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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在纽约的街道下面,在任何一个时刻,有多少“沙猪”(sandhog)正在奋力劳作。但是,一个冬日的清晨,第十大道和第30大街交界的西北角出现了一个洞,周围能看到有六个人聚在一起。洞口有三十英尺宽,用混凝土进行了加固,周围是高高的铝制围栏。几个月前,一名牧师来过,念了一段简短的祈祷词:“愿主保佑下井众人,愿你们从地底安全返回。”现在,太阳渐渐升起,他们从盖满白雪的地面走进一个绿色的金属笼,一个巨大的绞盘将其悬停在大洞上方。他们穿着黄色防水工作服,脚蹬铁头胶靴,带着手电筒、剪刀、香烟、止咳药片、小刀、备用袜子等,还有几个二十磅重的箱子,上面标着易爆品。

一名工人留在地面上,拉动操纵杆,笼子开始下降,地面上传来的光越来越弱了。詹姆斯·瑞安是队里的老人,站在大洞边缘看着深不见底的空洞。他有一张粗粝的长脸,上面还有伤疤。“我们准备了九箱炸药,”他说,“应该够用了。”

三十英尺,四十英尺,五十英尺,又五十英尺,又一百英尺。他的声音在作业井内回响。“两百。”一个人大声叫道。到了三百英尺,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就都看不见光了。被包裹在黑暗中,他们紧紧挤在一起。视觉不起作用了,他们就改用听觉——水珠滴下的声音、人声的回响、头顶钢缆的吱嘎声。到了五百英尺,空气更热了,也更沉重了。有一个人戴上了面具,隔绝浮尘。“好了,”瑞安告诉我,“就快到了。”

突然,一道细细的手电筒光柱从下面射了上来。他们都是“沙猪”大家庭的一员,也就是隧道挖掘工人。这个名字源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指的是挖掘布鲁克林大桥下松软泥土的工人。笼子里的人,再加上我,基本都是人到中年,胸脯滚圆,指节突出。烟尘透过皮肤,进入了他们的眼睛。铃声响起,笼子停了下来,随着钢缆上下颤动。“就是这里了,”瑞安说,“做好准备。”他打开了笼子的门。我们现在位于地下近六百英尺深的地方。

直到此刻,我都只是听说过纽约市有一个看不见的帝国,一个迷宫般复杂的地下水管网络,深度与克莱斯勒大厦的高度相当。一个多世纪以来,建起了各式各样的供排水管道,绵延数千英里,包括十九座水库和三座湖泊。纽约每日用水量达十三亿加仑,大部分通过两条干线输送,其中百分之九十是利用重力从纽约州北部各水库抽来的。水源地海拔可达一千四百英尺,通过引水渠降低高度,提高速度,流入纽约市的地下管线,海拔低至负一千英尺。

但是,第三条水道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应对日益扩大的需求,并在纽约市一号水道和二号水道发生意外时作为备用,纽约市三号输水隧道于1969年开工,最初被誉为“西方文明历史上最宏大的民用工程项目”。截至目前,已有二十四人在建设过程中丧生,大约每英里一人,预计完工日期已经推到了2020年。

作为一项工程杰作,纽约输水隧道堪比布鲁克林大桥与巴拿马运河。但是,它自有其特殊之处:除了建设它的工人以外,几乎没有人见过它。多年来,人们在城市之下建起了另一座城市,一个与曼哈顿的天际线同样拥挤的地下世界:包括四百三十八英里地铁线、六千英里下水道和上千英里的输气干线。“只要比墓穴深的,”沙猪们常说,“那都是我们修的。”输水隧道已经成为了沙猪们最伟大、最隐秘的成就,吞噬了几代工人的生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下去,”我请吉米·瑞安带我参观最新施工部分时,他对我说,“不过,相信我,下面跟梅西百货可是两码事。”

他五十岁,身材高大,沉默寡言,更喜欢用肢体语言交流——扬起眉毛,或者翘起嘴唇。他在地下的时间几乎与在地上一样多。“我从小就在三号隧道里做工,”他告诉我,“现在还在干。以后十有八九要死在里面。”1999年,瑞安被选为沙猪工会“本地147协会”的会长,现在肩膀都很难抬起来了。他的红头发里已经抽出银丝,宽阔的胸膛向内凹陷,好像随时要崩塌一样。

瑞安打开笼子后,我跟在他和其他人后面,走进了作业井底部。周围在往下渗水,滴到了我们身上。脚边是一个小水洼。前进途中,冰冷的水溅到了靴子上面。我陷入了一摊泥泞,瑞安用手把我拉了出来。

“别站在井口下面,”他说,“要是上面有东西掉下来,直接就砸到你了。”我往上看,几乎看不到井口。有一次,在皇后区,一个十六吨重的绞盘掉进了作业井中,造成了一死七伤。还有一次,一名工人被断掉的冰柱刺死了。

我跟着瑞安走进了隧道干线,很难找到方向。里面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电灯泡,吊在固定于岩壁的绳索上,笼罩在雾中。为了适应带着水汽的灯光,我眨了眨眼。几个人打开了手电筒。透过阴影,我能看见墙边摆着一个医用担架和急救装备。最后,隧道映入眼帘:破旧逼仄,往两个方向各延伸出约一百码。在这一期建设中,三号隧道会延伸九英里,通到曼哈顿大桥,向北至中央公园;内壁会修整为光滑的圆柱形,直径十英尺,并以混凝土加固。但是,目前还是工程初期,要用钢钉加固位于隧洞顶部、形成于四亿多年前的尖锐黑色片岩,以免塌方。通风管道会沿着隧洞四周延伸,排出闭塞空气。这里不同于冰冷的地表,气温接近七十度,混杂着水汽和烟尘。

工人分成两组,分别走向两个方向的隧道尽头,开始在作业面上详细绘制工程图示。从中央开始,他们小心翼翼地每隔大约三英尺画一个白点,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网格。接着,沙猪们操起液压钻眼机,在每个标记处钻一个十英尺深的孔。他们的四肢上下颤动,安全帽上的灯不住摇晃。

作业面准备工作完成后,他们一边听回声,以防有危险,一边用自己的黑话交谈:手提钻(jackhammer)叫“杰克腿”(jackleg)<a id="zw1" href="#zhu1"><sup>[1]</sup></a>;水桶(bucket)叫“战舰”(battleship);长得像玩具枪、用来擦拭管道的海绵叫“兔子”(rabbit)。有时,洞内太吵了,工人就会在空中比画,跟哑剧似的。过了一会儿,他们取出喷筒,将水和空气喷到洞里,把灰尘冲掉。“一切都要做到位。”瑞安告诉我。

他拿刀打开了一个炸药箱,里面装着几十根红色的炸药。大家把它们装进洞里,就像给滑膛枪装弹一样。每根炸药都跟旁边的一根连着。很快,导火索就密密麻麻地排在了作业面上。接着,大家把灯一盏盏关了,直到隧道内漆黑一片。在一道手电光的指引下,我们回到了金属笼中。“我们跟爆点要有一千英尺的距离,”我们缓缓朝地面上升时,瑞安说道,“以前没有这个规定,工人耳朵都被震聋了。”

回到街上,天已经大亮了,瑞安在阳光下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其他人忙着驱散交叉路口的行人,他则靠在一个不大的起爆器边上。一个穿驼毛大衣的女人说自己上班快迟到了,就要闯过去。“再等一分钟。”瑞安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头。另一名沙猪把手按在了T形操纵杆上。“走。”瑞安说。于是那个人就双手按下,大喊着:“起爆!起爆!”

地下传来一声巨响,震动声越来越强。人行道、栏杆和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颤抖。洞口上方的起重机也左右摇晃起来。一名路人先往天上看,又往地下看,看起来很茫然。“是炸弹吗?”另一个人问。一阵烟尘从井中升腾起来。接着,一切都安静了。隧道又向前延伸了九英尺。“搞定了,兄弟们!”工头喊道。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瑞安和其他人又消失在了洞中。

这一天结束时,沙猪们聚在自己的“小窝”里。那是一座不大的白色平房,有木头长椅、锁柜、一个淋浴头,位于第30大街的围栏区内。被泥巴染黑的黄色工作服挂在钩子上。角落里的一台电视机小声地播放着节目,几个人拿着毛巾在旁边看。另一人则在用拖布清洗他们脚边的地面。

瑞安找了张桌子,坐下跟我谈话。他的手肘放在安全帽上,脸颊侧面流下了一道泥水。由于常年在嘈杂环境中工作,他的听力受到了损伤,说话声音比一般人大。

“没人愿意谈,但我们现在真的很危险。”他说。瑞安解释说,旧隧道漏得跟“筛子”一样,有些部分已经建成将近一百年了,急需维修。但是,三号隧道完成之前都不能维护旧隧道。一部分原因是,进入一号和二号隧道需要停水,没有备用隧道的话,就会发生严重的用水短缺。但还不只如此。几名沙猪朝这边看了过来,这时,瑞安在桌子上用沾着泥的手指画了一个圆圈。“看到没?”他问我,“这些是控制水流的阀。”

“都在几百英尺的地下。”另一名沙猪说道。

瑞安说,隧道是圆柱形的,里面有断头台一样的水门,阀就是负责开合水门的,以此挡住水流。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水阀已经很脆弱了,不太好用。“他们担心,一旦试图把水阀关上,以后就打不开了。”瑞安说。

他擦去了眼睛上的一些泥。“看,”他说,“如果一条隧道失效,整座城市就要停摆了。有些地方会面临无水可用的困境。医院。饮水处。消防。真要比起来,9·11都算不上什么了。”

谈论输水隧道隐患的不只瑞安一人,只是言辞没有这么激烈。2003年春,我见到了纽约市环保局负责人克里斯托弗·瓦尔德,他负责输水隧道的设计运营。他的胸膛宽阔,留着山羊胡,看上去更像沙猪的一员,而非政治家。他说话时还总想往前倾,好像要起跳似的。“虽然大家不愿意承认,但隧道是有寿命周期的,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开始退化。”他说。特别是金属阀门,它们的强度会不断减弱,直到再也承受不住水压。瓦尔德说,先修的两条隧道已经年久失修,除非三号隧道投入运营,否则停水维修的风险实在太大。他补充道,老化的隧道距离垮掉还有一段时间——“眼前还不至于出事”——然而,谁也没法预测到底能撑多久。

其他人的看法更为悲观。一位环保局科研人员对我说:“部分引水渠的渗漏现象已经很严重了。”另外,环保组织“河流卫士”于2003年发布了一份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部分地区,这一非凡的基础设施事实上处于崩溃状态。”例如,在纽约州北部的工业城市纽堡,连接市隧道网的地下水渠已经有多处裂口,漏水量巨大,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大型落水洞。

许多专家担心,旧隧道系统可能会同时崩溃。“工程师们会告诉你,隧道出事不会是渐进的,”瓦尔德说,“而会是灾难性的。”一号隧道被认为是最脆弱的一环,一旦出事,下曼哈顿、布鲁克林城区、布朗克斯区的部分地区都会停水。如果引水渠出了问题,那就是全市大停水。“到时便无水可用,”瓦尔德告诉我,“治理不是一两天的事,要花两到三年。”

之前,市政府有时会安抚民众对纽约供水系统的担忧。但是,在2003年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迈克尔·布隆伯格市长提出,老化管线“非常脆弱”,而且“如果一条引水渠瘫痪,全城便会毁于一旦”。安东尼·戴尔韦斯科夫参与三号隧道的项目管理工作已经有近十五年了,他也发声表示赞同布隆伯格的警告。“没有人知道,我们正面临一场潜在的灭顶之灾,”他告诉我,“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我们很难想象没有水的城市会是什么样的。水龙头和消防栓里空空如也,广场上不再有喷泉,而是挤满了深受由烟尘与干燥散播的疫病之苦的市民——想象一下吧,就像查尔斯·爱因斯坦1964年发表的那篇未来主义小说《纽约干涸之日》一样。

然而,自建市以来,纽约长期缺水。虽然周围都是大海,但直到十八世纪,纽约的主要淡水水源都是下曼哈顿的一个散发着异味的池塘,名叫“集水塘”。人们会把自己的粪便倒在里面,有时还扔尸体。水的分发主要靠“茶人”。他们用大桶装水,走街串巷,惯于敲顾客竹杠。1785年,随着城市人口接近三万,《纽约杂志》向政府官员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抱怨水源已经沦为“公用下水道”。一份日报宣称它“不仅恶心,而且致病”,接着还写道:“城市规模越大,这个问题就越严重。”

即便报纸发出警告说“倘若放任自流,瘟疫会让人口逐年减少,直到重视水源质量”,疾病已经在肮脏不堪的街道上四处传播了。1798年,黄热病导致两千名纽约市民丧生,小贩沿街吆喝着“大小棺材,随意挑选!”。1805年、1819年、1822年,瘟疫卷土重来。一名市民在当地报纸中指出:“纽约人就像寓言里面的富人一样。瘟疫之火吞噬生命的时候,他们却没有洁净的清水来滋润干咳的喉咙。”

1832年夏天的一个清晨,两名家住曼哈顿的儿童起床时感到剧烈腹痛。他们不能排尿,一直感到很渴,开始呕吐,皮肤泛蓝。第二天,他们都死了,又过了两天,他们的母亲也去世了。

亚洲霍乱到来了。这是一种极度痛苦的传染病,主要通过被粪便污染的水源传播。不到一个月时间,两千名纽约市民就丧了命,尸体颜色发蓝,手脚皱缩。超过十万名居民——也就是城市总人口的一半以上——逃去了附近的乡村。疫病平息时,已经有三千多条生命被夺走了。当时,一群医生来到这座城市,他们说城里“不断能听到恳求”的哭喊:“凉水,凉水,给我凉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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