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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没有那么好的感知能力,没有那么丰富的情感,就不再为那些生离死别感到悲痛了吗?答案也许是否定的。因为你看那些猫猫狗狗呀,甚至是小鸟,都会为死去的家人和同伴悲痛不已,守在尸体旁,久久不愿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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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我就带着父亲去了医院,在胸外科住院部,交了两万元住院押金之后,顺利地为父亲安排好了床位。
父亲没想到会这么快,直到交完钱办完手续,病房的值班护士要求父亲当晚就住下的时候,父亲才表现出不适应来。
“我还啥都没准备呢,我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来行不?”父亲说道。
“恐怕不行,我们需要你尽快住尽量,好对您的术前情况有一个详细的观测。术前你还要进行一系列的检查。”
“这就把我扣下啦?”
护士笑了:“您把衣服脱掉,换上我们的病号服。”
父亲迟疑了一下,开始缓慢地更衣。看着父亲穿上病号服,我才正式地意识到,他如今真的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把我的父亲给“扣”下了,马上要面对手术这件关乎生死的大事,我想我和父亲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以至于我要走的时候,看着父亲孤零零地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依依不舍,也尽量表现得轻松,我不想给原本就紧张的父亲额外的精神负担。
所以当晚,回家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回去的。
心里空落落的,很不好受。
回到家里的时候,顿时感到屋子里又阴又冷,毫无生气。
卜春英没在家。这女人原本就不本分,搬到市郊之后,就更野了,三天两头不在家,要不是最近准备开庭的事情缠着我,我真想再找她好好谈一次。
开庭的手续和资料我都提交过了,法院让我回家等消息。原本以为打官司没有律师的帮助会很麻烦,没想到现在提倡简化办事流程,很轻松就做完了一切前期工作,剩下的只是静静等候。
胡乱吃了一碗方便面,我便躺下休息了。一整夜,昏昏沉沉,因为想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医院,一会儿是法院,一会儿是杜家,一会儿是乡下老家,梦里的内容我记得不太清了,唯独那辆伴随我闯荡的大28自行车是如此的清晰。
早起以后,我望着院子里那辆陈年古董,不免感慨万千。
我记得有次我骑着它去单位,小胡看到以后惊叹地问我,从哪里淘弄了这么一台“老爷车”。我记得我当时还跟她解释,说什么这种上海永久牌复古自行车仍然在生存,仍然可以买到,她当时还不信。
而我的这辆车,是十多年前买的,是我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第一样属于我自己的物品。结婚的时候,我把它带到了婆家,后来很少骑车,就一直扔在小区的自行车棚子里面。怕它落灰,我还特地包裹了好几层朔料布。
我只是会在每次从城里回乡下老家的时候骑着它,模仿着当年母亲的样子,尤其是有了鑫鑫之后。他稚嫩的小腿随着自行车的颠簸来回摆动,跟当年弟弟坐在母亲的后座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我赶忙收拾起杂乱的思绪,为父母准备了一些食具和洗漱用具,就直奔医院去了。
父亲手术之前一共等待了四天,在这四天当中,他把术前该做的各项化验都做了,除了心脏有些问题之外,其他指标都还好。我每天白天都去医院陪伴父亲,夜晚回家休息,术前不允许陪床,这让仅仅去过医院一次的卜春英如释重负。
我没有心情跟卜春英计较,我打算在我的心里把这人彻底的排除,我不打算接纳她。只不过父亲手术在即,照顾他的情绪,我没有跟她翻脸。
我说的是真的,我完全没有心情去想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因为就在这四天当中,我同时接到了来自医院和法院两方面的通知。
主刀医生通知我说,周三上午10点手术,我父亲是当天的第二台。因为父亲的手术不容易,风险极高,所以没有安排在清早其他科室都没上班的时候;法院通知我说,周三上午10:30,正式开庭审理我和杜帅关于婚后孩子抚养权的官司。
我是先接到医院的通知的,我还在为父亲手术的高风险担心不已,就在这样的心情之下,我又接到了法院的电话。
说实在的,当我接完法院的电话的时候,我死的心都有了。
很不幸,祸不单行,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手术时间跟开庭时间赶到一起去了。
我在电话里问法院的工作人员:“可以换一个时间开庭吗?因为我父亲要手术。”
“你可以不来,但是如果你不出席的话,法官仍会做缺席情况下的判决。”
这是一场我为我自己打的官司,我即是自己的律师,又是原告。是我主动上诉,提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如果我缺席不去的话,我会输掉官司,失去鑫鑫,这我很清楚。
但是医院这边明确要求我手术时在场,因为我是父亲的唯一直系家属,为了防止手术过程中出现方案的变化或是危险,需要我这个当女儿的随时在手术室门外等候。
也就是说,医院和法院,我只能选择一个地方,我分身无术。
挂了电话之后,我痛苦了大约五分钟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默默地哭了一次,很快又强忍着止住了泪水。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甚至不能算是选择,因为我根本不会选,我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医院,守护在父亲的手术室门外。因为医院这边关乎的是生死。
换句话说,我一定会待在医院这样的举动所导致结果,是缺席法院的开庭,我等于自动放弃了鑫鑫的抚养权。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的生活。很多事情一出现的时候,就直接给了我一个无法选择的结果,让我没得选择,它一出现,就直接宣判了我的结果。
开庭的时间一公布,就等于是直接宣判我败诉。
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没得选。
周三,早上七点,我准时出现在了父亲的病房。此时父亲已经洗好澡,刮完腋毛,静静地等待着手术室的人来接他。
我则被主刀医生的助理和麻醉师叫去了办公室,听他们说了一大堆手术中可能发生的意外之后,我的双腿已经吓软,但我还是哆哆嗦嗦地在手术同意书上面签了字,因为我相信医生的专业判断,手术目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我没有给医生和麻醉师包红包,不是我抠门,是因为我没有钱。
即便我给,他们也不能要,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我是这样安慰我自己的。
回去病房的时候,父亲已经脱光了衣服,躺在一台移动床上,身上裹着深绿色的棉被。我跟护士们一起,推着父亲朝手术室走去。他们都训练有素,脚下的速度奇快,为了跟上他们,我甚至是一路小跑的。
我想恳求他们慢一点,但是我并没有,因为我选择相信他们。
父亲在进手术室之前,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小声地对我说:“放心吧。”
我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充盈眼眶。
他居然让我放心,这老头,抢先说了我要说的话。
我坐在手术室门外,看见手术灯亮起,旁边的大屏幕显示“准备中”,我心开始悬了起来。
八点,准备中。第一台手术进行中。
九点,准备中。第一台手术进行中。
十点,准备中。第一台手术恢复中。
十点半,手术中。第一台手术送回病房。
我开始为父母默默祈祷。
但我无法完全静下心来祈祷,我的心里偶尔会闯进来一些关于今天上午开庭的事情,我控制我自己不要去想那边的事,因为想也没有意义。
但还是无法不去想。
十一点半,手术中。期待一切顺利。
十二点半,手术中。不知道父亲的心脏会不会出问题。
一点半,手术中。突然,广播响起,请苑景轩的家属到会谈室。
我一路小跑,向会谈室冲去,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我的前面,正有病人的家属隔着小窗跟主刀医生交流,气愤凝重到要顶点。他们面色入土,泪流满面。我静静地守在不远处,礼貌地没有上前,等他们跟医生沟通过后,我再上前。
但我仍旧清晰地听到了他们那台手术的谈话。
那位主刀医生说:“病人是结肠癌晚期,已经发生大面积扩散,腹腔内的各个器官和肠道都发生了严重的粘连。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坚持按照原计划完成手术,我会清除所有粘连的器官组织,术后病人只能用仪器和药物维持生命,能够维持多久,我不知道。二是,现在就放弃手术,我会把开刀的部位重新缝合。之后病人能够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们只能尽力维持。”
那位中年妇女当即瘫软在地,随即哀嚎不止。那位中年男子用手扶着墙面,还在尽力支撑。他苦想了很久,仍旧没有想出任何思路。
末了,他对医生说的是:“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我们是农村来的,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们信任你,你就以你多年的经验,给我们一个最好的建议吧。”
医生为难起来:“如果是一般的情况,我还能给出建议。可这位病人,说实话,我都不知道选哪个好。”
后来,堵住耳朵没有再听,因为那对夫妇都已经瘫坐在地,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