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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是外地人。”
“你是说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许多年,依然没人知道?”赵归江反驳道,“听你描述,他应该是白领以上阶层的人,那就不可能在本市生活了这么久,还是个黑户。”
“也许他对我用的是假名。”我说,“很多人见到心理医生,都会使用假名。”
赵归江又出了一口气:“你是说话的专家,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自己心中,应该有把秤。”
赵归江的说法,和那时的方勿言一样……
“承认吧,司空医生,你所谓的张先生,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人物,他并不存在。”方勿言的语气轻柔动听,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我分明从那笑容中看到了嘲讽和蔑视。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以神的角度俯览众生的嘲讽,是一种把你的未来全都捏在手心、认为你就像蝼蚁一样不值一提的蔑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方勿言的微笑刺眼。
我思想一片混乱,我很愤怒:“你是想只凭几句话,就让我怀疑自己认识了几年的人是假的,是我臆想出来的?”
“这很有可能不是吗?”即使看见我生气,方勿言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依然平稳地说道,“你失去了挚爱的女友之后,苦读心理学,当你读成之后,回到家乡开了心理诊所。那时候你觉得你的心灵满足了吗?不,当然不。你之前可以用学习麻痹自己,可是当你空下来的时候,你会觉得空虚,觉得无措。
“毕竟你曾经有过一个心灵相通的爱人,感受到充实的生活以后再回到空虚的日子,任谁都受不了。内疚、自责、痛苦、孤独……这些负面情感折磨着你,让你的心灵无法平静。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呢?”方勿言降低音调,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进入我的脑海里,那些字像是具有魔力一样,在我的耳边回响,“是的,你想象出了一个新的人物。他神秘、陌生,却又与你心意相通,他能在你寂寞的时候陪你聊天,并带来病人让你治疗——这都是你的愿望不是吗?你的愿望,全都在你想象中实现了。你终于摆脱了那些负面情绪,重新站了起来,因为你臆想出了一个新的灵魂伴侣。”
我觉得我被他的话带着走,根本无法思考。他好像能看透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并把它刨出来,摆在我面前。
我甚至觉得,和我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方勿言,而是另一个自己!这种感觉简直能把人逼疯。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司空医生。”方勿言的声音,就像魔鬼的呢喃,虽然你不想听他说话,可那声音却动听得让人无法拒绝,像一把利刀,将你切开,然后在血肉模糊中,掏出你藏在心底的东西,“你就承认吧,你一直在怀疑他,也在怀疑自己。不要担心,司空医生,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有病,即使心理医生也不例外,这并没有什么好逃避的。”
“你这么说……”我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有什么证据?”
“证据?”方勿言身体往后一仰,靠在座椅背上,轻松地问道,“你能约张先生出来和我见面吗?”
“这要看他的意思。”
“你看……”方勿言耸肩,“这你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要让臆想症病人发现自己是在臆想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他们总会找理由让他们的臆想合理化。我猜那个张先生是不会来见我的,就像他没见过你的其他朋友一样。”
“如果你只是推测,而没有什么确切证据的话,我们确实不用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不,我还有其他的方法证明……”
“什么方法?”
方勿言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面带笑意地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道:“杀了他,怎么样?”
我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别激动,这只是开个玩笑。”方勿言举起手,“我是想到之前看的一本小说,男主人公痛恨自己的母亲,有一天忍无可忍,杀了她,结果第二天,他的母亲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见到了鬼,慌乱之间跳楼,摔断了腿。但事实上,那个男主人公的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家中的那个母亲是他臆想出来的。”
方勿言回到座位。“刚才突然想到了这个故事,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不是吗?”他用那足以蛊惑人心的声音低声说道,“你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吧?你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吧?靠着自己的力量找到事情的真相,那不是很有趣吗?”
我看着他的笑容,听着他的话,被他的声音带着走,几乎要点头。
这时邻桌的人喊道:“服务员,买单!”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如梦初醒。我感觉自己的额角在流汗,身体在哆嗦,像是刚从巨大的黑影中逃出一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住地恐惧。
我说:“我没觉得有趣,我只觉得你是个危险人物。”
“别这么说嘛,我对别人可不会这样。”方勿言笑道,“你是特别的,我说过,我们之间的缘分很深。”
我很少讨厌一个人,但那顿饭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方勿言。
他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质,即使你和我说他可以操控人心,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证据就是,他的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牢牢占据我的脑海,让我无法忘记。
这让我觉得很危险,但是我却无可奈何,我控制不住我的思想,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想他说过的话。
那简直就像一个无法摆脱的降头!
我在心里期待着张先生不要出现,我怕我控制不住地做出什么事情。但在另一方面,我又对他的出现翘首以盼,因为我迫切地想要得知真相。
三天以后,张先生出现了。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我的心理诊所,像往常一样和我打着招呼。
“最近怎样?”
我没有回答,而是死死地盯着张先生,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方勿言对我说的话。
“杀了他,怎么样?”
“你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吧?你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吧?靠着自己的力量找到事情的真相,那不是很有趣吗?”
那不是很有趣吗?
“怎么了?”张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我对自己说我不会被方勿言所蛊惑,我不会按照他说的做。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因为我的桌子下面藏着一把刀,那是我在见到方勿言以后,第二天买的。
纵使我再怎么迷惑再怎么欺骗自己,那把刀的存在也实实在在地告诉我,我相信了方勿言的话,我在怀疑我自己。
我是一个以理性自居的人,但是我现在开始怀疑一切了。
方勿言他只说了一个开头,我却可以根据他开的那个头接下去,联想到其他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对张先生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奇怪的病人刨根问底,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人会那么信任张先生,而且他们和我一样,称呼他为张先生。
如果张先生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呢?
我又怎么知道我是真的心理咨询师?也许这个屋子、这个桌子、这张床,甚至包括我身边所有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也许,明天,我醒过来之后,会发现我躺在一件白色的屋子里,身体被束身带绑着。
也许,我才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也许,我是正常的,张先生也是存在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是,我要如何证明这一点?
“司空医生,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张先生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我,“你还好吧?”
我握紧了刀,看着张先生的胸膛,认准了心脏的位置。
我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方勿言的声音——捅下去,杀死他!
杀死他!你就能获得真相!
杀死他!你就能证明自己!
杀!死!他!
我像只猎豹一样从书桌后蹿出,将毫无防备的张先生压倒在地,举起手中的尖刀,对准了他的胸膛!
……
“你没事吧?”赵归江问我。
“没事。”我抱着手臂说,事情已经隔了一年之久,再想到那时的情景,我还是忍不住发抖,那个袭击张先生的人完全不像我,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所有负面情绪都爆发了出来。
“这一年来你和我提起过不少次张先生,你应该没杀他吧。”赵归江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者是像方勿言说的那个故事一样,你杀了他,他还依然出现在你面前?”
“我没有杀他,”我说,“我停手了。”
那时候刀尖已经抵在了张先生胸膛的衣服上,我只要稍微一用力,刀就会穿透衣服,没入皮肤。
可是我停手了。
张先生惊讶地看着我,一脸震惊。
我浑身都被汗水浸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没有办法下手。
我意识到,我不能使用这种方法来辨认自己是否有臆想症,我不能通过杀人来确定自己没疯。哪怕张先生是真实的人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哪怕他真的是我臆想出来的人,我也不能这样做。
不杀人,这是一条不能逾越的底线。
我不能用杀人来平定自己的疑心,哪怕它只是一个想法,我也不能落实这样的想法,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这是有理由的。
是的,我也许能找到其他更好的方法证明张先生的存在,证明我自己。或者,我根本没有必要证明,因为张先生的存在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困扰,我维持原样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如果张先生真的是我因为寂寞孤独而臆想出来的人的话,他会在我不再空虚的时候消失。而在那之前,他带给我的帮助,对我心灵上的安慰,绝对是利大于弊。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为了寻找所谓的真相,去杀了他呢?
想通这一点,我顿时觉得海阔天空。我之前一直被方勿言紧紧捏在手里,现在,我似乎终于从方勿言的手中挣脱了。
再后来,我又见到了方勿言,他摇着头,用惋惜的语气和我说:“真可惜啊,司空医生,你还是没有找到真相。”
我说:“我有别的办法可以找到真相。”
“没有用的。”方勿言说,“如果他是你想象出来的,你认识他已经有很多年,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就说明为了圆满这个想象,你也会不自觉地臆想出一个圆满的解决方案。要知道,人脑是很复杂的,它能想象出任何事情,像是人的体温、说话的神态……所以被大脑影响的你,不下猛药,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反驳道:“那我为什么会根据你的话怀疑张先生?”
“因为我是特别的。”方勿言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我能看破所有人的心。”
我回忆起自己失控的模样:“你会催眠?”
“催眠?”方勿言笑了,“不,那太低端了,强行改变人的想法有什么意思呢?我的手法,是更高端的,能顺应人心的正道。”
我的呼吸为之一滞,感觉到方勿言身上的黑色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劈头盖脸地向我扑来,我向后走了一步,才感觉到呼吸顺畅。
不能再接近这个人了,他太危险。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逃离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的方勿言在笑。
那是听不出恶意也没有任何善意的笑声。
……
“原来是这样,到头来你还是没搞懂那个张先生是不是存在。不如什么时候你找来他,我们见一面算了。”赵归江摸了摸鼻子,有些失望。作为一名警察,显然他对真相更感兴趣,“算了,只要你高兴就好。那,那个方勿言之后又怎么样了?”
我说:“我后来再没见过他。”那之后,方勿言已经变成了我的噩梦,他是第一个让我体会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我不愿意再见他,也再没有去参加那些心理会议。
如果不是周岳说起,我大概也不会做那样的噩梦,把何音和方勿言梦在了一起。
丧失所爱和被人蛊惑是我最恐惧的两件事。
赵归江问:“所以你也不知道方勿言后来的情况?”
“是的。”我有些奇怪,“我觉得你应该更在乎张先生的问题,没想到你竟然关注方勿言。”
“我当然关注他。”赵归江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因为他!”
我愣住:“你也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不过我见过他的名片。”赵归江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我正在办一个案件,看到了这张名片。”
那确实是方勿言的名片,名片是黑底金字,右上角有一个鲜艳的标志——灰色的苹果上缠着一条金色的蛇。
“这名片让人过目不忘啊,很难想象一个心理医生会用这种名片。”赵归江说,“不过也正是因为它让人印象深刻,我才想到之前的几个案件中也看见过这张名片。像是刘伟的那个事件、周岳的那件事,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