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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处长?”葛警官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诧。
“嗯。而根据他们的剧本,数天后报纸便会刊出惊天大新闻——谋杀警员A的凶手竟然是屡破大案的著名刑事警官葛幸一。”
“我……我?”
“葛幸一警官虚构名为‘气球人’的都市传说杀人鬼,成立装幌子的特殊调查小组,十年来利用警方的经费漏洞私吞巨额公款。财政科的警员A发现葛氏的罪行,尝试告发,却被葛氏和同伙先下手为强灭口,并且伪装成仇警分子所为。在北警区凶杀组和内部调查科努力不懈下,终于揭发葛氏的恶行,将他和同党一网打尽。”气球人一口气说道,“这样的剧本不是很完美吗?”
“我没有做过!在法庭上我能自辩,证明这一切都是不实的指控——”
“死人如何自辩啊?”
葛警官目瞪口呆,他没想过副处长和老施准备杀死自己。
“你今天被抓进这儿,本来就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气球人笑道,“他们干掉你后便会将你伪装成自杀,配合一堆罪证,世人便会认定你是畏罪自杀。”
“我在警队一向受敬重,同僚们都了解我的为人,那些账目单据不足以将我定罪!”
“加上你认罪的自白,那便足够了吧?”
“我哪做过什么自白?”
“你没有,但要伪造出来并不困难。”气球人按下从老施身上取得的手机,将画面贴在门上的监视窗。葛警官不由得怔住,手机播放着一条影片,主角正是坐在拘留室石床上的自己。
——葛兄,上个月二十五日星期四晚上九点到翌日凌晨四点,你在哪儿?
—我是嫌犯吗?
一个多小时前的盘问过程在手机画面重现。葛警官没留意当时有镜头在拍摄,但从影片的角度来看,镜头应该藏在站在老施身后的平头男或年轻警员身上。看到这片段,他冷汗直冒,因为他回想起过往呈交给法庭的好些侦讯影片——那些在拘留室拍摄、盘问杀人犯的片段。
“但……但我没有承认过任何罪行——”
气球人拿走手机,在上面输入一些文字。虽然葛警官看不到对方双眼,但他目睹气球人嘴角扬起,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而当对方按下画面某按钮后,手机传出的声音令葛警官深感战栗。
——是我指使部下杀害同僚……他太多管闲事。
这句话的声线和语气,和葛警官一模一样。
“看,我不就说‘伪造不困难’吗?”气球人笑道,“近年有一种叫‘深假语音’的电脑技术,只要输入某人说话的样本,就能使用人工智能深度学习来模拟出那个人的声线,东区科创中心就有一家公司专门研究这个。样本愈多,合成出来的语调愈神似。”
葛警官忆起老施的盘问过程,想起自己曾说过的那几句话,不由得打从心底发寒。
——阿达不会做这种事!他才不会指使部下渎职!
——那……那只是单一个案!超速和杀害同僚程度上也相差太远了吧!
——施科长,我以人格保证大石是好警察,他或许有点笨,喜欢多管闲事,但勾结罪犯之类的指控不可能是事实。
“这软体可不是我故意安装的,它本来就在手机里。功能有点‘阳春’,但看来是他们用来评估盘问取得的声音样本够不够伪造足以毁你清白的罪证吧,之后再让同伙用电脑好好弄一遍,加上特效修改影片,稍稍改动你的嘴形,将伪造的音轨嵌进去,那法庭就会有一件确凿的证物……啊,不对,反正你人已死,让这伪造影片‘意外流出’,给媒体报道就行了,舆论将矛头指向你,姓姜的安然无事,警队铲除一匹害群之马,民众有怪罪的对象,皆大欢喜。”
葛警官一脸茫然。他不相信自己会被当成替罪羊,尤其气球人声称主谋是他敬重多年的副处长。理智上他知道眼前一切证据吻合,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更重要的是,他没忘记面前的人是他追捕多年的目标,即使自己陷入被诬害的圈套、同僚口蜜腹剑意图置自己于死地,他仍执着于抓住气球人这杀人魔术师。
“我不相信。”葛警官说道,“这一切不过是片面之词,天晓得你会不会是在误导我,就像一个多小时之前一样。”
“哎,葛警官,你可真顽固啊。”气球人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黄色信封,“这里面就有你所需要的文件证据,证明警员A是发现了什么而招来杀身之祸。”
“既然你说副处长他们可以造伪证来冤枉我,那我怎知道这什么鬼证据会不会是你伪造出来的?”
“嗨,你这家伙——”气球人语气有点不耐烦,但忽然顿了一顿,又说,“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葛警官被对方说破心事,不由得怔了一怔。
“我说啊,”气球人换回轻松的语调,“你以为拖延时间,楼上的人发现不对劲,我就会在这儿被围攻吗?你太天真了,我既然完成了委托仍赖着不走,跟你继续聊这些五四三,便代表我已准备好退路嘛——你以为楼上还有半个活人吗?”
犹如上千只蚂蚁在背部往上爬,葛警官几乎窒息。他记得气球人有方法令目标在自己逃离一段时间后才死亡,那么,他很可能潜伏在隔壁拘留室之前已对楼上的所有警员下杀手——虽然气球人说他不享受杀戮,但只要挡在他面前,他才不管涉及多少条人命,都会一一铲除。
“你这恶魔……”葛警官咬牙切齿地骂道。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只能勉强站在门边以言语发泄。
“我真是人太好,为什么要花时间跟你说这些呢?”气球人摇头叹道,“呵啊——算了,我还是快快了结,早点回家休息好了。”
气球人捡起老施的手枪,隔着玻璃指向葛警官。
我要死了——葛警官心想。面对这杀人鬼,他虽然已置生死于度外,但被枪嘴直指,他仍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砰!”
葛警官伸手往前挡住之际,却发现没有子弹从监视窗打进来,只见气球人以枪柄敲碎玻璃。葛警官以为对方准备用“杀人魔术”解决自己,将他的头颅扭转七百二十度,对方却往室内丢进一件东西——
一串钥匙。
“你手够不够得着门锁我就不管了。”气球人笑道,“最后送你一个小情报:检查一下楼上那些死去的警察们的手臂,你会发现有趣的事。我先失陪,后会无期。”
“慢着!气球人——”
葛警官的喊叫没能阻止对方离开,当他伸手从破掉的监视窗摸到钢门外的钥匙孔位置、成功找出钥匙串里哪一把能打开门锁时,已是十分钟后的事。门外只有四具尸体,以及气球人展示过、声称装着证据的黄色信封。葛警官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存储卡。
即便确信为时已晚,葛警官仍一鼓作气地跑到楼上,期望有人能逃过气球人的杀手。然而刚冲出梯间,眼前的景象叫他大吃一惊。
葛警官面前的确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脖子被扭断的尸体,可是令他吃惊的不是这些死者,而是周遭的环境。
这儿根本不是警察局。
一楼连接楼梯间的门廊堆满纸箱和杂物,加上旁边一些蒙尘的机器,这儿比较像废弃工厂或仓库。门廊左边有一扇没关上的门,葛警官跨过地上的尸体,发现门后是个像休息室的房间,除了排着几张长沙发外,门口旁边还有一个小酒吧。每张沙发上搁着几具尸体,当中有男有女,男的有穿制服也有穿便服的,但女的都衣着性感,就像是夜店的陪酒小姐。地上散着碎掉的酒瓶、酒杯和小吃零嘴,而角落的一张沙发上有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女的跨坐在男的大腿上,就像二人正在缠绵,可是他们的头颅都像茎秆折断的麦穗,无力地垂在彼此的肩膀上。最让葛警官诧异的是,那男人可是穿着警察制服,纵然他的裤子早褪到小腿上,手铐则扣在自己的手腕上,而警帽却戴在女方的头顶。
葛警官退回门廊,往右边走过去,他仍无法理解这环境。但当他穿过右边的走廊,踏进那个像仓库般的偌大房间时,他就明白一切。在那房间里,除了地上的死者外,有一张张长桌子,桌上有一个个化学实验室专用似的仪器,而接近房间入口的长桌上却放满一包包白色的粉末。
这是制毒工厂。
葛警官终于回想起在拘留室闻到的酸甜气味是什么,那是制毒过程中化学品散发出来的味道,酸的是安非他命,甜的是可卡因。包装毒品的桌子上有一个死去的制服警员俯伏着,他身边的另一个死者便是和平头男一起抓葛警官来的北区凶杀组组员。
——检查一下楼上那些死去的警察们的手臂,你会发现有趣的事。
气球人最后搁下的话令葛警官十分在意,纵使他难以接受目前看到的一切所暗示的事实。他走到死去的凶杀组组员身旁,卷起对方的左手袖子,没看到任何异样,可是卷起右边袖子时却看到了——
在那条手臂上,有北区黑道“骠马帮”的帮派文身。
葛警官厘清案情的所有细节已是一周后的事。也因为这些细节,他猜想气球人真的是个懂法术的杀手。
在那张记忆卡里,记载了警员A被杀的理由——里面有警察财政科多份文件拷贝,显示警方在财政上有很大的人为漏洞,然而那些漏洞却跟葛警官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
他本来以为气球人调查小组的开支跟拨款单据有差异代表有人亏空公款,但结论完全相反。钱不是被偷走,而是增加了。
姜副处长利用警方来洗黑钱。
根据记录,这漏洞在葛警官初成立气球人调查小组已被利用。副处长——当时仍是刑事部部长——跟黑道“骠马帮”勾结,协助对方清洗贩毒的黑钱,他暗中将警队中的同伙加进葛警官毫不察觉存在、名义上隶属气球人调查小组的特殊队伍名单,然后伪造拨款单据,将黑钱当成公务津贴发放给这些部下,部下们再将这笔钱全数存进警队的储蓄暨福利合作社。合作社委员会成员全是副处长的爪牙或同党,他们有权选择将合作社存款基金投资到什么公司,结果款项回流到由“骠马帮”合法经营、当作掩饰地下生意的财务企业去。
阿达任职的商业犯罪调查科再厉害,也没办法想象在同一栋大楼办公的财政科会被用来洗钱。
制毒工厂里除了葛警官外无人生还,死者共计三十六名,当中一半以上是警察;而同一天晚上还有四十七个警察离奇死亡,当中大部分来自北警区以及内部调查科,死者全是死于颈骨折断。经调查后,所有被杀警察都在警员A调查到的名单之上,是收取不法利益、包庇黑道的腐败警察,不少更是有双重身份的黑道成员——事实上,弱小的“骠马帮”早成为姜副处长的禁脔,部分警察和黑道早同化了。
葛警官被拘押的地点除了是“骠马帮”的制毒中心外,亦是帮派提供警员“福利”的娱乐场所,黑警们可以在这儿获得妓女或毒品的招待。调查发现,那个伪装成拘留室的地下一楼本来是黑道用来监禁、拷问敌对组织成员的地点,而老施和同伙们过去曾不止一次利用它来禁锢无辜者,让对方以为自己身处警局内——当然,那些被禁锢、吐露秘密的家伙之后都人间蒸发,很可能被埋到了北区的树林之下。
回想起被平头男带去“协助调查”的经过,葛警官不禁责骂自己太大意。搜查队在制毒工厂找到一箱摄影机和闪光灯,葛警官此时才了解他在“假警局”外被记者突击也是整场戏的一部分。他被平头男用外套蒙头,不是为了让“记者”拍不到他的样子,而是要防止他发现那根本不是警察分局。
而他猜测,当时气球人已伪装成警员,穿着制服混进工厂,并且杀死一人,和尸体一起在二号拘留室等候多时了。
除了葛警官被关的四号拘留室,其余房间的门锁都不能上锁。他不知道本来黑道和黑警们一向只需要一个房间来演戏,还是一至三号拘留室的门锁事前被气球人破坏,逼老施他们选择四号室,让气球人顺利地反过来演另一场戏来欺骗对方。气球人指示葛警官谎称对拨款知情,正是知道老施他们担心节外生枝,万一葛警官早发现单据有异样,曾对部下说明,那必须在杀掉对方前确认情报,堵塞漏洞。而要让葛警官开口,只能依赖比他高级的警官,也就是这个犯罪集团的最高干部姜副处长。
葛警官推测,气球人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来筹备,对数十名警察逐一下毒手,使所有人同一时间遇害——除了魔法或超能力,他想象不到第二个解释。至于气球人如何确知当天葛警官会被“拘捕”、副处长何时现身,葛警官无法想象出答案。也许对方依靠运气,或是有强大的情报网络后援去推理出这个结论。
新上任的副处长十分感激葛警官揪出害群之马——毕竟葛警官替他解决了职场上的竞争对手——但葛警官一直耿耿于怀。接受气球人的恩惠本来已教他不快,更难接受的,是他发现那个装着记忆卡的信封上面的地址。
那是葛警官的住址。
警员A本来是将证据寄给葛警官的,只是气球人从他的信箱偷走了信。警员A搜证归纳的名单之中,没有姜副处长的名字,他只发现老施之上有一个“更高级”的警官涉案,可是不确定身份。他没有笨到向内部调查科举发老施这个科长,反而在察觉自己很可能被盯上时,将罪证寄给出了名正直的葛警官。
老施等人拷问警员A,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将证据给了谁,但他宁死不屈,没有说出秘密。葛警官想到,假如气球人没偷走这封信,他自己看到罪证,八成会向最信任的副处长求助,那早在一个月前他已经继警员A一命呜呼。
气球人不只救了他两次,还为警员A讨回公道。对方明明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鬼,在这案子里更屠杀了接近一百人,葛警官却无法指责对方邪恶——毕竟比他邪恶百倍的家伙,一直披着正义之师的外皮和自己共事。
——人类都是自私鬼,是伪善者。
合上案件的报告书,一个人待在总部办公室的他想起气球人这句话。
人类为了保护同族生命,可以任意剥夺其他物种的生存权,那对警察来说,这个“同族”的定义是不是缩小至同僚呢?对姜副处长来说,它的定义是否更小,只有那些同流合污的手下才是“同族”呢?
葛警官没法找到答案。
离退休只有一个月,他知道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抓住气球人了,但经历过这场险死还生的冒险,他也不再在乎自己的“遗憾清单”上有多少项。
“或者至少可以弥补一项吧。”葛警官想。
他打开手机,在通信录上找出离婚妻子的号码,按下拨号。