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狗少,虎妞,偷牛案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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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都是我姑夫处理。”李呆老老实实道。
“对,咱们所里就指导员在村里说话管用,别人的,不行。”张关平道。
这话听得,怎么就让年轻气盛的余罪叫一个不服气呢?王镔都快到退休年龄了,据说当年退伍已经是二级伤残了,组织上照顾才把他发回原籍当了乡警;至于指导员嘛,一共才四五个正式编制,论年龄也轮到他了。
心里虽有不服,不过嘴里没说,而且他看到了几个乡警如坐针毡,连李逸风也有点坐不住的意思。车停到观音庄的村口,一村人围着,几个年纪大的正数落着一位蹲在磨盘跟前的汉子,估计那就是丢牛打老婆的主,几位裹袄拿被子的老娘们儿和指导员说了几句话,指导员安排着警车,载着人先走,估计是到乡卫生所看被打的婆娘了。
此时余罪才看清了指导员,五十开外的年纪,黑脸膛一脸愁苦,不怒自威,个子很壮硕,走近时才发现,背有点佝偻,像所有基层累了一辈子的老警察一样。他刚想上去自我介绍几句,不过一想觉得太突兀,就回头到车里把那几个不情愿下车的拖下来,群策群力,毕竟是丢了几头牛的大事。
谁可知道,刚走几步,他就惊得停步了,只见指导员和村里老人说了几句什么,扬手一指蹲着一言不发的汉子,怒喝道:“过来。”
奇了,那汉子乖得像个孩子,老老实实地走到王镔面前了。王镔一言不发,左手“啪”一个耳光,腿抬起来“咚”的一脚,把汉子踹地上了。他怒气冲冲地扬着武装带,抽着来回翻滚的汉子,边抽边骂着:“啊……出息了,打老婆,还往死里打……告诉我还打不打?牛丢了说找牛的事,你打老婆,算什么大本事?你还哭啊……”
噼里啪啦的皮带声如爆豆,那汉子野兽一般地哭着号着,满村几十人,就那么看着,谁也不吱声。
余罪愣了,没想到指导员这么拉风,一乡警把全村镇住了。
“哇,真牛逼啊。”余罪景仰地道,他自问恐怕两辈子也达不到这水平。他惊讶地回头要问什么,却发现强拽下来的乡警都溜了,远远地藏在警车后头,凛然看着……坏了,余罪突然发现自己掉坑里了,怪不得李逸风这货折节交好,碰上这么个野蛮指导员,现在恐怕要把他和狗少放到一个阵营里了。他气呼呼上前拉住躲着的李逸风,拎着领子,威胁道:“怎么没人告诉我,所里还有这么凶的货?”
“告诉你了,你不信,我们怎么办?”李逸风笑着,找到顶缸的了似的。余罪直想揍他一顿,已经混熟的李逸风可不害怕他了,直拉着余罪训斥着:“千万别犟嘴啊,指导员喜欢打人。”
“他敢打我一所长?”余罪不服气地道。
“上一任所长就被他扇了几个耳光,直到调走都没敢来上班。”李逸风道。
“我操,你狗日的不早说……”余罪气坏了。
“早说也没用,就你这样,迟早得挨打。你绝对打不过咱们指导员,他可参加过越战。”李逸风道。此时才发现,狗少虽然一无是处,可要贱起来当仁不让。
两人正争执不下的时候,那边王镔已经打累了,不过那挨打的七尺汉子从头至尾都没敢反抗,而一村的男女老少,也没给予被打的人哪怕一丁点儿同情。汉子李大寨爬着一把抱住指导员的腿,哭天喊地道:“王哥,你得我给我做主啊……养了三四年的牛,就这么没了,可让我们这一家子怎么办呀……秧子还小,我爹又瘫在床上,我们可怎么活呀……”
说着,一张嘴,吐了一大口血,看得瘆人,王镔收着皮带,闭眼长叹一声,拉着人起来,和村里年纪长的几位在商量着什么。呆头小声说着,这光景,又得给点救济了。余罪看了看李大寨那土夯的院子,他知道人被逼到这份上是什么感觉了,两头牛,那应该是家里最值钱的财产了。
“这事得处理,不能这样,光他妈打人。”余罪道。王镔似乎听到了,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李呆和张关平吓得赶紧就跑。余罪手快,揪住了李逸风,直教唆着:“有事不能躲,说句好听话不会呀?我就怀疑,你他妈有没有点同情心,看人可怜成这样。”
“我有……可我怕指导员呀。”李逸风腿有点软,却被余罪揪着站到了那汉子面前。余罪掏着身上的纸巾,给汉子擦了擦,而那人像天塌雷劈了一样,木然地流着泪,满嘴都是血,这时候别说余罪,就李逸风这个恶少看得也是同情心大起,直掏自己的口袋想给点钱。不过他不敢拿出来,那点钱,对于这个家庭恐怕是杯水车薪。
“乡亲们,谁家还丢了?”余罪吼了一嗓子。
“我家……一头大牯牛,九百多斤了。”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举着手站出来了。余罪这个时候有点冲动,喊了句:“既然出事了,那咱们就得想解决的办法,不能傻等傻看……这个事,咱们派出所,一定给大伙处理。”
余罪许了诺,不少人看着正和村里人商量的王镔,似乎余罪说话根本不管用似的。王镔没吭声,不过眼神稍有不屑。余罪被刺激了一下,火大地嚷着:“不就是几头牛吗?我们保证在年前给你们解决,但是在此之前,请大家配合所里的工作。”
今儿可有只出头鸟了,李呆和张关平惊得嘴唇哆嗦,王镔这时候不能不表态了,指指余罪道:“这是新来的所长,他既然答应给大家解决,我没意见。”
“那找不回牛来呢?”丢牛户期待地问着余罪。
余罪这回充大可得充到底了,他很有气势地道:“不就三头牛吗?对不对,逸风?”
一捅李逸风,示意他看指导员那不屑的眼光,李逸风逆反心态很强,这回站到余罪一边,得意道:“就是,三头牛就把你们急成这样,多大个事啊。”
“我们年前肯定给你找回来。”余罪吼着道,一说又看着李逸风,鼓励着他,继续吼道,“不就三头牛吗?找不回来,逸风,你说怎么办?”
“不就三头牛吗?给你们买三头!”李逸风顺口就道。这恶少骨子里有几分义气的味道,被余罪勾引出来了,他话出口就后悔了,直捂自己的嘴巴。
可不料余罪不给后悔机会了,一把揽着道:“乡亲们都听见了吗?找不回来,逸风赔给大家三头牛……他爸是县武装部部长,别说几个偷牛贼,就是土匪也能抓回来了。是不是啊,逸风?”
“是……是……”李逸风只能打肿脸硬充胖子了,这场面可不能让人小瞧了。余罪一拍丢牛汉子的肩膀,示意着:“快谢谢他,我保证你年前能见到牛。”
那人悲喜交加,又是“嗷”的一声哭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李逸风面前。哎哟,把小哥看得眼睛酸得想流泪,赶紧劝着:“别哭,大寨叔,也别打麦花婶了,找不回来,我真给你买两头回来……”
这个许诺可比什么话都管用,群情涌动着,余罪一问情况,有人七嘴八舌给说上了。余罪指挥着李呆和张关平记录情况,这时候指导员王镔也不能不表态了,电话里叫着派出所留守的,都到观音庄了解情况,捎带着再组织群众,分头到周边山上找找。
余罪问完一个口舌不利索的小孩,没有什么新情况发现。刚一转身,李逸风回过神来,拽着他,往房背后僻静地方走,边走边倒着苦水道:“所长,你不能这么坑我吧?”
“我怎么坑你了?”余罪笑着道,这算是把狗少拉到一条船上了。
“你知道三头牛得多少钱?”李逸风拍着巴掌,心疼道,“一头牛犊都得两三千,何况成年的?三头全赔得两三万,这地方娶个婆娘才多少钱?顶多五千块……所长,余哥,你听我说,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出吧?好歹你也分点。”
“真他妈不仗义,这点事都担不起。”余罪斥了句,看李逸风气苦,马上又劝着,“两个办法:第一个,自己掏钱买牛,你好歹官二代,说话不能当放屁啊;第二个嘛,想不想听……”
“想、想……”李逸风道,实在不愿掏这个冤枉钱。
“要是丢的,就找回来;要是偷的,就把偷牛的抓回来。抓到贼,真赔不起,我掏钱。”余罪道,很有自信,毕竟是抓了几百扒手的队员,他有这种自信。
“行吗?”李逸风似乎有点不信。
“你忘了我干什么的?刑警,知道不?昨晚和咱们吃饭的都是刑警,抓几个贼还不是小儿科……我正愁闲得没事干呢。对了,都叫上,咱们也得亮一手,要不你天天被指导员当小屁孩看着,说扇就扇你耳光,你好过呀?”余罪道,一下子把狗少的雄心壮志刺激起来了。
“还有,万一真找回来,这多大的案值呀?不但上级表彰,我估计你爸都得对你另眼相看,说不定虎妞追着你跑……你得换个活法,得活得让大家服气,不能让大家嫌弃对不对?说,干不干?”余罪极尽蛊惑地道。
“对,有道理。”李逸风被蛊起雄心来了。
“那再说一遍,干不干?”余罪问。
“干!找不回来,大不了买几头。”李逸风生怕被人小觑,拍着胸脯道。
“这才像个警察。”余罪鼓励着给了个大拇哥,然后背过身,咬着下嘴唇笑。他觉得狗少其实挺不错的,相比警校那群货,要算个好孩子了。
后面的李逸风一拍脑袋,又回过神来了,奇怪地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怎么说了半天,还是我买?”
再问时,余所长早溜了。
这一日,轰轰烈烈的寻牛工作开始了,七名乡警,各带着十七八个村民,沿不同的方向重新寻找,不过直到晚上陆续回来时,仍然只是见到了几堆牛粪而已……
左支右绌
指导员王镔带队从山上返回观音庄时,时间已经指向晚二十二时,山区的风大,呼呼的山风刮过,走路的不小心就会被刮得站立不稳。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中间只喝了几口凉水配干粮,已经疲累到极致了,不过仍然是一无所获,从村里翻过两座山,直走到二级路边上,能找到的,都是已经冻成干的牛粪。
进村了,不少人歇了口气,就着村边的大磨盘坐了下来,手电筒的光线扫过,是村里几堵土墙上怵目的标语:放火烧山是违法犯罪行为。
王镔坐下来时,眼睛正瞟到了这则标语,其实在农村,特别是这种偏僻的农村,法制意识也仅限于此,而法制意识淡薄的原因,在于很少有违法犯罪的发生,比如像这样连丢三头牛的事,在他任上可算是第一则大案了。
对,是偷牛,从村里沿着山路寻到二级路,从几处牛粪他几乎可以判断出来,牛已经被运走了。可这个判断他根本不敢说,根本不敢把这个结果告诉村里这些把大牲口看得比婆娘还中用的朴实村民。羊头崖全乡缺水,山地多平地少,不利使用大机械作业,大牲畜在这里扮演着主要劳力的角色,一年耕种、犁地,都离不了。这些年发展畜牧养殖,全乡牛羊增长了一倍,几乎就是全乡人均收入的主要来源。
“老镔,你说这事,可咋弄?”村长李大庆道,四十多岁的敦实汉子,显得有点木讷。
“回头我和所长商量一下。啊,你们别心焦,特别看好大寨、开放两家,别出其他事……”指导员为难地道,现在只能给这么一个借口了。
“那狗少说,不是那什么……”支书李小元问,有点期待。
说到狗少李逸风,王镔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年狗少刚来羊头崖乡,就给乡里制造了几起偷鸡摸狗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邻村几条黑狗都是被狗少带人捉着清炖红烧了,为这事还闹到派出所,最后王镔出面赔钱了事,可现在摊上这么大事,王镔根本不敢指望这家伙再用钱摆平。他踌躇说着:“三头牛你算算市价,得三四万呀。当不当,正不正,凭啥让人家掏钱……再说,你看他像个有谱的么?”
“那所长呢?他不说年前给解决?”村长问,能指望的不是指导员,就该期待所长了。
王镔又为难地看了看,实在不愿意打击乡里乡亲的,点点头道:“那倒有可能,所长在市里原来专业就是抓贼的。”
“那敢情好啊,能抓住也算。”村长道。
“差不多吧。”
王镔搪塞了几句没音了,扒窃和盗窃不是一个概念,这种事他理解,可没法要求村民们理解,他劝着众人先行回家,许诺了几句派出所一定管到底之类的话。看着乡亲们有点失望,他的心里一样难受。
他的难受是基于对警务的了解,穷乡僻壤的偷牛案,乡警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去抓贼,甚至连起码的出警经费也负担不出,换句话说,就即便抓到了贼,破了案,失牛也未必能找回来。这年节时间,王镔估计乡里这三头可怜的耕牛,要成城里人座上的美味了。
但更可怜的是这乡里乡亲的老百姓,他暗暗咒骂着,又准备到李大寨家安抚几句,摸了摸口袋里一百多块钱,思忖着是不是先给大寨家里留下。想着的时候,李呆奔着上来了,“姑夫,姑夫”喊着,此时王镔想起来,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现在羊头崖乡有所长了,他出声问着:“余所长呢?”
“在村委。”李呆道。
“干什么?”王镔问。
“询问呗,找线索。”李呆道。
“有线索吗?”王镔道。
“我也不知道。”李呆道。
“你就知道吃是不是?”王镔骂了句,背着手走了。
就是嘛,一村精壮劳力,漫山遍野找一天没下落,坐在家里能有结果?李呆赶紧跟上来了,他口齿不清地介绍着,确实是找线索,就是把村里人聚起来,问了问近几天的情况,有没有收山货的,有没有来卖年货的等等。这个办法让王镔嗤鼻不屑了,他知道,所长要误入歧途了,一切试图用警务手段解决问题的方式,在这里都是碰壁的结果,从来没有走通过。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村委,村民已经走完了,乡户人休息得都早,王镔看到了余所长和李逸风、张关平几位乡警凑着脑袋在说什么,仔细一看,在对着一幅地图说话。本来准备进去的,听到讨论时,王镔一下子停下了,伸手把李呆也拦了下来。
“……办这事首先需要踩点,最起码得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牛,有多少牛,有没有下手的可能,所以,凡进村的人都有嫌疑。狗少,数数几拨。”余罪在盯着地图说话。
“卖年货的两个,收山货的三拨,换大米的三人,还有个换核桃的……这是几个?”
“八个……”
“九个,笨蛋。”
李逸风第一次这么敬业,因烟盒皮子上歪歪扭扭写着询问得到的案情,他和张关平争执着,张关平示意了他一眼,两人看着出神的余罪,看傻了。半晌,余罪才吁了口气,李逸风奇怪地问着:“所长,你看啥呢?那上头有牛?”
乡政区图,村委独此一张,被余罪画了几个圈。两人不懂时,余罪笑着解释道:“观音庄很封闭,如果选中这个地方,那这里肯定有可取之处。你们说,有什么可取之处?”
“地方偏僻呗。”张关平道。
“人傻,牛多。”李逸风道。惹得张关平翻了他一眼。
“对,还有就是基本没有治安力量,乡派出所到这里,得半个小时。”余罪道。
“乡警不管用,上山抓兔子逮山鸡还凑合,你问他们谁见过贼?”李逸风笑道,丝毫不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
“对,没错,那就等于没有治安力量了,关键的一点是,这儿虽然在山里,可距离二级路段直线仅有三公里。你们看,只要把牛运到这个地点,那在二级路上,二十分钟就出五原市的辖区了。”余罪道,画了一条线,果真很短。
张关平不懂,这点李逸风不傻,他看了眼道:“不可能吧,所长,得翻两座山呢?这两天村里都没见着外人,那谁来偷的牛?”
“别说陌生人,就跑来头牲口,村里都知道不是本村的。”张关平道。
“最蹊跷的就是这儿,案发的两天内,居然没有见过陌生人,巴掌大的地方,怎么就可能把三头牛给无声无息地偷走了呢?大寨说他老婆把牛赶在半山腰上啃麦茬子,村里啃麦茬的牛不止她一家……怎么偷走她家的两头呢?如果真是偷,总得有贼出现呀?不会就是走丢了吧?”余罪皱着眉头,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哎哟,那我惨了。”李逸风难受了,苦着脸道,“那样岂不是得我买几头牛赔上?”
“别光心疼钱,先把事情搞清楚。”余罪训了句,果真很有所长派头。不过抚慰不了狗少受伤的心灵,他继续苦水倒着道:“能不心疼么?三头牛够咱们去市里潇洒好几回了,我还没想好钱从哪儿出呢。”
“闭嘴,再扯这个,信不信老子不管你了。”余罪瞪着眼道。这下管用,李逸风不敢牢骚了,凛然看着所长,又若有所思地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喃喃自语着。说走丢了吧,可总不能一头也没找回来,齐齐走丢吧?说被偷了吧,偏偏一个人影也没瞅见。这个庄子就在半山腰,冬天灌木少,对面山上梯田里,哪怕有只兔子跑了也应该瞅得清清楚楚,可问了一村不少人,居然都没有见陌生人来过。
王镔悄悄地进来了,李逸风和张关平紧张地站起身。王镔示意着别打乱余罪的思路,几个人面面相觑着,等着所长英明判断。果真还有,余罪手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喃喃地在说着:“如果我是贼的话,一个村偷上三五头,几个村就是一群啊,一头卖赃物也能卖几千块,这十几头,是不是得好几万块……嗯,好生意,如果真有人动这个脑筋,来钱那是相当快……年节时候,牛肉不发愁卖呀,销赃比偷牛还要容易……对,应该是偷。”
指导员瞪着眼睛,可没想到上级派来的是这么一个货色,其他乡警哧哧笑着,等着看所长出糗。余罪冷不丁被惊醒了,他看到了怒目而视的指导员,干笑了几声解释着:“指导员,您别介意,我在换位思考。”
“思考?不会也是想着偷牛发财吧?”王镔冷冷道了句,对余罪很不入眼。
“我是学刑侦专业的,有几位很好的老师教过我,想当好警察,首先你得了解犯罪的思维。”余罪道。这是他胡诌的,他的老师们,估计都还在滨海的监狱里。
他笑着点点地图上的记号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我偷牛的话,那我光偷三头牛就有点少了,要犯事,那得到了收入足够多才能让我铤而走险,机会好的话,我会干一票大的……大家看,观音庄在这个位置,和它一样的地方在咱们乡也有几个,比如涧河村、白石滩、后沟,这几个村在一条线上,都距离二级路隔两山路程,路虽远,可直线距离并不长,只要解决运输问题,其他就不是问题了。”
“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王镔听迷糊了。一众乡警都听迷糊了。
“我简单地讲,用咱们的话说就是,这不应该是一个孤立或者独立的案子。”余罪正色道,马上又笑着直白地解释着,“比如我是贼,我前天成功地在观音庄偷了三头牛,然后等你们手忙脚乱到观音庄来回找,而我呢,又到涧河、后沟或者任何一个我已经踩好点的地方,再偷几头……你们岂不是拿我没治,更何况,谁也不知道我怎么偷的……是啊,怎么偷的呢?三头牛,每头接近半吨重……这就卸牛肉也得好几个人扛呀?”
余罪被偷牛案的神秘勾起极度的好奇了,他自问,自己没那本事。
众乡警被所长整傻了,居然还有嫌贼偷得不多的。王镔摇摇头,撇着嘴巴,实在无语评价自己的搭档了。
正僵着,王镔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了,村长李大庆也匆匆奔来了,吼着指导员的名字,他一接电话,村长已经冲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镔,坏了……后沟里也丢牛了,一丢就是四头,也跟咱们一样,以为在山上误了回圈没当回事,可到现在还没找回来……”
“我知道了。”王镔放下了电话,此时他异样了,在这个闭塞的地方,能做到未卜先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余罪却是笑着道:“指导员,您应该高兴啊,罪犯越是肆无忌惮,那他露马脚就会越快……通知让后沟村休息,我亲自走趟现场……走,出警。”
余罪起身一卷地图就走,那话仿佛有无形的威信一般,连王镔也机械地跟在他背后,跑得最快的李逸风兴奋地追在余罪的背后问着:“所长,所长……你咋算出来的?”
这当会儿他对余罪的景仰已经是滔滔不绝了,要不是一直在一起,他几乎要怀疑是所长偷的牛了。这么凛然一问,几位乡警都是景仰地围在余罪身边,直说所长比算命的还牛,算命的好歹还得去地方瞅瞅,掐掐手指才能知道。余罪笑着道:“要论偷东西,老子可是见过贼祖宗的人。走,看我怎么把他揪出来。”
一行人闹闹嚷嚷上车而去,指导员王镔看着新所长状似村痞恶霸的德性,实在不入眼。不过他还是跟着去了,他不关心所长是个什么样子,可他关心丢的那七八头牛。
远来有援
有时候期待越高,失望就会越甚。
指导员王镔就是如此,昨夜到的后沟,余罪下令谁也不准出去找牛,留下现场等天亮勘查,可他知道乡派出所里连起码的勘查工具也没有。一晚上除了找了个睡觉的地方就再没干别的,大清早他到大伙休息的村委正房去瞧,哟,都还呼呼大睡着呢。
把人嚷起来,早有后沟村长领着人,心急火燎地问结果,可揉着睡眼的余罪却是打着官腔,直说等市里的侦破高手来,把人打发走了。
混了顿玉米糊糊配土豆饼的早饭,等啊等,直到日上三竿,才听到鸣笛的声音。王镔出去时,看到余罪带着一拨小乡警奔出去了,他突然发现不见李逸风了,似乎昨晚就走了。等跟着出了村口才怔了,李逸风确实是昨晚走的,不过此时他已经开着车载回来了几个人,一看那来人,又让王镔失望更甚。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子,要不穿着警服,还以为是乡下女娃。另一个是个小伙儿,年纪和新所长不分上下,两人是被李逸风带来的,余罪迎上去高兴地说着什么,王镔觉得很失望,自行回去了。
来的是周文涓和董韶军,余罪让李逸风连夜去请来的。刚客气两句又来一辆车,余罪奇怪地问着:“咦,邵队可以呀,这么给面子?”
“千万别觉得是面子啊,你看来的是谁就知道了。”董韶军笑着道。
车停时,张猛从车上跳下来了,粗嗓子吼了声,一拉后面的车门,再下来人时,赫然是马秋林到场了。余罪兴奋之下,直奔上来,两个忘年老友双手一握,余罪兴奋地道:“马老,怎么惊动您老的大驾了?”
“昨天万戈接到电话,我就在旁边,一听说你要办案,我就来凑热闹来了。呵呵,我是顾问啊,我不参与,不过可以给你意见。”马秋林笑着道,看那样子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余罪知道这位是盗窃案的专家,有这么个人来,那胜算又多了几分。
一行人被众乡警簇拥着到村委说话,反倒是董韶军是头回接案,似乎还有点担心地问着余罪道:“余儿啊,我可没参加过什么案子,你让我来,能帮上什么忙呀?”
“当然能帮上了,找不着牛,找着的都是牛粪,你不研究那个的吗?”余罪道。
“那人的排泄物和动物的排泄物,不是一码事呀。”董韶军气着了。
“试试看嘛,有挑战才有进步。”余罪笑着一揽不悦的董韶军,他这次主要请的就是这一位,可没想到周文涓和张猛也跟来了。他侧头看看羞赧着不太多说话的周文涓,问道:“文涓,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我过年不值班,就来帮帮你喽。”周文涓道。
“没什么忙可帮,现在还一头雾水呢。”余罪道。
“说不定能……咱们省的牛品种一共有七种,除了本地牛,还有鲁西黄牛……”
周文涓淡淡地描了几句,听得余罪和董韶军眨巴眼了,没承想找到个专业的,这倒乐了。张猛一拨拉余罪笑着问:“听傻了吧?文涓是给你面子,一般人都请不动,现在她都能代张法医出现场了。”
“哇,厉害。”余罪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变化如此之大,对周文涓直竖大拇指。周文涓笑了笑,想说什么,不过人多眼杂,她又收回去了。余罪却是人来疯了,人越多越疯,他瞅着张猛奇怪地问着:“哎,牲口,你咋来了?不忙呀?那天晚上什么特殊任务?饭都没吃成。”
“汾河劳改农场跑了两个,二队就紧急动员了,不过没见着人,半路就被武警逮回去了。”张猛道,也像欲言又止,不回答余罪的其他问题了。偏偏余罪鬼精,看出点问题来了,拽着张猛问:“还没说完呢,你咋来了?”
“被停职了。”张猛小声道。
“哦。”余罪道了句,好像释然了。张猛愣着问:“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什么?就你那德性,迟早得被停职……是不是又打人了?”余罪问。
张猛一撇嘴,不接茬了。余罪知道又猜着了,他问着董韶军,董韶军小声说着确实如此,前段时间张猛去抓捕的时候,嫌疑人反抗凶了点,别人倒也罢了,遇上这嫉恶如仇的牲口,一顿拳脚,结果就打出问题来了。人刚进看守所,后脚检察院就上门来了,缴了张猛的证件武器,正停职反省呢,一听说邵队派了两人下乡,他就跟着来散心来了。
“真他妈的,怎么当的警察,打个人都能出了事。”余罪很不中意地道,拉着愕然的董韶军问,“打的什么人?”
“一起绑架未遂案的嫌疑人,绑了个初一学生。”董韶军道。
“人质呢?”余罪问。
“饿了几天,解救出来了。”董韶军道。
“这种嫌疑人打死都活该。”余罪道,浑然不当回事。
董韶军苦脸了,他一惯于把嫌疑人人权和公民等同论述的,可身边偏偏都是这种嫉恶如仇的同学,实在让他无语得很。余罪看他表情不对,不屑地道:“怎么了?又要说我没同情心?”
“不是,我是觉得组织上把你扔在羊头崖乡,这个决定相当英明。”董韶军收起了牙疼的表情,龇着牙道,立马挨了余罪一脚。
不过接下来受到震撼的是董韶军了,一听说市里有警察专程为偷牛的来了,全村扶老携幼几乎全部聚到村委了,丢牛户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说着“扑通”就跪下来了。大人一哭,不少怀里抱着的娃娃跟着号,场面乱糟糟的,听着、看着,怎么着也让人觉得心里堵得慌。村委和指导员齐齐出面,才把村民劝住,这时候,余罪设想的现场勘查才正式拉开帷幕。
张关平和李呆背着干粮和水壶,李逸风帮董韶军扛着一箱器材,一行人先行上路了。余罪和马秋林告辞了指导员王镔,让指导员守着村里,他们俩最后跟上来了。
雪后放晴的乡村风景煞是好看,漫山的松柏青青郁郁,偶尔未化雪像个白色的头盖,压着松枝柏顶,像天上一片俏皮的云倏而进了视线。不经意间,不起眼的土堆里,石头后,蓦地会蹦出一只受惊的兔子,吓人一跳。行走不远,微微气喘时,呵出来的气像一片水雾,空气清新得好不怡人,让城市生活惯了的几人齐齐做了个深呼吸。
“小余,在这儿干得怎么样?”马秋林停了停步子,笑着问道,他也兴奋地做了个深呼吸。
“就那样吧,瞎混。”余罪道,和马秋林站到了一起。前面那拨人已经找到了第一堆牛粪,正在看。
“我怎么觉得不像瞎混,你挺尽职的嘛。”马秋林道。所指自然是丢牛一事了。
“就尽了一回,让您碰到了……没办法,您看这丢了牛的庄户人,多可怜,这有些贼当得太没底线,羊头崖乡都穷成这样了,还有来这儿偷东西的……唉。”余罪苦着脸道,很是生气。
“呵呵,看来你找到当警察的动机了。”马秋林笑道。
“动机?”余罪愣了下,这是个侦破名词。一般只用于嫌疑人作案。
“对,动机……有人说人性本恶,也有人说人性本善,我活了这么大才觉得,人性就是人性,没有什么善恶,就看你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和经历着什么事,还有你会作什么样的选择……你做得很好。”马秋林道。
“谢谢马老夸奖啊。”余罪不好意思道,还真没想那么多。
“不是夸奖,接下来我要说,你做得也很蠢,不知道你什么感觉?”马秋林笑道。
余罪一愣,僵住了,不解了,没想到这个盗窃案专家会喷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余罪不解,马秋林背着手慢悠悠走着,边走边道:“我从警三十多年,一共处理过一千七百多起盗窃、扒窃类案子,这种案子说起来都不算大案,可比任何大案都要头疼一些……第一,警力的经费投入会很大;第二,侦破的难度相当大,定罪的难度更大,如果入户盗窃还可以,可这种在荒山野岭偷牛的案子,你恐怕连痕迹检验都用不上;第三,即便抓到嫌疑人,大部分时候赃物被销、赃款被挥霍,追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你不该给村里人那么高期待,我简单地问你个问题,即便人能抓到,牛已经卖了,钱已经花了,你怎么办?”
“啊?这……”余罪愣了,感觉还是年轻了点,一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着,“没想那么多,看村里人可怜,就答应了。”
马秋林看着他显得有点幼稚,不过却很中意地笑着道:“再退一步讲,很可能人都抓不到,你怎么办?手法这么熟练,肯定是老贼。”
“我觉得应该能抓到,手法偷到这么熟练,恰恰说明他不是头回作案,应该有迹可寻。”余罪反其道而行。说得马秋林愣了下,兴趣慢慢地起来了,他蹙眉问道:“可我从村里人、指导员以及乡警的介绍里,没有觉得哪儿露马脚了,连起码的目击都没有……从这里开始,走小路,十一公里外就是二级路,失窃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你觉得能追回来?”
“我不准备追。”余罪道,很不服气地说了句,“我正找他把牛偷走的作案手法。”
“嗯,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过用处可能不会很大。”马秋林道,脸上疑虑仍然很重。
“马老,您是在打击我,还是在刺激我?”余罪笑着回问。觉得马秋林的表现很出乎他的意料,老是泼凉水。却不料马秋林一下子笑着道:“我其实很想帮你,邵万戈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犯罪研究处和我们一帮老家伙们聊天,聊了全省十几个大悬案……凶杀、抢劫、绑架勒索都有,不过有一个我想你会很有兴趣的。”
说着,他回过头来,郑重道:“其实有一例延时最长,迄今尚未侦破的就是偷牛案。”
“不会吧,这都能中奖?省里悬案里有偷牛案这一说?”余罪吓了一跳。
“现在说不准是不是中奖了,不过从两年多前第一例偷牛案发生在偏关县之后,迄今为止各地已经发生偷牛案件大致有一百六十多起,少则几头,多则十几头,从山阴、雁北、吕梁,由北而南,今年蔓延到五原周边了……对此各市都下过工夫,不过收效甚微。这也是我一听说羊头崖发生类似案件马上就来的原因。”马秋林笑着道,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余罪的表情变化。
不是惊喜,而是愕然,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第一是地域性,案发地都是这种荒郊野外,取证的难度相对较大;第二是时效性,等你有眉目,牛早被弄成牛肉、牛肉丸子、牛肉汤一类的了,就算捉到贼也拿不到赃;第三嘛,不用说了,发生在农村,都是警力薄弱的地区,起码的警务素质都不具备。
正想着笑话就来了,远远听到李逸风“啊”一声鬼叫,惊得余罪和马秋林紧张地奔上来,却不料李逸风捂着嘴,指着正勘查一处地方的董韶军。那董韶军正夹着一堆掰开的牛粪,细细地嗅着。
“你鬼叫什么?”余罪生气了,估计是被马秋林说的。
“那么恶心,我还以为他要往嘴里放,尝尝呢。”李逸风道,众乡警扑哧笑了,惹得余罪踹了几个人。等他回头想解释一句时,却愣了。
董韶军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在看着那堆粪便,周文涓戴着白手套,持着放大镜在细细地观摩着一处结冰的地方,似乎那个普通的地方让她很怀疑似的,那儿的颜色似乎和其他地方不同。
“麦秸的纤维,还有玉米秆儿的,这个排泄时间应该在三十个小时以内……按这里的温度计算,应该有三十六至四十个小时……文涓,这儿牛的主饲料是什么?”
“你刚才不说了?麦秸和玉米秆儿,还有高粱秆儿,冬天没什么吃食……这儿的粮食产量少,也不可能用机制饲料。”
“它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拉了一泡屎呢?在这个地方应该停留超过十分钟。”
“对,这儿有舔过的痕迹……这是什么东西?”
“绿色……是青苔?”
“不可能,现在的温度怎么可能生出苔藓来?”
“往前走吧……”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话,留证、拍照,等起身时才发现,一干乡警,包括余罪,都看天外来客一般瞅着他。董韶军笑了笑道:“别奇怪啊,我们只能帮你们找找牛留下的痕迹,而且可能不是失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