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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未来人类学部这个时髦的名字相悖,它所在的建筑古老雅致。出于空间上的考虑,每一层只有一个洗手间,分配一、三层为女用洗手间,二、四层为男用洗手间。
我既不是痴汉,也不好女装,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踏足女用洗手间。进门后,右侧有一扇单间的门。和男用洗手间不同,这里自然也没有小便器。
正面的最里面——正对左侧墙壁有两个洗脸台。那上面染有血迹。
是它们之中靠里面的那台。给水栓的五金件以及洗脸池的陶器上,还有面前地板的瓷砖上,沾有星星点点的黑红色物体。洗脸台边上叠放着一方亮黄色女士手帕。据说它原本掉落在地板上。
“是谁发现的?”
古地警部问道,带路的警官立刻回答道:
“是一名叫河田的女学生。她候在那边的教室里,也是案件相关者之一。”
河田——是笑子发现的呀。
“她说刚才就在洗手间,所以发现了血迹,赶紧通知我们……”
“这样啊。”
警部环顾室内。
“这个洗手间的灯一直亮着吗?”
这个问题似乎抛给了我。
“平时应该都关着灯。”我回答道。
警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在发现血迹的时候,灯是亮着的。”
说完,他又看向穿警服的警察。
“血迹确认属于被害者吗?”
“鉴证科正准备调查。不过,根据发现血迹的学生河田描述,掉在这儿的那块手帕的确属于被害者。所以……”
“手帕是被害者的吗?好,我知道了——总之,还得让鉴证科验一验血迹才成。”
这期间,我注意避开地面的血迹,走到里面的洗脸台前面。我看了看脸盆上方贴在墙上的镜子,审视的目光又转向从这个位置看去靠近右手边的窗户。
“臭小子,别擅自在现场瞎打转。”
“我知道,伯父……不对,是警部大人。可是,我猜这里也许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怎么说?”
“你看,不是经常会有这种杀人后‘转移尸体’的行为模式吗?”
事到如今,哭哭啼啼以泪洗面过日子也于事无补。我暗自强行下定决心,这是场为安慰西小姐在天之灵的复仇战,于是我接着说道:
“凶手多少都会希望发现尸体的时间推迟一点,才把尸体从这里运到室内演奏场。比起这个洗手间,室内演奏场直到次日都无人造访的概率更小……”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那样东西。就在向外斜推的老式推拉窗的内侧玻璃上出现的水雾……
“若是我猜得没错,也许留下了什么重要的证据。比如在这个地方——”
我像个名侦探一样指着那扇窗的玻璃。
“请看,就是这里。”
“什么东西?”
警部凑近看清了那样东西后,眉头抽动了一下。
“这是……”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呢?”
我说道。
“据说西小姐——被害者离开‘Phantom’的时候喝多了,脸色惨白。胃里不舒服,拖着步子下楼来这个洗手间也很正常,毕竟二层只有男用洗手间。凶手偶然看到西小姐这副模样,心怀杀意尾随其后……最后在这个洗脸台前动手行凶。我们姑且不谈行凶后是否立刻离开这里,当凶手想到‘转移尸体’的点子时,又折返现场。不过,在这期间奄奄一息的被害者竭尽全力,起身在这扇窗子上留下了它……”
那上面遗留的那样东西——(我认为是)在玻璃的水雾上用指尖写下了歪歪扭扭的线条,看上去像是字母“D”。
“原来如此,还算说得通。”
古地警部皱着眉、捋着胡子说道。
“可是,难怪我会觉得特别奇怪。凶手曾经一度离开这里,又返回来……这点很不自然。”
“你说得没错。可是,刚刚杀了人的家伙,行事会变得古怪吧。比如需要重新制订计划之类的……”
“这样啊。你的意思是他(她)不是预谋杀人吗?”
“一般来说应该是这样。如果是有预谋的杀人,你不觉得他(她)没有必要非得选择办学园祭的大学作为杀人舞台吗?”
“嗯,这倒是。”
“如果我考虑得没错,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的话,那么,在‘第二案发现场’的演奏场地,被害者抓住吉他的行为就是凶手为掩人耳目所做的。”
“总之——”
警部狠狠盯着写在玻璃窗上的“D”字。
“必须好好调查一下这个玩意儿。它看上去似乎沾了少量血迹——怎么回事,鉴证科的人还没来吗?”
11
随后,我把从古地警部处得到的消息归纳如下。
被害者西亚矢的死因是头部遭到重击导致颅内出血。右侧头部遭受的重击似乎是致命伤。综合验尸结果与案件相关者的证词来看,案发时间锁定在晚上十一点至十一点半这半个小时内。
在这个时间段内,拥有彻底的不在场证明的案件相关者是身处“Phantom”的美川宫子和仲田虫雄二人。池垣勇气和若原清司基本上也在酒吧里,但他们都曾去过一次洗手间(且二人都不知道确切的如厕时间),无法称得上“彻底”不在场。YZ全体成员都有独处的时间,不在场证明不成立。
凶器是金属棒。它一直被丢弃在校舍门口的立伞架内无人认领,行凶后又被放回原位。其上检验出属于被害者的血迹以及人体组织碎片,故而被锁定为凶器。从没有测出指纹这点考虑,凶手行凶后擦掉了指纹。
一层女用洗手间内残留的血迹与被害者的一致。掉落在那个洗手间内的手帕确实属于被害者。这方手帕与写在窗上的字母“D”都沾上了少量血液。不过,窗上的文字检测不出指纹。
此外,还有一点——
解剖尸体后有了新发现。然而,这新发现之于我则是备受打击的事实。
12
三天后,大和大学的学园祭——十一月起举办的“霜月祭”(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般都称之为“漂流祭”)——终于结束了。
案发次日,原定在未来人类学部举行的演奏会取消了。至于祭典最后一天的露天舞台,我们自然各有各的犹疑不决,但经过讨论,还是下定决心按原定计划演出。我们怀着以此来追悼西小姐的心情参加了这场演奏。
为了这场演出,我们准备了两首新曲。一首名为“无头尸体做了哲学家的梦吗”,另一首为“笑吧!Michael·Myers's”。我们几乎泣不成声地唱完这两首歌,整体表现可以称得上十分糟糕,以至于终于忍无可忍,收尾十分不愉快。这也在情理之中。
那晚,我们以反省会的名义聚在大学附近的居酒屋。说是反省会,但空气中飘荡着的痛饮通宵的味道更为浓郁。这也在情理之中。
“他娘的,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Fury大友举起一整扎扎啤,一饮而尽。
“我们这个乐队按现在这副德行,还混得下去吗?”
看上去他已经自暴自弃了。Diabolica关谷也一口气干掉了一扎啤酒,不明所以地低吼了一声。
“今天的演奏真是乱七八糟的。中途我都想逃回家了。”
“心情也是乱糟糟的。我们再怎么悼念西小姐,一想到乐队成员中也许藏着杀害她的凶手就……”
“别这么说。”
Sentinel笑子胆战心惊地说道。她低着头,泫然欲泣。
“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
“可这是事实吧。”
大友高声道。
“三天前,西亚矢死了,被人杀了。那个杀了她的家伙在哪儿呢?在哪儿……说不定就在我们之中。”
“难道有人会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吗?”
见关谷反驳,Manitou高松长叹道:
“别说了。在这儿别乱说这种话。”
“可是,你小子……”
“慢着。”
我开口说道。原本犹豫要不要告诉大家某件事实,最后我决定直到今天演出结束都绝口不提。但事到如今还是决定宣之于口。
“即使我不说,有件事你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四个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我。我佯装冷静地说道。
“她——西小姐怀孕了。”
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什么?”
“骗人的吧?!”
“我的天哪!”“真的假的!”悲愤交加的声音错杂四起。
“我猛,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大友瞪着我反驳道。
“我不是说过吗,负责这个案子的警部是我的伯父。所以——后来……”我不快地回答。
“尸检后才得知这件事。西小姐有孕尚不足一月,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13
乏味的反省会散席,和大家分道扬镳后,本打算回家的我临时起意,孤身一人返回校内。
今晚与三天前一样是个星光暗淡的阴天。就连哈气似乎也比三天前更加浓重。结果我在居酒屋一口酒没喝,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大概正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更加寒气逼人。
目的地是未来人类学部。夜更深了,学园祭结束后,校舍更是阒无一人……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突然,我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地哼起了一段旋律,变得迫切地想要狠狠自虐一把。就以“Rosemary baby”为题吧——其实,我也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心情,算了,管它呢……
我重振精神,走入校舍,先去了一层那间被当作室内演奏场地的教室。
器材已撤走若干,这里依旧是个煞风景的教室。我似乎还能隐约看到倒在匆匆搭建的舞台上的西小姐的黑影,于是慌慌张张地摇晃了几下脑袋。
就在这个房间的那个地方,她死死抓住我的吉他的五弦和六弦,断了气。姑且不说这是不是凶手布下的疑阵——
吉他的五弦和六弦表示的音阶是A和E,所以……我记得这种说法的确出现在案发后的讨论中。虽然中途没来得及说出我的新发现,但是上述说法需要在标准音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那时,为了当天的演出,我的吉他并不是标准音,而是用变速弹前奏的GM和弦。如此一来,五弦和六弦就不是A和E,而是分别代表了G和D。
西小姐既然被称为经纪人,自然对乐队成员们的事情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知道变速一事呢。濒死状态下是否考虑到这个地步尚且存疑,假设她想起这件事,假设她暗示的是G和D的话——
G D即D G——和这个缩写有关的只有我猛大吾(Gamou Daigo),偏偏是我自己,那么……
不对。
我慢慢闭上眼睛,和自己对话。
这一定是……不对。关键的问题在于,完全不存在……偶然的恶意,或是敷衍的障眼法(话说回来,谁做的呢?)——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值得注意的问题不在这里,恐怕在隔壁的那间……
走出教室,返回走廊,我确认过这一带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后——带着些许内疚感,打开了女用洗手间的门。
洗手间里关着灯,但外面的灯光照射进来,视野没有受到黑暗阻隔。我没有开灯,慢吞吞地走到里面的洗脸台前。三天前的血迹已经被彻底清洗干净了。
我看着窗子。
问题出于此。也许——
窗子上写下的文字当然也被清理干净了。
我伸出手,指尖按在冰冷的玻璃表面。稍加用力,窗子就会嘎吱作响。看来它经过岁月的洗礼,相当不好用了——
凭借记忆,我在相同的位置亲手写下一个“D”字。既然没有检测出指纹,也许是用指尖划着玻璃写下的。
“‘D’字……呀。”
这里被认为是“第一案发现场”,留在这里的“第一条死亡讯息”——
若是一个“D”字,未免难以追查线索。即便仅仅是某个人的名字缩写,符合条件的有Diabolica关谷的D,以及我自己再一次上榜了——我猛大吾的D,只有这两个人……
不用说,我也考虑过字没有写完就力竭的情况。也就是说,原本想写“P”字却变成了“D”字……如果是这样,P就是“Phantom”的P吧?不好说。
无意中我又哼起了那首“Rosemary baby”,慌忙控制住自己,一如方才闭上了双眼。
三天前目睹过的各种情景——人、物及他们的动作——浮现在脑海,又一一消散。各种情景,各种情况,各种……
无意中,某个场景化作意味深长的特写。
“唉……是这样啊。”
我喃喃自语,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
【向读者挑战】
值此阶段,推理所需的材料已经全部呈现——才对。
凶手是出场人物之一,不存在共犯。故事叙述主线及凶手之外的人物对话中,没有半点虚言。作为前提条件载明于此。
杀害Rosemary西,即西亚矢的人是谁?
请明确写出推理过程,并回答上述问题。
作者敬启
* * *
“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读完“向读者挑战”篇,把原稿放在桌子上喃喃自语。
“想问一句,我该怎么办呢?”
我向臆想中今晚送来这份原稿的青年隔空发问。阅读至此,我仍然不清楚该如何看待把“洗礼”的原稿送来这件事。
我躺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回想着儿时玩伴的他——U君那张讨人嫌的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的却是绵软无力、脸部扭曲、血色尽失的样子……好似溶入脑血管内流淌的甜腻糖水中消失了一般。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又嘟囔了一句,看向桌子上的原稿。
“怎么觉得这已经……还是个不温不火的‘题目’。”
用于朗读的“猜凶手”的章节页数反而不少。作为“推理的题目”来看,似乎白费笔墨的地方太多了,作为“小说”来看的话,又实在幼稚。警察及鉴证科相关的部分交代得太少……身为年纪四十有五、工龄十九年的中年推理小说家而言,简直有一车话可以吐槽。
这一篇还不如以前写过的《咚咚吊桥坠落》或《森林熊熊燃烧》。也许那种胡乱编造的小说下笔反而果敢出色吧。
行动仿若濒临死亡的独角仙般迟缓,隐隐笼罩着一团雾气的脑子,慢悠悠地考虑起来。
不过——
假设文中那篇《YZ的悲剧》的引文部分所述,这是在一九七九年,我上大一的时候写出的话……不对,即便如此,这篇文章也写得有待改进。想到这里,焦躁愤怒的负面情绪从心里的某个地方郁郁上涌……
我不禁感慨良多,想到即便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的恐怖类电影,故事中多用渲染手法,可这篇也有点写过头了。
巧合的是给乐队取的名字“Yellow Zombies”,和本格推理的现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没有什么值得赞许的,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用于乐队成员艺名的那些电影标题,“Halloween”和“Fury”还说得过去,“Sentinel”倒也可以用雅致一词搪塞,但是“Diabolica”就很奇怪了。文中担任解说的“我”有时会调侃“Manitou”,与其调侃他还不如先让“Diabolica”搞出些动静。再说,没有其他可以用的电影标题了吗。至少用用“Sangeria”这个词……对了,《Sangeria》在日本上映的时间是八〇年吧。可惜了。
那么——
大学及出场人物的名字明显打算恶搞楳图一雄的《漂流教室》吧。我绝不认为自己有这种恶趣味,这样对待池垣君、美川小姐、仲田君和若原老师真的好吗?我不得不抱有深深的疑问,这篇消遣的文章到底有多合读者的口味呢……
思绪纷飞。
不知不觉地,我被深深吸引到无聊的思虑之中,机会难得,不如试着想想“向读者挑战”篇的答案吧——话虽如此,当我读完提问篇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知道案件的真相了。正因为如此,才感慨这“是个不温不火的‘题目’”。
杀害西亚矢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XX。仅仅通读一遍,连得到这个结论的证据也可以大致推测得出来。
难道今晚U君隐身而退的理由就在于此吗?他预计到这种难度低的“题目”,和以往一样很难打败我,所以才离开的吗——可是,在看原稿之前我就察觉到了,这一次和“咚咚桥”以及“熊熊森林”的时候有所不同……
我起身伸手拿桌子上的原稿。然后,从最初的那页开始重新审视这篇稿子。
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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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礼’——吗?”
仔细想一想,这个标题颇具深意。
文中的“我”加入了大学推理研究会,并向会中的老手们发表自己“猜凶手”的处女作,于是……哎呀,难道出于这层意思才用“洗礼”这个词吗?就是这个意思吗?
作者的名字“■■■■”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但我还是很在意。非常在意它到底是什么,可是——
难道这是……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尽量回避也许存在的某种可能性。
“我说这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