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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

“嗨,这一家子是怎么了?”

奇异的队伍穿街而过,引起了莫大的好奇,不少惊讶的、愕然的,甚至于认出武小磊来的,都好奇地跟在队伍的背后。

来了,来了。曾经还记得那年血案的人,曾经目睹这一家十几年艰难的人,看着武向前、李惠兰夫妻两人,不时地悲恸地抹着泪,抱之以同情的一瞥。

来了,来了,王丽丽从她栖身的那个快递公司奔出来,她看到了人群之中已经长大成人的武小磊,十八年前的惊恐,仿佛直到今天才化开这个心结。她莫名地有点愧疚,看了一眼后,悄悄地躲开了。

来了,来了,几十人的队伍席卷着邻里,席卷着街坊,席卷着这个小小的县城。看到丁字路口那个偌大的“人民公安”的标志时,李惠兰再也忍不住了,一侧头抱着儿子,难受地喊着:“儿呀,妈救不了你了,你别恨妈啊。”

“妈⋯⋯你别说了⋯⋯我不恨,我恨我自己⋯⋯妈⋯⋯”武小磊扑通跪下了,娘俩抱着,哭得肝肠寸断,武向前抹了把泪,一手搀着儿子,一手扶着老伴,慢慢地挪着,后面的警察奔向前队,在丁字路口排成人墙,暂时阻断了交通。

人群让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公安局大门的路,一条通往救赎的归宿之路。

来了,来了,终于走到了归宿。

顾尚涛和赵少龙局长紧张地从办公楼里奔出来了,这个结果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旋即又被这个场面吓住了,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黑压压向局里涌来的人,何止几百。

“怎么回事?”顾局问。

“不知道。”赵副局忙摇头。

快步奔来的杜伟平敬礼汇报,这时候顾局却是没时间听了,赶紧安排着押解队伍重新列阵,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嫌疑人押解走,以防再出意外。

此刻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顾尚涛倒觉得头疼了,当他扫到追捕归来的警车时,忙拉着赵少龙附耳说了一句。随后赵少龙急匆匆地往办公楼里奔,踢开值班室,拉着袁亮不容分说了一句:“快。”

“怎么了?”

“把人带走。”

“⋯⋯他就准备走了,还用带吗?”

袁亮现在倒是看得更清了,有胆放武小磊的人,就只有能抓到他的人。已经把他抓得死死的了,除了这儿,他无路可走。

到了楼口,顾局挥手示意,袁亮分开人群,直到武小磊面前,哭着的娘俩抹了泪,武小磊道:“妈,就是他⋯⋯袁队长放我回去的。”

“谢谢⋯⋯谢谢啊,亮啊,别怪我老糊涂了啊,谢谢。”李惠兰要行大礼,袁亮赶紧搀住了,道:“李阿姨,我要带他走了,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二老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还可以常去看他。”

“嗯⋯⋯”李惠兰流着泪,抱了儿子一把,悲从中来,哭诉着,“儿啊,妈给你赎了十八年罪,可那是一条命啊,赎不清⋯⋯你要是还能出来,可得好好做个人啊!”

那声音悲痛得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声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巍巍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干净了脸,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怆地喊着:“姨,叔⋯⋯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吧。”

袁亮掏出了铐子,慢慢地扣在了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随后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的一声合上了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驶向涌来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儿,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句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地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人群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个奔跑着的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让他总是狠不下心来。每踩上一脚油门,又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地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焦急地喊着:“妈,爸⋯⋯你们回去吧,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好远了,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这十八年来一样,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吧。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一瞬间扑倒在地。她仍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母亲,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李惠兰昏厥了,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警察,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一帮子警察忙分开人群,把李惠兰背着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位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他们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警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啊。”

说罢,顾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那顾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报告什么?有什么责任我担着。”顾尚涛果断说道,把赵副局说得愣在当地了。

是啊,结果很好,谁还会过问那过程中的瑕疵呢?

顾尚涛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门口,他长舒一口气,调整着心态。刚刚那场景,他也差点没忍住。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平时自信的表情,他准备安抚这几位抓捕队员一番。

一推门,他却愣了,那一群被关着的队员,齐齐站在窗口,齐齐回头看着自己,然后齐齐慌乱地抹着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抽泣,一抽,赶紧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好歹是刑警,成这样啊⋯⋯顾尚涛一笑,不过刚刚伪装住的情绪又上来了,随即鼻子一酸,一侧头,又拍门而去了。因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过眼睛,湿了。

是日,潜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验明正身,被羁押于县看守所。

也在当日,此案向上一级的情况汇报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鉴于该嫌疑人的悔罪表现,以及其家属对受害人主动赔偿的情况,考虑到有助于对嫌疑人日后的改造,专案组特许他回家祭祖省亲,时间为两个小时。该嫌疑人表现良好,在事毕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回到公安部门认罪服法,现已正式羁押于看守所。特此报告⋯⋯

太息何长

一周后,五原城。

省厅办公楼传达室的老杨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把报纸挨着办公室发过去,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他多说一句话:“看第四版,是咱们五原公安的报道。”

连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时事的后勤人员,也被撩起了兴趣,翻着晨报的第四版——一幅占了小半个版面的照片,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标题是:《心的救赎》。副标题是:一个逃亡十八年的嫌疑人的心路历程。

配图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警羁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报道的侧重不在于民警如何的机智勇敢、擒获嫌犯,而是用大量笔墨叙述了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员身上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长辈,有守望的父母,还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下一代。中途,不少人看不下去了,很多人愤愤地把报纸扔过一边。

有的强忍着看完了,看完了就一个感觉:一个人害了三代人啊。

这个案子是省厅挂牌的命案,因为年限长的缘故,省里不少同行知道,一朝告破,自然成了关注的焦点。县里的报告被市局宣传部挂在了内网,让观者唏嘘不已。

省厅崔厅长手边放着前一阶段不尽人意的破案大会战报告,他无心去看,而是动着鼠标,看着采访的视频记录。县局长、副局、刑警大队长的采访他快进拉过了,反倒在那个乱哄哄的场面上多看了几眼,秘书和政治处的赶紧提醒着:“崔厅长,这是当时准备摄录他归案场面的同志无意拍下来的,后来据地方报告,是考虑到对此人的日后改造,特意在押解归来时,放了他两小时假,让他回家祭祖探亲,之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到县公安机关认罪服法。”

“好,好⋯⋯这样好。”崔厅看着那个画面,和普通人没有两样,视线的焦点仍然在那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身上。他拿着单子签上了名字,递给政治处的道:“你们把关吧,这个画面一定留着,法律不应该仅仅是冷冰冰的条文,应该是有血有肉,甚至有感情的东西,因为它毕竟是绝大多数人的守护神。”

两人颇有感触,接过退出了厅办,拿着这分量不轻的签字,直交给等着消息的省电视台编辑。

连续两年拍摄立项的不少,可通过审核的,两年间仅此一例。

在这一栋办公楼里,许平秋同样在观摩着内部的采访记录,他前后看了两三遍,可对于这件在他专业领域的事情,他却有点纳闷。

他知道顾尚涛,以前是市二分局副局长,后来下放到古寨当局长,迟早要跳回市里,可他追捕到潜藏得如此之深的嫌疑人,他绝对不懂。再往下,刑警队长袁亮是个转业军人,应该也不擅此行,再往下,他又查到了李逸风的简历,明显是地方硬塞进去的编制,满纸的报告上,他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擅长刑事侦查的内部人。

“又是他?”许平秋有点怀疑。毕竟李逸风的手续还在羊头崖乡派出所,怀疑对象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如果县里有这类人才,恐怕早崭露头角,不至于等十八年了。

刚想直接问一下,有人敲门进来了,秘书拿着刚刚誊印的报告,陪同总队政委、刑侦支队长,次第进了处长办。落座时,许平秋拿着报告,招呼着两人。

政委是总队的老搭档了,对还身兼总队长的许处可不生分,倒着茶,递着烟,直打趣着:“这次效果不错啊,省厅挂牌的案子去了四分之一,居然还有交警找到重要命案线索的。”

“副作用也不小啊,被检察院盯上的也有好几例。老万,你说我这手紧一紧呢,还是松一松?”许平秋问,和老搭档商议着。

要是紧,肯定是下一份纪律通报,让各地注意侦办方式方法。要是松,就催一催各地的办案进度,这是惯例。

“许处,慈不掌兵、善不从警,您当年可是带过行刑队的人,怎么还手软?应该有当年不畏骂名滚滚,誓把罪犯抓捕归案的气势啊。好的治安来自于铁腕。只要没抓错,就是好事。”政委道。

许平秋笑了,直摆着手,不复当年勇了。

言归正传,几人此番的来意却是年度授衔和技术专业培训的事,原省刑事侦查总队大部分职能划归省厅刑侦处之后,总队主要负责的就是人员培训工作,计划、人员名单、培训内容,厚厚的一摞摆到了许平秋的办公桌上。

两人告辞之后,许平秋粗粗一览,扔过一边了,他看得出这些东西是往年文字复制粘贴改了时间重新打印的,除了浪费办公用品,没有什么效果。他心里还是揪着其他的事,查着电话,拨到了古寨县公安局局长顾尚涛的手机上。

“喂,我省厅刑侦处许平秋。”

“哟⋯⋯您好,许处长您好,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

“得了,我问你件事。”

“您说。”

“‘八二一’杀人案,十八年前这一例,这次的主办人员是谁?”

“哦,是这样的,我们成立了一个专案组,主要由我和赵少龙副局长负责,局里刑侦科的陈玉科长参加,外勤主要由刑警大队袁亮负责,主办人员有李逸风、张琛、杨晓明⋯⋯对了,还有羊头崖乡的两名乡警,李呆、李拴羊⋯⋯”

“打住打住⋯⋯就芝麻粒大点的功劳,你们一窝蜂抢呀?”

“哎哟,许处长,您应该清楚呀,每件案子侦破,都是集体智慧啊,这么乱的线索,又过了十几年了,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办了的事啊。”

“这个我理解,我问你,羊头崖乡的挂职所长余罪同志参案没有?放着一个现成的神探不可能不用吧?”

“哦,他参加了。”

“那为什么请功报告上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主办怎么是李逸风?这是个什么人?”

“那个⋯⋯主办确实是李逸风,他带头揭的英雄榜,余罪同志确实参加了,不过他个人放弃这个功劳了。”

“放弃?”

“情况是这样的,这次我们也是想照顾羊头崖乡这位叫李拴羊的协警,准备把他转成合同制民警,可他在硬件条件上还差了点⋯⋯余罪同志就主动退出了,把功劳让给了这位乡警,不过这位乡警表现得确实相当出色,在沪城和刑警抓捕武小磊的时候,还受了点伤⋯⋯”

“好了,我知道了⋯⋯”

许平秋扣了电话,一刹那,他心里泛起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警察这个职业他干了几十年,真正舍得放弃功劳的警察还真不多。

“发生了什么事,这小子变性子了?”

许平秋喃喃道,想了很久,想不明其中的所以然。不过他知道,那位他一眼挑出来的奇葩,在最基层的警务历练中,已经彻底变了样子⋯⋯

同样在这一天,袁亮在五原机场外等着接机。

熙熙攘攘的客流逐渐涌现,袁亮第一眼便看到了一组奇怪的队伍。余罪带着头,李逸风牵着个小孩,还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和另一位少妇并肩走着,提着一大包行李,一边的李逸风在远远地招手。

“快,换件衣服,咱们这儿冷,小石头没回过老家啊,看这细皮嫩肉的。”余罪说着,旁边那姑娘从行李里找着秋装,给孩子换上。旁边那位少妇一直默不作声,像睹物思人一般,总是眼圈红红的。那位姑娘在身边安慰着。

那位姑娘是陈琅,而接到的人是武小磊的儿子和老婆,这次一起回古寨县看看,一起回次从来没有去过的婆家。

李逸风带着这一家子上了车,又一次重复着回古寨县的路。

回程的时候,袁亮总是不时地笑。余罪也在笑,半晌,他问袁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呀,你真可以,把陈琅都拉上了,接小孩吧,把娘也给带回来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严重怀疑,你到底懂不懂警务啊?办案民警未经许可,理论上是不能直接接触嫌疑人家属的。”袁亮道。

余罪撇着嘴道:“既然知道我不懂,还提醒个什么呀?净扯淡⋯⋯”

“哦,看来你恢复了。”袁亮道。

“什么恢复?”余罪不解。

“你一开始胡说八道,基本就恢复心理创伤了,这我就放心了。”袁亮笑道。这下倒把余罪听愣了。一愣,又笑了,两个人在这个曲折的案情侦破中,已经产生了很多默契。

一路说的都是案件的事,刘继祖已经被释放,对于他,局里作了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决定,艾小楠从医院出来直接回家了。更让人唏嘘的是武向前和李惠兰,两人在清醒后,又相携着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把这些年窝藏和包庇儿子的事,声情并茂地交代了一番,据说把记录的民警都听得哭鼻子了。顾局又是把局里和所里几位女警通知到场,温言劝慰他们回家,听候处理。

这个不重要了,仅仅主动对受害家属赔偿这一条,足够在法庭为他们赢得主动。

两人唏嘘着,一路急驰,快到古寨县的时候却有分歧了——谁去送孩子?袁亮和余罪仿佛做了错事一般,都有点怯,快到县城时,袁亮和他还在争执着:“你去啊。”

“凭什么我去?”

“你脸皮厚。”

“废话,你脸皮薄?”

“那让李逸风去?”

“我们在飞机上猜拳了,他也不去,非要一起去。”

“⋯⋯”

争论未定,终点渐到,两人的脸皮果真都够厚的,想了想还是结伴来了。车停在五金店门口,那两位老人依然故我在忙碌着,一个守在柜后,一个在柜前忙,辛苦也许是他们生活的麻醉剂,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忘却失子之痛似的。

“李阿姨,还认识我吗?”余罪厚着脸皮上来了。

李惠兰看了眼,状若不识,不过他看到袁亮时,还是怔了下。

“武叔叔,你认识我吗?”余罪厚着脸皮,又和武向前说话了。

“你⋯⋯你还来干什么?我都自首了。”武向前带着点愤意道,可即便如此,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抓你们儿子,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是个恶人⋯⋯那我就恶人做到底,把你们孙子也给抓回来了。”余罪严肃道。两位老人一惊,看到后面又一辆车车门打开后,走下了陈琅。李惠兰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当看到抱着孩子的少妇时,李惠兰状似雷击地愣在当地,激动,欣喜,悲伤,那种种复杂的表情聚在她脸上,一下子无法自制了。

“奶奶,您真不认识?”陈琅拉着胳膊,催促着,“他是小石头啊,小名还是您取的。”

“哦哦⋯⋯这是⋯⋯孩子,孩子。”李惠兰惶恐地伸手,那孩子认生,躲在母亲背后。少妇抹了一眼泪,抱起孩子,走到李惠兰面前,轻声说着:“妈⋯⋯我不走,我和石头等他出来。”

“好孩子⋯⋯好孩子⋯⋯向前,你快来看,孩子,和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子⋯⋯”李惠兰抱着孩子,蹲下来,一下子无法自制了,老泪纵横地号啕着。孩子似乎被吓哭了,母亲忙哄着孩子。看着这一家子,也是悲从中来,泪眼婆娑。

左右邻居看热闹的围了一圈,有恭喜的,有同情的,有安慰的。一圈子悲欢离合,在十八年后像一个轮回。很多人的脸上带着泪,可那何尝又不是喜极而泣呢?

“走吧。”余罪拉了拉袁亮。袁亮转身上车。

“真是一人害了三代人呀。”袁亮颇有感触道,实在为这一家子伤感。

“你应该换一个角度看问题。”余罪道,“为什么不是三代人,救了这一个人呢?”

袁亮一怔,看着余罪,余罪在笑,很欣慰的样子。每每他看问题的角度和别人总不一样。他想起来了,武小磊从穷凶极恶到被押解归来认罪服法,不正是因为三代人之间的羁绊吗?

“也是。”袁亮道,这结果总算差强人意吧。

正准备发动车离开,陈琅突然上来敲了敲车窗。余罪摇下了车玻璃,这位受害人的后代眼睛同样红红的,她很诚恳地道:“谢谢你们。”

“别客气,应该我们谢谢你,能理解我们的人不多。”袁亮和她握了握手道,他对这位姑娘的印象颇好。

“您别误会,除了把小石头接回家这件事,其他事你们做得都不怎么样,我未必能都理解。”陈琅道。话里有话,余罪和袁亮好不尴尬,一耸肩,不接茬了。陈琅也没有多说,又和李逸风告了别,这位谈吐不凡的姑娘,似乎窥到了不少奥妙,最起码那乱七八糟的谣言,或许她就能猜到点。

总算了却了这件心事,余罪如释重负,回头看着那一圈子人,眼睛里含着温馨的笑容。收回目光时,他轻松地道:“现在好了啊,又给老两口塞了个小石头,这罪有的受啊,少说也得再奋斗二十年啊。”

袁亮笑了,斥道:“你这是给人家解脱吗?简直又给人家上了道枷锁。”

“不一样的。”余罪欠着身子道,“这种辛苦可是幸福的,不信你回头看吧,他们比什么时候都来劲⋯⋯哎呀,武小磊这个混蛋,能摊上这么好的一个妈⋯⋯”

袁亮一笑,只要心里没事,余罪这扯淡话就没边没沿,他不以为然地道:“人家有个妈你都羡慕啊?”

“当然羡慕了,我没有嘛。”余罪道,一下又想起其他事来了,直问着袁亮道,“咦,对了,你好像没爸是不是?我发现呀,你性格暴虐、冷血,而且有点内向的成因,就在这儿。”

“有多远滚多远。”袁亮气坏了,停下车,一字一顿骂了余罪一句,才又重新启动。

余罪的性格向来是你越骂他越兴奋,两人说笑着,快到刑警队了。余罪这才发现方向不对,直道不去了,要回羊头崖,还要瞅时间回老家看看。却不料自己指挥不动袁亮了,他直驶着进了刑警队大门,“嘎”的一声刹住车,拍门下去了。

余罪一愣,好家伙,院子里齐刷刷的一个方队,警服鲜亮,站姿挺拔,看样子等了不少时间了。

“立正。”

“稍息!”

领队的奔上来,敬礼汇报着:“报告袁队长,古寨县刑侦大队奉命集合,应到三十七人,实到三十人。”

“归队。”袁亮道。他回头看着余罪,看着下车的李逸风,余罪却是看到了队列中的李拴羊和李呆,那样子扮得越严肃,越显得傻了。余罪笑了。

“同志们,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很怀疑、很迷茫,怀疑的是我们心里那杆秤是不是失衡了,迷茫的是是不是我们的路子全部走错了。我听到很多传言,都说我们不该把侦查手段全部放到这些普通人身上,不该把审讯和排查加诸那些妇孺身上,我承认,为此我受到很沉重的谴责,我也承认,我和大家一样,心里也曾怀疑和迷茫。”

袁亮铿锵地说着,今天余罪才看到了他刚毅的一面,那也许是并不幸福的少年生活磨炼出来的,也许是多年的军警生涯历练出来的,他说话的时候经常吼着,那气势让余罪自叹弗如。

“可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穿着这一身警服是为了什么?我们穿着警服要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袁亮虎着脸,继续说道,“我刚当警察的时候,想的是手里有点权好办事,人脉熟络点好来钱,等过上几年,升升职上上位,这一辈子就安定了。我想,一定有些人和我的理想是一样的吧?”

又是一阵笑声,余罪却皱了皱眉头,这是要来战前动员令。他这数日不在,可不知道袁亮想干什么。

答案立见分晓,笑着的时候,袁亮吼出来了:“如果抱着这种想法,请你暂时收起来,武小磊的案子尘埃落定,折射出的不仅仅是对他家里几代人的痛惜,更多的是,在场的你们,包括我,都不合格!因为我们让这个简单的案子拖延了十八年,我们给社会留下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隐患。这个案子一直持续着的十八年,我们也给那对可怜的父母造成了更大的苦难,让他们多熬了十几年⋯⋯这里是我们的故乡,守护这里的和平、安宁和幸福是我们职责,而我们,这些年交出的是一份不合格的答卷⋯⋯你们说,还能这样下去吗?”

“不能!”三十位刑警挺身吼道,铿锵齐吼,知耻而后勇。

“除了武小磊杀人案,我县历年未决悬案旧案还有六起,你们说,能让那行凶作恶者,继续逍遥法外吗?”袁亮吼着,两眼精光四射,动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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