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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疯狂的男人将自己藏进一把椅子里,之后又会发生怎样的疯狂之事?断崖上,一个男人伸出双手猛推向女人。女人瞬间闪到一边,男人收不住脚,摔下了深渊。“这算是正当防卫吧……不知道多少人会被我的正当防卫给杀死……”霰石川有一座恐怖桥,据说每到深夜,这座大桥上就会出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漂亮女人,自从一位对这个传闻颇为好奇的旅客莫名死亡之后,命案接二连三发生。谁能想到,这些都是精心策划的杀人案……恐怖小说家要告诉你,黑暗的尽头有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非人之恋

〔日本〕江户川乱步

对于门野这个名字,你们应该不陌生。他是我的丈夫,10年前已经去世。这么长的时间,也没能让我忘记那件事。不过那件事给我带来的震撼和恐惧已经所剩无几,如同一个虚幻的梦,而门野也像梦中人一样令我感到陌生。

我是怎么嫁给门野的?说来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嫁给他之前,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媒人来向我母亲提亲,然后我母亲答应了。作为一个只有19岁的小女孩,我只能同意。

关于门野,我虽然不了解,对他却也有耳闻。该怎么说呢?他的家族是我们镇子上的名门望族。我见过他,但是一直没敢仔细看他,所以对他的长相也是一片模糊。听别人说他是个美男子,但性格怪僻,很难侍奉。我必须得说一下门野的美貌,大概是因为他身体不好的缘故,他看起来总是显得十分忧郁。他面无血色,看起来苍白柔弱,两只眼睛如泉水般透彻,这让他比寻常人美丽许多。请允许我用“美丽”这个词,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形容他长相的最贴切的词汇。

这样一个俊朗的男子,一定有很多女人爱他。这样说来,我算是个幸运的女人,能够成为他的妻子。但是他能否专注爱我,我一直不能肯定。我整天想着这件事情,甚至还特地从朋友和用人那里打听他的事情。

就这样,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怎么说呢?他不是我想象中那么风流的男人,虽然美貌,却不浪荡。人们说他几乎没有朋友,常常一个人在家。还有就是,他不喜欢女人,这点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不是不喜欢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而是不喜欢所有女人。他跟我成亲,也是他父母的命令。媒人能说服他,实在是费了不少力气。

这些传闻可能是假的,可对于我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而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我倒是很自信,认为嫁过去以后,一定能让他爱上我。我尽量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起码能安慰我不安的心。不过我的自信最后可能也毫无用处。

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可笑。那时的我满怀少女的期待,心里又有些不安。无论如何,我还是盼望着能嫁过去。所以对于婚礼,我一直很重视。我自己去挑选做礼服的布料,然后回家一针一线自己缝制。家里的所有日常用品,也都是我准备的。朋友们有的祝福我,有的笑话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开心的。家里到处喜气洋洋,让我对未来多了几分憧憬。

我紧张又忙碌地操办着婚礼,这个过程的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比如我睡没睡觉,公公婆婆长什么样子,门野家有多少个用人,自己有没有失礼的地方,完全不记得了,就像喝醉酒一样。我想任何一个出嫁的女孩子,都会像我这样。

婚礼结束后就是回娘家,我坐在车上,看着新婚丈夫的背影,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现实。真是不好意思,我说了很多废话,接下来我要说到故事的重点。

琐碎的婚礼仪式全部完成后,我才有时间慢慢观察我的丈夫。他完全不像传言里说得那么古怪,他对人谦和有礼,对我也体贴备至。

我不安的心总算是平静了,婚前的所有焦虑也随之消失。我不禁沉浸在眼前的幸福里。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都生活得十分幸福快乐。门野所给予我的爱,是任何丈夫都无法给予自己妻子的,他简直太宠爱我了。我对他也自然是爱护有加,同时心怀感激,根本不会去想他的爱是否是真诚的。

那为什么我们最后没能一直走下去?自然不是因为他太爱我。他一直努力爱着我,没有一点虚假。我也越来越爱他,越来越依赖他,把自己全部交给他。

问题来了,他为什么那么努力爱我?后来我才发现,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原因。

我对他一直未曾有过怀疑,直到半年后,我发现他对我的爱没有那么浓烈了。现在想来,大概是他之前倾尽全力爱我,所以很快就消耗完所有热情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坚信门野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妻子的男人。可当他开始表现出敷衍的态度时,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爱并不纯粹,有很多虚假的成分在里面。

我是怎么发现的?每晚他跟我缠绵的时候,我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神里的麻木和空虚。我用充满爱意的眼睛凝望着他,可他却丝毫不理会,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嘴里说着些不过大脑的情话。女人是很敏感的,特别是在爱情方面。他的态度和眼神让我感到他内心的冰冷,似乎爱我只是在演戏一样,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我心里敲响警钟,难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嫉妒和猜疑瞬间填满了我的心,我觉得他平时说的话都是话里有话,平时不在家的时候一定是去了别的女人那里。一旦开始猜疑,就无法停止。有句老话说得很好,猜疑让我们脚下的大地变成了黑洞,瞬间就会被吸进去,永世不得解脱。

可我想了想,门野大多数时间是在家里看书,很少外出。不过他看书不在书房,而是在后院一个老仓库的二楼,那里面堆放着门野家族代代相传的书籍和古物。他说书房看书不安静,没法专心,仓库二楼是个不错的读书之地。他还说,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习惯在那里读书了,特别是夜晚,万籁俱寂,点着灯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书,是一种享受。不过从我嫁进来的半年内,他几乎没有去过仓库,好像完全陷入了跟我的浓情蜜意里一样。可就是最近,他又开始到仓库读书,几乎是每晚都去,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不那么爱我了?

在仓库二楼读书,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说这个习惯有点古怪,可到底跟我们的婚姻生活没有直接冲突。我想他一定是借口去仓库而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于是我查遍了他所有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痕迹。可他最近愈发敷衍我了,经常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我说话他都没听进去。我想除了那个二楼仓库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

他还是会深夜去仓库,有时趁我睡着的时候,悄声出去,然后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我在正房里朝后院看去,能看到从仓库里透出的微弱的光亮。不知怎的,一种莫名的恐惧向我袭来,让我浑身难受。

那里我曾经去过一两次,里面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不常用的东西而已。我实在想不出那里有什么可吸引门野的,所以也没有多在意。但是现在,我必须多注意那里。

逐渐到了秋末,距离我嫁给他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我实在想知道仓库里到底有什么,能让门野那么流连忘返。某一晚,我决定去察看一番。

我等到公公婆婆和所有用人都就寝的时候,披上衣服向后院走去。这里的庭院很开阔,周围长着密集的野草,这让才10点的夜晚变得像午夜一样寂静。要去仓库,必须通过野草丛,让我有点害怕。更何况,那草丛即便是在大晴天都满是泥泞,更别说秋深露重了。里面还时不时传出两声青蛙叫,让人不寒而栗。

为了弄明白真相,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到了仓库跟前,一股股恶臭扑鼻而来,还混杂着一些樟脑味,令人作呕。

要不是猜忌和嫉妒作祟,我怎么会在夜晚到这种地方来?爱情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在漆黑的环境里摸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我抬头一看,还是一片漆黑,而且上面的门应该是锁着的。我踮起脚尖,轻轻踩在楼梯上,小心翼翼到了二楼门口。我轻轻推了推门,没错,是锁着的。哼,看书还需要锁门吗?门野这种行为更让我疑心。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大声敲门,哭着喊着让他开门,然后把自己的嫉妒和猜疑都毫无保留展现在他面前?当然不行,这样只会把他推向离我更远的地方。但如果让我继续忍受现在这种生活,也不可能。我想豁出去算了,让他开门,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把我所有的疑惑都告诉他,问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出了人声,是一男一女。

男人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我的丈夫门野,那女人到底是谁呢?尽管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无法接受。巨大的悲伤向我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真想蹲在门口号啕大哭,可理智告诉我要冷静。我一边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一边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我们这么约会,对你夫人很不公平。”那女人的声音温柔细嫩,让我可以想到她美丽的外表。她一定比我年轻,比我苗条,是那种书里才会出现的美妙女子。

“我也觉得对不起她。”这是门野的声音,“可就像我跟你常说的,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去爱京子,但我真的做不到,我无法割舍对你的爱,我们毕竟相爱十几年了。每天晚上看不到你,我就心乱如麻,根本无法生活,请你谅解我。”

门野的话就像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心上,让我难以呼吸。

“我真的很开心,像你这般俊美的男子,能倾心于我,甚至连妻子都不管,我真是幸福。有你爱我,我真的很高兴。”

听到这里,我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里面的画面,那女人轻偎在门野的膝盖上,他们接吻、脱衣服……你应该可以想象出我当时的心情,一个不满20岁的小姑娘,痛苦至极,却连敲开门闯进去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拽着衣角捂着嘴抽泣,还得尽量小声一点,不让里面的人听到。即使伤心难过,我都不想离开,那滋味真是痛苦不堪。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朝门的方向走来了。我不能让门野见到我,这也太丢人了。我慌忙跑下楼梯,出了仓库,躲在附近的草丛里。我一定要认清那个女人的模样。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二楼的门开了,一缕柔和的灯光投射出来,紧接着出现一个瘦长的身影,手里拿着蜡灯。不是别人,正是门野。我屏住呼吸,等着那个女人出来。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有人跟出来。门野回身关上仓库的大门,然后越走越远。我又等了一会儿,可还是没见到女人的影子。仓库只有一个门,窗户又都被铁丝缠绕着,她不可能从别的地方出去。但我的确没有看到有女人走出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门野不可能把他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一个人留在那里。难道他们为了方便长期幽会,特地开了个密洞?

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艳丽的女人在黑暗潮湿的密洞里爬行,就为了能跟心爱的男人幽会,甚至连黑暗都不怕。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门野回去看不到我,一定会起疑心的。至于仓库里的秘密,我只能改日再探了。

从那以后,几乎每晚我都会去仓库,听门野和那个女人谈话,每次都如同遭到重击。可奇怪的是,我躲在暗处很久,始终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就像第一次那样,每次从仓库出来的都只有门野一个人。

有一次,门野离开后,我悄悄上了仓库二楼,点亮事先准备好的火柴,查看那女人到底从哪里溜走。我自认为我的速度很快,那女人应该没有时间溜走,但我上去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那女人不知去向。

又有一次中午,我趁门野外出的时候,溜进仓库。那次我找遍了每个角落,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发现,窗户上的铁丝也都是好好的,没有被剪破的痕迹。这也太奇怪了,我顿时感到一阵恐惧。

第二天晚上,我照例去偷听,再一次听到他们甜蜜的情话。可等门野离开后,里面依旧是没有半个人影。

门野是不是被什么非人的东西给迷住了?这并不是全无可能,门野那样的相貌和忧郁的气质,是很容易吸引女人的,我就是被他吸引了,那些非人的东西恐怕也难逃他的魅力吧?一想到此,我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觉得门野身上似乎真有什么古怪的魔力。从那以后,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找个理由回娘家,还是把我知道的所有事实告诉公公婆婆?我做不出决定,如果把事实说出来,有多少人会相信呢?毕竟灵异事件只出现在传说和故事里,说出来恐怕会变成笑话。还是算了,我再忍忍吧,再观察一两天再说。

这两天,我依旧在跟踪门野。这一晚,我终于有所发现。当时门野和那个女人约会完,正往仓库门口走。我还是躲在暗中,静下心来观察。突然,我听到一声盖东西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就像是盖箱子什么的,然后是上锁的声音。

我想了想,二楼仓库里大多是些衣箱,外面上着锁,我从没有打开看过,我从前以为里面放着的是一些古董,可现在看来,里面可能还藏着个女人。当时我认定这个事实,现在想来还真是愚蠢,一个大活人藏在衣箱里,怎么呼吸?怎么吃饭?

无论如何,我认定里面藏着女人,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把箱子打开看看,看看那个让门野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我要把她揪出来,就算牺牲形象跟她打一架,我也要赢回门野。当时我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忐忑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第二天,我从门野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串钥匙,而后我不顾一切冲向仓库二楼。还好这段时间我掩饰得很好,尽管日渐消瘦,但也没有流露出怀疑的态度,所以门野完全没有发现我在干什么。我的公公婆婆也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否则这件事一定会闹大,反而会阻碍我调查真相。

即使在白天,仓库也一样昏暗潮湿,这绝对不是一个女孩子独自敢来的地方。我拿着钥匙走到二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难以置信,那时的我怎么会有如此勇气?

在这里我想插叙一件事情,是我之前到仓库二楼时所想到的一个问题。这一切会不会只是门野一个人演的独角戏,里面的女人声音也是门野装出来的?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许他在写小说,或者他迷上了演戏,所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来排练台词。那衣箱里面可能根本没藏什么女人,只是门野演出的戏服而已。

可后来一想,那些情话如此逼真,怎么会是门野在自说自话呢?我找了各种理由帮门野开脱,其实也是让自己逃避。可没用,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不胡思乱想。

我之前说过,门野家是名门望族,仓库二楼放置的大多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董和旧物。在墙根处摆放着一排红色的衣箱,角落里还堆着五六个古老的大书箱,书箱上满是没有装订完的书,很多都已经被蠹虫咬得不成样子。旁边的书架上还有许多古老的画轴箱,挨着古色古香的大衣架。随便看一看,就能看到一些有年头的陶器和漆器。在门口还有两尊骇人的铠甲,就像真人一样坐在那里。如果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一定会被吓一跳。不过仔细看看,两尊铠甲已经有多处断线,但威风凛凛的样子还在。由于仓库光线过于暗淡,导致那两尊铠甲的样子就像活了一般,仿佛就要站起来去取上面的长矛。我看得浑身发冷,一声尖叫,差点待不下去。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而且是一个脑袋里想着灵异场面的女人来说,这样的环境足够让我崩溃。内心的恐惧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驱赶我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我要弄明白真相,抢回丈夫,就必须要强忍恐惧。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我拿着钥匙哆哆嗦嗦走到衣箱前,真不知道里面会出现什么,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当第一个衣箱被打开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里面除了一些旧衣服、被褥和书籍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我逐个打开衣箱,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情。我的恐惧感消失了不少,可疑惑却越来越重。我听到盖箱子和上锁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我环顾四周,发现墙角还有一个衣箱。我打开这最后一个衣箱,发现了些与众不同的玩意儿。那是几个白色的木盒,我认识那盒子,是用来装人偶的盒子。

盒子外面用精致的书法写着“人偶”、“三个酒鬼”、“五人伴奏”等,那应该是门野家留下的工艺品。这没什么可怕的,我倒是很好奇这些人偶的精致。于是我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逐一取出,摆了一地,有人偶、宫殿、樱花树、柑橘树。我一个一个欣赏着,混着浓烈的樟脑的味道,沉浸在古老美妙的人偶戏里。那些精致的玩意儿在我的脑子里变成了一个个美丽的故事,刹那,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冲击着我的身体。

当我把玩这些人偶的时候,忽然发现衣箱里还有一个白色的木盒子,长约1米,看上去十分珍贵。里面放着什么呢?好奇心让我迫不及待打开,可就在盒子打开后,我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真相就这样摆在我的面前。

里面不是别的东西,是一个精美绝伦的女性人偶。你一定会笑话我,怎么会被一个人偶吓到?可那人偶不是普通的人偶,是一个像极了真人的艺术品,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那神态和模样,就像一个真人被握在手里。如果你看到如此逼真的人偶,一定会吓得退避三尺。那些可爱小巧的人偶,一定不会让人害怕,反而会让人痴迷。可这样一个跟真人无异的人偶,难保不会让人胆战心惊。或许我这样说还不够清楚,你知道古时候男色风行的时候,很多人都按照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样子,雕刻成人偶,日夜缠绵,就像跟真人在一起。如果你曾经听说过,就不会觉得我大惊小怪了。

这件事过去很久后,我才从门野父亲那里知道,这个女人偶是天皇所赐,乃安政时代最出名的人偶师的作品,是十分贵重的礼物。

这种人偶叫京人偶,是根据真人的样子雕刻的,全身大约长1米,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般大,所有细节都堪称完美。我看到的女人偶,梳着古老的岛田式发髻,穿着打扮都十分优雅。后来听说这种人偶是那位著名人偶师的独特风格。但令我恐惧的是,明明是个古代人做的人偶,怎么会长了一张现代女人的脸?那充满诱惑的艳红色丰唇,那水汪汪的两只眼睛,丰润的脸颊,两条弯弯的柳叶眉。让人称绝的是那两只小巧可爱的耳朵,就像真人的耳朵一般晶莹剔透。这是一张充满着欲望的脸,脸色苍白,显得红唇愈发艳丽,充满了情惑。皮肤上似乎还有汗水渗出,滑腻腻的,大概是经常被人抚摸的缘故。总之这是一个妩媚、妖艳的女人偶。

我仔细看着人偶,她似乎在呼吸一般,玲珑的胸部上下起伏。我全身都在发抖,是缘于恐惧。是的,我很害怕,在这样昏暗潮湿的环境里,这样一个像活人一样的人偶,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害怕?看,她的嘴角翘起来了,似乎是在嘲笑我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门野难道就是在跟这个没有生命的人偶谈情说爱吗?尽管她充满了诱惑力,可毕竟是没有生命的。不对,我明明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女人的声音就是出自这个人偶。想想我丈夫孤僻的性格,以及我听到的盖箱子和上锁的声音,还有每次都抓不到的女人,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了。

我把这件事告知身边可靠的朋友,他们说跟女人偶谈情说爱,大概只是门野的幻想。根据门野的性格,是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门野在接触真正的女人之前,无意中发现了女人偶,立即被女人偶的美艳所打动。

这样说来,门野一直所说的读书,都是骗人的,他只是在跟女人偶约会。我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痴人爱上了人偶或者佛像,然后幻想着它们是活人,上演了一出出非人之恋。真想不到,我的丈夫也有这样的怪癖,竟然跟一个稀世人偶谈起了恋爱。

门野之所以那么努力爱我,大概是为了脱离那种奇怪的环境。这种人是这样的,他们一边享受着非人之恋的乐趣,一边又想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他们一直在现实和梦幻之间挣扎着。门野大概是想摆脱这种挣扎,才同意娶我。可是最后他还是无法战胜那美妙的非人之恋带来的快感,所以才会有什么对不起京子的思想负担。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样的事情呢!

我说了这么多,也许你认为故事要结束了。可事实上,我想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请大家耐心一点,我会尽快讲完。我接下来要讲的,是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恐怖,还有深深的忏悔。

我杀了人,是的,这就是我所说的恐怖和要进行的忏悔。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杀了人还能在这里讲故事?为什么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还过着舒服的日子?这是因为不是我直接杀了人。换句话说,我间接杀了人,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尽管我没有杀人,尽管我在法律上无罪,但他的死亡却是我导致的。从那件事发生起,到现在,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心里被愧疚感折磨着,生不如死。今天我要都说出来,好让我的内心好过一点。

当我发现我的情敌是个人偶的时候,怒火和妒火已经焚烧了我的理智。我想换成哪个女人都会生气吧,自己在丈夫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冰冷的人偶。不过当时我更多的想法是,我怎么会嫁给一个迷恋人偶的男人?这真是对我的侮辱。我恨那个人偶,甚至还恨制造人偶的名家,要不是他把人偶做得栩栩如生,也不会让我过这种日子。

我越想越恨,便想着要把人偶狠狠打一通,再扯掉它的手脚。哼,我看门野还怎么喜欢你这样残破的模样。我被这种想法驱使着。

第二天清早,趁着门野不在的时候,我又到了仓库的二楼,把人偶扯得粉碎,根本不能看出原来的样子。然后,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观察丈夫的一举一动。我自以为这样做,就会断了丈夫跟人偶的爱恋,可没想到,却把他逼向了死亡。

当天晚上,门野像往常一样偷偷溜出了被窝,拿着蜡灯走向后院的仓库。我又悄悄跟在后面,想看看他的反应。我无数次幻想着,他看着地上碎成一堆的人偶,是为自己爱上一个人偶感到羞耻,悄悄把人偶收起来,若无其事继续生活呢;还是大呼小叫找出毁坏者,为人偶报仇雪恨呢?不管是哪种反应,我都可以接受。我还是藏在了老地方,等着门野出来。可那晚等了好久,都没看到门野从仓库里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约会时间都过了,他还不出来?平常早就该出来了。会不会发生了其他事?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入我的脑海,难道我毁的不是一个人偶,而是一个活人吗?想到这里,我害怕极了,赶忙走出草丛,奔向二楼。

我爬上去一看,“天啊!”我惊呼着。我看到地板上满是鲜血,我丈夫门野的尸体跟人偶抱在一起,他们身上都有血迹,旁边还掉落着一把家传宝刀,上面都是鲜血。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为了一个人偶殉情自杀,这说起来太可笑了,可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反而感到难过,想哭都哭不出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仔细看了看,人偶残存的半张脸上,竟然有血迹从嘴角流出,就好像是人偶自己吐出来的一样。人偶的脑袋躺在我丈夫的怀里,脸上还挂着狰狞的笑容。

人椅

〔日本〕江户川乱步

佳子每天早上10点多送走丈夫后,就在自己书房里写作或是阅读读者来信。最近她凭借几本著作跻身名作家的行列,声名几乎超过了担任外务省书记的丈夫。

这一天早上,她照旧坐在书房读读者来信。尽管信件很多,她还是会认真阅读每一封信。这些信件有的比较简短,有的很长,足足有十几页纸。可无论多长,她还是会看,但可能不会完整看完。这封信很厚,光看信皮就知道内容很多。她拿在手里,本来是想大致浏览一下,可是谁知刚看了一个开头,好奇心就被挑了起来,忍不住往下看:

请原谅我如此冒昧地给您写信,我只是想将自己犯下的罪行向您坦白。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过着如同魔鬼一样的生活,与人世如此近,却又完全隔绝。这个世界一定没人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那里出来,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出来。

可最近,我不这么想了,我想出来,十分渴望回到人世间。我这么说,您一定摸不着头脑,看不懂我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么请您别急着把信收起来,耐心看下去。这样您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写信给您,为什么把这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话说给您听。接下来,您一定要一字一句看清楚。

该从哪里说起呢?唉!我离开这个世界几个月的时间,连下笔都变得艰难了。我想,还是从我原本的生活说起吧。

我是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不是我自谦,是真的十分丑陋,很多人见了我都会吓一跳。这一点您必须得记好,因为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跟我见面,希望您有个心理准备,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更何况我最近躲在那里太久了,样子更加丑陋,如果您没有心理准备,被我吓坏了,我会感到内疚和心疼。

我是个不幸的男人,天生一副丑八怪的样子。可别看我面目恐怖,内心却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我对生活的激情。这种激情鼓励我勇敢生活,常常让我忘掉自己的丑陋以及渺小、卑微的身份,去憧憬所有甜蜜和美好。哦,我忘了说,我是一个做椅子的匠人,没什么社会地位,只是伺候那些有钱人。

这就是我说的不幸,没有美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是个有钱人,那么别人一定不会因为我的丑陋相貌而小觑我,也不会刻意避开我;又或者我是个天才的艺术家,特立独行,才华横溢,每天沉浸在艺术天地里,无暇顾及自己的相貌,别人也不会觉得我丑,反而会觉得我长相奇特,浑身散发着艺术家的气质。可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匠人,一个在木头和灰尘里埋头苦干的小人物。

不过有一点我十分自豪,就是我做椅子的手艺。我敢拍着胸脯说,没人会不喜欢我做的椅子,就算再挑剔、再刻薄的人也无法对我做的椅子挑三拣四。因为我手艺精湛,所以很多上流社会的人找我做椅子。那些人可都是有钱人,他们对椅子的细节要求很高,而我总是能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我做出的椅子,完全是贴合人体构造的,我会琢磨每个数据,让人坐上去后能感到舒适,能够放松身体。这其中的辛苦不是常人能够体会的。可无论多辛苦,看着自己的作品都倍感欣慰。毫不夸张地说,我欣赏自己的椅子就像雕塑家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

每做好一把椅子,我都会先试一下,哪里不合适,再进行修改。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的生活才充满了阳光,内心的阴霾才会一扫而光,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我会想,是什么人会坐上这把椅子?绅士还是淑女?贵族还是富豪?能坐得起这样椅子的人,家里一定布置得十分奢华。墙壁上挂着价值连城的名家字画,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地板上铺着昂贵的进口地毯,桌子上摆放着香气扑鼻的花草。我这样想着,仿佛自己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在尽情享受悠闲的生活。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富家公子,相貌俊朗,风度翩翩。我坐在自己做的椅子上,身边是我美丽的爱人,我们一起谈天说地,无比幸福。她会拉着我的手,一起进入梦乡。

可当我从幻想中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却是老板娘尖刻的谩骂声、孩子的吵闹声、锯木头的嘈杂声。现实太残酷了,总是抽打着我紫色的梦幻,让我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我哪里会有贵族公子的样子?哪里会有美丽少女对我倾心?就连街边脏兮兮、穷巴巴的老妇女都不会多看我一眼。除了我做成的椅子,没有一样符合我梦幻的心境。可就连椅子,也会在不久后被运走,去那个我向往的富丽堂皇的豪宅里。

这样一来,我每做一把椅子,就心灰意懒一些。我做出这么多高贵的椅子,自己却过着邋遢的生活,这种情感反复折磨着我,让我难以度日。我总是在想,与其这样卑微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可我又想,如果连死的决心都有,难道就没有改变现状的决心吗?于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袋里形成了。无论我是在钉钉子,还是在锯木头的时候,这个想法都会冒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天赐良机落到了我的头上,有人请我做一组宽大舒适的皮面扶手椅。这种椅子我之前从没做过,据说是要摆放在一个欧洲人开的旅店里。那个欧洲人本来是要从本国进货的,可他身边有人告诉他日本也可以订到质量很好的椅子,而且价格便宜。这样我才有了这宗生意。

接到这宗生意后,我不眠不休干了几天,终于做出一组舒适的大椅子。因为之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椅子,所以做成后我格外开心,成就感得到了满足。我将其中一把椅子搬到光线好的地方,像往常一样坐上去试试。我很满意这次的成品,柔软度恰到好处,靠背的弯度也符合人的坐姿习惯。宽大的扶手,跟人的手臂完美贴合,可以这么说,这把椅子就好像是一个真人弯曲成椅子的弧度,那么自然舒适。

我坐在上面,又开始幻想起美妙的生活,那些美好幸福的场景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突然间,我想到一个古怪的念头,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实我一开始动这个念头,只是单纯因为舍不得这把椅子。那时我真想把它留在身边,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它。可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生长,很快铺满了我的整个大脑。我不但要跟这把椅子永远在一起,还要跟着它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我下定决心,开始重新改造这把椅子,好让这把椅子可以藏下一个人。这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没多久我就改造好了。外观没有多大变化,但是所有椅子下面都有一个洞,后背加宽了,扶手部分做成了空心,不仅可以容纳一个人,还可以放进一些生活必备品,比如压缩饼干和水。我还在皮上面制作了一个小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通过它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这样一来,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一个人在里面待上个两三天绝对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我做了一把椅子房,还是单人间。由于这组椅子每张都很大,所以不会有人怀疑里面藏了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我准备好一切东西,打开椅子底部的盖子,钻了进去。狭小的空间让我感到别扭,就像钻进了棺材一样。不过那种感觉很有趣,就像我穿上了一件隐身衣,可以随便观看外面人的动静,别人却发现不了我。而我,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旅店派人来取椅子。我能清楚地听到搬椅子的人说“这椅子可真重”。没人会怀疑椅子内有乾坤,只会觉得这椅子如此宽阔本就该很重。很快,我跟椅子一起被搬上了大货车,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我离开了工匠房。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生怕被人发现。但我很幸运,没人发现椅子里藏了人。我所藏身的椅子被搬到旅店的某个房间里,这就是我即将生活的地方。后来我得知,这个房间不是客房,而是一间休息室,人们在这里喝茶、抽烟、看报、等人。所以我在这里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日本人,有外国人。

看到这么多人频繁出入,我又生出一个念头:我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出来四处溜达一下,然后顺手偷点财物,改善以后的生活。毕竟椅子里面藏个人,是谁都不会想到的事情,我可以很方便地出入,然后轻易拿走别人的财物。就算有人发现东西被盗了,也找不到偷窃者。因为在他们大喊抓贼的时候,我已经躲回了椅子里,看着他们在外面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那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从我实行计划开始,就没有失手过,一切都很顺利,我拿到了不少钱财。第三天的时候,我已经像个富人了,那种感觉好极了,是我出生以来最难以忘记的愉快。特别是看到人们四处抓贼,又抓不到的时候,我更是快乐。

这种快乐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的是另一种乐趣,这种乐趣可是比偷窃带给我的乐趣要多出几十倍。而这也正是我写这封信的真正原因和目的。

我想从我第一天到休息室说起。

那一天,我跟椅子刚刚被搬到休息室,很多人都跑来看这椅子怎么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散去了,屋子里恢复了宁静。我当时害怕极了,特别担心被人给揪出来。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屏住呼吸,全身心观察外面的情况。

不久后,从走廊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休息室来人了,接着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喘气声。他“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我紧张得都快窒息了。要知道,椅子座和我的双腿之间只有薄薄的一层弹簧,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和我双腿之间的摩擦。他靠着靠背,正好与我的胸口贴在一起,双手放在我的双手上。一阵阵淡淡的烟草味,从缝隙里钻进来,呛得我直想咳嗽。您可以想象得出,当时我有多紧张,汗水顺着我的身体不断往下滑。我蜷曲着的身体,就像僵尸一样硬。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走了。然后又有其他人坐在我的怀抱里。就这样,那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坐过我的双腿,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舒服。他们还以为那柔软只是来自弹簧,却不知道还有我双腿的功劳。逐渐地,我爱上了这种感觉。我看不到他们的模样,却可以感受他们的体温和身体:有的人肥嘟嘟的,有的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有的人身体柔软,有的人肌肉发达。我不是用眼睛看到他们,而是用身体感受到他们。后来我几乎可以通过感觉来判断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身高、体重和身材比例,比如哪个人的腿比较短,哪个人的尾骨比较长,哪个人的大腿比较粗,我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不光是男人,女人也一样。我不拿外貌来衡量女人的美丑,只用身体感觉她们。您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奇妙,在外面的世界,我们习惯用眼睛来看待所有人,可在椅子里,我只能通过肉体、声音和味道来辨别。

很快,我爱上了一位女性,确切地说,是爱上了这位女性的肉体。请您不要被我如此露骨的表述所吓倒,因为我接触到的只是肉体。她是第一个坐上椅子的女性,通过声音我判断她是个少女,外国人。当时休息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欢快地哼着歌曲,在我的怀抱里乱动,像一条在网里的小鱼。那肉体充满弹性,散发着淡淡的少女体香,让我沉醉。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女性,在我以前的世界里,她们就像女神一样不可亲近。这个意外收获可真不小,让我足以对椅子里的生活流连忘返。此时的我,如同拥抱着一个少女。她把身体交给了我,我可以在椅子里做出亲吻她的样子,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可以放肆亲吻。她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顺可爱,从不反抗。

从此之后,偷窃已经不是我的主要目的了,我要放纵我的身体,去接纳所有投入我怀抱的女性。那时,我觉得我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世界,不用遭受别人的白眼,不用听那些肮脏侮辱的话语,不用自卑,不必软弱,更不用担心自己的丑样子会吓跑她们。我完全爱上了椅子里的生活,除了空间狭小之外,我真的找不出其他缺点。我在这里能够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女性,听她们说话,感受她们细嫩的肌肤。

爱情就这样开出了美丽的花朵,令人沉醉。没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完全不能体会我的心情。这种爱情不需要眼睛,只需要感觉。要是在外面的世界,别说爱情,就连看她们一眼都会遭到唾弃。我喜欢这种感觉,虽然身处黑暗之地。原本我的计划是,偷到一定数额的钱财就逃走。可是我现在沉醉在椅子的爱情里无法自拔,根本不想离开。我想一辈子留在椅子里,一辈子。

就这样,我在椅子里待了几个月。每天晚上我都会出来活动活动,偷点东西。因为我很谨慎,脚步非常轻,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您一定觉得难以置信,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我每天都能感受到不同女人带给我的快感,有妖娆的,有温柔的;有肥胖的,有健硕的;有丰满的,有苗条的。每个女人都有其独特的美丽,让我沉迷。

就在我痴迷于女性身体的时候,又有另一种感觉被我捕获。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旅店来了一个欧洲某国的大使,这是我从对话中判断出来的。大使身材高大、体态臃肿,一屁股坐在我的腿上。能跟这样一位有地位的政治人物近距离接触,我感到无比自豪。而且他不仅是一个政治家,还是一个出色的诗人。他优雅的谈吐,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真让我钦佩。他在我身上坐了十几分钟,跟同行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匆忙离开了。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突然间,我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我从椅子皮后面朝着他的心脏捅上一刀,该有多刺激。这一刀肯定会要了他的命,那么这会是轰动日本以及该国的重大新闻。报纸怎么报道?会不会影响日本和该国的关系?日本政府会出多少钱来缉拿凶手?政坛会不会认为这是一次恐怖袭击?不过站在文学界的立场上,他的死去会是很大的损失。

我真是了不起,一个举动就可以掀起轩然大波。您不了解这种感觉,真是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当然,这也就是个念头而已。

还有一次,一位外国舞蹈家来日本演出,就住在这家旅店。她在我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时间虽然短暂,可那感觉却回味绵长。她的肉体有一种别样的美感,紧致且轻盈,那是世上最完美的身体。说来也很奇怪,这种美让人肃然起敬,不能亵渎。我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除了这些,我还有许多感受,但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赶快步入正题吧,以免您失去阅读的耐心。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个月后,旅店老板有事回国,就把店盘了出去。接手的公司要进行大调整,将高档旅店改成普通的宾馆,我做的那些高档椅子,也要换成普通的。为了节约成本,新公司将所有椅子都放到家具拍卖行,自然也包括我藏身的这把。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失望,很舍不得就此结束我的椅子人生。不过也好,反正我已经偷了足够的钱,离开椅子后,完全可以过上富贵的生活,再也不用受苦受罪了。可我忽然想到,我是不能待在旅店了,但并不意味着我不可以利用椅子再去过别的生活。我在旅店接触到的女性都是外国人,虽然让我痴迷,却得不到最大程度的满足,因为我所渴望的爱情,是发生在跟日本女性之间。如果这把椅子正好被一个日本人买走,放在日本人的家里,我岂不是可以跟一位日本女性谈一次恋爱?

我在拍卖行等了两三天,终于有人把椅子拍走了。这椅子虽然不是崭新的,可我的手工还是一流的,所以依旧吸引人。

买椅子的人是一位官员,在一个大城市里任职。他家离拍卖行还有段距离,我在车上颠簸了很久才到。但我的心情很好,因为我终于可以待在一个日本人的家里。

我的椅子被安放在一个宽敞的书房里。这里是男主人的书房,但真正的使用者是他年轻美丽的太太。太太每天要在我的身上坐很长时间,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基本所有时间都是在我身上度过的。因为太太是位很出色的作家,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写作或阅读。我对她的爱与日俱增,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她跟我在旅店里接触过的女性都不一样,不单单因为她是日本人,还因为她特殊的文学气质。我想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可以让我一辈子真心相待的感情。正是出于这种强烈的情感渴望,我不再满足于在椅子里对她的爱抚,开始希望在现实生活中跟她相处。对,没错,我要让她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我日夜都在想,如何让太太知道我的存在?如何让她能爱上我?如果我就这样走出来,告诉她我一直藏在椅子里,她一定会备受惊吓,然后告诉她的丈夫和家里人,更说不定会直接报警。这样一来,我不但不能让她爱上我,反而会有牢狱之灾。

想了很久,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先让她离不开我,确切地说,是离不开我的椅子。我要用令她最舒适的姿态去迎接她,让她能够充分享受在椅子上工作的时间。我想让她感到这把椅子是有生命的,是有血有肉的。她是个作家,情感一定比常人更细腻,一定会有所察觉。只要她能对椅子有了感情,我就满足了。

每次她疲惫的时候,我总是很轻地移动我的双腿;当她在椅子上睡着的时候,我就轻轻摇着双腿,好像摇篮一样。不知道是我的付出终于感动了她,还是我的错觉,太太最近对这把椅子很关心,落座的时候小心翼翼,坐下去的时候十分温柔,好像生怕会弄疼了椅子一样。

如此一来,我更加渴望让太太知道我的存在。我想见到我深爱的人,也想让我深爱的人见到我,哪怕只是面对面说上一句话,我也死而无憾。

我想您读到这里,也应该有所领悟了,我深爱的人就是您。您的先生买下了我的椅子,然后我发疯般爱上了您,希望为您付出一切。

太太,我请求您能见我一面,满足我这个卑微、丑陋男人的一个奢望。当您读到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椅子里了,您大可放心。我昨晚趁您睡着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我不想吓到您,也想更体面地跟您见面,所以离开了。现在,我就在您家附近,如果您同意跟我见面,就请把手帕挂在书房外面种的红瞿麦上。我看到后,会像个普通拜访者一样去见您。

最后,希望您能生活愉快!

当读到一半的时候,佳子已经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了。当她读完整封信后,更是惊慌不已,吓得从书房里逃了出去。这也太恐怖了,自己每天坐的椅子里竟然藏着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坐在起居室里,不住发抖,好像那个陌生人也会躲到床底下一样。怎么办?要去看一下椅子吗?虽然那个人不在了,但里面一定会留下他的痕迹,比如吃剩的食物什么的。

就在这个时候,用人急匆匆跑进来,喘着气说:“太太,有您的信。”

佳子看着用人手上的信,那字迹跟刚才那封信上的一模一样。她吓得惊叫连连,口口声声要把信毁了。但好奇心还是驱使她接过了信,拆开来看。信的内容很短,但足以让她的情绪有180度的转变。信的内容如下:

如此冒昧地给您写信,还希望您能见谅。我是您的忠实读者,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您之前阅读的那封信,其实是我写的一篇小说,希望您能给出点评。因为种种原因,那封信先行寄出,不知道您是否阅读了。如果您能对我的拙作给出些许意见,我将不胜荣幸。那篇小说我特意没有加题目,就叫它“人椅”吧!

如果对您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疑惑

〔日本〕江户川乱步

一 第二天

“听说你父亲被杀害了?”

“是。”

“原来是真的。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才知道。”

“……”

“嘿,你得打起精神来,不要这样闷声不响,让人担心。”

“我没什么要说的,报纸上都写了。昨天早上我刚醒来,就看到了父亲被人打死在院子里,脑袋上都是血。”

“难怪你昨天没来学校。抓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

“我看报纸说你父亲可能是被仇人杀害的。你父亲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不知道,也许吧。”

“是不是生意上跟人有冲突?”

“说不好。他脾气暴躁,特别是喝了酒之后,一句话不对就能跟人打起来。”

“哎?你父亲喝了酒喜欢闹事啊?”

“……”

“你怎么哭了?”

“我很生气。他活着的时候对我和母亲很差。现在死了,还害得人家在我背后说三道四。说真的,他死了,我不难过。我只是生气。”

“是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你不会明白的。”

“……”

“从他死了的那刻起,我一点都不难过。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竟然一点也不难过。我心里只想着,他死都死得让我如此丢脸,要不是这样,还真是死了的好。”

“唉!你父亲做得真失败。”

“是的,很失败。有时候想想他的经历,也很可怜。但我现在没法想这些,就是生气。”

“你真的这么讨厌他?”

“他很喜欢喝酒,把我爷爷留下的那点产业几乎都用来喝酒了。还在外面拈花惹草,处处留情。他每次不高兴,就拿我母亲出气。而我母亲一直忍着。一想到这个,我就难过。如果没有母亲的坚持,恐怕我今天连学都没法上,只能流落街头。”

“这么惨?”

“你想象不到,我家经常上演一些暴力戏,不是父亲殴打我母亲,就是我哥哥因为看不过去而跟父亲打架。我真是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他一直沉迷在酒色之中,还经常把气撒在我们的身上。我可怜的母亲,身上全都是父亲打的伤。”

“你父亲多大年纪?”

“50岁。他简直就是个疯子。我记得有一晚我回家,看到父亲和哥哥在屋里厮打。”

“……”

“我哥哥很可怜,他在横滨一家公司做翻译,一直没有结婚,全是因为父亲。哥哥马上要30岁了,可有个这样的父亲,怎么能结婚呢?他想过要搬出去住,可又担心我母亲。你也许觉得我哥哥跟父亲打成一团很不应该,但站在我哥哥的立场上想一想,他只是在保护自己和家人。”

“原来你们家里有这么多事。”

“就说前天晚上。我父亲没有出门,大早上就开始喝酒。到了晚上10点多钟,父亲还在喝,还说些不入耳的酒话。我母亲因为累了一天,热酒热慢了点,我父亲就扔了一只茶碗在我母亲的鼻梁上。我母亲当时就晕了过去。哥哥见状气极了,就扑上去跟父亲扭打。妹妹吓得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劝阻。这样一个家庭,简直就是地狱。”

“……”

“如果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我们肯定会受不了。也许母亲被父亲打死了,也许我们兄弟中的某个人会杀了父亲。所以,父亲意外死亡,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你父亲是昨天早上被杀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被杀的,是早上被我妹妹发现的。她5点钟起床,发现走廊上有一扇窗户开着,而父亲不在屋子里。她以为父亲又出去喝酒嫖妓了。”

“就是说凶手是通过窗户进的你家?”

“不是,父亲是死在院子里的。前一晚的事弄得全家都不愉快,母亲和妹妹一直躲在隔壁那间房里,父亲也睡不着,就在院子里乘凉,这是他的习惯。也许就是在他乘凉的时候,被人给杀了。”

“凶器是什么?”

“警方说应该是斧头或凿刀之类的钝器。”

“那凶器找到了吗?”

“还没有。当时我和哥哥听到妹妹和母亲的叫喊声,才急急忙忙冲下楼。我看到父亲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蹲着,头上流着血。很奇怪,我竟然一点都不难过,也不惊慌,好像事情不是发生在我家一样。”

“凶手几点下的手?”

“警察推断是在凌晨一点钟左右。”

“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要说我父亲平时也得罪了不少人,可还没有到要杀他的地步。不过怀疑对象倒是有一个,就是我家附近一个餐馆的老板,曾经被我父亲打伤过。为了讨要医药费,跟我父亲发生过不少摩擦。”

“我觉得有点疑惑,为了这点事杀人,不值得吧?再说了,如果要杀人,在外面下手不是更容易吗?为什么一定要在半夜潜入你家呢?这样会把事情弄复杂呀。哦,警方有证据说凶手是从外面潜入你家的吗?”

“发现我父亲被杀的时候,我家的门是开着的。”

“有脚印吗?”

“这天气干燥得很,哪来的脚印?”

“你们家有用人什么的吗?”

“没有啊。你不会怀疑凶手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吧?不可能,我觉得那个老板嫌疑最大。他那种粗鲁的人,一时冲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我觉得……”

“你别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快走吧,该上课了。”

二 第五天

“什么?杀死你父亲的是你家人?”

“你上次不是说,觉得凶手不像是从外面进来的吗?我当时推翻了你的推论,是因为我也有这样的怀疑,只是不想面对。我这几天反复琢磨这件事,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我又没有别的朋友,只能跟你说一说。”

“那你心里一定有怀疑对象了吧?”

“是的,我怀疑我哥哥。”

“那个餐馆老板呢?”

“他没有认罪,说自己是无辜的,而且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我觉得警察也认为凶手可能是我的家人。”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我也真愿意相信是自己太敏感,可很多事情摆在那儿,让我不得不想。在事发的那天早上,我在父亲的尸体旁边捡到一条麻布手绢。手绢揉成了一团,而且很脏。在我们家,用这种手绢的只有我和我哥哥。我父亲习惯用毛巾,而我母亲和妹妹用的都是女式的手绢。在事发前的四五天里,我没有去过院子,不可能将手绢丢在那儿。那就只有我哥哥了。”

“也许你父亲也用手绢,只是你不知道呢。或者手绢是你父亲从别人那儿拿的。”

“不可能,我父亲虽然沉迷酒色,但在生活用品方面一直很挑剔,他绝对不用手绢,也不会拿别人的手绢。”

“就算手绢是你哥哥的,也不能证明是在案发时丢的。或许很早之前就丢在那里了。”

“可是我妹妹每隔一天就会去打扫院子,就在事发前一晚,她还打扫了院子。而且我知道,我哥哥在前半夜没有去过院子。”

“你有没有仔细看看那条手绢?”

“我把手绢给扔了,我不想哥哥受到怀疑。这样说你会觉得可笑,我就在怀疑我哥哥。可我不得不怀疑他,很多事情都在证明他跟父亲的死有关系。就在案发当晚,我不知怎么忽然醒了。当时我听到哥哥下楼的声音,我想他应该是去上厕所了。可是过了好久,他才回来。还有,当时母亲和妹妹在楼下喊叫的时候,我慌慌张张下楼,可是哥哥却还有心情脱睡衣,换上和服。他也很着急,这我看得出来,因为他看到父亲的尸体后,表现得很紧张,连腰带都丢在石板上了。他慌忙去捡,在混乱中我似乎看到他从石板上还捡了别的东西,一个黑色的东西。他的这些举动都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我母亲和妹妹似乎也在怀疑他,家里的气氛糟糕极了,我总觉得阴风阵阵,特别恐怖。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连话都不说,真是难受。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

“你说得也太恐怖了。或许是你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哥哥是最有动机去杀父亲的。他经常跟父亲打架,心里很痛恨父亲。就在事发前一晚,母亲还遭到了父亲那样的对待,哥哥说不定一时气极,就做了些过分的事情。”

“这也太恐怖了。我看你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的好。”

“就是没有结论才糟糕。要是有个结论,我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整天疑神疑鬼。”

三 第十天

“怎么最近都不来学校?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你怎么这么憔悴?那案子还没结果?”

“是啊。”

“你要到哪儿?我陪你去吧。”

“不到哪儿。”

“那我陪你走一走吧,顺便聊一聊。”

“……”

“最近为什么都不来上学呢?”

“我现在特别不愿意待在家里,浑身不自在。”

“凶手还没抓到?还怀疑你哥哥吗?”

“唉,别提了。现在家里人都在互相怀疑,每天在一起生活,可连话都不敢说。一说话就露出怀疑对方的语气。都是一家人,竟然互相猜忌。反正凶手是家里的某个人。”

“我觉得是你太敏感了,就像得了妄想症。”

“不是妄想。你不相信,我能理解,谁会觉得一家人会变成这样。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被警察跟踪。别回头,警察就在后面。这几天我去哪里,他们都悄悄跟着。我也被当成嫌疑犯了。”

“警察不会是怀疑你吧?”

“不光是我,我们全家人都被跟踪。”

“怎么会这样?你们凭什么就互相猜疑呢?”

“唉,所有外面的嫌疑人都被排除了,就剩我家里人了。警察每天都会来搜一遍屋子。前几天,他们从我母亲的衣柜里发现一件有血渍的衣服。警察以为发现了什么重要证据呢。后来听我说那是事发前一晚,母亲被父亲砸伤留下的血渍,他们才失望地离开了。”

“你不是一直怀疑你哥哥吗?”

“嘘,小声点,别让后面的跟梢听到。我觉得我哥哥在怀疑我母亲,他曾问过我母亲是不是丢过一把梳子。母亲被吓了一跳,忙问他什么意思。从那次后,我觉得母亲有些可疑,因为我发现我哥哥上次在石板上捡起的黑色的东西,就是母亲的梳子。唉,你看我多阴暗,竟然开始怀疑我的母亲了,而且还时刻监视她。有时候我想跟哥哥商讨一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我哥哥最近也总是不在家。”

“我想你心里一定不好过。”

“真是不好过。我最近就像有了病一样,看路上所有的人都像犯过罪似的。我总在想,别看他们表情悠闲,事实上杀了自己的父亲或母亲。真是荒唐。”

“你不是在现场捡到你哥哥的手绢了吗?”

“是啊,所以我现在还在怀疑哥哥,但同时也怀疑母亲。不过现在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怀疑母亲。昨天我下楼的时候,看到母亲在走廊上朝着外面看,看得十分专心,而且满脸焦急。她看到我,立马变得惊慌,赶快回屋。我觉得她很可疑,就走到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往外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在不远处一座小神庙的后面,有个红色的东西。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妹妹的腰带。母亲刚刚站在这里,就是看那个腰带吧?我觉得那座小庙一定有什么问题,妹妹也有问题。我必须过去看一下,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机会。我觉得我母亲一直在监视我,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母亲。我希望是我多心了,可是不能这么凑巧,就连我从厕所出来都能在走廊上碰到母亲,那眼神让我害怕。妹妹的行为也有古怪。从前我时不时就会旷课,你也知道,家里人对这件事是司空见惯了,从没有人问过我。可是妹妹却破天荒地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她可从来没有问过我。而且她的眼神十分奇怪,好像在跟我说,一切都没问题,你要放心。我好不容易躲开妹妹和母亲,可又被哥哥监视上了。弄得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接近神庙。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我有机会去小神庙一探究竟,我也不敢去。我怕在那后面发现真相,发现是我家某个成员杀了父亲,那种感觉太可怕,我不想知道。你说我如何是好呢?”

“……”

“我们说着说着都走到这个地方了?这是哪儿啊?我们还是回去吧?”

“……”

四 第十一天

“我终于看到神庙背后的东西了!”

“是什么?”

“是件可怕的东西。昨晚,所有人都睡着之后,我偷偷到了院子里。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啊,我母亲和妹妹就睡在楼下,不论我怎么走都会惊动她们。所以我从我二楼的房间爬了下来,因为我的房间正好对着院子。皎洁的月光洒在我的身上,拉长了我的影子。我突然觉得我就是杀死父亲的凶手。我脑子里涌现出一个故事,讲的是梦游杀人。说那个人有梦游症,在某天晚上杀了自己的父亲,可他自己却不知道。我不由冷汗直流,觉得四周都布满了阴森的眼睛。不过我不可能是凶手,就在父亲被杀的时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睡着。我小心翼翼绕到神庙的后面,发现那里有被挖过的痕迹。我用手把土挖开,越挖越深,终于碰到了一样东西。我取出后一看,是我家常用的一把斧头,上面生了铁锈,斧头刃上还残留血渍,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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