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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多说什么,随即回到吧台。接着,巴古雷心想自己这么说是否明智。明天所有报纸都会刊登这件事的。也许明天在公共酒吧,人们就会议论纷纷。很自然,乔治会说:“星期五晚上,医生像往常一样来了。关于杀人案的事,他守口如瓶……不过看来心情不好。”
什么也不说是不是很可疑?如果一个人清白无辜,谈谈自己不曾参与的一桩谋杀案,是不是更自然一些?这个小房间好像突然闷热起来,原有的平静被焦虑和痛苦所溶解。他无论如何必须告诉海伦,她知道得越早越好。
车开得很快,可是等他到家,已经晚上10点多了。透过高高的山毛榉树的间隙,他看见了海伦卧室的灯光。这么说她没有等他,而是自己上楼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把车停进车库,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斯塔林谷非常安静。这是一片小型私人别墅区,经过精心设计,以传统方式建造,每一幢房子都有一座大花园。它和邻近的斯塔林别墅几乎没有联系,是繁华近郊里一片名副其实的绿洲。这里的住户受世俗偏见和势利的束缚,像流亡者一样生活在异域文化中,却保留着文明的体面。这幢房子是巴古雷十五年前买的,当时他刚结婚不久。他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地方,过去这些年,他懂得了不重视第一印象是很荒唐的。但是海伦喜欢这个地方,而且当时还怀了孕,所以多了一个让她高兴的理由。在海伦眼里,这幢宽敞的仿都铎建筑的前景一片大好。前面的草坪上有一棵巨大的橡树,是“大热天放婴儿车的好地方”。宽敞的门厅是“以后孩子们会喜欢并可以聚会的好地方”。这里的环境安静,“亲爱的,你在伦敦和那么多可怕的病人打交道之后,这里对你来说是非常非常宁静的”。
可是她流产了,而且失去了再怀上孩子的希望。若是还有希望,又会有什么不同呢?这幢房子就不会像没有升值希望的仓库一样了吗?他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那扇亮着灯光的不祥窗户,心想,所有不幸的婚姻基本都大同小异。他和海伦的情况与莫里卡夫妇没什么不同。他们之所以还待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希望这样不像分手那么痛苦。如果婚姻的压力和痛苦超出了离异造成的损失、不便和痛苦,他们就会分手。理智的人不会继续忍受无法忍受的痛苦。对于他来说,离婚只有一个正当的、高于一切的理由,那就是他希望和弗里德里卡·萨克森结婚。现在,这个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他便不妨继续保持这样的婚姻。这种婚姻尽管很痛苦,但至少使他觉得还有人需要他,这样,他的心里会舒服些。他鄙视自己的个人形象。他是个心理治疗医生,却无法处理好自己的个人关系,婚姻状况岌岌可危。可是婚姻关系中至少有些东西可以维持;在大多数情况下,软弱和同情的无常冲动可以使他更具宽容之心。
他锁上车库的门,穿过宽阔的草坪,来到大门口。花园一看就无人打理。维护花园费用很高,而海伦对打理花园毫无兴趣。如果把这地方卖掉,换幢小一点的屋子,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更好。可是海伦不愿意谈卖房子的事。对她而言,住在斯塔林谷比住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幸福。这里的社交生活面很窄,要求也不高,至少给了她某种安全感。这种喝鸡尾酒、吃小饼干的生活,与时髦、苗条、贪婪的女人愉快地聊天,关于外国女佣和寄宿姑娘的八卦,以及关于孩子的学校费用、成绩报告和孩子没有感恩之心的哀叹,都能引起她的同情与共鸣。巴古雷早就知道,因为夫妻间关系冷淡,她在家的时间很少,这使他感到很痛苦。
他思考着怎样才能以最佳方式把博勒姆小姐遇害的消息告诉她。海伦和她只有一面之交,是那个星期三在诊所里的会面。他不知道她俩谈了些什么。可是那次简短的见面像催化剂一样,使她们变得很亲密。或许那是一种针对他的进攻性同盟关系?不过肯定不是由博勒姆采取行动,她对他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巴古雷甚至可以相信,博勒姆认为他要比多数心理咨询医生都强。他发现博勒姆历来都是非常配合,非常乐于助人,也非常正确。那个星期三的下午,博勒姆在对他毫无恶意、仇恨,甚至厌恶的情况下,让海伦到她的办公室,与她交谈了半小时,摧毁了他的最大快乐。他正想到这里,海伦出现在了楼梯顶端。
“是你吗,詹姆斯?”她大声说。
十五年来,每天晚上她都用这种不必要的问题跟他打招呼。
“是的。抱歉,我回来晚了。有件事也很抱歉,我在电话上不能多说。在斯蒂恩诊所发生了特别可怕的事情,埃瑟里奇认为这件事少说为妙。伊妮德·博勒姆被人杀了。”
她的脑子里立即出现了医务主任的名字。
“亨利·埃瑟里奇!他当然会这么说。他住在哈利大街,手下有足够的工作人员,收入大概是我们的两倍。他把你留在诊所,到现在才放你回来。他有稍微替我着想一下吗?他回家之前,他的妻子总不会一个人待在乡村吧!”
“我被留在诊所,那不是亨利的错。我跟你说,伊妮德·博勒姆被人杀了。今晚大部分时间,诊所里都是警察。”
这次她听见了。她下楼的时候,他感到她呼吸急促,看见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紧抓住裹在身上的睡袍。
“博勒姆小姐被人杀了?”
“是的,被杀害了。”
她木然站着,似乎在考虑什么,接着平静地问道:“她怎么被害的?”
巴古雷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他惴惴不安地想,该不该走上前去,做出表示安慰或同情的举动。可为什么要同情呢?海伦究竟失去了什么?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非常冷淡:“你们谁都不喜欢她,是不是?你们谁都不!”
“荒唐,海伦!她是行政主管,我们大多数人和她很少接触,即使有,时间也很短。”
“看来这是内部人员作案,是不是?”
他听见这句直截了当的、警方和法庭的行话,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作出的回答却非常简单:“从表面上看是这样。可是我不知道警方是怎么想的。”
她一声苦笑:“哦,我可以猜出警方的想法!”
她再度站在那里不吭气,接着突然问道:“你当时在哪里?”
“我跟你说了,在医务工作人员的衣帽间。”
“弗里德里卡·萨克森呢?”
现在,巴古雷已经不可能对她表现出同情和温柔,甚至连局面也控制不住了。他极为镇静地说:“她在自己的房间,做罗夏墨迹检测。我们两个人都没有不在现场证据,这下你满意了吧?不过,如果你想把这桩谋杀栽到弗里德里卡或者我的头上,就需要多一点智慧,而我相信你没有。警司也不大可能听一个心怀仇恨并患有精神病的女人的话。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不过你可以试一试!可能你会走运呢!为什么不来检查一下我的衣服上有没有血迹啊?”
他气得浑身发抖,把双手朝她伸过去。她吓坏了,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楼上走去,甚至还被睡袍绊了一下,接着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他用眼睛看着她,由于疲劳、饥饿以及自厌,他感到浑身发冷。他必须到她身边去。不管怎么说,不能这样持续下去。不过不是现在,不是马上。首先,他必须喝两口。他在楼梯扶手上靠了一会儿,然后疲惫不堪地说:“哦,弗里德里卡,亲爱的弗里德里卡。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安布罗斯护士长和一个最近退休的老朋友住在一起。她们三十五年前是护士学校的同学。她们在吉迪亚公园买了一幢房子,过去二十年中一直靠共同的收入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舒适、愉快而又和谐。她俩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因此而后悔。她们也曾希望有孩子,可是在看到亲朋好友的家庭生活之后,她们产生了与常人相反的婚姻观念。她们深信婚姻对男人有好处,代价却是由女人付出的,即使做母亲也不是纯粹的幸福。无法否认的是,她们并没有去验证这样的观念,而且从来没有人向她们求过婚。像精神病诊所的其他职业人士一样,安布罗斯护士长也意识到了性压抑的危险,可是她从没感受到这种危险,而且它确实很难在从未觉得性有什么压抑的人身上产生作用。如果她认真地研读过各种精神病理论,一定会认为那大多数都是非常危险的胡说八道。但安布罗斯护士长受到的训练是,医生是仅次于上帝的人。医生像上帝一样,以神秘的方式创造着奇迹,对待他们也要像对待上帝一样,不能进行公开的批评。毋庸置疑,有些医生采用的方式更加神秘,但护士的特权依然是辅助这些只比上帝低级的人,鼓励病人对治疗方式要有信心(特别是当这种方式的成功似乎非常值得怀疑的时候),并做到在基本职业道德方面完全忠诚。
“我对医生一向忠诚。”这是吉迪亚公园阿卡西亚路的一句口头禅。安布罗斯护士长经常说,在节假日,有些年轻护士偶尔到诊所来替班,在她们所受的训练中就没有多少助人为乐的传统。她对大多数年轻护士都颇有微词,对现代培训更是少有恭维。
她像往常一样,乘坐地铁中央线到利物浦大街站,然后换乘东郊线电车,二十分钟后下车,进入与比阿特里斯·夏普小姐合住的连排公寓。不过今天晚上,她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并没有习惯性地看看前花园,也没有用挑剔的目光扫视门上的油漆,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去想这间公寓令人满意的外观,更没有觉得购买这处住房果然是桩令人满意的投资。
“是你吗,多特?”正在厨房的夏普小姐问道,“你回来晚了。”
“要是不晚,那就是奇迹了。诊所里出了杀人案,晚上大部分时间,警察都和我们在一起。据我所知,他们现在还在那儿。他们取了我的指纹,也取了其他工作人员的。”
安布罗斯护士长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这个消息的影响使她高兴。这恰恰是她所期待的结果。这种令人兴奋的消息不是每天都有的。在火车上,她脑子里就在演练,看怎么传播这条信息才能取得最佳效果。这句反复琢磨过的话准确地表达了事情的主要细节。她暂时把晚饭的事情也忘了。夏普小姐嘟囔着说平底锅里的东西可以等等再做,先给她的朋友和她自己倒了杯雪利酒压惊,而后端着酒在起居室里坐下,听她从头到尾细细地谈。在诊所里,安布罗斯护士长以谨慎周到、沉默寡言著称,在家里却是快人快语,没过多久,夏普小姐对这桩杀人案的了解就和她的朋友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