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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凯对我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问你:你是靠什么来分辨同类的?”
我说:“外貌、语言、思维、性别、习惯……人是群居动物,聚在一起的人们很快就能找到彼此的共同点并分类。”
“不用那么细。”李凯说,“仅仅是‘人’,你怎么分辨你面前的生物是不是人?”
“这个很显然,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只靠外貌分别吗?”
“当然,人和其他动物有差别。”
“你知道‘返祖现象’吧,与其类似的,有些人出生,就与其他人不同,你觉得他们也是你的同类吗?假如说,这个不同进一步扩大,一个人,注意,他是由人类生出来的,但是他是畸形的,他只能爬着行走,他的四肢短小,他有尾巴,他耳朵像大象一样大而扁,他的嘴巴像鸟类一样,他手上有蹼,但是,他的思想和人类没有差别,你还会觉得他是你的同类吗?”
“……”我被李凯的问题问住了,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凯等了我一会儿,说:“至少你没有虚伪地说‘是,我觉得就算那样,他也是我的同类’。”
我苦笑:“今天以前,我真的没想到这个问题。”
“那么你现在可以想了。”李凯继续说,“首先,我们知道了,在普通情况下,我们用外貌、语言等分辨同类。那么,如果有一个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站在你面前,你会以为他是你的同类?如果有一种生物,变成人类的外表,拥有人类的思维,会说人类的语言,你会认为他是你的同类?”
他说得我心中一惊,如果真有这样的“异类”在我身边,我能看出他吗?
“你说的简直就像科幻小说。”
“一百年前的人们也会觉得电脑、电视、手机是幻想。”他问,“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不会觉得他们是你的同类。”
我不想被他牵着走,继续辩解道:“如果‘他们’拥有人的外貌、思维,那么‘他们’和人类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们完全可以融入人类社会,这个‘异类’和‘同类’之间的区别也就不存在了。”
“不,不是这样。”李凯说,“‘他们’的感觉比我们敏锐,‘他们’清楚地知道,谁是异类,谁是同类。所以‘他们’需要除掉所有‘异类’。”
“为什么?”这是个很蠢的问题,一问出口我就这么觉得了,如果不是被李凯的话弄得晕头转向,我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
果然,李凯用一种可笑的语气反问:“身为‘同类’的人类,因为种族、宗教、国籍开战,又是为了什么?”
我扶着额头:“‘他们’和‘我们’不可能一模一样,肯定有区别。”
“也许吧,”李凯说,“也许是血型不同,也许是左右手的习惯不同,也许是某个器官不同,但是,这些微妙的诧异并不足以使别人发现,他们是‘异类’。”
“如果是很熟的人,多多少少能发现不对。”
“我发现了。”李凯说,“可是你们不相信我,没有人相信我。刚开始,我告诉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想得太多,说我疯了。悲哀的是,这里面有‘我们’,也有‘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而‘我们’却完全不信任我。”
听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自己被李凯的话套住了,他构筑了一个可能性,并告诉我这个可能是真的,只不过是相对的,我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假的。
法律界有一个谁主张谁举证原则,现在李凯无法对他说的情况举证出客观的例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断。
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也确实无法举出任何证据,因为“他们”和人类长相一样、语言一样,思维可能也一样。除了主张能看出“他们”的李凯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们的区别。
“我无法和你形容我的感觉,”李凯摊开双手,诚恳又无奈地看着我,“那不是‘想象’,也不是‘推论’,而是‘现实’!”
到这时,我真的疑惑了,李凯的言之凿凿有种迷惑人心的力量,让我不禁开始怀疑——李凯是在疯言疯语,还是真的像他所说,看到了真相?
我问:“有没有感觉之外,更容易让人信服的证据?”
“对我来说是证据,对你来说可能不是。”李凯郁闷地说,“如果你已经认定了我是疯子,在胡扯,那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先说说看。”
李凯迟疑了一下,问我:“你觉得人的习惯会改变吗?”
“要看情况。”我说,“虽然在行为心理学中,有一个说法,如果你每天坚持做同一件事,做满21天以上,它就会变成一个习惯。但是这个说法并没有有力的证据支撑,一般来说,形成习惯,至少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而改变习惯,花的时间往往会更长。”
“那如果是几个人,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都改变了某些习惯呢?”
“这个概率太低了,”我愣了一下,“你是说?”
李凯压低了声音:“我是说——那些被‘异类’替换掉的人类!”
“当你的左撇子同事,忽然开始灵活使用右手;当你喜欢用六个句号充当省略号,喜欢颜文字的女朋友忽然开始使用规范的标点,弃用颜文字;当你喝酒一杯就倒的朋友忽然变得千杯不醉。虽然只是一些细小的变化,但是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在意……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是李凯第一次说出他的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证据细想起来,令人遍体生寒。
“为什么这些习惯会突然改变?”李凯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已经被替换了!”
……
听到这里,赵归江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这个理论,简直能把人绕进去。”
“干这一行久了,经常能从病人嘴里听到一些不得了的话。”我开玩笑道,“不明觉厉。”
这个玩笑并没有使气氛轻松一点,赵归江还在思索李凯的话:“如果按照他的说法,熟人被替换掉,出现异常我们还有可能发觉。但是陌生人,我们就完全发觉不了了?”
赵归江转过头,看向苍蝇馆子的厨房。
饭馆的老板正在下面,锅里滚着热水,白色暖烟冉冉上升。在寒冷的夜晚,这个情景无疑让人有种“活着”的亲切感。
只是赵归江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亲切:“如果老板也是‘他们’,那么为了除掉‘我们’,他会不会在面里下毒?”
“你还说我被害妄想,我看你才是被害妄想。”我笑着说,“‘他们’既然已经费尽心思装成人类的模样了,又怎么会用这么明显的办法?”
“那可未必,这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人死亡。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每天都有命案发生。”
不知不觉间,我和赵归江已经顺着李凯的思路思考了下去。
饭馆老板端面上来,赵归江“咔嚓”一声折开一次性筷子,挑着面条:“那么,按照李凯的说法,除了‘他们’和李凯本身,其余人都无法知道彼此是不是同类了?”
我点头:“只有人类自己,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人。”
赵归江说:“你是吗?”
我反问:“你觉得呢?”
赵归江摇头:“这个可说不清,你说他说你是,但是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也许他看错了,也许你篡改了他的话,也许身为‘他们’的你编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来刺探我。”
我问:“那你呢,你是吗?”
赵归江说:“我可没办法证明自己,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此时饭馆里再没有其他客人,饭馆老板拉了个凳子坐在角落里,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凳子滑动在地板上的声音和翻动报纸的声音将我和赵归江的思路从虚幻中拉了回来。
我说:“我们怎么竟问这些没用的问题?”
我和赵归江相视一笑,都觉得荒唐。确实,很多情况下,人没有办法自证,问这些等于没问。
“我们在这里,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话题神叨叨地猜半天又有什么用呢。”赵归江问,“他和你说他被人追杀,难道还真的有人追杀他吗?”
“我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杀他,但是确实有人跟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