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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斯蒂恩诊所要出命案,星期五是最方便的日子。诊所星期六不开门,所以警方可以在大楼里办案,不会因为有病人和工作人员而受到干扰。工作人员大概也会为能有两天时间休息而高兴,他们可以从震惊中恢复,在闲暇中想一想官方会做出什么反应,也可以去找朋友们寻求缓解与宽慰。
达格利什早早就开始工作了。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是从当地罪案调查局调用的关于斯蒂恩诊所盗窃案的卷宗,还有诊所里前一天与病人谈话记录的打印件。那起盗窃案使警方感到茫然不解。毫无疑问,有人进入诊所行窃,只拿走了15英镑。这两起案件是否有什么联系,现在尚且不得而知。警方感到奇怪的是,窃贼进来之后,只打开一个装着现金的抽屉,没有动保险柜,也没有拿医务主任办公室的银墨水架;另一方面,卡利肯定看见一个人离开诊所,而且他和内格尔都可以证明窃贼进入诊所时,他们不在犯罪现场。当地罪案调查局怀疑是内格尔趁大楼无人时拿走了那笔钱,但是还没有确认,而且没有真凭实据。此外,如果这个保安行为不轨,他有大量的机会可以在斯蒂恩诊所作案,现在还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整起案件扑朔迷离。他们依然在进行排查,可是希望不大。达格利什要求,只要有一点进展,都必须立刻向他报告,随后就和马丁警官一起去检查博勒姆小姐的公寓了。
博勒姆小姐住在肯辛顿大街一幢坚固的红砖楼六楼。获取门钥匙的交涉很顺利。公寓守门人听到博勒姆小姐的死讯后,当即便拿出了钥匙,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她似乎觉得有必要提一下这起谋杀,但是要尽量给人一种印象,以显示这所公司的房客通常都以比较正规的方式愉快地离开。
“但愿不要有令人不快的报道,”她嘟囔着,陪同达格利什和马丁走向升降梯,“这些住户都很好,公司对房客很关心。我们以前从来没出过这样的麻烦事。”
达格利什想说,杀害博勒姆小姐的凶手显然不知道她是这家公司的房客,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这件事情见报几乎不可能对这里的公寓产生什么影响,”他指出,“不会让人觉得好像这里发生了谋杀案。”他听见守门人小声说她确实不希望如此。
他们乘坐慢速的老式镶板升降梯来到六楼。这里的氛围令人感到沉闷不快。
“你认不认识博勒姆小姐?”达格利什问,“我想她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
“我只在早晨跟她打过招呼,没别的。她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房客。不过我们这里的住户都这样。我想她在这里住了十五年。原先是她母亲住这里,后来她搬进来一起住。博勒姆太太死后,房子就由她女儿续租。那个时候我还没来。”
“她母亲是在这里死的吗?”
守门人有所顾忌地管住了自己的嘴。
“博勒姆太太死在一家乡村护理院。我相信那有些不愉快。”
“你是说她自杀了?”
“听别人说的。我刚才说了,事情发生时我还没有来。自然,我从来没有跟博勒姆小姐或者其他房客提过这件事。人们不愿意谈这种事情。她们这一家好像真的非常不幸。”
“博勒姆小姐支付的房租是多少钱?”
守门人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显然越出了她容许回答的界限。但她似乎意识到了警方的权威,于是很不情愿地回答道:“我们五楼和六楼的双卧室住房月租是490英镑起,不包括水电费。”
这大约是博勒姆小姐工资的一半,达格利什心想。对于没有其他财路的人来说,这个房价太高了。他还要去见死者的律师,不过,玛丽安护士对她堂姐的收入好像估计得差不多。
到了门口之后,他让守门人先回去,然后和马丁一起进了那套公寓。
到死人家里翻箱倒柜是达格利什工作的一部分,不过他总觉得这种做法令人不齿。这简直是在利用死人。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检查过许多小型自杀案件,有他很感兴趣的,也有让他心生同情的。匆忙塞进抽屉的带污渍的内衣、本该谨慎销毁的个人信件、没有吃完的食物、没有支付的账单、老照片、老图片、旧书籍(尽管在这个奇妙、粗俗的世界上,死者不会选它们来代表自己的品位)、家庭秘密、油腻罐子中的过期化妆品、没有规则或者不快乐的生活。对死后罪孽得不到赦免的恐惧心理早已过时,想过这个问题的大多数人,都希望有时间来清除他们的罪孽。他记得小时候有一个老阿姨劝他把背心换掉:“达格利什,你会被人看不起的。别人会怎么想呢?”这个问题已经不像是十岁孩子想象的那么荒唐了。岁月告诉他,这表明担心丢面子是人类关心的主要问题之一。
伊妮德·博勒姆也许每一天都在想,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亡。达格利什检查过的房间从来没有像她的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这么整洁,就连梳妆台上的几件化妆品、刷子和梳子都摆放得井然有序。那张厚重的双人床是整理过的,被单和床单显然是星期五换的。换下来的床单和枕套都放在椅子上的待洗衣物收纳箱里。床头柜上只有一只小旅行闹钟、一玻璃瓶水和一本《圣经》。《圣经》旁边有一本小册子,安排了每天必读章节的详细说明及其寓意。梳妆台的抽屉里只有一瓶阿司匹林和一块折叠好的手绢。只有旅馆的房间才具有这样的特点。
所有家具都很老旧、笨重。红木大衣橱那扇雕花门打开时没有一点儿声音,橱里衣服一件贴着一件挂成了一排。衣服的价格昂贵,但并不新潮。博勒姆小姐的衣服是从主要为乡村别墅住户服务的商店买来的。有做工精良、色彩模糊的裙子,有裁剪得体、可以穿十多个冬天的厚外套,还有任何人都认可的羊毛连衣裙。衣橱的门关上之后,他们连一件衣服的样式也无法准确回忆起来。在衣服背后见不到光的地方,有几只纤维球,显然是和灯泡挂在一起的。博勒姆小姐永远也看不到它们在圣诞节时绽放的光华了。
达格利什和马丁共事多年,过多的交谈已没有必要,他们只是静静地在房间四处搜寻。到处都是沉重的老式家具,到处都很整洁。很难相信这些房间近期有人住过,厨房里有人做过饭。非常安静。在这么高的地方,由于坚固的维多利亚式墙壁的阻隔,肯辛顿大街交通的喧闹显得非常轻微,好像离得很远。只有客厅那只落地式大钟的钟摆在嘀嗒嘀嗒地打破这片寂静。寒冷的空气中,除了到处都有的花香,没有别的气味。大厅的桌上摆着一盆菊花,起居室里还有一盆。卧室的壁炉架上有一小盆海葵。厨房的小柜子上有个好花瓶,里面是秋天的植被,也许是最近从乡村采集到的。达格利什不喜欢秋天的花朵。菊花是总也不死,枝干枯萎了也不低下高贵的头。没有香气的大丽花只适合成排地种在城市的花园里。他的妻子是10月去世的,他早就发现只要心死了,剩下的就是小小的孤独。秋天不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对他来说,博勒姆小姐公寓的花仅仅是增添了忧郁的氛围,就像葬礼上的花圈。
起居室是这套公寓中最大的房间,博勒姆小姐的写字台就放在这里。马丁颇为欣赏地用指头摸了一下。
“是好东西,对吧,长官?我们有张桌子,跟这张很像,是丈母娘留给我们的。跟您说吧,现在他们不造这样的东西了。当然,您哪儿都买不到了。我想,对于现代的房子而言,它太大了。不过它质量真的很好。”
“你无论怎么靠在上面,它都肯定不会塌。”达格利什说。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长官。它的材料质地很好,难怪她舍不得丢掉。要我说的话,她总体上是个明事理的女人,而且知道怎样才能活得舒服。”他把第二把椅子拉到写字台前。达格利什早已在写字台前坐定,沉重的大腿放在椅子上,显得异常舒适、自在。
写字台没有锁。桌面很轻松地被打开了。里面是一台手提式打字机和一只金属盒。盒子里装着各类文件,每份文件上面都有明确的标志。写字台的抽屉里和内格中都是书写纸、信封以及来往的书信。正如他们所期望的,每样东西都井井有条。他们一起检查了文件。博勒姆小姐到期就支付账单,而且把家庭费用都流水账似的做了记录。
有很多东西要看。她的投资详细信息被归类到了适当的目录标题之下。在她母亲去世那天,托管证券被赎回,资本在普通股重新投资,投资组合专业地得到平衡,博勒姆小姐无疑接受了很好的咨询,在过去五年中,她资产的增加比较可观。达格利什注意到股票经纪人和律师的姓名。在结束调查之前,他肯定要见见这两个人。
这位死者很少保留个人信件,也许有保存价值的不多。可有意思的是,在P字母栏目下有一封。在廉价的横格纸上有巴勒姆的地址,字迹非常工整。上面写的是:
亲爱的博勒姆小姐:
寥寥数语无法对您为珍妮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虽然事情不像我们希望和祈祷的那样,但是在适当的时候,我们会知道上帝的意愿的。我依然觉得让他们结婚是对的。正如您所知,我想这不仅是不要说的问题。他写信说他永远地离开了。她的父亲和我都没有想到,他们的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她不常和我们说话,可是我们必须耐心地等待,也许有一天,她会再次回到我们身边。她看似非常文静,不愿意谈及此事,所以我们不知她是否会为此感到悲哀。我不想对他有什么怨言。她爸和我都认为,如果您能给珍妮在医疗服务部门找一份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发生了这些事之后,您还能给她提供一份工作,而且对此很热心,真是太善良了。您知道我们是怎么看待这次离婚的,所以她必须有一份工作,才能获得幸福。她爸和我每天晚上都在祈祷她会找到工作。
再次感谢您的热心和帮助。如果您真的能让珍妮得到这份工作,我相信她是不会让您失望的。她已经吸取了教训,而那教训对我们来说也同样沉痛。不过上帝的意愿会实现的。
充满敬意的
艾米尼·普里迪(夫人)
达格利什心想,活着的人竟然能写出这样一封信,充斥着过时的献媚和自我尊重的结合,还有毫不知耻但又奇妙、辛辣的情感,这真太非同寻常了。它所说的事很平常,但他觉得有点超越现实。这封信可能是五十年前写的,他很容易看出这张纸因为年代久远而产生的卷曲,并嗅出了它散发的气味。当然,它与斯蒂恩诊所那个漂亮的、效率很低的孩子没有什么关系。
“这看来并不重要,”他对马丁说,“不过我希望你到巴勒姆去一趟,和这些人聊一聊。我们最好知道这位丈夫是什么人。但是,我认为他不会是埃瑟里奇医生的神秘抢劫者。杀害了博勒姆小姐的那个男人——或是女人——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应该还在大楼里,而且我们和他或她谈过话。”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就像要在这所安静的公寓里给死者打电话,那声音竟是那么不祥、刺耳。
达格利什说:“我来接。是基廷医生的。我告诉他尸检报告一完成就给我来电话。”
两分钟之后,他回到马丁身边。这个报告很简短。达格利什说:“没有令人惊讶的消息。她是个健康的女人。先被打晕,然后心脏被捅,我们也看出来了,而且没有值得怀疑的理由。你那里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