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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就在两条街外——”对方愣了愣,紧张地说,“啊,警车什么的只是偶然而已,这社区治安良好,平日连小偷也不多见,敝校也从没发生过什么事件……”
这家伙似乎怕我误会,影响我那“董事长姐夫”的捐款意向。我笑着表示明白,再打圆场说有事要先失陪,寒暄几句后便往街角走去。我在附近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稍等十分钟,确保对方走进学校后才回去开车。虽然被他看到我上车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就是认为小心驶得万年船。
本来我预计要两三天后才能出手,结果天赐良机,解决这老家伙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回家时路上有点塞车,而当我将车子驶回我家门前,发现房东已不见踪影,不知道是韩小姐终于来了,还是他等得不耐烦终于放弃了。
晚上电视新闻仍集中报道报社爆炸案,有专家更指出犯人可能跟数年前多宗同类案件相关,当时遇袭的分别是某律师事务所、位于市中心的某电影公司、北区的两间工厂和南区的一间餐厅,因为彼此没有共通点,所以当时警方研判为“无差别攻击”,犯人可能是个“愉快犯”<a id="z01" href="#z1"><sup>[1]</sup></a>或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病。
网路上各讨论区和社交网站亦满是这则事故的讨论,网民纷纷化身键盘侦探,推理“炸弹魔”的动机与身份。在浏览新闻期间,我居然意外地找到健身教练死亡的报道。
健身教练晕倒车内猝死,凌晨被发现,警方研判无可疑。
内文很短,但总算有被写出来。报道说今天凌晨三点有交通警员取缔违规停车时,发现一辆车子的司机晕倒在车厢内,救出后对方已回天乏术,鉴识人员判定为心脏病致死。这家伙停车的地点也有够巧合,正是我今天到过的南区学校附近。这么说来,秃头老师今早被警笛吵醒的原因说不定就是这个。
哎,警察在同一区连续两天发现心肌梗死的死者,应该不会觉得可疑吧?
希望是我多虑了。
“你怎么又没问过我就接下委托?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吗?”我在电话里不满地问道。
“对方是洛氏啊。”中介人语气平淡地回答。
早上我起床不久,中介人便再次打电话来,告知我洛氏家族已确认了目标死亡,并且交来第三则委托。我有点动气,可是中介人的回应让我无法反驳。
“而且委托人出手如此阔绰,工作如此简单,你也赚得轻松吧?”中介人补上一句。
“但接下来的这个才不轻松!”我抗议道。
跟中介人讲电话的同时,我打开电脑,下载了第三份委托的资料档案。这次的目标是个四十岁的男人,而他的职业让我觉得有点棘手——他是个私家侦探。
“虽然档案说目标只是主要从事背景调查的侦探,但好歹也是个侦探,是个在道上混的家伙!我暴露身份、自招灭亡的风险可不少!”
“所以委托人愿意出三倍酬劳,订金六万,尾款十五万。”
中介人的这句话让我哑口无言。我从没试过收超过十万去杀一个人,这酬劳已是买凶对付高级政府官员的等级吧?我不贪财,但我很清楚积谷防饥的道理,就算我的异能永不消失,也难保某天不小心暴露身份,被警方抓住尾巴,不得不提早退休到外国换个身份生活,所以目前能赚的就尽量赚。
挂上电话后,我开始研究这次的目标。这侦探在城西开设侦探社,资料说员工只有一人,看来他是个独来独往的家伙。他专门接受个人委托,从事行踪调查、背景调查、寻人、资产调查等等,简单来说便是替老婆查老公、替父母查子女、替上司查下属之类的情报刺探工作。
要对一个开门做生意的侦探下手不困难,我在意的只是当中的风险。你永远不能小看有警觉性的人,天晓得他有没有能力识破你脸上的伪装,有没有办法听出你每句话有几成真、几成假,甚至更单纯的,有没有在办公室安装隐藏式监视器。即使我有把握让他死得痛痛快快、干干净净,我也无法确保会不会暴露行踪。我甚至无法放哨监视,因为没有侦探会笨得察觉不到自己正在被跟踪,恐怕只要我在他的办公室楼下多待一天,他便会反过来留意到我的存在。
真头痛。
盯着档案反复读了十几遍,还是没想出好办法。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先去会一会那家伙。
我穿上一套黑色西装,戴上一顶费多拉帽和一副墨镜,开车到目标的侦探社附近。我没加上多余的化装,毕竟假发假胡子应该逃不过对方的法眼,帽子和墨镜已足够。我的计划里可不能让他对我产生怀疑。
我将车子停在一个距离目的地有点远的停车场,再徒步走往侦探社,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侦探社在一栋颇陈旧的大楼三楼,走廊上十室九空,仿佛这大楼快要报废清拆。来到侦探社门前,我按下门铃,十秒后大门应声而开,目标人物就在门后。
“是寰宇侦探社吗?我有案件想委托您调查。”我开门见山地道出预先想好的台词,同时伸出手,期望直接完成工作。
“请进。”对方没有跟我握手,只移过半步示意我进去。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随他往办公桌前的两张沙发走过去。办公室虽小但还算整洁,墙边有两个放满文件夹的书柜,办公桌上则有一台电脑、一些信件、一部电话和一棵仙人掌。
“很抱歉,我有点洁癖,不喜欢握手。”侦探坐在沙发上,让我坐在对面的另一张。
糟糕,为什么档案里没写上这点?算了,既然计划A失败,我便祭出计划B。
“小姓林,”我报上假名,“这是我的名片。”
伪造的名片上写着“ACE房地产”,我的职衔是行政助理。我想趁对方接名片时故意碰一下对方的手指,可是他手快,我没抓到机会。
“林先生有何委托?”侦探问道。
“暂时不能透露。”我装模作样地说,“我其中一位上司要我先来问一下您的意见,再决定是否委托调查。”
“哦。”侦探脸色稍变,似乎没料到我这么说,“这样子也算咨询,可不是免费的喔。”
“没问题。”我从西装里袋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这儿有五千美元,是这次的咨询费。”
侦探扬起一边眉毛,露齿而笑,看来我这饵他咬下了。为了完成工作,我知道有些经费可不能省。
我虚构了一个故事,说公司董事局里某位董事怀疑自己的妻子有外遇,但外遇对象的背景并不单纯,不知道是敌对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还是董事局里跟自己不对盘的同僚的手下。因为事情复杂,随时影响股价波动,所以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板派我先来确定侦探的调查手法,请教意见,汇报后获得同意才会正式委托调查。我故意将背景理由说得很严重,增加可信度。名片上的公司属实,是国内房地产业界第五大的上市企业,侦探自然可以查证公司资料,只是他不可能找到“林先生”这个助理。
侦探很详细地说明他的调查手法,并且指出如何分辨那小王是内鬼还是外来敌人,告诉我可以向老板提议某几个策略。我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心里却直喊着糟糕,因为从他的对答,我确认这家伙比我想象中更精明,更小心。我甚至开始怀疑,到底他是真的患洁癖,还是对我有所提防——如果是后者的话,这次的工作就比我想象中难缠一百倍。
谈了接近半个钟头,我决定暂缓一下计划。今天还是点到为止较好。
“谢谢,我回去跟老板报告后,再跟您联络。”我做出最后挣扎,起身向对方伸出右手。
“没问题,林先生,我会静候佳音。”侦探没有上钩,站起身向我点头示意,再步往大门替我开门。
我离开侦探社,在走廊里往楼梯走过去。这对手不好应付,必须好好思考才能战胜。我边走边想,说不定教练和老师只是委托人用来测试我实力的“前菜”,这个侦探才是“主菜”……
“轰——”
一声巨响从我身后传出,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猛然觉得天旋地转,周遭变得死寂。我花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俯伏地上,后脑勺和背脊剧痛。勉强用手撑起身体,身上每根骨头都在刺痛着,再回头一看,只见侦探社的大门消失了,门板正躺在我身后的地板上。我耳朵仍听不到半点声响,而走廊好像倒向一边,我只能扶着墙壁才能平衡身体。
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之间,我脑海中涌出无数推测。最先浮现的是我的身份败露了,被侦探从背后偷袭,然而之后才察觉这不是事实。把我撞飞到地上的,不是那面飞过来的门板,而是爆炸引起的冲击波。
是瓦斯爆炸?还是……
我突然想起刚才无意间留意到的一个画面。
侦探的桌子上,有一堆邮件。其中一份比较厚,就像是公文袋里装着一个盒子似的。
——没有那么巧吧?
我怀着震惊的心情,蹒跚地回头走进侦探社。血肉模糊的侦探躺卧在办公室中央,胸口染成一大片血红,而房间就像被超级台风吹袭过,书柜倒下,文件散落一地,窗户的玻璃全数碎掉。
没有火。这不是瓦斯爆炸。从破碎得近乎无法辨认的办公桌看来,爆炸原点就在桌子上。结论只有一个:倒霉的侦探收到无差别“炸弹魔”寄来的邮包了。
“呜……”
就在我的听觉渐渐恢复之际,我听到地上的侦探传出呻吟声。我蹲下一看,发现血流满面的他居然未死。
“你还好吗?”我低头凑近,问道。我其实在想是否该趁这时输入指令,但面对如此巨变,还是决定先等一下,贯彻扮演平凡地产商员工的演技。
“……”侦探气若游丝,口吐鲜血,大概离死期不远,可是他似乎正努力地想说些什么。
“什么?”
“洛……洛氏……”
听到这两个字不禁令我怔住。他是想说知道洛氏家族要买凶杀死他,只是误会了以为炸弹是杀手送来的?还是说他正在调查洛氏,想在死前透露不为人知的秘密信息?
“傅……傅科……摆……”
侦探吐出最后三个字便断了气。
傅科摆?
我放下已变成尸体的侦探,想搞清楚自己有没有听错那个莫名其妙的信息,但不到两秒便发现这不是解字谜的时候。我陷入重大危机了。
我忍住浑身痛楚,狼狈地跑出走廊,听到楼梯传来人声,楼上楼下的租户似乎正赶过来一探究竟。我往走廊另一边的尽头走过去,幸好这大楼有点古老,走廊窗外有露天的消防梯,我二话不说打开窗户,沿着生锈的金属梯子逃到大楼后的巷子里。
即使警察确认侦探是死于邮包炸弹,我也肯定会成为被调查的对象,因为事发时我就在现场。我很可能会被当成“炸弹魔”或负责送递邮包的“炸弹魔”同党,毕竟我有够可疑,以伪造的身份跟死者会面。帽子和墨镜都显示着我有意掩人耳目。如此一来,即使我明明是个无辜者,也会巧合地成为被警方盯上的对象,而这正是我多年来一直努力避免的。
该死的“炸弹魔”!
幸好我今天穿的是黑西装,就算沾上血迹,旁人也不易看出。我从巷子走回大街,只见街上聚满凑热闹的路人,对着侦探社那破掉的窗户指手画脚。我不敢多逗留,刚巧有一辆公车驶至我身旁的车站,我连目的地也没留意便直接登上。
真糟糕。
也许侦探社真的有监视器,已经拍下我的样子,又或者大楼附近的商店或路人的手机已拍下我的身影,所以我现在必须确保往后进行侦查的警察追踪不到我。我确认了公车上没有镜头,也没有乘客在录影,经过三个站之后我便下车,走进一家快餐店。我在快餐店的洗手间里脱去西装外套、帽子和墨镜,再从后门离开。经过一个露天市场时,我还买了一套新的运动衫裤,到加油站的洗手间再更换一次。
这样子,应该可以减少被警方在影片中认出的风险。
我没有到停车场取回车子,直接坐计程车回家。我的头还在痛,耳朵仍听不清楚,万一开车遇上交通意外就麻烦了。我不是怕出车祸,而是怕车祸后招来注意——在麻烦过后,保持低调是活得长久的诀窍。
在计程车上,我开始思考侦探的死前留言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傅科摆”是一个一百六十九年前被发明、用来证明地球自转的科学装置,我曾在一所大学里见识过,那是以一根超长的钢索吊着一个铅锤、不断重复前后摆动的简单器械。表面上铅锤只是单调地以同一方向前后摆动,但事实上因为地球自转,导致摆动方向缓慢地改变。当时我为了监视目标找寻下手机会,在那个科学装置旁守候了老半天,所以我很清楚那是事实,摆动方向的确一点一滴地以顺时针方向移动。
可是我从没听过洛氏家族跟傅科摆有什么关系,他们旗下没有博物馆或科研机构啊?
我刚回家便瘫倒在床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到浴室查看伤势。我在镜子里看到背脊有一大片瘀青,手臂和膝盖也撞伤了,右边脚踝有点扭到,稍微肿了起来。仔细检查过,我猜我应该没有骨折,可说是不幸中之大幸。忍住痛楚,稍微冲了个澡后,我决定打电话告诉中介人这场意外。
“总之目标死了就好。”
中介人的回应教我十分不爽,更令我抓狂的是他的下一句话。
“其实委托人刚联络我,说已确认目标解决掉,所以送来下一个委托——”
“等等,我不接。”我断然拒绝。
“喂,对方可是洛氏——”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不接就不接!”我破口大骂,“我两个钟头前才一脚踏进鬼门关,只差十几秒就要嗝屁了,现在浑身疼痛,你还期望我接下一个委托?”
在电话另一端,中介人没有作声。沉默数秒过后,他再度开口:
“我先把档案送过去,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委托人没设时限,你按自己的节奏来完成工作就可以了。”
他没有让我回话便挂了线。
他妈的!
和这浑蛋合作这么久,最教我气愤的就是这一次。之前叫我尽快完成委托,现在却说什么委托人没设时限。我看他是利欲熏心,一心要拍洛氏马屁,好让将来衣食无忧。我押下性命冒险杀人,赚的都是血汗钱,这家伙却只出一张嘴、动动手指头便抽走我一大笔……哼,要是我自己有足够的人脉和客户,我哪要看他脸色?到时就将他扭成气球小猫或小狗,再不然就来个胃袋充气大爆炸,在闹市华丽地变成一堆碎肉……
算了,还是别去想。
因为没有胃口,只吃掉冰箱里的一个苹果当晚餐后,我便上网看看新闻如何报道侦探社爆炸案。一如所料,民众对“炸弹魔”接连犯案感到恐惧,警方似乎受极大压力,发言人被记者围攻。幸好暂时没看到报道说“现场曾有一名穿黑西装的神秘男子”,我猜我在场一事没有曝光。
关掉浏览器后,我本来打算早点去睡,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事记挂。
“只是看看而已,我又没说要接。”
我心里如此说着,说服自己去打开中介人寄来的委托档案。我缓慢地点开那个具备加密功能的邮件程式,不情不愿地点开那封未读的信件,再按下下载附件的按钮。
洛氏想杀的第四个目标是个眼睛眯成一线、长满一头灰发的五十八岁计程车司机。外表没什么特别,但他的个人履历十分不可思议——这司机本来是名外科医生。档案说,这男人十年前因为一桩医疗事故被吊销医师执照,之后改行当上司机。事故的内容并没有提及,但他本来的资历好像蛮厉害,无论毕业的大学还是服务过的医院,都属于国内外顶级的机构。
我实在无意去杀这男人,但看到他的资料,不禁让我疑惑:为什么洛氏家族要杀他?
一个前军人、一个化学老师、一个侦探和一个失德医师,可能涉及一宗什么事件?单看第一、第三和第四目标我还有点头绪,就当洛氏跟军方合作,让军人进行人体生化实验,由医生操刀,但因实验失败不得不掩埋事实,所以必须干掉涉事者灭口,而侦探就是因为多管闲事,探听到这个代号为“傅科摆”的计划而被加进暗杀名单。
不过,如此一来化学老师就有点格格不入。虽然上述的假设的确需要一名提供药物的化学专家参与,但那老头怎么看都不像一流的药剂师或化学学者啊?洛氏的这种计划,至少要请来跟“Dr. 计程车司机”同等级的药剂人才才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