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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道:“你说得极对!”沈周笑道:“咦,我反对你,你反而赞同我了?这算不算是我说服你了?你可是我遇到的最难被说服的人。”
包拯不理会同伴的打趣,道:“你说得极对!一定有人在暗中帮那假崔都兰和慕容英她们。这二人冒充中原女子来到崔家,假崔都兰更是瞒天过海当起了大茶商崔良中的女儿。崔府里的人多是精明之辈,如崔良中等,崔槐还好,他妻子吕茗茗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假崔都兰却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可见她背后一定还有能人筹划这一切。她们留在南京,是因为她们背后主谋的身份还没有暴露,还想有所作为。”
沈周道:“对哟!我们都见过假崔都兰,开始就觉得这个女子为人处世很奇怪,后来知道了她是西夏奸细,仔细回想,她的怪异其实是因为她并不擅长逢场作戏,叫她扮演崔家大姐很有些勉为其难的意思。”
张建侯道:“那慕容英两次跟杨文广交手,两次从他手里逃脱,可见身手了得。她这样的女子,都要听命于假崔都兰,想来假崔都兰在西夏的身份也非同一般,难道她背后还有人么?”包拯道:“肯定有。”
正好经过崔府,包拯便上前招呼,求见现任主人崔槐。门仆举灯一照,认出包拯,忙道:“禀报包衙内,崔员外去见客还没有回来,只有娘子在家。”包拯想了想,道:“见你家娘子更好。”仆人遂引三人进来花厅坐下。
今晚月色皎洁,大如银盘,正逢莲花湖中的荷花盛开,莲叶接天,宝莲映月。崔家的荷塘种了不少品种的荷花,满塘白的、红的、粉的,开得正艳。最名贵的要数夜舒荷,也是荷花的一种,一茎四莲,均是大如海碗,其叶夜舒昼卷,此刻正在如水月光下竞相舒展,比起普通一蒂一莲的荷花,别有一番风情。
忽而风摆荷叶,一道道波痕凝翠蕴碧,一层层荡漾开去。碧波之中,莲花从水中浮起,洁净出尘,娇不可当。这还是三人头一次见到如此妍丽的荷花盛景,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花堂中飘逸着浓郁的荷花的清香,满鼻清幽,真是心旷神怡,惬意极了。
只听见环佩“叮咚”作响,脚步声细细碎碎,一群婢女簇拥着吕茗茗出来。而今她是这万贯家业的女主人,气派自然比以前大了许多。她虽然有些贪财,但毕竟还是宰相的女儿,礼仪丝毫不差,上前行礼寒暄后,请包拯三人坐下,问道:“几位公子大驾光临,小妇人可有什么能效劳的地方?”
包拯道:“之前假崔都兰滞留在府上时,娘子可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之处?噢,我指的是除了她身边的那些心腹外,她可常跟什么人来往?”
吕茗茗咬咬嘴唇,似笑非笑地道:“我跟那假崔都兰一向不大和睦,包公子为何独独来问我呢?”
包拯也是快人快语,直截了当地道:“因为据我看来,娘子是个不甘心居于人下之人。崔都兰身份未被揭露前,她的到来切切实实地威胁到了娘子丈夫的地位,我猜娘子既是痛恨这妇人,必然对其多方留意,寻其过错。”
这话理由不差,事实也不差,但却太过直白,吕茗茗<a id="ch6-back" href="#ch6"><sup>[6]</sup></a>登时沉下脸,站起身来,预备拂袖离去。
沈周忙道:“我们昨日在望月楼前见到了慕容英,可惜被她逃走了。她人既在南京,那假崔都兰必然也在附近。娘子难道不想捉住她们主仆二人以绝后患么?包拯的话是直率了些,但他完全是好意,想寻些追捕假崔都兰主仆的线索。”
吕茗茗精明之极,立即转怒为喜,道:“原来如此。”想了想,道:“我有一阵派心腹仆人监视过假崔都兰,她倒是很少外出,大概是人生地不熟吧。但她手下的慕容英和一个心腹小厮常常去望月楼,虽则名义是为崔都兰买豆干,但总有些可疑,因为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崔都兰将那些豆干丢进莲花湖里。”
包拯道:“崔都兰背后的主使一定就住在望月楼里。”沈周道:“可惜那里人来人往,店家和跑堂很难留意一个去买豆干的人还做了些别的什么事。”
吕茗茗道:“那个慕容英还做过一件奇怪的事,有一天,她一大早就出去了。跟踪她的仆人跟着她去了提刑司官署外,亲眼看见她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跟什么东西一起用布包了,扔进了高墙里面。”
包拯大吃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吕茗茗道:“嗯,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性善寺发生血案的那一天,也是那个什么全大道发现兵书残页的那一天。”
沈周问道:“后来呢?”吕茗茗道:“据仆人说,后来她去了望月楼买豆干,出来时还遇见了包公子和沈公子,跟你们二位说了一会子话,对吧?”沈周道:“对,是这样。惭愧,娘子手下在暗中监视,我们居然一无所知。”
吕茗茗微微一笑,颇有几分阴阴的味道,又道:“再后来慕容英就回来了。跟假崔都兰躲在房中说了半天话后就出去了,这次仆人腿慢没跟上,一出门就跟丢了。”
她关于慕容英行踪的消息虽然断断续续,但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讯息——
那就是性善寺血案当日,慕容英去过提刑司。她一大早赶去丢入提刑司官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需要捡石头压重,必定是很轻的物件,会不会就是提刑官康惟一收到的第一封匿名信?时间上倒是完全吻合,她丢信时康惟一正带人马出门,赶去曹府,很快提刑司的吏卒捡到了那封信,飞奔赶去交给康惟一,康惟一见信后才骤然退去。姑且不论匿名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能令铁面无私的康提刑官悚然而退,之前戚彤明明暗示过,这件事跟小姑子曹云霄的情人有关。难道曹云霄的情人就是慕容英背后的主谋?如此,倒是可以完美解释玉镯事件——
那玉镯原本是宰相寇准送给夫人宋小妹的定情之物,价值不菲,宋小妹又转送给了孤苦无依的幼年崔都兰。那真的崔都兰一定十分珍爱这只玉镯,不舍得变卖,一直带在身边。她被西夏人取代了姓名、身份后,玉镯自然归假崔都兰所有。但党项女子生性豪爽,均如男子般骑马射箭,那假崔都兰很可能嫌戴着玉镯碍事,想要丢弃,但其背后主谋却是个识货之人,自己收下玉镯。他到南京后,不知如何勾搭上了本地第一美女曹云霄,为讨佳人欢心,转手将玉镯送给了她。后来曹云霄不小心摔断了玉镯,张尧封为讨未婚妻欢心,又找到沈周修补玉镯。之后的一系列事件更是匪夷所思,沈周被慕容英一伙人绑架后严刑逼供,正要被处死时,有人从他身上搜到了断镯,由此而峰回路转,假崔都兰一眼认出玉镯,悲愤莫名。如此推测,她跟那主谋必定是一对情侣,所以才会失态至此。大约她也知道情郎处处风流,所以一见到玉镯,就质问沈周是从哪个女子手中得来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那假崔都兰的情郎、曹云霄的情人到底是谁呢?会不会就是刚刚销声匿迹的黄河?他不但住在望月楼,符合疑犯的种种特征,具备重大嫌疑,而且宋城县尉楚宏亲手抓到他在曹府后园翻墙,曹云霄居然还派婢女为他说情。
这些都能顺理成章地解释下来,唯一解释不通的就是那封匿名信。如果黄河真的就是党项人的首领、假崔都兰的情郎、真曹云霄的情夫,他再有来头,也不过是个身在中原腹地的党项人,有什么能令提刑官骤然退去的本事?除非他手中握有康惟一的把柄。然而堂堂康提刑官,会有什么把柄能被党项人握住?会不会是黄河派手下人绑架了康惟一的家眷,以性命来相要挟?可康惟一及家眷居住在提刑司官署中,除了兵马监押司的军营外,那里就是南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了,谁有本事能从那里绑人呢?而且提刑司差役众多,康氏若是有事哪怕是一丁点儿小事,无论如何都会有风声传出。可隔了这么长时间,并没有任何关于康提刑官的小道消息。
还有曹丰之死也解释不通。若曹云霄果真和黄河有私情的话,假崔都兰派慕容英杀的应该是曹云霄而不是曹丰。会不会是慕容英前去杀曹云霄之时,摸错了房间,不得已只好将错就错,杀了曹丰灭口?可是从假崔都兰的反应来推断,她应该是看到沈周身上的断镯后才反应过来情郎在外面有女人。那么先前她到底为什么要派慕容英连夜赶去曹府杀人呢?
能将这些事情解释清楚的只有慕容英那伙人,但康惟一和曹云霄若肯吐露实情,也会对整个案情的解析有巨大帮助。包拯三人一离开崔府,便掉头赶来曹府,无论曹云霄的面子搁不搁得住,这次都要找她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戚彤见包拯几人神色严肃,似乎来意不善,忙告道:“云霄和尧封黄昏时出城了,要乘坐今晚的夜船去永安<a id="ch7-back" href="#ch7"><sup>[7]</sup></a>祭祖。”
沈周跺脚道:“天色已晚,早已经过了城禁时分,无论如何都来不及阻止了。”
戚彤道:“几位找云霄有急事么?”包拯道:“很急,我们一定要知道云霄娘子的情夫是谁,要知道他有什么本事能令康提刑官退去。”
戚彤道:“那好,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出城,搭乘快船去追他们二人回来。”包拯道:“多谢。”
既然一时找不到曹云霄,包拯便想直接到提刑司找康惟一。沈周忙道:“这绝对不行。我们向曹云霄晓以利害,她很可能会说出真相。但康提刑官不同于曹云霄,他果真是被党项人要挟的话,那是他仕途上的污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说出实情的。搞不好还会让那伙党项人杀我们几个灭口。”
张建侯闻言倒是很高兴,道:“那好啊,求之不得呢,我正好想会一会他们,尤其是那个慕容英。”
沈周道:“不如我们再等一等。眼下许先生失了踪,也许真如建侯所言,他去追踪慕容英那伙人了。等他一回来,就会有新的线索。”
包拯沉吟不语,脚下却是不停,借着月光一路来到提刑司官署门前,但却也没有立即进去。心中盘桓许久,还是道:“不行,我一定要向康提刑官问个明白。”
沈周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如此冒昧去找康提刑官,他不但可以矢口否认,还可以告我们诬陷,按律是要反坐的。”
张建侯道:“什么叫反坐?”沈周奇道:“这你都不知道么?”
张建侯道:“我从来没跟人打过官司,怎么会知道?”沈周道:“好吧。反坐就是将被诬告某罪应受的刑罚反加诸诬告者。打个比方,诬告他人杀人,诬告者就被反坐以杀人罪。”
张建侯道:“可我们没有诬告啊。”沈周道:“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不是诬告啊。”
包拯道:“我只是想找康提刑官问几句话。”他之所以如此坚持,不为别的,只为康惟一是他心目中的好官,他要弄清楚,这个好官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走到门前,朝差役叉了一下手,郑重道:“请差大哥通报一声,包拯求见康提刑官。”
差役笑道:“康提刑官正忙着审讯杀人凶犯呢,怕是没空儿见包衙内。”
包拯问道:“哪件案子的杀人凶犯?”差役道:“全大道的案子啊。包衙内还不知道么?杀死全大道的凶犯来衙门投案自首了,一男一女,男的叫张望归,女的叫裴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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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id="ch1" href="#ch1-back">[1]</a> 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
<a id="ch2" href="#ch2-back">[2]</a> 伴食:陪伴人家吃饭。典出《旧唐书·卢怀慎传》:“开元三年,迁黄门监。怀慎与紫微令姚崇对掌枢密,怀慎自以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让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唐代朝会结束时,宰相率百僚集尚书省都堂会餐。指身居高位而庸懦不能任事者。
<a id="ch3" href="#ch3-back">[3]</a> 范仲淹是历史上少见的文学才华与政治才干兼备的才子,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节操成为后世文人士大夫的光辉榜样。包拯步入仕途后,只孜孜专注于吏治,除了大量奏稿外,没有写过任何吟风赏月、应酬唱和的作品,与其好友兼同年文彦博等人的做派迥异,此即后来同时代名臣欧阳修攻击包拯学问不高、文章不好之处。欧阳修诚然有锦绣文章流传,然包拯留给后人的则是独特的清官文化和精神财富。二人之影响力,不独后世,当时已可见高下——有少数民族部落归附大宋,主动请求朝廷赐姓包,只因为仰慕包拯已久。
<a id="ch4" href="#ch4-back">[4]</a> 后来因为形势需要,宋朝廷逐步恢复了唐朝的武举制度。天圣七年(1029年)闰二月二十三日,宋仁宗赵祯下诏置武举。天圣八年(1030年),皇帝于崇政殿举行了武举殿试,张建侯技压群雄,夺得第一名,成为宋王朝建朝后的第一位武状元。这是后话。
<a id="ch5" href="#ch5-back">[5]</a> 芨芨草:多年生草本植物,生于碱性草滩上。茎和叶是造纸和制人造丝的原料,亦可编织筐、篓、席等。
<a id="ch6" href="#ch6-back">[6]</a> 此处情节预告:吕茗茗后来生女崔氏,成为了包拯的儿媳妇。
<a id="ch7" href="#ch7-back">[7]</a> 永安:今河南巩县,为北宋帝陵所在地。张氏祖先原是吴越人,吴越王归宋后,被安置在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