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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被关,只是来协助调查。”葛警官嘴硬地反驳道。本来他不想回答,但对方那一句反问实在刺到他的痛处。
“嘿, ‘协 助 调 查’。 那我也是来‘协助调查’罢了,呵。”
那轻佻的语气令葛警官反感,但他决定无视,继续刺探对方。
“你向我承认身份,不怕我待会儿告诉同僚吗?”
“以阁下目前的处境,你认为他们会相信你吗?你跟他们说:‘隔壁拘留室里的家伙就是那个传说级的杀手气球人!’他们只会以为你胡说八道,企图转移视线、找借口脱罪吧?”
“我有什么罪要脱?”葛警官反驳道。
“北区凶杀组找你‘协助调查’,你认为呢?”
这家伙比我知道得多——葛警官心中一凛,他没料到对方知道那些警员里面有凶杀组成员。
“哈,我没涉及任何凶杀案,才不担心。”葛警官笑道,虽然连他也觉得自己的笑声不自然。
“嗯,对啦,这个世上没有冤案,监狱里的全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无辜者一定会得到公平公正的审讯,而且警察都会如实记录所有供词,不会为了邀功安插罪名。”
葛警官知道对方故意说反话刺激自己,决定反客为主,不让对方继续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你这两三年怎么消失了?”葛警官问。
“我退休了。”
“哼,杀人魔也会退休?忍受内心沸腾的杀人欲望不辛苦吗?”
“葛警官,你这样看我实在教我好伤心喔。”墙壁后的声音缓缓地说,“你以为我享受杀戮吗?我才不喜欢,杀人麻烦死了。我跟你没什么不同,一样是时势所迫,不得不出卖劳力,努力工作赚生活罢了。”
“呸,我跟你怎可能一样!”葛警官怒道,“你是杀人如麻的罪犯,我是维持治安的警察,你哪能说什么鬼‘赚生活’来跟我相提并论?”
“假如这世上没有罪犯,那警察也会消失,你的身份就是要有我这种人存在才有意义,否则你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废人。”
“但这世上罪恶永远无法根除!就是因为社会有邪恶,我们才有必要去扑灭它——”
“对,无法根除,所以一定有人要干坏事,用来彰显你们这些英雄有多正义、多伟大嘛。既然如此,上天选中我担任歹角,我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你说什么狗屁歪理!”
“对你而言的确是歪理,但对我来说却是很自然的事。”对方顿了顿,语气中减少了半分轻浮,“善恶是什么?道德是什么?我从来搞不懂。葛警官你知道吗,我从事这行业多年以来,见尽了人间百态。我的委托人以千奇百怪的理由委托我去干掉目标,有些以你的标准而言大概蛮‘合理’,像复仇、嫉妒、抢夺金钱或权力;然而更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假如我说出来,你一定会惊讶于人们怎么为着芝麻绿豆的小事希望另一个人从世上消失。”
“所以那些人跟你一样是变态——”
“葛警官你的所谓‘正常’跟‘变态’,只是以历史和宗教建构成的价值观而定,你没有方法去证明那观点是‘正确’的。对你来说,人命是最宝贵、最值得保护的事吧?可是换个角度看,一切只是统治者考虑族群整体利害得失而硬挤出来的借口。由于活在某个群体之中,所以考虑到群体的最大利益而必须尊重彼此的性命,但只要细心一想,便会发现人类其实都是浑蛋,是贪得无厌的掠夺者,因为这说法代表了人类只需保护同族生命,却可以任意杀生、剥夺其他物种的生存权。你吃牛排时有感谢那头为你奉献血肉而死的牛吗?你开车时有想过废气造成全球暖化,让北极熊、鲸鱼、蜜蜂等大量物种濒临灭亡吗?你没有,因为人类都是自私鬼,是伪善者。”
“你难道不是人类吗?你不自私、不伪善吗?”
“我很自私啊,我杀人从来也只是为了自己,但我不是那些以杀人为乐的家伙,假如在这个乌烟瘴气的混账社会我可以不用杀人而活得安好,我才不会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对方忽然换了语气,略带笑意地说,“至于我是不是人类嘛,嘿,我真的不知道。坊间不是一直这样说吗?说气球人是都市传说。我可能已经不是人类,化成另一种形而上的存在吧?既然如此,我杀人跟你捏死一只蚂蚁不过差不多而已……”
接下来一分钟,二人无言。虽然葛警官想找方法套话,但对方的一番话颠覆了他过去对气球人的行为侧写。他不完全相信对方的说法——也许那家伙正在胡扯,盘算着杀死自己逃离现场的阴谋——但万一那是真正心声,那就超越了他的想象。
——气球人不是“愉快”杀人魔,对权力没兴趣,只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和反社会主义者。
过去,葛警官和下属觉得气球人是个强大、可怕、狡诈、无恶不作的杀人鬼,可是如今回想,调查小组会不会过度神化对方,自乱阵脚,无法客观地看破真相?气球人会不会浑身弱点,其实一直惧怕警方的追捕?那些引人注目、将死者像变魔术般杀死的例子,会不会另有目的?相比起这些高调的案子,气球人是否有低调的杀人方法,那些夸张的尸体是用来掩饰他的其他行动吗?
葛警官几乎忘了目前的处境,全心投入思考气球人的事。
“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杀人?”葛警官开口问道。
“嗳,我十年前不是已经说过那是‘商业机密’了吗?”
“你……是用法术或巫术杀人的吧?”
“任君想象。”
“你——”
“嘎——”
当葛警官正要追问,走廊尽头处通往楼梯间的闸门传来开门声,似乎有人要过来。
“糟糕,我们花太多时间闲扯淡了——”墙后的声音变得着急,“听好,接下来的盘问你可以如实作答,但假如涉及金钱,即使你明明不知情也要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什么?”
“你想平安无事就照我的指示去做!我跟你现在同坐一条船,我们能否及早离开这臭气冲天的监牢,就看你的表现了!你别忘记这世上可是有冤狱这回事!”
“慢着,你知道他们正在调查哪一桩案子?”
“还有哪一桩?当然是警员A!”
“等——”
葛警官把喊到唇边的话吞回肚子,因为脚步声已来到钢门外,他连忙坐回石床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咔——”
钥匙打开门锁,开门的是内部调查科平头男。葛警官站起来,准备跟对方离开前往侦讯室,平头男却伸手示意他坐下。
“楼上暂时没有空房间,我们在这儿做笔录。”
葛警官愣住,疑惑地盯着平头男。
“这儿?”
“葛兄,反正只是协助调查,不用太正式。”平头男身后冒出一道声音,葛警官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平头男身后的正是内部调查科科长施警官。人称“老施”的施科长比葛警官还要年轻四岁,警阶却高一级,虽然职务上没交集,但二人曾在警界的联谊酒会碰面,有过数面之缘。老施身旁还有一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员,葛警官猜想是这分局派给内部调查科科长做跑腿。
“施科长?怎么要劳烦你……”葛警官没想到堂堂内部调查科的指挥官亲自到场盘问自己,但他不愿意说出“盘问”这二字,话说到一半便止住。
“事关重大,而且我怕这些‘小咖’不懂规矩冒犯葛兄,只好亲自跑一趟。”老施耸耸肩,面露微笑。他身后跑腿的警员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打开了的钢门旁让老施坐下,自己和平头男则站在老施身后。
葛警官只好坐回石床上,心里七上八下。他实在难以接受在拘留室接受查问——在拘留室侦讯的通常都是重犯,他过去就提交过不少在拘留室拍摄的盘问影片给法院当证供,被告清一色是杀人嫌凶——可是连施科长也愿意“纡尊降贵”亲自跑来查问,他也不好吭声。
“葛兄,”老施从平头男手上接过一份文件,戴上从胸前口袋掏出的老花眼镜,“上个月二十五日星期四晚上九点到翌日凌晨四点,你在哪里?”
听到老施不加修饰的询问,葛警官不由得皱一下眉。
“我是嫌犯吗?”
“啊,不,不。”老施抬头一笑,“保险起见,按惯例要问问。葛兄,二十五日星期四晚上九点到翌日四点,你在哪儿?”
“二十五日……我在家。”葛警官无奈之下只好如实作答。他感到老施友善态度之下的那一份强硬。
“唉,没有不在场证明啊。”老施摇摇头,叹道。
“施科长,我们到底是谈什么案件?”
“葛兄,你是聪明人,应该早猜到啊。”
“警员A?”
“还有别的吗?”
葛警官不记得警员A被杀的日期,但如此一说,上个月二十五日晚上九点至翌日清晨四点便是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
“你们怀疑我是凶手?”葛警官紧张地问。
“不,不,葛兄,那只是姑且一问。”老施笑着搔了搔下巴的胡子,再说,“就算我们知道你在嫌犯的可能范围里,我也不认为你涉及案件。”
“什么范围?”
“有证据显示,凶手是你们那个什么‘气球人调查小组’的成员。”
葛警官大感惊诧,他没料到这节骨眼上会冒出“气球人”这名字。
“我……我们小组成员?”
“葛兄,请先让我继续发问吧。”老施瞧回文件,“根据记录,上个月二十六日你们小组召开了会议,对不对?”
一个月前葛警官收到情报,怀疑南区某律师之死是气球人所为,但调查后发现真凶是死者的妻子,她因为听过“气球人传说”,毒杀丈夫后故意将尸体布置成奇诡的状态,企图误导警员。解决案件后,葛警官召开报告会议,日期便是上个月二十六日。
“对……那会议是在上个月二十六日。等等,你想告诉我:我们弄错了真凶?那律师的命案真的是气球人所为?他跟警员A有关?”
“葛兄,我对什么气球人、皮球人没兴趣啦,”老施语气似乎有点嘲讽,“我只想知道那场会议上有没有成员表现异常?”
葛警官听罢问题,才晓得对方压根儿不相信气球人的存在。虽然气球人多年来犯案累累,一般人却不知道这杀人鬼正潜藏于社会一隅,就连警队里面也只有真正见识过气球人可怕手段的警员才支持葛警官的调查小组。葛警官庆幸自己没有向对方透露“气球人就在隔壁拘留室”这惊天情报,纵使不服气,他也认同那恶魔的说法很有道理,说出来的话老施一定会觉得他在胡扯。
“那天的会议……我没察觉有任何不对劲。”
“哎,是这样吗?犯人可是在你们开会的数小时前以行刑般的手法折磨、杀害了一位手足,假如还能逃过葛警官你的法眼,那家伙可真不简单啊。”
“你凭什么确定凶手就在我们小组里?”
老施将文件放在大腿上,直盯着葛警官的双眼。
“好吧,虽然本来是机密,但我不告诉你你一定不死心。”老施边说边摘下眼镜,“媒体以为警员A被杀是因为极端分子向警队报复吧。”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