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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怀尔曼一眼就看出来了,“没事吧?”

我无法自已,却仍要勉强支撑。最关键的是,那东西没有牙齿却咧嘴而笑。就像马夫雕像的帽子一样,那个笑容是红色的。也恰如马夫雕像的帽子一样让我深信,只要长久凝视,它就能将我逼疯。那个笑容好像在力证一点:在我的新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幻梦一场,是我躺在某家医院的重症病房里的一场胡梦,纵有无数器械插绕在我残缺扭曲的身躯上,也不过是让我苟延残喘……或许这也不错,甚至是最好的可能,因为那就意味着伊瑟不会惨遭毒手。

“埃德加?”杰克上前一步,手里的娃娃离我更近,仿佛也在表达关切。“你不会晕倒吧,嗯?”

“不,”我答,“让我看看。”当他要把娃娃塞给我时,我赶忙拒绝,“我不想碰她。你把她举高点就行。”

他照我说的做,而我也立刻恍然大悟:为什么我会觉得似曾相识?为何竟有归家般的错觉?并非因为它和瑞芭以及她的新伙伴一样都是碎布娃娃,它们只是在这一点上雷同罢了。不是的。而是因为我曾见过她,在伊丽莎白的很多张画中见过她。一开始,我还以为画的是南·梅尔达。我想错了,但——

“这是南·梅尔达给她的。”我说。

“显然是,”怀尔曼附和道,“它准是她的最爱,因为她只画过它。问题在于,全家搬离苍鹭栖屋时,她为什么把它留在这儿?为什么要把它锁起来?”

“有时候,娃娃会失宠。”我正看着那张猩红色的笑唇,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然红艳如血。红得像记忆的盲点,像你受伤、无法顺畅思考时记忆的藏身地。“有时候,娃娃也会吓人。”

“她的画能对你说话,埃德加,”怀尔曼晃了晃娃娃,又递回给杰克。“那她呢?娃娃会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吗?”

“诺问,”我说,“她叫诺问。我也希望她能,但只有伊丽莎白的铅笔和画才能和我说话。”

“你怎么知道?”

问得好。我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敢打赌,怀尔曼,在我治好你之前,在你还有灵光乍现的时候,你本该能和她交流的。”

“为时已晚。”怀尔曼说。他在食品袋里掏了一会儿,找到黄瓜条,拿出来吃了两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回去?我相信,朋友,只要我们回去,就再也不会鼓起壮志豪情返回这里了。”

我认为他说得很对。而与此同时,傍晚也会迅速降临。

杰克坐在楼梯上,屁股搁在哈—哈上面的两三级上。他把娃娃放在膝头。日光从天顶倾泻而下,刚好笼罩住他和她。他们的组合具有古怪的召唤力,足以促成一幅可怕画作的诞生:年轻人和布娃娃。他抱着诺问的姿势让我有所感悟,但又不敢触碰那个念头。我见识很多,你个死男人。我全都看到啦。一切的一切我都了解。可惜我不是一幅画,你没法用幻手触摸我,这可太糟了,不是吗?

是。是太糟了。

“很久以前,我倒有办法让她说话。”杰克说。

怀尔曼一脸茫然,但我却好像听到咔嗒一声,那是齿轮扣紧、整装待发时才有的声响。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怀抱娃娃的姿势那么眼熟。

“用玩偶腹语术,是不是?”我希望自己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的,可心却开始怦怦狂跳。我幡然醒悟:在杜马岛的南端,许多事都是可能发生的,就算在光天化日下也一样。

“对啊。”杰克笑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有怀恋的神色。“我八岁时买过一本书,教你用腹语表演木偶戏。那本书几乎不离我身,主要是因为我老爸说那简直就是白花钱、打水漂,所以我放弃一切,攻读那本书。”他一耸肩,膝头的诺问也抖了一下,好像她也打算耸一耸肩。“学到最后我也成不了大师,但也够棒了,赢了天才竞赛的第六关。我老爸还把那枚奖章挂在他办公室的墙上呢。对我来说,那曾是意义重大的事。”

“是啊,”怀尔曼说,“老子望子成材,最想看到小子夺冠。”

杰克笑了,一如往常,整张脸庞都因笑容而熠熠闪光。他挪了挪身子,诺问也跟着挪动一下。“天大的好事,可不是吗?我是个很腼腆的小孩,是腹语术帮我变得开朗起来。和别人说话也变得更容易了——我会假装自己是莫顿。哦,莫顿是我的牵线木偶。莫顿是个聪明的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木偶娃娃都一样,”我说,“放之四海而皆准。”

“后来,上了中学,腹语和滑板比起来简直就像白痴的把戏,所以我就扔掉木偶了。我都不知道那本书后来去哪儿了。书名就叫《扔掉你的声音》。”

我们都沉默了。包围我们的大宅似乎闷在水里,连呼吸都是潮湿的。刚才,怀尔曼击毙了一条鳄鱼。可我现在几乎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哪怕枪声的回响还在耳膜里萦绕。

接着,怀尔曼开口了,“我想听听你的腹语。让她说:‘您好,朋友,我的名字叫诺问,而且,桌子在漏水。’”

杰克哈哈大笑,“是啊,可不。”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做不到了。这种活儿,你有阵子不练,就忘了怎么玩儿了。”

以我自身的经验来看,他说得可能没错。对于你学到的技艺,记忆会滋生出三岔路。某一条路遵循“学过骑自行车就永远不会忘”的准则。但储存在前脑中的变化不断的创意性记忆却必须经常操练,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要不然,技巧再娴熟也会轻易生疏,乃至丢个精光。杰克所说的腹语术便属于这一类。我没理由怀疑他的诚实——毕竟,那涉及创意另一个新人格,并同时抛弃自己的嗓音——但我还是忍不住说,“试试吧。”

“什么?”他抬头看着我。微笑着,也困惑起来。

“来吧,试一把。”

“我跟你说了,我不——”

“反正试试也没关系。”

“埃德加,就算我还能扔掉自己的嗓音,也根本不知道她说话该是什么声音啊。”

“没错,但你已经把她放到自己膝盖上了,这儿就我们仨,你就试试嘛。”

“那,好吧,”他吐了一口气,吹动了额前的头发。“你们想让她说什么?”

怀尔曼不动声色地说道:“为什么我们不听听她会说出什么呢?”

5

诺问安坐膝头,杰克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俩的头顶都沐浴在阳光下,楼梯上下和古老的大厅地毯泛起细小的尘埃,也在阳光下浮游环绕在他们面庞旁。然后,他换了换手势,一手捏住了布娃娃粗陋的脖子和布做的双肩,她便仰起头来。

“小伙子,你们好。”杰克说道,只不过,他尽量不让嘴唇动弹,于是,听来更像是小伙子,您好。

他甩了甩头,搅动了身边的浮尘。“等一下。”他说,“太烂了。”

“你有的是时间。”我说。我认为自己的语调还算冷静,可心跳分明比先前更激烈了。内心深处,我还在为杰克担忧。如果这样做有用,或许对他也就更危险。

他清了清嗓子,用空闲的那只手在喉头揉了揉。他就像个男高音要引吭高歌。我想,或许更像一只小鸟。蜂鸟福音演唱团。接着,他开口了,“小伙子,你们好。”音色自然多了,但——

“不对,”他说,“太屎了。听起来像个金发妞儿,麦·威斯特之类的。再等一下。”

他又揉了揉喉头,并仰头望着洒下的明亮日光,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另一只手——捏着娃娃的那只手——正在挪动。诺问先朝我看,又瞄了瞄怀尔曼,最后又定定地看着我。鞋扣做的黑眼睛。扎成缎带式的黑头发像瀑布一样垂在巧克力曲奇般的脸旁。一张大嘴,张成O型。噢噢噢,你个死男人,假如真有唇舌,便会有这样一声嗔骂。

怀尔曼紧紧攥住我的手。那手冰凉。

“小伙子们,你们好呀,”诺问说话了,尽管杰克的喉结有所起伏,但说到“们”时嘴唇却几乎动也不动。

“嘿!这次怎么样?”

“很好。”怀尔曼答,我不知道他竟然可以如此冷静地应答,“再说几句就更好了。”

“干这活,我能多拿奖金,是不是,老板?”

“当然,”我说,“时间和——”

“你什么都未画吗?”诺问瞪着又圆又黑的眼睛盯着我发问。真的是用鞋扣做的,我几乎能百分百确认了。

“我没什么可画的。”我说,“诺问。”

“我来告诉你能画什么。你的速写本呢?”现在,杰克看向另一边隐在阴影里的残旧客厅,呆呆的,眼神空茫。既不像有知觉,又不像无意识地发呆;他的表情就是如此模棱两可。

怀尔曼松开我的手,探入食品袋里去找那两本手艺人速写本。他递给我一本后,杰克的手也抖了一下,诺问就仿佛轻垂脑袋,看着我翻开封面,再拉开装有铅笔的腰包拉链。我取出一支笔来。

“勿对,勿对。用她的笔。”

我又拨开铅笔找起来,翻出一只莉比的淡绿色铅笔。它是仅剩的一只长度还够、能用手指勉强握住的笔。她准是不太喜欢这个颜色。也或许是因为杜马岛上的植株都是深绿色的。

“好了,现在做什么?”

“画我,在厨房里。再把我靠在面包盒上,那就好了。”

“你是说,在流理台上?”

“难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地坎上?”

“我的天啊,”怀尔曼咕哝了一声。随着诺问说出的一字一句,杰克的语气和语音稳健渐变,此刻已完全听不出是他了。那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呢?在诺问最受宠的黄金岁月里,难道小女孩光靠想象就能创造出神秘的腹语术让娃娃说话吗?于是,我想到了南·梅尔达,现在我们听到的想必是她的声音的变种。

一旦动笔画起来,奇痒便从不存在的手臂上一泻而下,表明它的存在,也迫使它存在。我勾勒出诺问的形象,坐靠在一只老款的面包盒上;接着,又绘出她的双腿在流理台旁轻轻摇晃。之后,我毫无停顿、亦无迟疑地继续画,画出站在流理台旁的小女孩。在潜意识深处、亦即这些画的源头,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告诫我:眼看着画要成形、却仍很薄弱的时分,千万别让犹疑和败笔打破魔咒的效应。女孩站在旁边仰头看。戴着围嘴的四岁小女孩。在画下小莉比的裙子前,我甚至无法告诉你围嘴是什么东西。可现在,她就那样站在厨房里,身边有心爱的娃娃,她仰着头看,站在那儿——

嘘——

——手指封住了嘴唇。

现在我画得飞快,铅笔前所未有地飞速擦动,我又把南·梅尔达添入了画面,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老照片,双臂也不再用力拎着红色野餐篮。南·梅尔达俯身面向小女孩,五官落定,原来是在发怒。

不对,不是发怒——

6

害怕。

南·梅尔达是在害怕,怕得要死。她知道有什么诡谲之事正在发生,莉比也知道在发生什么,双胞胎也知道——苔丝和洛洛也都和她一样怕极了。就连傻乎乎的夏宁顿也知道不对劲。因此,他才尽可能远离这里,不想上岛,宁愿到内陆区的农场里干活。

先生呢?他身在岛上大宅时,心却被私奔到亚特兰大的阿黛搅成一团乱麻,乃至无法看清眼皮底下的事。

一开始,南·梅尔达以为眼前的情景只是自己的想象,整日价和小娃娃们在一起玩耍就会这样;当然,她并不是真的看到鹈鹕或苍鹭头冲下飞,当夏宁顿从诺科米斯带来两队人马、让小女孩们坐马车时,她也不可能真的看到马匹在冲她笑。她觉得自己明白,为什么小不点儿们都那么害怕查理;杜马岛上或许有神秘鬼怪,但查理不是。那是她犯下的错,尽管,她的本意是好的——

7

“查理!”我说,“他叫查理!”

诺问呀呀大笑,附和我的话。

我从食品袋里把另一本速写本也拿了出来——几乎是用扯的劲道——狠狠掀开封皮,蛮力无节制,封皮被扯成了两半。我在铅笔包里掏了一会儿,又找出一截莉比用过的铅笔头,黑色的。我想用黑色来画这幅剪影,笔太短,我只能用拇指和食指捏着。

“埃德加,”怀尔曼说,“刚才那一下,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就像是——”

“闭嘴!”诺问叫起来,“别去管那条胳膊!你马上就有东西看了,我说真的!”

我画得飞快,马夫雕像的形象泛出白纸,就像从浓雾中走出来。太快了,笔触随意而匆忙,但精华犹存:洞察世事的眼神,宽阔的大嘴,也许欢欣、也许歹毒的笑脸。我来不及给衬衫和裤子上色,但还是用正红色(我的)勾勒出了裤筒,再寥寥几笔添上那顶可恶至极的帽子。帽子一画完,你就能辨认出这张笑脸的真面目:噩梦。

“让我看!”诺问喊着,“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画对了!”

我把画拿给娃娃看,她笔直地端坐在杰克的腿上,杰克则懒洋洋地靠在楼梯一侧的墙上,呆呆望着客厅深处。

“对咯,”诺问说,“就是他吓坏了梅尔达的小姑娘们。应该没错。”

“什么——”怀尔曼忍不住了,又摇摇头,“我跟不上了。”

“梅尔达也见过青蛙,”诺问说,“被姑娘们叫作大男孩的那只蛙。长牙齿的那只蛙。就是那时候,她把莉比堵在厨房里,让她开口。”

“一开始,梅尔达以为查理的那套故事只是小女孩们用来吓唬对方的,是不是?”

诺问又呀呀笑起来,但鞋扣做的眼睛透露出的只能是骇然。当然,那样的眼睛,你想让它们流露什么情感都可以,不是吗?“宝贝,你说对了。但当她亲眼看到草坪那头的大男孩要穿过车道、走进树林时……”

杰克的手动了一下。诺问的脑袋轻轻摇摆,暗示南·梅尔达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我把画着马夫查理的那本速写塞到最下面,又回到厨房的那张画上:南·梅尔达低下头,小女孩仰着头,还用手比画着——嘘!——静静不动的布娃娃坐靠面包盒,目睹了这一切。“你看到了吗?”我问怀尔曼,“你明白了吗?”

“有点……”

“她出来时,糖心果就快做完了。”诺问说,“事情就到了这一步。”

“一开始,梅尔达以为是夏宁顿把查理搬来搬去,大概他只想开开玩笑——因为他知道三个小姑娘都特别怕它。”

“看在上帝的分上,她们到底为什么怕呢?”怀尔曼问。

诺问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把不存在的右手搁在画中的诺问身上——靠着面包盒的诺问,于是,坐在杰克膝盖上的诺问开口了。如我所料。

“南妮没有坏心。她知道她们怕查理——各种坏事情发生之前就很怕,所以,她给她们讲了个睡前故事,想给她们壮壮胆。可事与愿违,反而让她们更怕了,这种事在小孩身上经常发生。后来,那个坏女人来了——从海里来的白皮肤坏女人——她让一切都变得更糟。她让莉比把查理画活,好像在跟她开玩笑。她还有好多别的恶作剧呢。”

我把莉比打着“嘘”手势的画翻过去,从我的腰包里抓出一支烧赭色铅笔——现在已经无所谓了,用我的笔也可以——又勾勒出那间厨房,还有一张桌。诺问躺在她身边,一条胳膊举在手上,好像在恳求什么。还有莉比,一身夏裙和惊慌神色只用匆匆几笔就描绘而出。还有南·梅尔达,从敞开的面包盒旁闪身而退,尖叫不已,因为里面——

“老鼠?”怀尔曼问。

“又老又瞎的大土拨鼠,”诺问说,“和查理一样,真的。她让莉比把它画在面包盒里,所以它就真的跑到盒里去了。玩笑。莉比很难过地道歉,但那个坏坏的水女人呢?哦—不—不。她从来不说抱歉。”

“伊丽莎白——莉比——不得不画,”我说,“是不是?”

“你心里最清楚了,”诺问反问,“不是吗?”

我最清楚。因为有了天分就会如饥似渴。

8

很久以前,有个小女孩跌落马车,撞伤了脑袋,却因祸得福。某些东西——某些女性——便能因而伸出魔爪,与她联络。随之而来的惊人画作便是诱惑,就像吊在渔钩上的美味。画中出现了微笑的马驹、彩虹色的蛙群。可是,一旦珀尔塞出来了——诺问怎么说来着?——糖心果就快做完了。莉比·伊斯特雷克的绘画天赋被她操控在股掌之间,成了她手里的利刃。只不过,确切地说,那已不再真的是她的手了。她父亲不知情。阿黛走了。玛丽娅和汉娜去寄宿学校了。双胞胎还不懂事。但南·梅尔达开始疑心……

我把前页画翻回来,盯着小女孩竖在唇前的指头看。

她听着呢,所以,嘘——。如果你说话,她就会听见,所以,

嘘——。坏事情会发生,更坏的事情也会等着你。海湾里的可怕东西,等着要吞没你,再带你上一条船,你会过上不生不死的日子。而如果我告诉大家呢?那么厄运就会一下子落在我们所有人身上。

怀尔曼静立在我身旁。只有眼睛在转动,有时看向诺问,有时看着我身体右侧时隐时现的苍白手臂。

“但有个安全的地方,是不是?”我问,“她可以在那里说话。是哪里?”

“你知道的。”诺问说。

“不,我——”

“你知道,你应该知道啊。你只是一时忘了。画下来你就会看到。”

是的,她说得对。依靠绘画,我才重塑了自己。从这个层面来说,莉比我翻到新的一页。“必须用她的铅笔吗?”我问。

(我们的妹妹在哪里)

“不不,不需要了。随便哪支笔都可以。”

于是,我在包里翻找出靛蓝色,不假思索地画下伊斯特雷克家的泳池——感觉就像放弃了思考,任由肌肉的记忆力摁下电话号码。笔下的泳池重现当年盛景,崭新、光明、注满了洁净的清水。这个泳池,就是珀尔塞力不能及之处,她也无法听到这里的动静。

我画下了南·梅尔达,胫骨浸在水里,莉比的腰线以下也在水里,诺问夹在她胳膊下,围嘴浮在水面上。而无数言语也从画笔下泉涌而出。

你的新娃娃现在在哪儿?那个瓷娃娃?

在我的宝贝盒里呢。心盒。

也就是说,它确实藏在那儿,至少藏了一阵子。

她叫什么?

她叫珀西。

珀西是男孩的名字。

莉比呢,坚定而确凿地说:我没办法。她就叫珀西。

那好吧。你说过,她听不到我们在这里说话。

我觉得是……

好。你说你不能让事情发生。但孩子,你听我说——

9

“哦,我的上帝啊,”我说,“那不是伊丽莎白的主意。从头到尾就不是伊丽莎白的主意。我们早该想到的啊。”

画上的南·梅尔达和莉比站在泳池里,而我抬起头来,隐隐约约地,突然意识到自己非常饿。

“你在说什么,埃德加?”怀尔曼问。

“除掉珀尔塞,那是南·梅尔达的决定。”我转身看着诺问,她依然端坐在杰克的膝上。“我说得对吧?”

诺问一言不发,我又用右手手指抚摩画中泳池里的人物。刹那间,我自己也看到了那只手,长长的指甲,以及完整的手掌。

“南妮不太明白,”诺问立刻就开口了,“但莉比很信任南妮。”

“她当然信啦,”怀尔曼说,“梅尔达差不多就是她妈妈。”

我曾幻视到伊丽莎白在房间里画画、再用橡皮擦去,但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在泳池边发生的。或许,甚至是在泳池里。因为,出于某种原因,泳池是安全的角落。起码,小莉比是如此坚信的。

诺问又说:“那样做没把珀尔塞赶跑,但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我认为,把那婊子惹火了。”诺问的声音流露出了疲态,嘶哑极了,我看得到杰克的喉结仍在动。“我真希望那样做能奏效啊!”

“是的,”我说,“或许是有用的。那么……接下去呢?”其实我不用问也知道。尽管细节不详,但我知道。逻辑是残酷的,却也无法驳斥。“珀尔塞报复了,矛头指向了双胞胎。伊丽莎白和南·梅尔达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她们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南·梅尔达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她知道。”诺问说。仍是女性的嗓音,但已越来越接近杰克的真声。不管魔咒鬼语从何而来,终究无法持续太久。“她一直忍着不说,直到先生寻着她俩的足迹找到了黑影滩——也直接走进了大海;但那之后,她再也忍不住。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那对小女孩。”

“她看到船了吗?”我问。

“是那天晚上看到的。晚上看到那艘船你就不能不信了。”

我想起我的《女孩和船》系列,深知此话不假。

“先生打电话向治安官求助,说两个女儿失踪,或许已经淹死,不过,在那之前,珀尔塞已经对莉比言明真相了。然后莉比又告诉了南妮。”

布娃娃瘫软下去,像曲奇饼干似的圆脸好像在端详心形盒。我们就是从盒子里把她挖掘出来的。

“诺问,她把什么告诉南妮了?”怀尔曼问,“我听不明白。”

诺问沉默不语。我觉得,就连杰克也精疲力竭了,哪怕他只是静坐在那儿。

我替诺问回答他,“珀尔塞说,‘再想把我干掉,双胞胎就只当是餐前小菜了。再敢动我,我就要带走你的所有家人,一个接一个,把你留在最后。’是不是?”

杰克的手指动了动。诺问的碎布脑袋缓慢地点了点。

怀尔曼舔了舔嘴唇。“那个娃娃,”他说,“到底是谁的鬼魂?”

“怀尔曼,这儿没有鬼魂。”我说。

杰克呻吟了一声。

“我不知道他一直在干什么,朋友,但他的活儿快干完了。”怀尔曼说。

“是,但我们的还没完。”我摸了摸娃娃——曾经跟着天才画童到处走的小布娃娃。这时,诺问最后一次对我说话,声音里已混入了杰克的嗓音,仿佛他俩正想同时挤出来。

“不不,不是那只手——你需要那只手画画的。”

于是,我抬起曾把莫妮卡·格尔斯坦垂死的爱犬抱起来的那条手臂——六个月前,那是另一段人生、另一个宇宙里的我。我用那只手抓住伊丽莎白·伊斯特雷克的布娃娃,把她从杰克的膝盖上拿开。

“埃德加?”杰克说着,挺直了背脊,“埃德加,见鬼了,你到底怎么会——”

——又有了右臂?我猜他是想这么问吧,但也说不准;我没听他把话说完。我的眼里只有那对漆黑的眼睛,勾着红边的嘴唇中仿佛有个漆黑的无底洞。诺问。这些年来,她一直深埋在双重黑暗里——在楼梯下,也在铁皮盒里——等待倾诉所有秘密,就连鲜红的唇色也一直鲜艳如初。

你准备好了吗?她在我脑海里轻问,但说话的人不再是诺问,也不是南·梅尔达(我确信),甚至也不是伊丽莎白;那只是瑞芭。万事俱备,就等着画画了,你个死男人?你准备好见识余下的真相了?准备好看清一切了?

我没有准备……但恐怕不得不去看。

为了伊瑟。

“让我看你的画。”我轻念一声,那张红嘴便将我完全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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