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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记“所见即所信”,反而会令本末倒置。艺术是对信仰和期望的确凿捏造,无意义的意识延伸向深渊般的神秘境地,艺术所实现的世界无外乎一种欲盖弥彰。更何况——如果你都不信你所见的,还有谁会信服你的艺术创作?

宝藏浮出水面之后的困扰全都和信仰有关。伊丽莎白有汹涌澎湃的天分,但她只是个孩子——对孩子来说,信念需要给予。信仰是公认的才华的一部分。但孩童——即便是有天赋的孩童(尤其是天分高的神童)——无法完全掌控他们的才艺。他们的智慧仍在沉睡中,而沉眠未醒的理智会孕育出魔鬼。

这是我从未画下的一幅画:

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穿着一模一样的套衫,只不过一个穿红衣,胸前字母是L;另一个穿蓝衣,胸前字母是T。小女孩手拉手跑在通往黑影滩的小路上。她们称其为“黑影滩”,因为那片滩涂始终沉在魔女岩投下的阴影中。她们圆圆的脸蛋上留着泪痕,但很快就会不见的,现在她们只是太害怕太紧张,乃至哭也哭不出来。

至此,如果你信这是真的,便能看到余下的故事。

一只巨大的乌鸦慢慢地从她们眼前飞过,头冲下,双翼展开。它用她们爹地的嗓音和她们说话。

洛洛跌倒,膝盖被贝壳蹭破了。苔丝把她拉起来。她们继续跑。她们并不是恐惧头冲下、会说话的大乌鸦,也不是害怕时不时从碧蓝转成夕阳红、再回到碧蓝色的天空;她们怕的是追在身后的那东西。

大男孩。

即使长着尖牙,它看上去仍然像莉比画过的那些滑稽的青蛙,但这一只要大得多,也更真实,真到足以投下一大片阴影;真到发出恶臭,每跳一步都撼天动地。自从爹地找到宝藏,她们就被各式各样的东西吓到过,莉比说她们夜里不能出门,甚至不能朝窗外看,可现在是大白天啊,身后的这东西却是那么真实,让你不信都不行,而且,它越来越近了。

第二次跌倒的是苔丝,洛洛拉她起身,慌忙中还向后瞥了一眼紧追她们的庞然大物。小虫绕着它飞舞,它时不时甩出舌头去舔食。洛洛看得到它鼓凸而呆滞的瞳孔,苔丝映在一只眼里,她自己映在另一只里。

她们冲到了沙滩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她们除了下海,再也无路可走。不过,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因为那艘船又回来了,那艘她们这几周来时常能看到的船。莉比说那艘船和她们表面看到的不一样,但现在它安安稳稳浮在海面,像白蒙蒙的梦境,而且——没有别的选择了。大男孩就快追到她们的脚后跟了。

大男孩从游泳池里冒出来时,她们刚刚在宅前草坪上的轮波波孩童屋里玩扮家家,扮的是阿黛的婚礼(今天轮到洛洛来演阿黛)。莉比常常在画板上涂涂画画,那样便能把这些丑陋恶心的东西赶跑,但莉比现在在睡午觉——这一阵子,她晚上总睡不好。

大男孩跳出了小径,跳上了沙滩,溅得沙子满天飞。鼓鼓的眼睛死死瞪住她们。薄薄的白肚皮里塞满了有毒的脏腑,向外鼓鼓而突。它的喉咙也在一起一伏。

两个小女孩对视着,手拉手站在沙滩上的小波波里,爹地说滚到最后的波浪就是小波波。然后,她们望向船,那船抛下了锚,收起了帆,亮晶晶地悠悠摇荡。看起来似乎更近了一点,好像移身过来,要救她们。

洛洛说,我们只能过去。

苔丝说,可是我不会<b>游泳</b>!

你可以狗刨!

大男孩大跃一步。她们听得到它落地时脏腑滚滚翻腾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桶水里翻溅的湿垃圾。天空里的蓝色退隐了,好像放了血,突然变红了。然后,极其缓慢地,天空又恢复了蓝色。就是那种天。难道她们没见过这种天色吗?难道她们没在失魂落魄的莉比的双眼里见过吗?南·梅尔达知道;就连爹地也知道,就算他老不在家。今天他去了坦帕,当她们眼看着白里透绿的恐怖怪物快要扑到她们身上时,她们明白了,坦帕就像月亮背面那么遥远。她们孤立无援。

苔丝冰凉的手指抠进洛洛的肩膀里,退潮浪怎么办?

可洛洛摇摇头,有退潮浪反而好!会帮我们上船!

没时间再商议了。青蛙般的大怪物准备好再跳一步。她们明白,这不可能是真的,但又确实是真的。那东西会杀死她们。还是下海更好。她们转身,仍然手牵手,纵身游进翡翠汤。她们紧紧盯着向她们靠近的锚上细长的白锁链。她们肯定会被拖上船的,还会有人用船岸呼叫器联系苍鹭栖屋里的人。“换一对儿美人鱼给我们吧,”他们肯定会这么说的,“你以为有人想要她俩吗?”

退潮浪冲散了她们牵住的手。那太无情了,洛洛真的一度沉入海水,因为她挣扎得太用力。苔丝听到她呼喊了两次。第一次喊救命。然后,第二次已流露无望放弃的口吻,喊着孪生姐妹的名字。

就在这时,反复无常、不可捉摸的退潮浪把苔丝径直送向船边,还把她高高托起。在那个魔法般的瞬间,她好像踩在冲浪板上,勉强算得上是狗刨的姿势也好像后劲十足的马达推着她往前冲。然后,就在一阵寒流滚来、缠住她脚踝的前一秒,她看到那艘船变成了——

这是我画过的画,不止一次,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画过:

白色的船身并没有尽然消失,但它向内吸缩,就像血色从骇然的脸庞上飞速消逝。绳索扭动飞扯。亮闪闪的金属栏杆迅速钝哑。尾舱的玻璃窗向外暴凸。一堆破破烂烂的玩意儿出现在甲板上,从船首到船尾蜂拥而现。其实,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苔丝以前无法看见。现在,她看得到了。

现在,她相信了。

有活物从甲板下出来,顺着栏杆爬行,低头瞪着小女孩。那东西垂垂垮垮,披着一件带兜帽的红色长袍。头发、也或许不是头发,湿漉漉的裹在一张融烂的脸旁,丝丝缕缕随风飘荡。黄色的双手紧紧攥着栏杆上的碎裂朽木。随后,一只手慢吞吞地举起来。

朝那马上要走的女孩扬手。

那是在说,到我这儿来,孩子。

苔丝·伊斯特雷克濒临溺亡的边缘,想到:那是个女人!

她沉下去了。她有没有感到有双余温残留的手,那双刚刚死去的姐妹的双手,抓住她的小腿,把她拉下了更深的海水?

是的,当然,她当然感觉到了。

相信同样也是切身感受。

任何一个艺术家都会这么对你说。

十三 画展

1

有朝一日,如果你活得够长、脑体零部件也都能正常运转,你就能牢记着此生最后一件妙事而活下去。这么说不是消极,只是符合逻辑罢了。我希望我的妙事额度还没有用完——如果我相信已用完,那活着也没什么好追求了——但美妙的事总要隔很久才能有。我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那发生在四年多以前,四月十五日的晚上,在斯高图画廊。具体时间是在七时四十五分到八点之间,棕榈大道夜色初上,微蓝暗染。我知道时间,因为我一直在看表。斯高图里已人满为患,甚至比法定限制人数还要多一点,但我的家人都还没到。当日白天,我已见过帕姆和伊瑟一次,怀尔曼也为我确认过梅琳达的航班会按时到达,但已经到夜里了,她们却都没出现。也没电话来。

我的左边有一个隐蔽的小间,吧台和八幅夕阳画都吸引了一大群人,本地音乐学校的三重唱正在丧乐版本的《我好笑的情人节》伴奏声中引吭高歌。玛莉·爱尔(手握香槟,目前还很清醒)正在对一小群聚精会神的观众详细解说某个艺术问题。我的右边则是一间大堂,安排了自助餐饮。一面墙上挂着《海贝上长出的玫瑰》和另一幅《我看到了月亮》;另一面墙上的是三幅杜马岛路的风景。我注意到,好些人用手机偷拍照片,尽管门边就有一枚三脚架标识,警示诸位:严禁拍摄。

杰米·吉田走过时,我对他提及此事,他点点头,似乎既不怒也不火,反倒有点茫茫然。“这儿好多人我都不认得,要么是没有在艺术展上打过照面,要么就是根本不认识。”他说,“如此规模的观展,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

“是坏事?”

“上帝啊,当然不是!可是,多年惨淡经营后,看到这种火爆场面真的蛮奇特的。”

斯高图的主展厅很大,对那天晚上而言显然是好事情。尽管小房间里有食物、酒水和音乐,但人们似乎都更偏爱到大厅来。《女孩和船》系列陈列在大厅的中心地带,用几乎隐形的细索悬挂在墙上。《怀尔曼目视西方》则在大厅最里头的墙上,整个画展里只有它和《女孩和船No.8》这两幅被我贴上了NFS标记;一幅是给怀尔曼的,另一幅,我就是不想卖。

“我们来给你提提神,老板?”安齐尔·斯劳卜尼克在我左侧,像以前一样,臂弯里揽着爱妻。

“不用,”我说,“我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只是——”

有个男人向我伸出手,他穿的那套西服大概得花两千美元吧。“您好,弗里曼特先生,我是亨利·维斯迪克,萨拉索塔第一信托银行私人理财顾问。这些作品令人叹为观止,目眩神迷,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多谢。”我说,心想他大概还要一口气说出<b>坚持到底就是胜利</b>吧!“太客气了。”

一张名片出现在他的指间。我就像观赏街头魔术师耍把戏。要是街头大师也能穿上阿玛尼西服,那就更像了。“任何事,只要在下可以效劳……我已经把电话号码全部写在背面了——家里的、办公室的,还有手机。”

“太客气了。”我重复一遍,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真的,维斯迪克先生指望我做什么呢?给他家里打电话,再谢他一次?问他借笔贷款,用我的画做担保?

“稍后,我可以带内人过来介绍一下吗?”他问道,我在他眼里看到某种熟悉的神色。怀尔曼意识到我用画结束布朗糖果的生命时,就是这种神情,虽不完全像,但也差不多。维斯迪克好像对我有所畏惧。

“当然可以。”我说完,他一转身就不见了。

“以前你给这些家伙建造银行分行时,得拼着老命和他们纠缠才能让他们付清超支部分。”安齐尔说。他今天穿了蓝色西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快撑爆那件衣服了。活像不可思议的绿巨人。“那时候,他只把你当个笨蛋,以为你要搅和他的好日子。现在他那样子看着你,好像你能拉出金屎条。”

“安齐尔,住嘴!”海伦·斯劳卜尼克喊出声来,并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香槟。他却安然地把酒杯伸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跟她说,老板,我说的是事实。”

“我想,八九不离十吧。”我说。

而那种眼神,不止能从银行职员那里看到。还有女人们……天啊。只要我和她们目光交接,就能发现一种柔媚并思索的眼光,仿佛她们都在琢磨,我能不能用独臂揽住她们。这么想恐怕是有点疯狂,但——

有人从后面拍了我一把,差点儿把我推倒。要不是安齐尔眼明手快悄悄帮我稳住了手中的酒杯,香槟准会泼出去。我转身去看,原来是卡迪·格林,笑眯眯地看着我。她把康复中心抛掷脑后了,至少今晚是;竟然穿着一条绿莹莹闪光的超短小礼服,衬得曲线身材越发凹凸有致,而且穿着高跟鞋,几乎到我前额那么高。站在她身旁,如塔楼般高高在上的,正是卡曼,那双巨形大眼在玳瑁镜架后宽厚慈爱地望着我。

“天呀,卡迪!”我喊道,“要是你把我推倒在地,看你怎么办?”

“让你坐五十个仰卧起坐呗。”说着,她喜笑颜开,眼里也噙满泪花。“电话里不是跟你说了嘛。瞧瞧你呀,晒得好黑,真是个帅小伙!”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热烈地拥抱我。

拥抱过后,我和卡曼握了手。他的大手简直能把我的吞没。

“你的专机专供我这样的身材飞行。”他一说话,人们都扭头来看。他那低沉的嗓音酷似影星詹姆斯·厄尔·琼斯,就算念一则超市通告也会有以赛亚福音书的效应。“我的旅行舒服至极,埃德加。”

“严格地说,并不是我的专机,但一样多谢你,”我说,“你们俩——”

“弗里曼特先生?”

喊我的,是位迷人的红发女子,雀斑点点的酥胸在薄如蝉翼的粉色抹胸连衣裙里呼之欲出,甚至有挤破紧衫的危险。她还有一双绿色的大眼睛。和梅琳达年纪相仿。我还没能开口应答,她就伸出手,轻柔地拉住我的手指。

“我只想摸一下画出这些伟大杰作的手。”她说,“太震撼了,怪诞之极,上帝啊,您太了不起了。”她举起我的手,亲吻了一下,然后又摆放到她的酥胸上。隔着薄纱绸缎,我的掌心分明感到小硬石般的乳头。然后,她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种美事经常发生吗?”卡曼问到,与此同时卡迪也在发问:“离婚对你有好处吧,埃德加?”说完,他俩对视一眼,爆发出朗朗大笑。

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埃德加晋升猫王埃尔维斯的光辉时刻——但我真的只觉古怪。斯高图的每一个房间都像海底溶洞,我意识到,自己可以按照这种思路画张画:在海底的小房间里,墙上挂满了画,看画的莘莘学子都是鱼男鱼女,海神尼普顿的三重唱乐队汩汩流出《章鱼花园》的高潮乐章。

实在太古怪了。我想念怀尔曼和杰克——他们仍没到场——但更迫切地想见到我的家人,尤其是伊瑟。如果他们在我身边,或许这个世界会更真实些。我忍不住瞥向门口。

“如果你是在找帕姆和女儿,我估计她们马上就会到了,”卡曼说,“梅琳达的礼服有点问题,出发前一分钟决定上楼去换一套。”

梅琳达,我心里说,当然会是梅琳达——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们,一行人穿过抻长脖子傻看画的痴情艺术粉丝群。在肤色棕褐的人群里,你一眼就能瞧出她们来自北方,并且与此地格格不入。汤姆·赖利和威廉·博兹曼三世——不朽的布仔——穿着黑西装跟在她们身后。她们停下脚步看了看早期的三幅速写,达里奥将这三幅联排摆放在近门口。第一个看到我的,是伊瑟。她高呼“<b>爹地</b>”,像艘鱼雷快艇斩穿人群飞奔过来,把她姐姐也拉在身后。琳则拖着一个瘦高青年作为护卫。帕姆招招手,也朝我走来。

我把卡曼、卡迪和斯劳卜尼克夫妇晾在一旁,香槟酒杯还在安齐尔手里。有人刚开口说,“打扰一下,弗里曼特先生,我想问问——”但我根本没去听。在那个瞬间,我只看到伊瑟生气勃勃的脸庞和欢欣满溢的双眼。

我们在<b>斯高图画廊隆重奉献《杜马视界》——埃德加·弗里曼特的油画和速写个人画展</b>的标语前碰头了。我注意到,她身上的那条浅灰蓝的裙子是我从没见过的,她把头发盘起,好像天鹅在炫耀曼妙长颈,成熟女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令我惊叹不已。我也发现,自己突然对她涌起一股难以克制、无边无尽的爱,也感激她同样深切地爱着我。所有的爱尽在她眼眸。再然后,我就在拥抱她了。

过了一会儿,梅琳达和身后的小伙子才走到我们身边,他比她高出一大截,活像占领高空的直升机。我没有第二条手臂再去揽她入怀,但她可以,便一把抱紧我,亲吻我的脸颊,“晚上好,爸爸,恭喜你画展成功!”

接着,帕姆也来到我面前。就是这个女人,不久前我还痛骂她是臭婊子。她一身藏青裤装配天蓝丝绸上衣,戴了一串珍珠项链。还有耳环,很衬她。漂亮的低跟鞋,同样很衬她。如果我能细看标签,会证实那全都是明尼苏达品牌货。她显然被人山人海的场面以及全然陌生的环境吓坏了,但脸上依然挂着鼓舞人的微笑,一如往昔。在我们的婚姻里,帕姆表现出很多特质,但从来都没有无望的表情。

“埃德加?”帕姆轻声叫我,“我们还是朋友吗?”

“你当然要相信这一点。”我说。我匆匆吻了她一下,却尽了独臂人的全力给她一个满怀的拥抱。伊瑟依偎在我一侧,梅琳达在另一边使劲挤,都快把我的肋骨压疼了,但我不在乎。我听到大厅里的观众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掌声却仿佛很遥远。

“你气色真好,”帕姆在我耳边悄悄说,“哦不,该说太棒了,我都不知道在大街上遇到,我还能不能认出你。”

我退回一点,看着她,“你也非常精神啊。”

她笑了,脸也红了,曾经朝夕共眠,如今却好像面对陌生人。“化妆品万岁,遮掩千罪万孽。”

“爹地,这是里克·杜索。”梅琳达说。

“晚上好,恭喜您,弗里曼特先生。”里克用夹带着法语的英语说道。他捧着一只没有包装的白盒子,现在递过来了。“琳内和我给您的un cadeau——小礼物?”

我知道un cadeau是什么,当然;他的异域腔调还给了我女儿一个新的昵称,这才是大发现。这比别的事情更能让我明白:她现在更像是他的,而不再是我的了。

我环视大厅,似乎大多数人都聚拢过来,要看我拆开礼盒。汤姆·赖利都快蹭到帕姆的肩膀上了。布仔紧挨着他。就在他们身后,玛格丽特·博兹曼摊开手掌,给了我一个飞吻。在她身边的是陶德·贾米森,救我命的好医生……还有两对叔叔阿姨……我以前的秘书,鲁迪·路德尼克……还有卡曼,当然,决不能漏掉他……还有他身边的卡迪。他们都到齐了,除了怀尔曼和杰克,我的亲朋好友都到了,我不禁费神去想:是什么事拖了他们的后腿?但眼下,那似乎是次要的。回想过去,自己从医院病床上醒来,糊里糊涂,只有无尽的痛楚清晰地陪伴我,而我现在环顾身边,惊讶一切竟可以如此天翻地覆地改变!所有这些人都在这一夜重返我的生活。我不想哭,但我肯定会哭的;我感到自己已经像张绵绵纸巾,就要在豪雨中消融。

“快打开看呀,爹地!”伊瑟说。我闻得到她的香水味,香甜而清新。

“打开!打开!”观望我们的人群有节奏地喊起来。

我打开了盒盖,拉出些白花花的包装纸,果然,看到的东西不出我所料……尽管我知道那出自一句玩笑,可现在已不再是玩笑了。梅琳达和里克从法国买给我的贝雷帽是猩红丝绒质地,摸上去光滑如绸。一定不便宜。

“太漂亮了。”我说。

“不,爹地,”梅琳达说,“漂亮还不够。我们只希望你戴着合适。”

我把帽子取出盒子,高高举起。围观的人们发出“哦——”的赞叹声。梅琳达和里克快乐地对视一笑。帕姆以前老觉得琳得不到我足够的关爱和肯定(可能她没错),此时却神采奕奕,满意地看了我一眼。帽子戴上了头顶,非常合适。梅琳达抬起手,帮我调整了一下角度,再面向观众,双手指向我,用法语说道:“大家瞧啊,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人们热烈鼓掌,高呼万岁!伊瑟亲吻我,她又哭又笑的。我记得她白皙颈项的柔软,也记得她嘴唇的触感,亲吻落在我的下巴上。

我是全场焦点,亲朋好友围绕身旁。那儿有灯光、香槟和音乐。那是发生在四年前四月十五日的夜晚,在七时四十五分到八点之间,棕榈大道,夜色初上,微蓝暗染。这就是我的回忆。

2

我带着她们四处观看,汤姆、布仔和明尼苏达来的众人跟在后面。到场的很多人肯定是头一回参加画廊活动,但都颇有礼仪,给我们腾出足够的空间独处。

梅琳达在《槐米的夕阳》前驻足,足有一分钟,再转向我,用近乎责难的口吻问:“如果你一直以来都能这样画,爸爸,那以上帝之名,你为什么荒废整整三十年大好光阴去盖城郊扩建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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