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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古雷医生知道,他应该让凯特尔小姐搭他的便车回家,否则自己就太不够意思了。她住在里奇蒙,而他回萨里别墅就要经过她的住处。通常,巴古雷医生都会尽量避开她。她在诊所的排班很怪,所以他们很少在同一时间下班。他通常可以独自驾车而没有任何内疚。他很喜欢开车,即使高峰期驱车通过市区颇为让人不爽,他也觉得那只是一种必须付出的代价,只要穿过那几英里笔直道路后他就到家了。他可以感觉到汽车的力量,就像背后有一股推力,把一天的疲劳都驱散在欢快的空气中。快到斯塔林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把车停在一家僻静的酒吧边,准备喝它一品脱啤酒。他从不多喝,但也不少喝。这是他晚间的惯例,是他白天和夜晚的正式分界,自从他失去弗里德里卡之后,这已经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情。这个夜晚并没有使他的神经衰弱得到缓解。他正在让自己适应一种生活:他对病人的事要求严格,而职业技能相关的工作都在自己的家里完成。不过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也是一桩美事,是一段可以品味两个截然不同,但又基本相似的世界之间的短暂插曲。
一开始,巴古雷医生的车开得很慢,因为大家都知道凯特尔小姐不喜欢飙车。她坐在他旁边,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花呢外套,灰色的头发修剪得很短,头上戴的编织红帽显得很不协调。她像许多职业社会工作者一样,对人没有多少真正的理解,因而被人们误以为感觉迟钝。当然,如果他们是她的病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巴古雷医生多么讨厌“病人”这个词!一旦他们被安全地囚禁在有职业关系栏杆的笼子里,她就对他们尽心尽力,无微不至,而他们的隐私则会所剩无几。无论他们喜欢与否,她都理解他们,看清并宽恕他们的弱点,称赞与鼓励他们的努力,而且原谅他们的罪过。在凯特尔小姐的心目中,斯蒂恩诊所里除了她的病人,其他人几乎是不存在的。巴古雷不是不喜欢她。他早就得出了一个悲哀的结论,心理治疗社会工作对那些最不合适从事它的人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不过凯特尔小姐比大多数人要好。她为他准备的报告过于冗长,用了很多特殊的行话,不过至少她能够提供那些报告。斯蒂恩诊所也有其他一些心理治疗社会工作者。他们都是出自想治疗病人这一无法抵御的冲动。在接受普通心理治疗培训之前,他们都那么焦躁不安,像社会工作报告及安排康复假日这些不怎么刺激的工作,他们就不怎么愿意干。不,他不是不喜欢露丝·凯特尔,可是今天晚上不同于其他的夜晚,他本来可以高高兴兴地独自驾车回去的。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到达骑士桥之后,她那带呼吸声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真是一桩复杂的谋杀案,不是吗?时机也很怪。你对那名警司怎么看?”
“我觉得他办事效率很高,”巴古雷医生回答说,“我对他的态度有点儿矛盾,也许是因为我拿不出不在场的证据。在他们推定的博勒姆小姐的死亡时间里,我正好独自一人在医务工作人员衣帽间里。”
他知道自己希望得到安慰,当然也希望听见她迫不及待地提出反对意见,说谁也不可能想到要怀疑他。他很快又情不自禁地补充说:“当然啦,这种事情很讨厌,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希望他能尽快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哦,你是这么想的吗?我懂了。我认为他对整件案子感到迷惑不解。今天晚上大部分时间我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我大概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大致死亡时间。”
“大概在晚上6点20分。”巴古雷简短地回答说。
“是吗?这么说我肯定没有不在场的证据了。”凯特尔小姐得意地说。过了不久,她又说:“我现在能用自由基金为莫里卡夫妇组织一次乡村度假了。对于把自由基金用在病人身上的事情,博勒姆小姐总是推三阻四。斯坦纳医生和我认为,如果莫里卡夫妇能安安静静地在一家比较宜人的乡村旅店住两个星期,也许就能把他们的事情理清楚。这能够挽救一次婚姻啊。”
巴古雷医生想说,多年来莫里卡夫妇的婚姻一直处于危机之中,无论这家旅店有多么宜人,都不可能在两个星期里拯救这段婚姻。莫里卡夫妇成天提心吊胆的原因,主要是担心他们的感情基础,不经过一番斗争,他们是不大可能放弃的。
他问道:“难道莫里卡先生没工作?”
“哦,有!他有工作,”凯特尔小姐回答说,好像这个事实与他支付度假费用的能力没有关系,“不过,他的妻子尽了很大的努力,可是仍然不会管家。如果诊所不拿钱,他们还真拿不出钱到外面去。我很遗憾地说,博勒姆小姐没有什么同情心。还有一件事,她为我预约病人,事先却不告诉我。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我离开之前查看工作日志,发现加了一个新的病号,时间安排在星期一上午10点。当然,博斯托克太太已经做了登记,可是她补充道‘根据博勒姆小姐的指示’。博斯托克太太本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她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而且效率很高的秘书。”
巴古雷医生认为,博斯托克太太是个野心勃勃的麻烦制造者,但觉得说这种话没什么意思。于是他问凯特尔小姐,与达格利什的谈话进行得怎么样。
“恐怕我为他提供不了很多帮助,但是他对升降梯的情况很感兴趣。”
“升降梯怎么了,凯特尔小姐?”
“今天晚上有人在用升降梯。你知道有人用这部升降梯的时候,它会发出吱吱的声音,而且到了三楼还会咣当一下吧?呃,我听见了咣当声。当然,我不知道确切时间,因为这在当时似乎并不重要。那已经不是傍晚前了。我认为可能是6点30分。”
“关于有人可能乘升降梯到地下室的问题,达格利什肯定没有认真思考过。当然,升降梯比较大,需要两个人操作。”
“是的,要两个人,不是吗?没有帮手,谁也不能在升降梯里把自己提上去。”她在说“帮手”这个词语的时候神秘兮兮的,好像这是犯罪黑话的一部分,是一种顽皮的表达方式,但她竟然还敢用。她接着说:“我无法想象,亲爱的埃瑟里奇医生蹲在升降梯里,像一尊胖胖的小佛像,而博斯托克太太用她那双强壮的手拉绳子的情景,你能吗?”
“不能。”巴古雷回答得很干脆。这个描述生动异常。为了改变话题,他说:“要是知道谁是最后一个去档案室的,那就有意思了。我说的是案发之前。我都记不得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了。”
“哦,你记不得了?奇怪!那是个沾满灰尘、令人恐惧的小房间,我从来不会忘记我什么时候去过那里。我今天下午5点45分的时候去过那里。”
巴古雷医生感到很吃惊,差点把车停了下来。
“下午5点45分?这离博勒姆的死亡时间只有三十五分钟啊!”
“是啊,如果她是6点20分左右死的,那就肯定是这样,对不对?警司没有告诉我这个时间。可是听说我去过地下室,他就很感兴趣。我去拿了一份老沃里卡的档案。我下去的时候肯定是5点45分左右,不过我没有停留,因为我知道那份档案在哪里。”
“当时里面跟平常一样?病历档案没有被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上?”
“哦,没有,每件东西都井井有条。当然,门是锁着的,所以我从保安休息室里拿了钥匙。我拿完东西就把门锁上,然后把钥匙挂回那块板子上了。”
“你没有看见什么人吗?”
“我想是没有。不过,我可以听见你那位接受麦角酸治疗的病人发出的声音。我觉得她吵吵闹闹的。似乎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是一个人。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过。实际上我一直陪她待到5点40分左右。如果你早来几分钟,我们就应该可以见面了。”
“我们也只能在去地下室的楼梯上,或者你到诊疗室的时候遇见。不过我觉得我谁也没有看见。警司一直追问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似乎对整起事件的认识都稀里糊涂的。”
他们没有再谈有关凶杀案的事。巴古雷觉得因为有些问题没有再问出口,车里气氛变得过于沉闷。二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里奇蒙格林不远处,靠近凯特尔小姐公寓的地方,以轻松的心情侧身为她打开车门。她从他的视野消失后,他不顾寒冷的潮气,从车里走出来,把车子的天窗打开。随后的几英里路面,上有金线般的猫眼,是这条路最好的一段。他的车在路上飞奔,秋天的凉风从天窗直往下灌。他在斯塔林下了主路,来到一家小酒吧。它离大路有一段距离,处于一片榆树包围中,光线幽暗,并不诱人。斯塔林库贝欢快的年轻人要么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这个地方,要么不喜欢它,而是喜欢在绿化带旁边的那些漂亮酒吧。这家酒吧的青砖墙边上,从来没有那些年轻人的捷豹车。里面的沙龙像往常一样空无一人,但是透过隔板依然听得见公共酒吧那边的轻声交谈。他靠近壁炉坐下,无论冬夏,壁炉里总是生着火,里面烧的显然是老板从旧家具上拆下来的气味难闻的木头。这个房间并无诱人之处。烟囱里的烟很快被东风吹散,地面上铺着石板,靠墙放置的几张木长凳又硬又窄,坐在上面很不舒服。不过啤酒倒是清凉爽口,酒杯也很干净,不过由于陈设简陋,远离尘嚣,倒也显得十分清静。
乔治把他的啤酒端了过来。
“医生,你今天来晚了。”
从巴古雷第二次光顾起,乔治就这么称呼他。至于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医生的,巴古雷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是啊,”他回答说,“今天诊所里有点事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