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威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经过向路人询问,我们得知,附近只有一家医院,是一家中医医院。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门诊早已下班。只有一个急诊小屋,里面坐着两个大夫。
父亲向他们尽量详细地描述着母亲的特征,三十多岁,皮肤白,带着一个四岁的儿子,这些字眼被父亲重复了两次,但是大夫们告诉我们的却是非常肯定的回答,没有这样的人来。
“我们中医院一天来不了几个患者,我不可能记错。”大夫强调道。
我看了急诊室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要九点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时间过得如此飞快。
从中医院出来,我们又在附近寻找了一会儿。在询问了无数路人,走遍了这里的街头巷尾之后,确认没有私人诊所存在的可能,我们决定沿途往回找。
这是二叔提出来的建议,父亲之所以接受,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于是,晚上十点左右,泄气的三人又骑着自行车,沿着来时的路,又找了回去。
父亲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不断地打着手电筒往路边的麦田里照,还时而呼喊几声:“淑敏!淑敏!淑敏!”
二叔后来也跟着呼喊起来。
我也用我尖锐的嗓音,一直呼喊着:“妈妈!妈妈!”
可是热切的呼喊并没有打动漆黑的深夜,它好像能把一切走吸走,包括我的母亲和弟弟。
我有一点后悔跟随父亲出来了,我想我如果待在家里,说不定可以见到突然归来的亲人。我现在只能够许愿了,我希望他们现在已经在家里了。
父亲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块。一开始我以为,是他骑车过猛累出的汗水。后来我抚摸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那是我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
当村子的轮廓出现在道路的尽头的时候,二叔突然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对父亲说:“咱们在这附近找找吧。”
父亲说:“行。”
随后,父亲把自行车停好,牵着我的手,朝南边的鱼塘找去。二叔则一个人穿过茂密的麦田,朝北边的机井房找去。
很快,我和父亲连鱼塘的影子都没有看着的时候,便隐约听到身后的远处,二叔朝我们呼喊了起来。
“坏了,快来,出事了!”
距离很远,我无法看清楚那边的情况,但是二叔的喊声在安静的夜晚传播得特别清楚,我甚至能够听出他惊恐的语气。
“坏了,快来,出事了!”没有错,他重复喊的正是在这一句。
我的头皮顿时发麻,两条腿瞬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样,直挺挺地愣在那里。
良久,我才意识到,父亲正朝二叔那边狂奔过去,已经把我甩掉很远。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去追赶父亲。不,我是去朝二叔那边跑去。
可我看到眼前的父亲离我越来越远,无论我跑得多快。
我看到父亲寻着二叔的声音,直奔麦田当中的机井房跑去。他们进去以后,同时打开手电筒朝一口井里照。我从机井房的门口看到,父亲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赶忙跑上前去,二叔见我过来,马上冲出机井房,在门外把我拦住。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往里面挤。可是二叔死死地抱住我,死活不让我进去。
我狂叫着,用我尖锐的爪子狠狠地抓挠着二叔的手臂和脖子,我甚至听到他的布衫被我撕破的声音。可我仍旧没有摆脱这个中年男人对我的控制,我只能用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机井房里瘫软在地的父亲,他正冲着井里哀嚎着,我知道,此时,一定是我的母亲或是弟弟正在井里。
二叔猛地抱起我,朝路边走去。随后,我被强行放到自行车后座,由二叔驮着,回到了村里。
在村东头的食杂店里,二叔用电话拨打了110报警,随后,他返回机井房去等候警察的到来,我被暂时安置在食杂店里,由一个我不太熟悉的老板娘看管。
老板娘好心地安慰着满脸是泪的我,但是我无法听清楚她对我说的话。因为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二叔刚刚跟警察在电话里的话。
他说的是:“出人命了,人在井里!”
这句话的回声,在我的耳边至少回响了五十遍,然后我看到老板娘家的饭桌上,摆着一盘冷掉的饺子。
我的心瞬间疼了一下。
如果我不嚷着吃饺子,母亲能够回来的话,我宁愿一辈子也不吃饺子。
2
趁着食杂店的老板娘给她的孩子换尿布的机会,我偷偷溜了出去。我朝着机井房的方向猛跑,途中,我发现并不是我一个人在午夜中狂奔,我的周围有十几个打着手电筒的村民,他们的方向和我的方向一致。
从他们短暂的交谈中,我大致能够知晓,他们是被机井房的事惊扰,正由村长带头,想要过去帮忙。
我这才想起,二叔报警之后,也给村长家打了电话。
大人们的步伐都比我快,我只看到光柱交错之间,几条厂腿从我的身旁迈过,然后轻松地把我甩在身后。
大家都只顾狂奔,没人注意渺小的我。
等我费劲地跑到事发的那片麦田的时候,我看到三辆警车正停在路边,车顶,红色与蓝色的警灯不停地闪烁,非常刺眼,不敢直视。
麦田里,十几个手拿强电手电筒的警察在机井周围来来回回,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还有两个警察手拿黄色的胶带,把机井房围绕起来。
村民们或站在路边远远地张望,或由村长带领,在麦田周围拉起人墙,好像是在维持秩序。
我娇小的身躯轻松地拨开人群,钻进麦田,借着黑夜和麦子的掩护,艰难地朝着那处被照之地挺近。
我看到父亲和二叔正坐在机井房门外的地上,身边,由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看管。父亲此刻一脸死灰,两只眼睛呆滞地放空着,毫无生气,这绝望的样子令我终身难忘。
我继续朝前方靠近,在距离机井房大概3米远的时候,被警戒带旁边的警察拦住了。
“这是谁家的小孩?”
他来不及听我解释,就被另一位警察拉去帮忙了。
我听到那个警察对他说的是:“力气大的,跟我过去捞人!”
我的双腿立即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双手尽力地抓紧眼前的那条黄色的警戒带,透过跟我一样高的麦苗,注视着机井房里发生的一切。
说实在的,我很害怕,但我始终瞪大了双眼,也许我是被吓傻了。
突然,我被一声严厉的吆喝声惊醒:“先不要打捞!先搜集痕迹物证,注意周围足迹!”
我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两只小眼睛炯炯有神的年轻警察,他穿着一身帅气的制服,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白口罩的警察。
听到这一声吆喝,立即从机井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这个人我熟悉,是我们二道岗村派出所的赵所长。也许是事发突然,他没来的急穿制服,只见他快步走去刚刚说话的警察面前,伸出右手,二人简单握手。
“市局的领导,你好!”
“市局刑警支队,侦查员全树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全,此时,作为本案的负责刑警,他还是个28岁的年轻侦查员。后来,我曾无数次地跟这位刑警打交道,直到他53岁,直到他成为大队长,他仍旧没有离开这个案子。
我想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从今天的这一刻开始,他跟这个案子产生了漫长的联系。我也跟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漫长的联系。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这位优秀的年轻刑警,还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警戒带下,麦子丛中,坐着的那个伤心的8岁女孩。
“机井里水很深,孩子是头朝南,脚朝北,侧着身子,漂浮在水面上。距离井口大约一米半的这样一个距离。”赵所长介绍道。
全树海同两位法医走近机井房,朝井口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们的脸色就都变了。
我知道,他们看到了我的弟弟。
全树海迅速收起他悲痛的脸色,在井口周围检查了一圈,然后对身边的一位技术人员说道:“现在打捞的话,会破坏井口的痕迹。”
技术人员点点头,打着强光手电,跟老全一起仔细地蹲在地上查看。
片刻,老全直身身子说道:“目前孩子的母亲还没有找到,而一个四岁的小孩,不可能独自跑到这么偏僻的井里。你看这井口周围,有被胶鞋反复踩踏的痕迹,这里应该有至少一名成年男性出现过。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杀人案。”
当我听到杀人案三个字的时候,我的震惊程度远比那些办案的警察们要大得多。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谁会残忍地杀害我那么可爱的弟弟。而带着弟弟出门的我的母亲,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她现在知道不知道,弟弟已经被人杀害了?
“就怕孩子的母子也遭到不测了。”
老全的担心瞬间击中了我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恐惧又一次占据了我的全身。
“先把井口周围的足迹提取一下!”老全说。
“这就是一层浮土,还有杂草,足迹不能用石膏固定了。”技术员说。
“那就拍照吧!”老全说,“动作慢一点,别把鞋印吹飞了!”
一个技术员负责照明,一个技术员测量足迹完毕,手拿相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拍了几张照片。
“还有这里,有一缕长头发,也拍一下。”老全指着井口杂草中说道。
他的工作比技术人员都细,让在场的两名技术员佩服不已。
技术员将一个标尺放在头发旁边,然后拍照,拍完,又把头发装进一个小号牛皮纸袋里,取证完毕。
这边刚忙完,老全又指着另外一边的几块砖头说:“还有这几块砖头,上面好像有血迹,也带回去化验。”
等技术员忙完,老全又重新回到井口,他再次朝井里张望了一会,语气沉重地说:“开始打捞吧。”
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走上前,将一块黑色塑料布铺在井口旁边,另外一名法医探身到了井口之中,他将手伸向了我的弟弟。
老全和另外一名法医抱紧他的腰,三个人合力,从井里捞出了弟弟。
我并没有看清楚打捞弟弟的全过程,我只是从人们的缝隙之中,看到那具幼小的尸体,从他的衣着,我知道那就是弟弟。
后来我才得知,打捞弟弟的法医名叫魏华,当时30岁,是市局最好的法医。
多年之后他回忆起打捞弟弟的场景,他是这么说的:“孩子的尸体被捞起来的时候,紧闭着眼睛,紧闭着嘴,两只小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看到他,我的心里面非常难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