克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放轻松。”

现在路上几乎没人。两个落后的人走过来,虽然两人多少肩并肩走着,但脚却跛得很严重,毫无齐步走的姿态可言。

“他们想去哪里?”克莱问。

“艾丽斯认为他们也许想进屋子,”汤姆的语气兴奋,“也许想在天黑之前躲起来。她说得可能有道理。”

“去哪里?他们想躲进哪里?看见他们走进这条街上的任何一栋民房吗?”

“没有。”两人同声回答。

“他们并没有全部回来,”艾丽斯说,“今天早上走塞勒姆街过去的人,绝对有很多还留在莫尔登市中心或更远的地方。他们可能往公共建筑集合,例如学校的体育馆……”

学校的体育馆。克莱不喜欢听到这个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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