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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他到达班达,问题还是没解决。简坐在屋顶吹着晚风,膝上睡着香塔尔。让-皮埃尔朝她们招手,接着进屋将医疗包放在储藏室的瓷砖台子上。他将包里的东西全部清出,当看到海洛因药片时,他马上意识到,有一个人可以信得过,可以让他去送信。
他从包里找出一支铅笔,把一包棉签的包装纸取下,撕出方方正正的一块。山谷里没有信纸,只能如此将就。他用法语写道:
克格勃安纳托利上校亲启——
听起来有点夸张,可如果不这样他也不知该如何起头。他不知道安纳托利的全名,更不知道他的地址。
让-皮埃尔继续写道:
马苏德已召集一众反抗军头领开会。日期定在八日后,8月27日,星期四。地点在班达以南的达戈村。当日可能在清真寺过夜,星期五是圣日,可能会全日集会。召集会是为了与一名中情局特工会面。此人名为埃利斯·塞勒,一周前抵达五狮谷。
我们的机会来了!
他在末尾注明日期,简单签了名。
没有信封。事实上,自从离开欧洲,他就再没见过这东西。什么办法装信最好呢?四下看看,他的目光落在了一箱配药的塑料罐上。这箱东西来的时候还配有粘贴标签,不过让-皮埃尔从来不用,因为上面没法写波斯文。他把信卷成个圆筒,放入其中一个罐子里。
他思索着如何标注。一路辗转,信会落入某个底层苏联士兵手中。让-皮尔想象着某个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书记员坐在冰冷的办公室,或者是个笨头笨脑的大块头,站在铁丝网栏外站岗。毫无疑问,苏联军队里那帮人一定也是相互之间推三阻四,与让-皮埃尔当年服役的法国军队并无差别。他思索着如何才能让这封信看起来十万火急,这样才能送到某位高级军官的手里。在罐子上写诸如“重要情报”或者“致克格勃”这样的内容,不管是法语、英语甚至是达里语都无济于事,因为苏联兵不懂外语,更别提波斯文字,而让-皮埃尔自己又不会写俄文。具讽刺意味的是,如今坐在屋顶上唱着摇篮曲的女人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如果她愿意,她也能教让-皮埃尔该写些什么内容,如果她愿意……最终,他用英文写下了安纳托利的名字和克格勃的缩写“Anatoly-KGB”,然后把标签贴上,把药罐放入一个用十五种语言和三种国际符号标着“有毒”的空药盒,然后用绳子把箱子绑好。
他迅速将所有东西放回医疗包,补充替换了在阿斯塔纳用掉的药品器具。他倒出一把海洛因药片装进衬衣口袋,最后,将“有毒”的药盒裹进一块破毛巾。
出门前他朝简招呼道:“我下河洗洗。”
“好。”
让-皮埃尔快步穿过村子,匆匆朝路人点点头,之后便穿过田野朝外走。他踌躇满志,尽管计划风险重重,至少现在又有了胜利的希望。他绕过毛拉家的苜蓿田,翻过数阶梯田。距离村子一英里左右一座多石的山头上,有一幢孤零零的小屋。那里曾经历轰炸。山头出现在视野之内时,天色已渐渐变暗。让-皮埃尔向小屋慢步走去,一路高低不平,他走得小心翼翼,后悔没带盏灯照亮。
他在一堆碎石前停下。这里原来是房子的正面。让-皮埃尔本想进去,但臭气与黑暗让他改了主意。他大喊一声:“喂!”
一个莫名的形状从地上升起,吓得让-皮埃尔向后一跳,嘴里一阵咒骂。
疯子起来了。
让-皮埃尔瞅了瞅那张皮包骨的脸和那脸结成一片的胡须。他镇定了一下,用达里语道:“圣者,愿真主与你同在。”
“愿他也与你同在,医生。”
这人的神志还算清醒。很好。“您的肚子怎么样了?”
对方做出一副胃痛的样子:还是老样子,他想要药片。让-皮埃尔递给他一片海洛因,在他眼皮底下把剩下的装回口袋。疯子嚼着海洛因道:“我还要。”
“给你可以,还有很多呢。”
疯子伸出手。
“但你得帮我做件事。”让-皮埃尔道。
疯子拼命地点头。
“到恰里卡尔去,把这个交给苏联兵。”尽管路上要多走一天,他还是选在了恰里卡尔。罗卡之前一直有反抗活动,如今暂时被苏联人占据,怕是一片混乱,包裹可能送丢;而恰里卡尔则一直被苏军占着,相对稳定。而且要选士兵,而不选邮局。一个疯子,买邮票、邮寄这类事,他可能做不来。
他小心打量着疯子那张脏兮兮的脸,真不知他能否理解这些简单的指示。不过,一提到苏联士兵,疯子立马害怕起来,说明他还是明白了。
有什么方法能保证疯子乖乖按指示做呢?他也可以把包裹扔掉,跑回来指天发誓地说任务已经完成。如果他听得懂指示的话,兴许也能留多个心眼儿撒谎。
让-皮埃尔突然有了主意:“之后再买包苏联烟回来。”
疯子伸出两只手:“没钱。”
这一点让-皮埃尔很清楚。他给了疯子一百阿富汗尼,这些钱足够他顺利到达恰里卡尔。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他把包裹送到?
让-皮埃尔道:“如果事情办成,你要多少药片我都给你。但你别想骗我。你一动歪脑筋,我马上就会知道,以后一粒药也不给你。到时你肚子会越来越疼,整个人肿得老大,肠子会像手榴弹一样爆开,活活疼死你。明白吗?”
“明白。”
借着昏暗的光线,让-皮埃尔凝视着疯子。他的眼白泛亮,看来是被吓住了。让-皮埃尔把剩下的海洛因片交给他:“每天早晨吃一片,直到你回到班达。”
疯子狠命地点头。
“去吧。别想骗我。”
疯子转身,迈着野兽一般的奇怪步子拐下山道。看着他消失在渐浓的黑暗中,让-皮埃尔想,这个国家的未来就掌握在你污秽的手里,你这个可怜的疯子。愿上帝与你同在。
一个星期过去了,疯子还是没有回来。
到了星期三,会议开始的前一天,让-皮埃尔慌了。每过一个小时,他都要说服自己,疯子可能下个钟头就会赶回;每过一天,他都告诉自己,兴许明天人就能回来。
战机出现愈来愈频繁,仿佛存心为让-皮埃尔增添烦恼。一整个星期来,村庄上空飞机不断,轰炸不停。班达村还比较幸运,只落了一颗炸弹,在阿卜杜拉家的苜蓿田里炸出了个大坑。然而持续不断的爆炸声与危险让所有人心神不宁。局势紧张,让-皮埃尔的诊所自然也人满为患,都是些压力综合征的病例:流产、家庭事故,无故呕吐、头疼等。患头疼的都是些孩子。如果是在欧洲,让-皮埃尔一定会建议他们去做精神治疗;在这里则会让他们去见毛拉。这二者不会带来什么改善。让孩子面对战争,这才是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